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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 (2 / 2)

“我说,也用不着弄得好像逼供一样吧?”

“这……嘿,多有得罪。我这人就是容易兴奋。”百介说着,挠了挠头,“一沾上这种事情,我就跟着了魔似的。其实来大坂之后我也常常被嘲笑。书商老板还调侃我说,比起出版自己的书,我更醉心于收集这些异闻。真是失礼了。你们也还有生意要做,如果不方便,我改日再来。哎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你见到的说给我听听。等什么时候你时间方便了,我再来。虽然没什么大礼能带来谢你……”

“我也不需要你的礼。”

“那我先去事发现场查看查看,然后再问问附近的居民。”

阿荣叫住了正打算离去的百介。“你是叫百介吧?你要真是在四处搜集那种异闻……”或许……“嗯……比如那发了瘟疫的村庄,或者净琉璃的乐屋,你也都专程去调查过吗?”

“嗯?去了。”百介有些害羞地回答。

“那么,你在那些地方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林藏的男子的消息?”

“林藏?”百介闻言又转身走到阿荣身边,“你说的林藏,可是那经营账屋的林藏?”

“难道你认识?”

“问对人了。哈哈。他待我很好。我在京都人生地不熟,林藏便带我四处转悠,为我讲解。不久前他一路上还教给我很多东西。然后,我们还一起来大坂……”

“一起?”

“你找林藏有什么事吗?”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骗我。那么,我骗他就是了。“我和那位林藏或许有过一面之缘。”这并不是谎话。

哦?百介点了点头。“其实呀,我是初出茅庐,又没什么能力,身为一个作家在江户一直都无所建树。江户的一个书商或许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我那副惨样,就建议说,虽然江户出不了,但可以去找大坂的书商谈一谈。我这才匆匆来到了这里。”

书商?“你口中的书商,该不会是一文字屋吧?”

“你知道?”百介瞪圆了眼睛。

真是个一惊一乍的人。不过此时,更为惊讶的其实是阿荣。“哦,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一文字屋很有名。应该是大坂最大的书商了吧?”

“就是啊。真是了不得的书商,规模比江户的大一倍呢。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那一文字屋居然收下了我写的东西。他说虽不能立刻印刷出版,但既然要了就一定会出,还给了我定金呢。所以嘛,我就有些飘飘然了,再加上又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城里四处闲逛起来。我这人就是见不得那些天方夜谭,于是为了继续搜集异闻便到处打听,结果就认识了林藏。”

“你是在搜集异闻途中结识的他?”

嗯,差不多吧。百介道。“通过一个跟帷子辻事件相关的人认识了他。”

一样,跟在大坂附近发生一连串的怪事一样。事件的背后都有林藏。

“那么……”

“结果一攀谈,才发现林藏其实跟一文字屋还有着不浅的关系。”

“你是说一文字屋的人和那个叫林藏的互相认识?”

“认识啊。账屋不是也做卖纸的生意嘛,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他们结识已经好多年啦。唉,这东西真有意思。后来我在京都四处游历,忽然变得不安起来。”

“不安?为什么?”

“唉,说起来丢人,就是一下子没了自信。我写的东西以前在江户曾被揉作一团当作垃圾,所以现在有人愿意买,我反而有些没底,他们会不会碍于情面买下来,其实背地里已经扔了呢?心里一没底,就越来越觉得一定是那样。林藏得知我的这一想法后就劝我说,如果这样担心,干脆再去一趟大坂,问个清楚。”

不会有错。林藏还活着,而且跟一文字屋有密切关联。阿荣的猜测没错,而且又市的话也都是真的。那么……

“所以我这次回大坂,主要就是为了打听一文字屋的真实看法。”

是吗。阿荣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百介似乎很不好意思,不住地挠着头。“是我想太多了,一切都是我瞎操心。一文字屋的人还狠狠说了我一顿,给了我很多意见,让我多修改,说一旦时机成熟就开印呢。”百介的脸上满是笑容。

他还年轻。

“啊,你看我又废话了。净讲这些没用的东西。那么,你大概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就可以。正好现在没客人,我就陪你一起去闲寂野吧。到那里再跟你讲,不是更好懂吗?”

那正合我意呀。百介回答。

阿荣背过身跟里头交代了两句,便走进了一条被竹林包围的小路。不知所措的百介跟在后面。“比起顺着河走,这条路要稍微近一些。只不过有点难走。”

“哦。”

“还有……”要事先问清楚。“那些都是林藏告诉你的吧?”

“什么?”

“当然是你的那些异闻啦。他应该还告诉了你很多吧?”

嗯。百介在后面应道。“他见识渊博,好像什么都懂,认识的人也多,他给我讲了各种各样的故事。什么婴儿被河水冲走后被狸子养大成人啦,老人受桂男迷惑竟跟死人讲话啦等等。哦,对了,桂男是住在月亮上的神仙。”

是吗?果然没错。传闻是真的。那些话都是说来逗你的吧?阿荣故意问道。她要套他的话。“狸子怎么可能把人的孩子养大呢?”

“不不不,那些肯定不是假话。我还见了那孩子呢。是不是狸养大的先不管,那孩子可是生下来没多久就遇上水难,五年之后又完好无损地回来啦。嗯,把孩子养大的……好像是叫豆狸来着?就是常出现在酒窖里的那种。”

“还豆狸呢,笑死人了。”是霭船林藏干的好事。他又在骗人了。

好笑吗?百介说。“可能是挺好笑吧。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相信。但那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并最终算在了豆狸头上。所以要说滑稽也确实有些滑稽,但对于当事人来说,那既不是谎言也不是蒙骗,而是事实。”

“或许吧。”阿荣伸手拨开挡路的竹叶。路越来越难走。“可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狐狸幻化骗人,那都是醉汉或者好色之徒给自己开脱的借口吧?不过,我是船宿木津祢的女掌柜,跟狐狸也算同类,不该去嘲笑狐狸。”

“对呀,为什么你那里叫木津祢呢?有什么由来吗?”

这个人什么都要问。“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其实是被雇来的。我来之前那里叫木津屋。到那里安顿下来之前,我一直在外头混生活,还得了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野干。人家告诉我野干就是狐狸,所以就取了这么个名字。可最近又听说那其实不是狐狸,反正我也懒得去管。”又市曾说野干不是狐狸。野干吗?百介说。“我听说,那本是一种叫作射干、介于狐与狗之间的异国野兽,非常凶猛,但是我们这里并没有。”

好像是这么回事。阿荣回答。

从竹林出来之后,二人便已经身处小山丘。既没有城镇也没有村庄,好像走在山路上,周围什么都没有。下了山丘之后,一片荒芜的土地在眼前铺展开来,地面上零散地长着枯草和灌木。

“管他是什么呢,反正只是个名字而已。”

“是吗?嗯,这附近该不会碰巧有什么地方栖居着很多狐狸吧?看上去的确很像狐狸出没的地方。”

“或许有吧,但我没见过。”

“可是,你却见过狐火。”

“那真的是狐火吗?”尸骨里流出的绝望在燃烧——又市是这样形容的。“当时确实是烧起了不小的火。可是,狐狸能点着火吗?”

“比起将小孩养大成人,我看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倒也是。”

“据说狐狸只要得到牛马的骨头就能施法。可能其实也因为骨头里含有磷吧,这种物质可以烧出阴火。在墓地里烧,那就成了鬼火,在路边上呢,就是狐火了。我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

“这里……”闲寂野,“或许就是一座墓地。”阿荣说道,“反正倒在半路上的人或马的尸骨也多的是。”

“倒在半路上?”

“这里啊,总让人感觉似乎跟哪里都不连着,而且再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当然了,那些全都是错觉。可正因为有这样的错觉,人一旦迷了路,就会感觉再也走不出去。那感觉就像是坠入了无间地狱,令人恐惧而绝望,进而失去希望,倒在里头。”就是这样的地方。

是这么回事啊。百介说道。“那么他们的尸骨里烧起了磷火,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当干湿、冷热程度等各种条件都合适时,自然或许偶尔也会展示出超越人们认知范围的现象。打雷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嘛。我觉得狐火可能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是,当人们看到一些现象,又觉得那不可能是自然出现时,就会以对自我有利的方式重新定义。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会感到强烈不安。这正是有意思的地方。”

“有意思?”

“不,有意思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智慧、习惯、道德和信心,这些维系人们生活下去的种种因素,正是人的情感和生活本身。它们才是妖怪。”百介说,“所以,我才像这样将街头巷尾的异闻全都收集起来仔细品味,以此去了解人们眼中的世界。当然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些天真。”

“妖怪能像你定义的那么好?”

妖怪之类必须当它们全都不存在,否则生活就无法继续。

如果真的存在,首先自己就是妖怪,阿荣这样觉得。一旦觉得自己是妖怪,那么往后的发展就再不是自己所能控制。她觉得会是这样。自己的身体里,确实有一个肮脏、污秽而强大的怪物。它存在,但自己从来都视而不见。不这样,就活不下去。

妖怪可是坏东西。阿荣看也不看百介一眼,说道。

“嗯。或许本该是罪恶、悲伤、痛苦、虚无、丑陋、无奈的,所以我才要把它们修饰成无聊、荒谬、不着边际、滑稽的东西,将它们从自己心里赶出去。”

“赶出去?”

“妖怪就像镜子一样。心有怨念,看到的就是枯草和幽灵。心有胆怯,旧伞也会吐出舌头。所以,我觉得,笑着看才是最好的方式。”百介说道,“狐魅惑人心,狸变化戏弄,我觉得这种程度就刚刚好。太过悲伤的故事让人无法承受,而且,人生在世已经够悲伤的了。”

这一点。阿荣也有同感。

山丘上的树木还是那么茂盛。走下山丘之后,泥土更干了,草也褪去了绿色。即便是在白天看,它的边界也还是那么模糊。为什么这里就望不到头呢?

“这里就是闲寂野了。”

哦。百介发出这样一声后,抢到阿荣前面站住。“这里应该……很大吧?”

果然他也看不清楚。“我觉得并没有多大。不过,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总是站在这里眺望,里面只下去过一次。一旦走到里头,真的感觉好像大得没有边际一样。”

“哦。这里的地面是不是有一些倾斜啊?确实对面感觉望不到边似的,也搞不清原野两边的边界究竟到哪里为止……”百介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扫视着这片荒地。

“总之,这里应该相当大。恐怕不止一两反(反,日本的面积单位,1反约为992平方米。)吧?估计得有一町(町,日本的面积单位,1町等于10反,约为9920平方米。)以上吧?”

一町是相当大的面积,可能比阿荣以为的还要大。

可是,跟想象中那片无垠的荒野相比,这数字简直无限小。它是那么小,小到若真要以数字标准去将两者对比,那么这对比本身都显得毫无意义。或许一切真的都是阿荣的主观臆测。无边无际的荒野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当时,整个原野上都亮起了火光吗?百介问。

“是。嗯,是星星点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整个。至于间隔嘛,我想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大概七八米,或许更短。”

“那些火是一齐亮的吗?”

“我也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亮起来的。不过,我想应该不是一个一个亮起来的。”

那么可能就不是狐火啦。百介说。“搞不好真的是死人身上的火吧。刚好你在这里……”

“是啊,我刚好在这里……”他会问我在这里做什么吗?那时自己和又市……“对了,那个林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决定在被问之前抢先提问。

“林藏吗?嗯,见多识广,很会讲话,和善——精神还是很好的。步伐矫健,真是老当益壮呢。”

“老当益壮?什么意思,林藏……”应该跟阿荣同龄。

“因为他已经上年纪啦。”

“上、上了年纪?”

“我看他差不多都快七十岁了吧。反正,他应该比我大一倍。啊,老板娘之前认识的人,该不会年龄不一样吧?”

“七……七十?”骗人!

“那……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百介说。

枯草沙沙作响。

或许是因为下雨,一直也没有客人来,又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阿荣便站了起来打算关门,就在这时,一文字屋那没用的手下来了。

自山冈百介出现在木津祢已经过了两天,若从阿荣去一文字屋时算起,就已经过去五天了。来人没有通报姓名,也没做别的事情,但光从神态和体型,阿荣一眼就认出了他。

来人戴着遮住了双眼的斗笠,裹着蓑衣站在门口。沾在身上的水滴闪闪发光。他无言地递过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书信。

对方一句话都没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回应。阿荣同样无言地将东西接过来,随即关上门,插上门栓。

店里的人都回去了,除了阿荣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那人一定是刻意选择了这样的时机。

解开绳带,剥去牛皮纸,打开书信。

<i>所托之事皆已办妥。</i>

<i>今夜子时闲寂野恭候鉴证。</i>

落款是在“一”字的外面画了一个圈。

他说都办好了?是真的吗?简直不敢相信。那放龟辰造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辰造的手下至少有五十人。若算上在他下面做事的,至少有一两百。他还雇了好几个保镖,对自己防护周全,就连奉行所或代官所的人见着他也是束手无策。

杀人反而更简单——仁藏这样讲过。不管那一文字屋究竟是怎样的角色,至少在大坂,要取放龟辰造的性命绝非易事。并不是说取不了,方法还是有很多的。所以才去找了他们。可是,再怎么样这也不是区区四五天就能办成的事。

是虚张声势,还是根本就在说谎?

他总不可能跟辰造联手吧?若是一文字狸跟放龟在背地里结为一伙——又市曾经这样怀疑过。如果真是这样,如果阿荣找人暗杀的消息传到了辰造的耳朵里,阿荣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多半会被杀掉。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想。

十六年前,一文字屋指使林藏设计陷害辰造。那时候仁藏必然视辰造为敌人无疑。计划失败后,直到现在,仁藏一方似乎一直未对辰造出手。阿荣离开大坂的十年间,双方是否化敌为友了呢?不,那不可能。

辰造似乎并没有发现仁藏当初的计划。在又市提醒之前,这一点阿荣连想都没想过,她一直以为那件事是林藏一手策划的。辰造的想法恐怕也和她一样。而仁藏同样不可能主动去向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对手请罪,那简直是自讨苦吃。

事发后,知晓仁藏心思的林藏和又市都下落不明。了解事情真相的就只剩仁藏的手下一人。那么借着无人知道事情真相的大好机会,仁藏会否彻底隐藏一切,接近辰造并与之联手呢?那同样不可能吧。

所以阿荣能掌握一文字屋背后的秘密也是理所当然。现在想来,辰造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仁藏的真面目。只有这一个可能。至少阿荣什么都没听说过,而且也没有理由向她隐瞒。

考虑到这一情况,一文字屋仁藏确实是个了得的对手。这十六年,他竟能在丝毫未被实力强劲的辰造一派注意到的情况下扩张势力,暗地里持续进行各种活动。

那么,这封信上写的难道都是事实?辰造真的死了?这难道不是陷阱?

伴随着雨滴声与河水声,阿荣反复思索。自己会上当吗?会为了骗人而反被骗吗?不管对方是谁,也别想骗我。再怎么瘦弱,再怎么萎靡,我也是野干阿荣。如果又市说的都是真的,野干是连熊和狼都敢扑上去啃食的狰狞野兽。

雨势弱了下去,只剩下河水还在哗哗地流淌。

这声音她早已熟悉,所以明白。雨停了。

抬起头才发现屋里已经黑了。阿荣站起身想给灯点上火,就在这时响起了激烈拍打门板的声音。

“老板娘!大姐!”声音刻意压低了,却还是掩饰不住激动。是刚才先回去了的番头弥太。阿荣一边问他是不是忘记东西了,一边拉开门栓。就在拿开门栓的一瞬间,门就被撞开了。

“大、大姐!”弥太浑身都是泥,剧烈的呼吸让他的肩膀上下起伏。看样子应该是冒雨跑来的。

天已渐渐暗了。弥太好像影子一般黑。

“慌什么?”

“现在不慌还什么时候慌!大姐你听我说。当家的不见了!”

“当家的?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弥太说着走进屋里,如瘫倒一般坐了下去。“不见了。”

“那怎么可能?他身边不是成天都围着一大群人吗?”

“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

“我知道大姐心里肯定不相信。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呢。可就在刚才,大鸟大哥跑到我家,整张脸都白了,说当家的不见了,还问我知不知道,问他今天有没有到木津祢这里来。”

“没来吧?”

“我也这样跟他讲。最近这阵子他一直都没有来过。”

“他不见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今天下午。弥太回答。

“大白天?那怎么拖到现在才发现?中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啊。这事弄的,简直像是被狐狸给抓走了。”

“狐狸?”

才不是狐狸呢。抓他的是我。“慌有什么用。我叔公你还不知道么?搞不好正躲在哪个温柔乡里,跟女人厮混开心呢。你这样大晚上弄一身泥根本屁用也不管。”

“可是,万一当家的有个三长两短呢?”

“不是还有大鸟寅和橹伍兵卫吗?而且……”

“要真是那样,大姐你现在可是关键,要是连你也……”

“我没事。你听着,赶紧把你那脏脸擦一擦,马上给我去告诉大鸟和橹我没事,也叫他们不要多事。”

“什么叫多事?”

“多事就是多事!别找人在我这儿看守或者来回晃悠,不要动不动就让那些大个子保镖跟着我。那岂不反而引人注目?你们就别管我了。”

“大姐一个人……真没事?”

“没事。就这么点小事,你看看你那狼狈的样子。真丢人。看你们一个个像模像样的,难不成都是蠢货吗?总之,在弄清楚叔公的安危之前,谁也不准靠近这里。你也不用来了。告诉他们,我这里暂时关门。”

“要关门?”

这不是没客人来吗?阿荣恶狠狠地说道。“反正也没什么生意。现在叔公又不在,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做。这种地方开门还是关门有什么关系?一旦有叔公是生是死的消息,立刻来向我报告。赶紧去呀。”阿荣说着,递过去一条毛巾。

弥太接过毛巾,哭丧着脸擦干了泥水,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就站了起来,“真没事?”

“都说了没事。别在这丢人了!”阿荣将弥太推出去后直接关上了门,再次将门栓架上。“不管是谁,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准上我这里来。这可是野干阿荣的命令!”阿荣在门后怒喝了一声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房间里已经一片漆黑。她连灯都不想点了。黑也没什么不好。就算要点,也该点狐火。

“赢了。”阿荣笑了,“我……赢了。”微弱的窃笑渐渐变成了开怀大笑,阿荣的笑声越来越大。自己的声音让她更加兴奋,阿荣笑得更响亮了。她笑着,捶着地板。自从阿妙死了之后,自己就再没这样笑过。如此算来,这可是十六年没有过的大笑了。

还不能松懈。现在的情况,只不过单纯地证明一文字屋仁藏不一般。绝对不能马虎大意。在亲眼见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万万不可轻易松懈。不,就算那之后也不行。

要一直这样下去。而且百介认识的林藏不是那个林藏。那么,如今在一文字屋做事的那个林藏,跟阿荣知道的林藏并不是一个人,或者说存在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那么,林藏呢?他死了吗?他已经死了吗?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总揪着过去不放,配不上野干阿荣这个名号。而且,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今后还会再见到林藏。这十六年来她放弃了一切才活了下来,事到如今更不会去在乎那些。死就死了吧,算了,都无所谓了。要是还活着呢?他们会将他带来吗?

阿荣从怀里掏出书信,又看了一遍。由于太黑,信上的字已经看不清。所托之事皆已办妥,信上就是那样写的。就算现在看不见,但这句话就写在那里。既然他说都办妥了,那就是办妥了吧。那么,他们也找到了林藏。那也就是说林藏还活着。就算这几年以大坂为中心发生的那些怪事背后的是另一个林藏,自己认识的林藏应该正生活在其他某个地方吧。

如果是这样……阿荣将信纸揉成一团,随后点上了灯,顺便将信也点燃。信纸迅速地燃烧着,那火焰的颜色变得如狐火一般,一眨眼的工夫就全烧完了,只剩下落在地面上的一点灰,简直如梦一般。

飘浮在黑暗中的火焰,缓缓地跳动着,化开来,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妖艳和美丽。白烟袅袅地飘起,扭曲着、旋转着、舞动着消失了。阿荣狠狠地踏着残存的灰烬,似乎要将它们全踩进地里。随后她去里屋换了身衣服。

没有意义。谁愿意在别人的安排下,做一个没有客人的船宿老板娘?

我,可是野干阿荣。

起初她打算吃点什么,可总也提不起食欲。不知是因为太过漫不经心,还是太过冷静,她自己也不明白。夜晚在缓缓流逝,阿荣只是安静地消磨着时间,等待着约定时刻到来。

估摸着大约过了十一点,阿荣站了起来。不可以迟到。闲寂野附近的路不好走,虽然有些绕远,但还是顺着河边的路走比较保险。阿荣吹灭了灯,点上灯笼,走出了木津祢。她一边听着水流声,一边前进。

为什么是闲寂野呢?为什么一文字屋要选那里作为接头的地点呢?阿荣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她从未对此抱有一丝疑问,全盘接受这一安排。有什么一定要在闲寂野的意义,或者不得不在闲寂野的原因吗?有吗?

如此说来,又市之前也是等在闲寂野。只是因为那里距离木津祢不算太远,又没有什么人烟吗?

应该是吧。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也没有动物,连边际都没有。所以谁都不去。正因为谁都不去,才要选在那里吧。对于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来说,那里是无可挑剔的场所,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吧。

昏暗,四周只有黑暗。一切是那么朦胧。夜空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不知为何看不见月亮,或许是被移动的雨云遮住了吧。没有云的夜空很纯净,但星星释放的光芒很微弱,无法照亮大地,所以才黑暗。在如此浓厚的黑暗中还能闪烁光亮的,也只有狐火了。

狐火,跟阿荣是多么相称啊。不。那是死人的火——前不久出现的那个人——百介是这样讲的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是狐火还是鬼火,都一样。

阿荣提着灯笼,绕过山丘来到了闲寂野。

这里是一片漆黑的海洋。灯笼的亮光比星光更无力。那亮光明明就在手边,却让人恐惧而无法放心。夜晚是那么巨大,不可以被它吞掉。怎么可以让夜晚这种东西吞掉呢?阿荣心底的黑暗要深沉得多。自己又怎么会输呢?雨后的大地喝饱了水,变得无比柔软。盖在地面上的死草吸了水,仿佛重获了生机。

还早吗?没有人影。还是,没有看见?阿荣高高地举起灯笼,转了一个大圈。

黑暗里的一个角落扭曲了,浮出了一片难以形容的轮廓。一开始阿荣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她的眼睛还没有习惯黑暗。看上去,那像是举着火把的人。

影子有三个。凭感觉完全无法判断远近,而且由于黑暗也完全看不见地面,影子看上去就像飘在空中一样。一个影子非常大,一个影子适中,另一个很小。

“让您久等了。”小个头影子说话了,声音柔和。“烦请您往这边走。”

阿荣依言,往下方的荒野走去。脚下打了个滑。灯笼摇晃着,不知照上了什么湿乎乎的东西。“脚下路滑,还请您多加小心。”同一个声音又说道。

有什么东西干巴巴地从小腿划过,应该是枯草吧。阿荣最终站在荒地上。

一阵风吹过。三个影子站立的地方究竟位于荒野的什么位置,阿荣完全无法判断。她开始认识到,这片荒野终究还是没有边际。没有边际,自然没有中心和四周。那么不管在什么位置也都是一回事。影子终于变成了人。

她将灯笼凑了上去。小个子是个老人。

“老朽是一文字屋的手下,人称账屋的林藏。”

“林……”

林藏……是个老人,是一个满脸皱纹的小个子老头。不是那个林藏。那么,这就是百介口中的林藏吧。

“您要求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通常我们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但阿荣小姐的深仇大恨我们也能理解,才觉得这事还得您亲自过目。所以,才需要您专程在这种时候,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也没办法搬到您家里去嘛。”自称林藏的老人说道。

“你们……要让我看什么?”

“哦,就是这个。”老人,用火把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大个子男人。

火光自下而上地照在那人身上,或许是因为没有对比的关系,他显得无比高大。

男人是个相貌奇异的僧侣,一副大津绘(日本民俗画的一种,因在滋贺县大津市出产而得名。)里的鬼变大后的模样。武藏坊弁庆若是活着,估计也就是这副样貌吧。此人右手拿着锡杖,身上背着一个大行囊,看上去好像是个酒桶。

“这可不是怪物,他叫玉泉坊,唉,反正他就长这副样子,主要负责体力活儿。那玩意可是很重的。”老人说着,又跟大个子吩咐了些什么。大个子一言不发地将背后的行囊卸到了地上,果然是个酒桶一般的东西。

“这,就是事先约定好的东西。请您过目。”

“约定好的东西?”

不对。这不是酒桶……是棺材!

玉泉坊用粗大的手指捏住棺材盖上的大钉子,不费力气就拔了出来。盖子打开了。

阿荣踩着潮湿的枯草,走近那口棺材,举起灯笼,探头去看。

“啊!”不行,此时一定不能慌乱。阿荣憋住了那口倒吸进去的凉气,慢慢地将视线投到那棺材里。“辰……辰造!”

棺材里装的正是放龟辰造,应该说是放龟辰造的尸体。只见他的脖子已被折断,扭曲的脸正朝着一个怪异的方向。气息全无。并不是装死,也不是假的。这是如假包换的辰造的尸体,是被残忍杀掉的放龟辰造的尸体。

我们将他杀了。老头子道。“按照您的意愿杀掉了,如何?阿荣小姐,您的愿望实现了。如您所愿,放龟辰造被杀掉了。您看清楚。这就是那可憎的辰造,杀害您妹妹的辰造。他已经死了。唉,如果这还不能让您解气,要怎么样都可以。是骂是打还是碎尸万段,都请自便,只要您觉得解气就可以。反正他已经不会还手,什么也做不了了。他已经死了。”

“你们真的替我将他杀掉了?”

“嗯?难道不该杀吗?现在想再让他活过来可就做不到了。”

“怎、怎么会不该杀呢。我……我高兴着呢。”阿荣道。

“是嘛。可是您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并不大好啊。是因为太黑了吗?”

“那、那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眼前忽然出现一具尸体,任谁也……”

“没什么好怕的。您看,只是一具死尸而已。”

“害、害怕倒是没有。只不过,不是我怀疑一文字屋的能力,只不过,我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仅此而已。”

“这——是一件。”老头说,“您的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已经办成了一件。”

了不起。就连阿荣也没预料到,他们竟能如此轻易地将那辰造解决掉。她原以为至少会引起一定程度的争斗,又或者是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要不然就是再次失败。

“那、那……”阿荣的视线避开了尸体,“这次杀人要多少钱?”

“杀人是没有价格的。我们只按工作量收费。而且您当初要求的并不止这一件事吧?”

“对。”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

“将霭船林藏带来。没错吧?”

“但、但不是你。虽然名字都叫林藏,但我要找的……”

这我们当然知道。老人打断她的话。“老朽虽也叫林藏,但您要找的林藏另有其人。这一点老朽比谁都清楚。您看我都老成这副模样了,也不认识您妹妹,跟这辰造也没有任何瓜葛。您妹妹打算嫁的那个林藏已经死了。”眼前的另一个林藏说道。

“是吗?”这点她早有预料。

“而且,是十六年前就死了,是自己了断的。也不知是为了追随您妹妹而去,还是觉得逃不出辰造的追杀,他逃到丹后一带,就跳海自尽了。”

跳海了?总比上吊好。至少死后的样子好看,至少什么都不会留下。这样比较适合那个男人。“我明白。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闻,就误以为那已经死了的林藏还活着。如今我原本误会了的你又亲口告诉我他死了,这就够了。”这样就够了。只要辰造死了……“我需要付多少钱呢?我知道一定不便宜。既然你们都帮我做到了,多少钱我都愿意付。就算价格高得付不起,我也不会还价。”

“我不是说了还没结束嘛。”老人又开口道。

“还没结束?”

“您不是提出要求了吗?要把林藏带来。”

“我是提了。可是来的不是你吗?而我原本打算让你们带来的林藏,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

“那不就结束了吗?辰造也已经死了。”

“还没结束呢,阿荣小姐。”

“那你说要怎么办?人都已经死了。再怎么样你们也办不到吧?这事办不成了。”

“办不成的事情也要设法办成。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老人开口道。

“啊?”他是什么意思。

小个子老人将火把照向另一个人。那是个青筋毕露、面色难看的男人。长长的佛珠绕成两圈套在脖子上,往下坠着。“这是六道屋柳次。不知您可曾听说过?”

不知道。阿荣摇了摇头。

“这是六道轮回之路上的念佛者。只要这家伙念上那么一声,在六道轮回之路上迷途的死者就会陆陆续续地跳着舞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简单点说,就跟降灵、招魂一类差不多。不过,他的本事要大得多。”老人说道。

“那种东西谁会信?”

“不信?”柳次哧哧地笑了,“每个人一开始都那么说。”

“少、少胡扯了。我可不是那种好骗的人。降灵招魂那些玩意,还不是模仿死人的样子随便说两句糊弄?听了那种胡话能安心的,要么是路都走不稳的老人家,要么就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直到刚才,我还直佩服一文字屋的本事呢。看来是我错看了你们。竟还能想出这种闹剧。”

是嘛。老人应了一句。

“有什么是不是的!我一开始是说了,想让那已死的林藏赎罪。可就算把魂招来了,又怎么赎罪呢?嘴上赔个不是就了事,那根本算不上赎罪。”

“不是招魂。”柳次开口了,“是六道念佛之舞。死者会跳着舞出现在你面前。”

“那、那……”

如何?老人问。“我们答应了您的要求,就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有损一文字屋的名誉,而且活儿干到一半也没法收钱。接下来就要让死者起舞,可以吧?”

“只要你能办到,你就试试看。”阿荣说。

“明白了。那么就开始吧。”柳次说着,将从脖子上垂下来的数珠拿到手上,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与此同时,自称账屋林藏的老人和玉泉坊都弯下了腰。阿荣眉头紧缩,往后退了退。霎时间,嘭的一声,阿荣背后喷起了蓝白色的火焰。

“什么东西?”她试图闪开。

嘭。嘭。嘭。先是一道火光,随即接二连三的火光闪起。火烧了起来。是狐火。跟那天夜里一样,是无数的狐火。这……

“此乃死人所燃烧的无念之火。”

“死……死人的火?”

火焰或者光亮,不是靠人力就能做得出来的,是吧?阿荣眼瞧着火焰不断增多,闲寂野一下子就充满了死人的火焰,简直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要说暗,周围其实还很暗,黑暗并没有被驱走。正相反,它变得更加深沉而浓厚了。

到处都是蓝色。这不是现实。

“阿荣姐。”

“谁?是谁?”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阿荣猛地转了个身。不知不觉间,老人、大个子和那诡异的祈祷师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四周被怪异的火焰和不祥的黑暗所笼罩。

“阿荣姐,是我呀。霭船,削挂的林藏呀。”

“你说什么?别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我……可是野干阿荣。”

“骗?骗你做什么?”

就在背后。转身。所以在背后。她将灯笼凑上前去。死人的火让原本能看见的东西都变得看不见了。

“林……林藏!”是林藏。不知为何他的身上还是湿的,像被水淋过一般。

“你……你还活着?”阿荣说。她将灯笼扔到一边,朝林藏奔去。“你竟然还玩这种把戏。费这么大事骗来骗去的。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什么追随阿妙去了,什么投海自尽了。我比谁都清楚,你不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你看你这一身的水腥味。既然都回大坂了,为什么不来露个面?既然你还活着……”

“我没活着。”

“你怎么还说那种鬼话?死人能站在这里吗?那我现在摸着的是谁?”

柔滑而细腻的面颊,深陷的眼睛,薄嘴唇。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当然不会变了。因为我死了嘛。”

“别闹了。你还在害怕十六年前那件事吗?你看,不用再担心了。辰造已经死了。来来,你看看那边的棺材。那么厉害的辰造,竟然就像小鸡一样被拧断了脖子。已经没人再追杀你了,你可以放心了。”

“啊,那些我都知道了。辰造已经来我这边了。是大姐杀的吗?”

“杀人的是一文字屋,不是我也不是你。你可以放心了。”

叔公已经死了。

“他已为我写好了托付后事的书信。林藏,跟放龟辰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只有我一个了。只有他兄弟的孙女,我,才是死在那里的那家伙的亲人。他从不信任任何一个手下,就连亲人都不相信。可是,我不一样。”

“你不一样?”

“是。辰造答应过我,一旦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所有身家将全部由我来继承,他还把这些写下来交给了我。你看,他现在死了。这样一来,他的财产、房屋,还有放龟一派所有的地盘,一切都是我的了。他的手下也不敢反抗。从今往后,我野干阿荣就是当家了。怎么样?跟我……跟我一起……一起掌管这个大家族吧。啊?林藏!”我一直,一直对你……为了你,为你!我想要你。

“阿荣姐。”

“你又要说什么?”

“辰造的确是个可怕的人,连亲人都不信任。他为何只信任阿荣姐你呢?辰造,他可是把跟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阿妙给杀了呀。”

“怎么,林藏,你还不相信我吗?你可以放心了。我的确得到了信任。我做了让他可以相信我的事。而且,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辰造已经死了。”

“那是不行的。我也已经死了。”

“干什么?耍人也要有个限度啊。你就那么没用吗?都已经看到尸体了你还怕么?还是说,你在怀疑我?”

“大姐,你究竟做了什么事?他如此信任你,甚至专门为你留下了书信,我不相信。你只是个卖杂货的,只是个倔强的小姑娘。辰造是恶人。同样是他兄弟的孙女阿妙,不就像蝼蚁一般被他杀了吗?”

“哼。都过去十六年了,你还是对阿妙念念不忘。”可恨!可恨可恨!“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林藏,十六年前,将你的计划泄露给辰造的……是我。你通过阿妙接近辰造,试图揭穿他背地里丑恶嘴脸的事——我都从阿妙那里听说了。阿妙她真是傻,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不能容忍辰造作恶。明明我们就是靠辰造施舍的钱活下来的,明明我们就是靠着辰造在背地里的援助才勉强过上了安稳日子,她那算什么口气!这世上不是光靠说点漂亮话就能活下去。吃饭要钱,穿衣也要钱。弱者为了生存下去,就要抛弃一切。光靠仁义道德过不上好日子,所以……”

“所以你就告密了吗?”另一个方向又有声音传来,阿荣转身。“所以你就把我出卖给辰造了吗?姐姐。”

“阿……阿妙!”

在一片死人的火焰之中,阿妙渐渐现出身形。

“阿、阿妙……不,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对呀。我就是被这样砍死的。好痛啊姐姐。”阿妙被人从肩膀斜着砍了下去。“我真没想到啊,自己竟然会突然被砍死。他们把我带到里头,带到叔公面前跟林藏并排站着,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被砍死了。就在叔公面前。我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明白。所以就迷路了。姐姐。”

“迷……迷路?”

“是呀。在六道轮回的路上,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好。一直迷路到现在呢。”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自己的错,阿荣姐。阿妙的死,还有她死后的迷途,我一直以为都怪我自己。当初,我确实打算设计对付辰造。那是因为有人来求我们,说辰造是个为钱杀人的恶徒,绝不能轻易放过。”

“是求一文字屋吧?”

“是。可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这样一文字屋决不会轻易开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就没法下手。就算真的杀了辰造,也难保他的手下不来追究,所以我们才想得到证据。于是,仁藏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提议,只要去求辰造来杀了自己就可以。于是,我就成了那个被派去找辰造,让他去杀一文字屋仁藏的人。”

“杀了他自己……”

“只要对方来下手,那就成了铁证。可是,我当时犹豫了。因为敌人不是别人,而是阿妙这个跟我定下终身的女人的叔公。我觉得不能瞒着她擅自行动。几经思索之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了阿妙。那不是一个江湖中人该做的事。”林藏说,“那时候我就像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有些秘密是连亲兄弟都不能透露的,可我,我却跟阿妙……我就是不愿意欺骗阿妙。所以,我告诉了她。我真傻,简直傻得无可救药。可是,阿妙理解我。”

“我无法容忍。我愿意相信林藏。对于叔公竟然做着杀人越货的买卖,我无论如何无法原谅。虽然姐姐你说,我们是他用那种钱养大的,是那种钱让我们得以过上生活,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甘。一想到是靠一条条人命换来的脏钱才让我们吃上饭活了下来,我简直无地自容。”

所以……“阿妙说她要自己去。她说辰造疑心太重,绝不是那么好骗。可是,她是辰造的亲人,至少他不会完全不相信自己……我错了。本该有其他的办法。接受了她的提议是我不好。我一直这样认为。算了,事情已然如此。不管我如何选择,面对的都将是一座危险的独木桥。我本不该将阿妙卷入那件事情。可是没想到,真没想到,面对血脉相连的阿妙,辰造竟然真能毫不犹豫地砍下去。”

“我好痛啊姐姐。我,就那么死了。”

“当、当然了!当然要砍了!因为我提前跟他通风报信了!对于做着人命买卖的叔公来说,试图挖开他秘密的人,哪怕是亲人也必须要杀,就算是亲兄弟也会毫不留情。那不才是江湖中人该做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告密呢,姐姐?叔公比我更重要吗?”

“当然更重要了。这还用说吗?阿妙,你啊,就是个累赘。辰造才是摇钱树。这根本是不需要衡量的事。你知道我为了把你拉扯大,受了多少苦吗?你又知道,叔公对我们的帮助有多大吗?”

“可是……那么……你只要阻止我不就好了吗?你只要告诉我,别去做那样的事情不就好了吗?”

“你说得轻巧。就算我想阻止你,阻止得了吗?你不是已经被林藏迷得神魂颠倒了吗?又怎么会回头?比起千辛万苦把你带大的亲姐姐来,你还是选择了林藏,不是吗?”

“是啊。我喜欢林藏,真的好喜欢。”

“我也是啊,我也喜欢阿妙。所以我好痛苦,痛不欲生,便追随她去了。”

“林、林藏!你……你真的死了?”

“我喜欢她,愿意为她去死。所以,所以才像现在这样迷失了方向。”

“那你就永远迷失下去吧!你……”我的心情……你,你……“阿妙。我,我是用你的命才换来了辰造的信任。我把你们供了出去,让他把后事托付给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姐姐……阿妙,我恨你!我……我也喜欢林藏。我迷上了他,迷得神魂颠倒。你不知道吧,林藏?你的眼里永远只有阿妙。我们相见的机会屈指可数,就算你每次见面连话都不跟我讲,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所以……”

“所以让别人杀掉了自己的妹妹,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