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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一先令蜡烛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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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吧。虽然特里姆利先生的眼神暗示着这就是出自欧洲大陆。不,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揣测。这完全就是主观臆断,可能是错的。他希望探长不要对他的这一观点施加什么压力,他也希望不会给帝斯德尔先生带来什么麻烦。实际上,帝斯德尔是位很有魅力的年轻人。是那种文法学校——特别是旧时乡村中的文法学校——会培养出的敦厚小伙子。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挺优秀的,难道探长不这么认为吗?比那些小的公立学校出来的人好多了。而对于文法学校家庭——就是一代接一代都去上同样学校的家庭——总是有一种自耕农精神的存在,外面那些所谓高档的公立学校里,这一精神并不存在。

不过在格兰特看来,无论年轻的帝斯德尔是怎么样的,肯定是没有这种长久不变的自耕农精神,他只好忍着不去争辩,而是向特里姆利先生确保到现在为止,据自己所知,帝斯德尔先生并没有什么麻烦。

特里姆利先生听了之后很是开心。他年事已高,对于年青一代的信念是不断增长的,但总是会有各种事情强烈打击着他的这一信念。可能每一代的人都会觉得正在成长起来的一代缺乏应有的行事作风与精神面貌,但是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位老人似乎……啊,算了,毕竟他老了,这些年轻人的悲剧与之前的事情相比会给他更大的压力的。这个星期一的早晨对于他来说就是黑暗的,没错,完全是一片黑暗,因为一想到克莉丝汀·克雷所带来的光明就在这一刻,全都燃成了灰烬。应该要好多年,也许是几代人之后吧(特里姆利先生的思维就是按年代计算的:这是承袭这家一百五十年之久生意形成的习惯)才会再出现像克莉丝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她有着高贵的品质,探长不这么想吗?真的是无比高贵优秀的品质。据人们说,她的出身略显卑微,但肯定不知在何处接受了良好的成长教育。像是克莉丝汀·克雷这样美好的存在,绝对不只是转瞬之间就形成的,不可能就这么凭空出现。大自然一定对此有着自己的计划。这不是他自己的一种认识,而是一种信念,作为一个影迷的信念,而自从他的侄女带他去看了克莉丝汀第一次尝试出演的角色之后,克雷小姐拍出的电影,他就一部也没有错过。那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电影院。他内心的欢欣雀跃让他变得飘飘然而不知所措了。当然了,这样的新媒介能够作出如此有力而丰富的素材,显然人们也不用再因为失去伯恩哈特和杜丝(分别为法国著名女演员和意大利著名女演员——译者注)而懊悔哀伤了。

格兰特走出来,一边走着一边感叹克莉丝汀·克雷所洋溢着的惊人的气质。全世界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了高德斯绿地的那栋建筑上。这对于来自诺丁汉的小小纺织女算是一个奇怪的结局了。不过对于一位世界偶像来说,也足够古怪了。“人们把她放在火炉里,仿佛她……”噢,不,他不能想这些。真是太可恶了。不过为什么要说是可恶呢?他也不怎么明白。他想或许是由于身处郊区的缘故吧,或者就是理智之类的东西使然。也许对于每个人来说,伤痛都大大减少了。不过对于像是克雷这样在人们头顶这片苍穹滑过,留下光辉璀璨的人来说,所用的柴堆,应该要有一百英尺那么高吧。应该是要用一些大场面的。是一个维京人的葬礼,根本不该是在郊区的一个焚尸炉里结束的。噢,天哪,他的胡思乱想越来越严重了,如果这不算是多愁善感的话。他发动了汽车,晃到了车流中。

对于要参加克雷葬礼的这件事情,昨天他就变了想法。针对帝斯德尔的取证正在按程序进行,所以他也没必要让自己跳进这样悲伤的氛围里,这种事确实可以避免。而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对于可以逃脱这场葬礼是多么开心,他(作为格兰特本身)开始立刻思考他究竟应不应该去。他的潜意识中希望摆脱这些事的想法是不是影响了他最终的决定。他认为这并没有。对于他来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研究克莉丝汀那些不知名的朋友的心理了。他在玛塔的家里,已经跟那些人好好打过照面了,结果也没有看出什么来。这个派对都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赞米又开始讲话了,说希望人们踩着他笛声的拍子来跳舞。虽然人们几次把话题转回到克莉丝汀的事上去,但玛塔却不想再谈了,而即使是赞米巧妙地来牵制着这个话题,人们也不想再说什么了。莉迪亚自顾自说起一个话题,便关不上话匣子了,她给人们看了手相,而这只是她的副业,因为现在没有工具可以进行占星术(她曾经精确地看出了格兰特的性格,而且还提醒他关于不久的将来要做的错误决定:“这是个不错的事,可以跟别人说说看”,他的手相是这样反映的),而直到一点钟,女主人才把客人们送走。格兰特徘徊着久久不肯离开,只是出于满满的好奇罢了,不是因为他有问题想要问她(对话已经给他提供了答案),而是因为她急切地想要从他这儿得到答案。苏格兰场介入对于克莉丝汀死亡案的调查了吗?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找到了什么?怀疑什么?

格兰特回答说是的,他们早已介入调查了(这便是到目前为止可以共享的信息了),但是现在也只有一个疑点。她适当地流了几滴眼泪,情绪并不是那种大灾大难后的哀伤,同时简单地对他说了说克莉丝汀作为一个艺术家和女人所带给大家的感动。“她是一个伟大的人,她极大的个人魅力完全掩盖了她本身的一些不足。”接着她就开始列举一些克莉丝汀的缺点。

格兰特走出来,在这微暖的夜里,为人类的这种天性深深叹了口气——还耸了耸肩。

但是即使是在人的本性中,也是会有闪光点的。格兰特慢慢朝前面的台阶走去,突然停了下来,他黝黑的面庞呈现出欢乐舒适的样子。

“早上好!”他朝那个灰黑色的身影打了招呼。

“哦,早上好,格兰特先生。”艾瑞卡走过人行道,上前说着。她朝他简短笑了一下,但是看起来似乎见到格兰特很是开心,事实上从她的学生样子就可以看出来了。她穿着那种“小镇衣服”,但是相比她之前乡村样子的衣服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善。这些衣服看起来很整洁,但是已经破旧磨损了,而她穿着的灰色套装,毫无疑问是“不错的”,但是也已经是旧款了。她戴着和衣服搭配着的帽子,但是也是不时髦的款式了。

“我不知道你还待在镇上。”

“我没待着。我只是来做个齿桥的。”

“齿桥?”

“但是看起来并不能直接买到。他们要量一下才行。所以我要改天再来。他们今天就是把一堆黏土放在了我嘴里。”

“哦,是牙医啊!我知道了,我还以为只有老太太才用得到齿桥呢。”

“嗯,你看,他们上次在我嘴巴里放的那种蠢东西可是太不牢固啦。我总是在我吃的太妃糖里把它拣出来。我旁边的好几个牙齿都没了,因为去年冬天‘高飞’在围栏那里摔了,结果我也就摔惨了。我的脸当时就像一棵大头菜。所以要做个齿桥,医生这么说了。”

“这么说来叫它‘高飞’可一点也不合适。”

“一方面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可不是这样。在人们能赶着抓到它之前,它就会冲到肯特郡的另一端了。”

“现在你要去哪里呢?我可以给你搭个顺风车的。”

“我猜你不会愿意载我去苏格兰场的。”

“我愿意啊。非常愿意。但是二十分钟之后,我和律师在坦普尔还有个预约的。”

“哦。既然如此,你可以把我放到科克斯普尔街那里。我还有事情,要为保姆阿姨跑个腿儿。”

没错,他想,因为她就在他身边站着,应该就是保姆没错了。没有母亲会选这种衣服的。这些衣服就像是出自做她校服的裁缝之手。“灰色法兰绒套装和帽子是相配的。”尽管她独立而自信,但他仍然能察觉她有种孤苦伶仃之感。

“这真的太好了。”她说,“虽说并不是很高,但我不喜欢走那里。”

“什么不高?”

“我的鞋子。”她抬起一只脚,给格兰特看了看她古巴式的直形半高跟,“保姆阿姨觉得在镇上就得这么穿,可是我穿上真的太不舒服了。摇摇晃晃的,一点也不好走路。”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够赶快适应这些,因为个人必须遵从族人们定下的规矩。”

“为什么呢?”

“因为个体太过特立独行的话,比循规蹈矩要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哦,好吧。我也不经常来镇上。我觉得你应该没有时间陪我吃个冰激凌了吧。”

“恐怕是没有了。我们推迟到我回到韦斯托弗的时候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反正你会回来的。我都忘记了。我昨天看到你的受害者了。”她自然而然地加了这么一句。

“我的受害者?”

“是的,那个晕过去的男人。”

“你看到他了!在哪里?”

“海洋酒店,父亲带我去那里参加了午宴。”

“但我记得你父亲不是讨厌海洋酒店吗?”

“确实是的。他说他一辈子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腌熏鲱鱼。但是我觉得说是‘腌熏鲱鱼’有点过了。它们的味道也不差,而且蜜瓜也特别好吃。”

“你父亲告诉你说帝斯德尔在那里等着吗?”

“没有,但是警长告诉我了。他看起来并不是很专业。我是说帝斯德尔先生,不是警长。太过友好和有趣了。专业的服务生看起来才不会那么有意思,真的不会的。他都忘记在冰激凌里面放勺子了。不过我想大概是因为前一天你彻彻底底打击了他。”

“我打击了他!”格兰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要表达一下他希望艾瑞卡不要被这迷人的年轻人玩弄了心意。

“哦,不。不是那样子的。他的鼻子太长了。而且,我爱着的是特盖尔。”

“特盖尔是谁?”

“当然是那个驯狮手了。”她看着格兰特,满脸的疑惑,“你不会是真的说你没有听说过特盖尔吧?”

格兰特觉得恐怕就是这样子了。

“你都不去奥林匹亚过圣诞的吗?你该去看看的!到时我会叫米尔斯先生给你留个位子。”

“谢谢!你陷入爱河有多久了?”

“都四年了。我可是很专一的。”

格兰特是要承认她肯定是这样的。

“把我放在东方办事处就好,可以吗?”她说,语气和她刚刚讲自己专一的时候一模一样。格兰特在有着黄色烟囱的邮轮旁放下了她。

“准备四处走走吗?”他问。

“哦,不!我要去办事处为保姆阿姨找一些书。她喜欢那些书。她从来都没离开过英格兰,因为她太害怕大海了,但是她喜欢安安静静地坐着,然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春天的时候,我给她在摄政街上的一些澳大利亚的店子买回了一些关于山峰的书。而且她对于德国的温泉特别有研究。再见了,谢谢你的顺风车。不过要是你回韦斯托弗的话,我要怎么知道呢?我的意思是说约好吃冰激凌的事情。”

“我会叫你父亲告诉你的。可以吗?”

“可以的。再见啦。”接着她就进办事处了。

格兰特继续上路了,准备去见克莉丝汀·克雷的律师和丈夫,他觉得心情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