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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圣诞树 开球 皮夹克男人(1 / 2)

<h2>1</h2>

装饰着黑丝带的相框中,广美的眼神像在做着什么美梦。她在世的时候,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光平一边双手合十一边想。

天空阴暗,厚厚的云层仿佛要把街道吞噬。一阵阵刺骨的寒风掠过,一张传单恶作剧般飘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

广美被杀后的第二周周三,众人在小范围内为她举行了葬礼,只有MORGUE的常客、公寓的熟人、悦子的三个朋友和佐伯良江参加。

沉默、抽泣、点头、私语……为死者送行的仪式就在这奇妙而寂静的氛围中顺利进行着。人们动作缓慢得像丢了魂,只有呼出的白气显示着生命的存在。

光平一边体味时间的徐徐流逝,一边回忆逝去的广美。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她的面容,却也仅此而已。任何能撼动自己内心的东西都没有复苏,焦虑也无济于事,仿佛一切回忆都化为悲伤的痕迹,嵌在了心上。光平闭上眼凝望着这些痕迹,对自己说,等它们褪去还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好安静的葬礼。”佐伯良江上完香,来到光平身旁。身着丧服的她比做外勤时显得清丽许多。

“感谢您专程来参加。没耽误您工作吧?”光平问。

“我请假了。平时几乎没休过假,这种时候必须休息了。”

“难为您了,又要工作又要顾家,身兼两职很累吧?”

良江却低下头,小声说:“我现在孤身一人。”

“可是,听说您有女儿……”

良江轻轻摇摇头。“是有过,但现在没有了,她死了。”

光平语塞。

“她患了一种类似脑瘫的病,手脚不听使唤,就送进了学园,最终还是死了。不幸的孩子,死的时候才五岁。”

良江的语气中并没有悲伤。光平想她大概早就以自己的方式接受了不幸的现实。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如此平静地讲述广美的死,或许要在很久的将来吧。“您丈夫呢?”光平问。

良江叹了口气。“分手了。孩子死后我们关系不和……”

光平一时无言。一阵冷风袭来。

“光平,你也一起去?”光平望着灵柩被放上灵车的时候,悦子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似乎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火葬场。

望着悦子和广美相似的面庞,光平想象着广美被装入白色箱子火化的样子。无论放进多高的温度中,化为碳化合物的她应该已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只是碳化合物再变成单纯的碳而已。但她痛得皱起眉头的样子仍在光平的脑海中浮现,光平不禁想起了几天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的预告片。

“我就算了吧,”光平想了想,拒绝道,“我去那种地方也没用。告别最好简单一点。”

“好吧,那我跟纯子去了。”悦子并未强求。从商量葬礼的事时,光平就感受到她对这种仪式不怎么看重。

灵车装饰得十分华丽,车上的广美可能都要感到不好意思了。光平猜测是纯子的安排,因为这不符合悦子的风格。

沉闷的引擎声响起,灵车缓缓移动起来。庄重地行驶在路上的灵车看上去与神圣使者的身份十分匹配,但车后吐出的尾气则跟普通的车辆别无二致。

灵柩被运走后,参加葬礼的人都舒了一口气。大家放松神情,看着彼此。光平看得出来,大家似乎都很迷茫,不知这种时候该流露什么样的感情。

“回去吧。”书店老板时田说。明明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很大。大家仿佛把他的话当成号令,跟在他身后走了起来。身着黑色丧服的众人一起走向学生街。

光平回到公寓后,脱掉深藏青色的西装,换上牛仔裤和棒球衫。西装是去年夏天为求职而定做的,今天第一次穿。他做梦都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场合。他想起葬礼后要撒盐的习俗,可此时他早就穿上了牛仔裤。当然,就算能记住这件事,他也不会实施。

光平打算上午参加葬礼,下午去青木上班,没想到午饭后还剩余一些时间。光平站在房间中央思索片刻,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那本《科学·纪实》创刊号。

他把广美留下的这个奇怪的遗物装进兜里,来到大学的研究室,不是他自己所学的机械工学专业的研究室,而是他念书时从未去过的地方。墙壁上贴着一块崭新的牌子,上面写着“信息工学专业”,隐隐透着研究最尖端学问的自负。

光平在其中一个研究室见了学生时代的朋友。高中起二人就结伴,上大学后虽然专业不同,却经常在一起玩。这个朋友网球打得很好,人长得也帅,深受女孩欢迎,如果办个联谊会,他肯定会成为主角。

“嘿,我刚想喘口气呢。”光平的朋友从被计算机包围的座位上欠欠身,说道。放在一旁的小音响合成器正用酷似钢琴的声音播放着肖邦的曲子。

“真厉害!”光平感叹道。

“只是作为信息源的女子的琴艺还差点火候。”朋友把音量调低,“只能让人听到这种程度的声音。如果有可能,真想把布宁等人给请来啊。”

“能完全复制吗?”光平问。

“可以做到完美复制。”朋友回答,“不只是完全按照乐谱发音,就连提供信息源的钢琴家的触键方法都能完全复制。”

“可是这样就没个性了啊。”

“个性也能复制。”朋友自信满满地说。

光平没再继续回应,而是把带来的杂志递给朋友。他饶有兴味地浏览了一遍,哼了一声。“你知道一家叫中央电子的公司吧?”光平问。

“了解一点。”朋友点点头。

“有个曾在那里工作过的人对这本杂志里的报道似乎很感兴趣,你猜会是哪篇报道?”

朋友皱起眉,抬头看着光平。“真是奇怪的问题。”

“我也知道奇怪,但我就是想知道。”

朋友盯着目录,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从结论上说肯定没法确定。不过如果是计算机公司的人,应该对所有的计算机相关报道都很感兴趣。”

“你就不能压缩一下范围?”

“如果说可能性较大的,”朋友指着目录,“恐怕还是人工智能,像自动翻译系统、专家系统、智能机器人、自动翻译电话之类。因为这些很有希望形成国际新兴市场,也有很多未开发的部分。”

“中央电子也致力这些领域?”

“毕竟都是计算机公司。不过跟其他公司相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感觉只是一家普通的公司。”

“这里的内容有没有让你特别在意的,比如觉得奇怪或是疑惑的报道?”

朋友再次翻开杂志,认真地确认后,依然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报道,都是些寻常的新闻。作为一本科学杂志的创刊号,感觉质量有点低。”说着,他把杂志递给光平。

“是吗……”光平失落地接过杂志。他想,既然是计算机专家的意见,肯定没错。也许松木对这本杂志感兴趣只是因为里面刊登了一些计算机方面的报道,拿给广美看也不过是心血来潮。

你看,这篇文章很有趣呢。我以前也是从事这种工作的——松木应该就是这样把杂志交给广美的,光平觉得这个推测更合理。

“你干吗要问这种事?”朋友一边把口香糖扔到嘴里,一边问。

“有点事。”光平含糊其词。

朋友只是说了声“是嘛”。不过问别人的隐私一向是他的优点,或许他也没什么兴趣。“对了,找到对口的工作没有?”他又问。

“还没有,正发愁呢。”

“记得你好像说过,讨厌做制造业的工薪族。”

“讨厌?”光平摩挲着下巴,“只是没有把自己限定在这一行的理由而已。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抱着这种决心选择的大学。”

朋友嚼着口香糖笑了。“有百分之几的人是抱着决心考进大学的?你去问问那些考生就不难发现。如果问他们进了大学后想干什么,他们的回答几乎全是打网球、滑雪、潜水,还有海外旅行。在大学里什么知识都不学,只是准备好一张步入社会的面具后就去找工作。他们选择公司的条件肯定是休假多、离市中心近。”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也去就业?”

“恰恰相反。”朋友说,“我想说的是,这种腐朽的人生不选也罢。他们那种人就算进了公司,也不会好好做事,充其量不过是循规蹈矩地服从指示。或许他们现在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糊弄,但很快就行不通了。如果只是按部就班地执行命令,电脑就能完成。不仅如此,无知的人们都自以为是地认为机器只能代替人类的肉体劳动,可在不久的将来,机器就会进军智能劳动的领域。判断、推理、想象……它们什么都能干,还不知疲倦,不会抱怨,也不会偷奸耍滑。缺乏干劲的人类只会成为阻碍。”

光平不寒而栗。“将来,工作只靠机器就能完成?”

朋友笑着摇摇头。“研发机器的是人类,不过,不如机器的人就不需要了。经营公司只需要优秀的人与优秀的计算机。”仿佛在安慰光平一样,他又加上一句,“但目前看来还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所以我一定要努力选一个不会被计算机替代的工作。”光平说。

朋友微微皱起眉,徐徐地说:“不是工作内容,而是自信,应该选一条无论有多优秀的计算机出现,自己也丝毫不受影响的自信之路。”

“自信?”

“对,自信。”

光平望着朋友的脸。那张脸上充满了自信。

<h2>2</h2>

离开大学后,光平返回青木,像从前一样在台球厅的收银台旁工作起来。唯有这份工作在广美生前和死后都未发生任何变化。

顾客依然是那些不按规则胡乱打球的学生。他们仍不时把球从球台上打飞,不过最近光平已不大提醒他们。

光平坐在收银台旁,打开大学时的笔记。上面被自暴自弃般地涂写满,分不清究竟是图画还是文字。关于广美被杀时现场的离奇状况——密室,光平想到什么,便会记录在上面,一有空就挑战这些谜题。

将那天的情况整理一下,结果如下:

光平刚到公寓门口就听到了电梯到达一楼的声音。他匆忙赶往电梯间,电梯却刚刚离开。随后,电梯分别停在了三楼和六楼。光平走楼梯来到三楼,正要进入走廊时,上面传来一声尖叫,他又走到六楼,发现了广美的尸体。电梯仍停留在六楼。

如香月所说,若当时广美就在那部自己错过的电梯里……

凶手的行为有两种,即跟广美一起从一楼乘电梯或从三楼突然进入电梯。广美很可能打算回家,所以不可能去六楼。因此,凶手不可能从六楼乘电梯。

假如广美因故从三楼乘电梯,结果将会如何?电梯曾停靠一、三、六楼,即她要从三楼去六楼。如此一来,凶手就是从三楼或六楼进入了电梯。不过结果还是一样,凶手逃跑的路径都被光平截断了。走楼梯的时候,各楼层的走廊一目了然,没有人躲藏,他也没有和别人擦肩而过。只能认为自己有所遗漏,不是物理层面上的什么东西,而是心理上的某个细节。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光平合上笔记本,使劲伸了个懒腰。今天思考结束时的心情和昨天、前天如出一辙。他走到窗边,俯视着街道,这是松木最常做的动作。对面极易被误认为是时髦小酒吧的美发店即将装修完毕,只等开业。

松木说过他讨厌这条半死不活的街。光平忽然思考起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据光平所知——虽然光平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压根就没有非来这条街不可的理由。是想到青木来上班?若他是想在台球厅上班,倒也不乏这种可能性。

“不……”光平不由得说出声来。不可能。光平听老板说过松木来这里时的情形,他好像是拿着一张招工广告出现的,可见他是在来到这条街后才决定在青木工作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来这条街呢?光平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松木为何辞职已经让人费解,他选择这条街为人生第二起点的理由则更是一个谜。

说不定,关键就藏在这里。

光平朝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用指尖在起雾的地方画了一个问号。

这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沙绪里来到三楼。平常大家都用对讲机联络,她很少来台球厅,光平有点惊讶。

“求你帮个忙。”沙绪里望着在收银机旁忙着计算的光平的手,说道。因为今天参加了葬礼,她穿了一件黑色毛衣,超短裙和长筒袜也是黑色的。

“什么事?”光平抬起头。

“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公寓?”沙绪里说道,粉红色的唇间露出了舌头。

“行是行,可为什么?”

“有点事……”

光平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默默地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开口。“有点事?”光平试探着问。

“对。”沙绪里露出微笑。或许所有女孩都觉得一个微笑便可以回答一切。

“行。你先在下面等我一下。”光平用圆珠笔指指下面。

从店里离开的时候天空中正飘着细雨。怪不得葬礼时天色就很暗,光平想。说不定雨很早就开始下了。细雨飘飘,静寂无声。

光平本以为沙绪里是忘记带雨伞了才求自己送她,可很快就发现她已准备了折叠伞,撑开后伞面上还带着玫瑰图案,像是小学生用的。没带伞的反倒是光平,二人挤到伞下,走在昏暗潮湿的路上。

去沙绪里住的公寓要沿街一直往南走,穿过铁路道口后再向南走一段。光平用右手撑着小伞,穿过道口的时候左肩已经完全湿透。倒霉的是,每到这种时候,栏杆必定都是放下来的。

“光平,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在等待火车通过的间隙,沙绪里问道。她呼出的气息中微微透着一股薄荷味,大概是嚼过口香糖的缘故。

“怎么办?”

“我是说,”沙绪里拢了拢刘海,“广美也不在了,你肯定要离开这条街吧?”

光平的表情放松下来。“我还没决定。”

“那你也不能永远待在青木,因为你跟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沙绪里说这句话的时候,火车从眼前疾驰而过。光平的脑海里差点又要浮现出那一幕,不过今天他决定不再去想。

“不一样。”越过道口时,沙绪里又说了一次,“你是念过大学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呢?”沙绪里说,“松木也说过,人只要敢做就能成为精英。他只是因为闹着玩才住到这条街上来的。”

“闹着玩?”光平喃喃着,“你跟松木谈过这些?”

“经常谈。他有两句口头禅。”

“什么?”

“一个是‘你最好赶紧找个好男人定下来’。”

光平笑了,这句话他似乎听说过。

“另一句是‘我迟早要离开这条街的’。”

光平恢复了正经的态度。“这个我知道。”

“因为他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索性就对他说‘那你干脆赶紧离开这儿好了’。结果他不是说为时尚早,就是说再过些时间,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么。”

“嗯……”松木在等待什么——光平觉得也有这种可能,因此他才需要来到这条街上。若是这样,他等待的一定是对他非常有用的东西,说不定他就是因此辞职。可是,在这条曾被他说成是半死不活的街上,究竟还能看到什么梦想呢?光平觉得自己怎么也看不到。

快到公寓时,路愈发昏暗起来。光平没来过这个地方。比起住宅,这里的仓库和工厂之类似乎更惹眼,远处还有一块保龄球形状的招牌。

“每天都走这样的路,心里很害怕吧?”

“习惯了就没事了。”沙绪里毫不在乎地说着。

忽然,她的脚步急停下来。低头走路的光平多往前走了一步,便转过身伸出撑伞的胳膊,以免雨淋到她。“怎么了?”光平问。

沙绪里像瞬间换了个人一样,神情忧郁地望着前方。光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武宫正倚着电线杆站在那里。

光平不知道武宫为什么会待在这里,随即恍然大悟,这恐怕就是沙绪里要自己送她的原因。

武宫摇摇晃晃地走近二人,裤腿上还沾着泥巴,可能是在哪里摔倒了。他来到光平面前,一把揪住光平的领口。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光平不由得扭过脸去。“可恶!”武宫晃了晃揪着光平领口的手,醉意使他的动作十分缓慢。

“你能不能放手?”光平平静地说。但武宫仍揪着他,他只好甩开武宫的胳膊,并用扫堂腿将其绊倒。武宫像一个无力的人偶,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混蛋!”说着,武宫又抓住沙绪里的脚踝,“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你胡说些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沙绪里使劲蹬着被抓住的腿。她的运动鞋鞋尖碰到了武宫的额头,武宫不得不松开了手。“我们走,光平。”沙绪里抱住光平的胳膊。

武宫在湿漉漉的地上挣扎着。

“走。”光平正要挪动脚步时,察觉到身后的武宫站了起来。他回过头,刚要斥责“够了”,却愣住了。他看到武宫的右手中闪着金属片的光芒。

那是一把很薄的小刀,可能是武宫学习时用来削铅笔的。他的眼里也透着匕首般的锋芒,吼叫着扑了上来。他脚下不稳,锐利的刀锋却十分精准地划了过来。光平不知道他的目标究竟是自己还是沙绪里,动作迟疑了一下。当他把武宫推开时,刀子已经掠过了沙绪里的左肘。

“啊!”沙绪里立刻蹲了下来,眉头紧蹙。

光平扶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吧?”

“嗯,没事。”她看上去有些痛苦,声音却并不虚弱。

光平看向武宫。又一次被撞倒在地的他缓慢地站了起来,乱叫着朝反方向跑去。

“要不要报警?”

“算了,一点擦伤。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去医院?”

沙绪里摇摇头。“不用。马上就到公寓了,把我送回去吧。”

“好吧。”光平扶起她,朝武宫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缓缓地走了起来。

“昨天也是这样。”沙绪里说,“他埋伏在这里,纠缠不休。不过昨天好像没喝酒。”

“他为什么恨你?”

“不清楚。听他昨天的意思,好像是被大学那边晾起来了。”

“晾起来?啊……”光平恍然大悟,“大概是教授放弃他了。跟别人争女孩不说,最后还进了警察局,这也难怪。”

“他还说都怪我脚踏两只船。”

“嗯,是吗?”

“我根本就没有这么做。我是跟松木做过,可跟武宫,我只是让他爱抚过而已。不过,我和谁都不是恋人关系。”

“恐怕不是因为这个。”光平说,“对武宫来说,憎恨的人是谁都无所谓。”

“他那个人学习还不错吧?难道真的就因为这点小事被精英团体开除了?”

光平无言。

“真的不行了?”

“大概吧。”

二人陷入沉默。

不一会儿就到了沙绪里住的公寓。那是一座木质建筑,让人不禁联想起古老的小学校舍。

“你不进来待会儿?”沙绪里说,“喝杯茶也行,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

“茶就不用了,你的伤没事吗?”

“没事,不过你能帮我处理一下就最好了。”沙绪里推着光平的后背。

沙绪里的住处是个六叠大的单间,布局紧凑,住着也很舒适。家具和电视都是适合女孩的亮色,抵消了木质楼房的古旧色彩。房间的每个角落似乎都透着甜丝丝的香味,只是坐着就让光平心情舒畅。

沙绪里拿来一个小急救箱。光平取出消毒液、脱脂棉、纱布和绷带,帮她处理起伤口。伤的确不大碍事,但出血量还是大得让光平有些吃惊。或许伤口的深度跟出血量并无多大关系,光平一边缠绷带一边想。

一个想法忽然涌了上来,占据了他的内心。

“你怎么了?”沙绪里盯着他问。

“没、没什么。”

灵感很快就消失了。这种情形经常有。

“你好奇怪啊。”沙绪里笑着说。

“你喜欢史泰龙吗?”为活跃气氛,光平看着贴在墙上的海报问。画上的史泰龙戴着拳击手套,举起手臂盯着这边。

“我喜欢的是他演的洛奇。”沙绪里脱掉毛衣和裙子,一边换运动衫一边说,“光平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光平想了想,回答说:“冈部麻里。”

“那是谁啊?女演员?”

“不知道,一个介绍电视节目的女孩。我几乎不看电视,所以只能想起她来。”

“噢。”沙绪里发出兴致索然的声音。

说是喝杯茶,沙绪里却准备起酒来。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少女漫画。沙绪里把一部分书挪开,放在后面的一瓶老伯威威士忌便露了出来。光平对这种设计惊叹不已,更让他吃惊的是沙绪里竟喝这种酒。不是金钱方面的理由,而是沙绪里的形象完全被颠覆了。

光平读少女漫画时,沙绪里兑好威士忌,又在盘子里放了些“激辛”牌薯片。她将其中一杯递给光平,举起自己的酒杯,说了声“干杯”,光平也回应道“干杯”。

武宫的呻吟声似乎从耳畔传来。

“我父母在乡下。”第二次做爱后,沙绪里在光平的怀里说道。昏昏欲睡的光平闻言,再次睁开眼睛。他的脚尖碰到了冰箱。

“他们是鞋匠,哥哥继承了家业。”

光平努力想象乡下鞋店的形象,可脑海中的影像总是飘忽不定。

“我提出要放弃读高中的时候,父亲气得像发疯的魔鬼。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因为他肯定对你怀有很大的期望。”

“可是我对高中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我觉得那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真了不起。”光平说,“那时就能意识到这些。”

“不过,我也不是知道了自己想做什么,也没有想做服务员。”

“嗯……”

“我没有考虑的时间,必须要先给出个答案,就想先从服务员做起,但渐渐地就没有了改变的勇气。”

光平没有回应。

“光平?”

“我在听。”

“抱歉。”

“没事。”

沙绪里握着光平的拇指,似乎睡着了。

<h2>3</h2>

二人察觉到异样是在第二天早晨要出门的时候。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光平感到有些不对劲。

“门把手怎么凹下去了?”光平用指尖抚摩着说。拇指接触的地方有一厘米左右的凹痕。

“啊,这是最近被人弄的。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种恶作剧。”

“是啊。”光平若有所思地抚摩了一会儿门把手,然后看了看门的内侧。锁是半自动的。“果然。”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

“警察来过了吧?”

“警察?”

“就是眼神很犀利的那个警察,上次出现在MORGUE的那个男人。”

沙绪里似乎想了起来,当即否定说:“他没来过。”

“那就奇怪了。进我家时,他就是用这种手法打开门锁,擅自进来的。”

“这种手法?”

“如果是半自动锁,有时猛砸一下外侧的门把手,就能打开。”

“这么危险?”沙绪里虽这么说,并未表现出不安,不一会儿,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好……”

“怎么了?”

“照你这么说,我怀疑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和门把手上出现凹痕基本是同一时间。”

“大约是什么时候?”光平振奋地问。

沙绪里低头想了一下说:“应该是松木被杀后不久。对了,案发时间是在周三,而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是周五,对吧?好像就在那期间。”

“先回去。”光平打开门,回到屋内,“有没有东西失窃?”

“没有。”沙绪里回答,“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进小偷了,只是觉得古怪。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明白。”光平说,“真的没少东西?”

“感觉书架有点异样,好像书被一本本抽出来过,但什么都没有少。抽屉里的信也被弄乱了。”

“可是并没有东西失窃,对吗?”

“对。你说,从这里还能偷什么?”

是啊,就算偷走女孩用的收录机也卖不了几个钱。

“内衣我也检查了,好像也都在。”

“你能记得?”

“当然了。款式、图案之类,我一眼就能确认。”

“厉害。”光平耸耸肩。

到了青木,光平一边陪客人打台球,一边想心事。

有人进入了沙绪里的住处,这一点已确定无疑。假如她所说的日期无误,似乎不像是那个姓香月的警察做的。而且,那个警察也不像是会闯入花季少女住处的人。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要潜入沙绪里的住处?当然是为了寻找东西,光平想。从“寻找”一词中他又联想到一件事——松木的住处也曾被人闯入。凶手也在里面寻找着某种东西,很可能并未找到,所以又侵入了沙绪里的住处。

凶手为什么要盯上沙绪里的住处?或许是因为她跟松木关系亲密。如果是这样,凶手肯定是了解二人这层关系的人。完全一样,光平想。香月曾根据武宫的供述断定凶手是熟人,推理方法跟这完全一样。

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光平狠狠地甩了一下球杆,想努力甩掉自己的想法。

<h2>4</h2>

那栋建筑就在湖畔,七层楼像用硬铝合金之类的材料盖成的一样,远远望去闪闪发光。光是排斥一切曲线的构造就给人一种引领潮流的印象。建筑远离市区,交通也不便捷,大概有不少员工开私家车来此上班,建筑旁的巨大停车场也仿佛在印证着这种推断。

一辆白色轿车驶进了来客停车场。从车上下来一名身穿白色西装的高个男子。男子重重地关上车门,用车窗照照自己的脸,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把装在西装口袋里的零碎东西检查了一遍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迈开脚步。

男子边走边把视线投向布满了灰色云层的天空,不过他对天气并不在意,因为他看的是安在楼顶的一块牌子——“JAPAN CENTRAL ELECTRON Co.”。日本中央电子株式会社,便是这家公司的正式名称。

来客停车场与建筑区域之间有一道小门。男子在小门领取了许可证后,朝大楼正门走去。

穿过两道玻璃自动门,便来到一处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大厅。右侧是前台,坐着两名女子。男子走上前去,一名长发女子微笑着站起来。他报出拜访对象的名字后,女子用内线电话通知对方有一名男客来访。他早就预约好了,不怕遭拒。放下听筒后,女子彬彬有礼地向男子指出接待室的位置,让他在那里稍候。他朝两名女子分别微笑致意,道谢后离去。

他在只是用毛玻璃隔出的接待室里等待,大约五分钟后,一阵敲门声传来。一名西装革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材修长,肤色很白,三七分的头发看上去也很干净。

“在百忙之中打扰,十分抱歉。我是搜查一科的香月。”香月递上名片。

对方也一边点头致意一边递上白色的名片。“我是相泽。”相泽的名片上横着印有“日本中央电子株式会社技术本部系统开发部设计科相泽高显”的字样,背面则用英文印着同样内容。“想必您跟开发科的人也见过面了吧?”相泽一坐下便问道,“因为杉本是那边的人。”

“不是我,应该是辖区的侦查员经办的。”香月一边掏出警察手册,一边回答,“怎么,有问题吗?”

“啊,没……”相泽欲言又止地蹭了蹭鼻子下方,“只是想问问都问了些什么。”

香月看着相泽,坐回椅子上,反问道:“您觉得会问些什么内容?”

相泽有点不知所措。“啊,我也不知道。”

“但您可以猜,”香月说,“侦查员问什么问题还是能够猜出来的,比如杉本润也为人如何、关于被杀一事有没有线索之类。反正也不会问一些特别离奇的问题。”

“也会因人而异吧。如果一个是前上司,一个是前同事,看法当然也会随之改变。”

“那就请设想一下双方的情况。”香月说,“上司肯定就是小宫科长了,同事代表就选津久见。如果询问这两个人,您能想象出他们陈述的内容吗?”说着,香月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相泽为难地挠挠头,然后抬起头来。“若是小宫科长,我想他大概会用‘杉本的事记不太清了’等措辞。他恐怕会回答说研究员那么多——但其实也就十多人——对其中一个没有特别的印象,至于案件的线索之类当然也没有头绪。若是津久见,估计会讲一些‘很听话、很能干’之类的话,毕竟他们是项目经理与助理之间的关系。”

香月惊讶地多次摇头。“您太让我吃惊了,简直是如出一辙。再补充一点,小宫科长再三强调杉本从公司辞职以后大家就再没联系过,所以案件与他们无关。基本上是同一个意思。”

“这点小事,谁都猜得出来。”

“那么,即使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杉本先生也是为人低调、服从命令、默默工作的类型?”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相泽抱起胳膊,意味深长地说,“他的确没有给上司留下什么印象,因为他只是个助理。领导重视的会议一直都是由小宫科长和津久见出席的,从这方面说他的确不起眼。不过,在其他部门也有很多人知道杉本这个人,不仅是因为像我一样和他是朋友,还因为他作为一名技术人员也很出名,大家都说他是计算机方面的天才。”

“那他还只是一名助理?”

“因为主要负责人是津久见。”不知为何,相泽降低了语调,“津久见跟杉本组成了一对搭档。一般情况下,当助理具备了一定的实力后,公司就会让其独当一面,可杉本似乎永远都没能获得独立。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津久见似乎不想放杉本。”

“于是杉本先生十分不满?”

“怎么说呢,大概是吧。辞职时他说只是个人原因,不过我想还是不满的情绪爆发了吧。”

“有导火索吗?”香月略微探出身子。

相泽想了一会儿,说:“没注意。听到他辞职的消息时,我们很惊讶,不过都不清楚具体情况。”

“关于辞职一事,杉本先生也没跟您商量过,是吗?”

“没有。我们关系不错,但他很少跟我倒苦水。简单地说,他是那种意志力超强的男人。”

香月点点头,似乎在梳理什么,用圆珠笔敲了敲警察手册。“您知道杉本先生使用假名一事吗?”

“听说了,我很惊讶。他好像自称松木吧。”

“一般来说,人们使用假名都是为了躲起来不让别人找到,您觉得杉本先生有必要这么做吗?”

“难以想象。”相泽当即否定,“他给人的感觉有些吊儿郎当,但不是一个会隐姓埋名的人。”

“这样啊。”香月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杉本先生当时做的是什么工作?”可能因为改变了话题,香月连语调都不一样了。

相泽想了想,说:“他当时应该已经加入人工智能开发团队了。”

“人工智能……是AI吧?”

相泽露出惊讶的表情。“您竟然也知道啊。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

“我只知道名字而已。具体是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相泽刚说了半句又闭上了嘴,抬眼盯着香月,“这个恕我无法奉告。谁在做什么研究之类,这个我是不能透露的。”

“相泽先生,”香月突然发出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这可是在调查杀人案。我也知道是企业机密,不过还是请您设法配合一下。说实话,开发科那边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

相泽看上去认可了香月的话。“如果议论起来是谁泄密,那就麻烦了。”

“我们当然不会暴露您的名字,这个我保证。”

相泽点点头,闭上眼睛思忖了一下,说:“好吧,在不触及机密的前提下,我就给您讲讲吧。”

香月点点头。

“杉本所承担的任务,从领域上说属于专家系统的开发。专家系统需要解释吗?”

“请解释一下。”香月轻轻点点头。

相泽舔舔嘴唇,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言以蔽之,就是一个计算机系统,拥有专家所具有的知识。说得严谨一些,就是让计算机记住某个特定领域的原理和法则,以及该领域专家所具有的技术知识,然后根据这些知识来进行推论和判断,从而谋求解决问题的方法的系统。”

“由计算机做判断?”

“没错。”

“比如哪些情况?”

“这个……”相泽拢了拢刘海,抬头扫了一下天花板,“在日本,主要是在故障诊断、室内布局、设计和管理等领域进行尝试。”

“计算机拥有这些领域的相关专业知识?”

“不仅拥有知识,还用其进行判断。”作为技术人员的相泽对香月的看法做着补充。

“如此一来,专家不就没用了吗?”

“表面上看,极易被认为是在朝这种方向发展……”相泽含糊地说完,又继续说道,“并不是计算机要取代人类。归根结底,计算机只是帮助或者辅助人类做决定的一种工具。”

“做人类的助手?”

“没错。比如,医疗诊断专家系统现在备受瞩目。这是一个根据各个患者的症状来确定疾病和治疗方案的系统。但是,医生不应被这种建议所左右。对于医生,专家系统应该只是以‘我是这样认为的,您认为如何’的态度来给出建议。系统越是高级,就越需要加强与医生的协同作业,最终决定还是交由医生来做。可见,医疗诊断专家系统只是弥补医生的专业性,并不具备否定医生决策的权威。因此,无论AI再怎么发达,医生也要不断磨炼自己,以防止被专家系统左右。”

“原来如此。”香月不住地点头,仿佛流畅的解释让他完全明白了,“的确,若只是让计算机来诊断,患者也会感到不安。”

“这种情感方面的部分,今后也应多加考虑。”看到对方与自己意见一致,相泽断然说道,“只不过,由于专家的人数不足,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用专家系统来代替专家。比如,当工业发达的国家向发展中国家出口产品,通过给予专家系统,也能使之适应该地区。GE公司的‘机车故障诊断专家系统’便是一例。不过,像这种情况也应该认定为人类的辅助,而不应产生‘既然有了这个系统,就不需要掌握基础知识’的想法。”

“即使使用了专家系统,也不能被机器操控,对吧?我明白了。那么,杉本先生的工作内容都是些什么呢?”

“内容……”相泽犹豫了一下,“好吧,只要您能保密,那我就说说吧。反正杉本已经死了,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相泽自我安慰般地喃喃道。“要想说明这一点,我得先解释一下被称为‘KE’的这类人。KE是Knowledge Engineer的缩写,是专家系统中一类不可或缺的群体。因为要想制造专家系统,就需要探讨如何提取专家所具备的知识,并将其变成一种计算机能够处理的形式,以及如何使用,实际操作这一切的就是KE。”

“那么,”香月按着太阳穴问道,“这类被称为KE的人就是处于专家与计算机之间的一个中介?”

“没错。”

“杉本先生就是这种KE?”

相泽微微摊了摊手。“是的,确切地说是助理。”

“当被委托制作该系统的时候,这些被称为KE的人就要到客户的公司,将对方提供的专家的知识封装进计算机?”香月读完笔记后观察了一下相泽的表情。

“是的。具体来说,不只是装入知识,还要使其高效判断。”

“这真是一项困难的工作。”香月长舒了一口气,表情略微放松下来。

“有关杉本的工作内容我只能说这么多,况且其他情况我也不清楚。”

“已经足够了,谢谢您的配合。”香月合上警察手册,站起身来,“只是,我最后还想再问一个问题。相泽先生,对于这次的案子,您本人是什么看法?就是对于杉本先生被杀一事。”

相泽抱起胳膊,低吟了一下,抬头望着香月。“说实话,我总觉得有点意外,这就是我的真实感受。他被杀一事无疑令我很意外,但他会在那种街上过着低调的生活让我更意外,毕竟他是一个总想一夜暴富的人。”

开车从中央电子返回总部途中,香月心血来潮,顺便去了一趟学生街。他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驶入大学前面的那条路后,一大群学生正从正门出来,他们大多直奔车站。这里便是新学生街。

香月把车停在MORGUE前,下车朝店里走去。门口挂着“准备中”的牌子,但他并没有在意,径直打开店门。

纯子正独坐在吧台旁抽烟。看到香月的身影,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从圆润的嘴唇中吐出一道烟。

“啊。”香月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近,在纯子旁边坐下。

“什么事?”纯子的声音毫无感情。

香月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拜托你别这么冷淡好不好?我只是来说句话。”

“喝点什么吗?”

香月略微想了想,说“日本茶”。

纯子泡茶时,香月慢悠悠地环视店内,点上了一支烟。

“调查得怎么样了?”纯子问。

“进展缓慢。”香月掸掉烟灰,从纯子用托盘端来的两碗茶中拿起一碗,说了句“谢谢”。

纯子在香月旁边重新坐下来,一时间双方都没有说话。白色的热气从面前的两个茶碗中升起。

香月再次把目光投向店内的装饰。“她在这儿上过班,总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纯子喝了一口茶,目光仍直视着前方,问:“为什么?”

“不清楚,”香月回答说,“大概是从小就了解她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初中生。”

“弹弹钢琴,画些画——是不是就是这种印象?”

“也不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看不懂她这个人了。”

“包括拒绝你求婚?”

面对纯子的疑问,香月未作任何回答,而是说:“你跟她来往了有十二三年吧?居然能相处这么久。”

“神奇的缘分。”纯子回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高中,我觉得她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既有魅力,学习又好,家境也富裕,要是能跟这种人做朋友该有多好。她简直就是我崇拜的对象。”

“然后你们就成了好朋友?”

“我们脾气特别合得来,这超出了我的预想。无论是时装、音乐,还是喜欢的男生,都像姐妹俩一样不谋而合。要说不同点,就是她是个大家闺秀,而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女孩。”

“但你们仍一起支撑着同一个店,一起去买醉。的确是一段奇缘。”

纯子微笑着,用手掌捧着茶碗,似乎在温暖冰冷的手。“以前啊,我一直是她的陪衬。包括你在内,我们身边的男人没一个不喜欢她的。不过,随着和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也逐渐有一些人夸我漂亮了。是她给我带来了好影响,一定是。”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你是个美女。”

大概是香月一本正经的表情有点滑稽,纯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这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她又换上黯淡的神情,说:“不过,我跟她搭档是错误的。”

“为什么?”香月问。

纯子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茶碗,叹了口气说:“因为她终究是大家闺秀啊,真的是……温柔得让人有些不耐烦。”

<h2>5</h2>

给并不美观的松树修剪完,再挂上一些像废品一样的装饰,做成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这个完全出乎光平等人意料的计划,竟真的被付诸实施了。

广美葬礼后的第二个晚上,光平邀请沙绪里等人前去参观那个无聊的尝试。

“要是能变成一个起死回生的满垒本垒打来逆转局面就好了。”时田把红色贝雷帽拉得很低,脖子缩进夹克里,仰望着被不断挂上装饰物的松树喃喃道。

“我看这根本就是个丑陋的东西。”光平面无表情地朝时田的侧脸说道。

“不管丑陋与否,只要能招来客人就是胜利,高雅在商海里是行不通的。如果你真心想赚钱,就会明白。”

光平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这么多电线啊。”沙绪里端详着树下说。那里捆着大量的灯饰软线,像缠了上百份意大利面。

“灯饰发光后,肯定会很漂亮。”圣诞树计划的提议者——点心店老板岛本来到光平的旁边说。

“不过,老亮着也没意思。说不定还没等圣诞节这个重头戏来临,人们就烦腻了。”时田担心地说。

“这一点我们早就考虑到了。我们打算从六点钟起每隔两个小时让它亮一次,这样就会有很多顾客看准时间聚集过来。在等待的时间里,他们自然会在这一带的商店消费。”

“哟,还真有你的啊。”时田喜笑颜开,“真想看一看圣诞树亮起来的样子啊。”

“我们待会儿会试验一下,因为也要确认计时器的情况。”

“大约几点试验?”沙绪里问。

“时间太早的话,那些看热闹的人会很烦人,总之,差不多是夜里十二点吧。那个时间亮起来也很时尚。”岛本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参观了一会儿后,光平与沙绪里、时田一起朝MORGUE走去。广美的葬礼已经办完,纯子单独的经营也终于开始步入正轨。据说时田等人几乎每天都会露面。

打开店门,纯子没有摆出待客时的职业笑容,而是更加亲切地把光平等人迎进来。

“我们去看圣诞树了。”沙绪里说,“说是十二点左右会点亮灯饰。老板娘也一起去看吧。”

“是吗?那我得早点关门。”

“不用。亮起来之后我来叫你。”大概是怕别人笑话,时田按捺着兴奋,故意板起脸说。

光平挨着沙绪里等人在吧台旁坐下。除了他们,店里只有三名客人。其中两名是年轻的情侣,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还有一名男子则坐在吧台旁。光平扫了一眼那名男子的侧脸,不由得一愣,竟然是上次那个穿皮夹克的男子。

光平正用余光偷偷观察男子时,发现他似乎很讨厌刚才兴高采烈地进来的他们,一边从兜里掏钱包一边问纯子:“多少钱?”粗鲁地结完账后,他围上围巾便离去了。门上铃铛的丁零声已经停止,光平仍呆呆地望着门口。

“那个人经常来吗?”光平试着问纯子。

纯子诧异地抬起头。“谁?”

“就是刚才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我以前也看见过。”

“啊,经常来啊。”纯子笑答。

“他好像是医院的人吧?”说话的是时田。

光平朝他扭过头。“医院?他是医生?”

“这个不大清楚……反正我在那边铁路旁的医院里看见过他。不过,从未在这边的店里遇到。”时田纳闷地说。

“他是医生啊。”纯子说,“他每次都来得很晚,而且只喝一小会儿就回去,所以跟时田先生碰不上面。”

“怪不得。我向来都来得比较早。”时田应道。

“那个人是不是跟广美和老板娘住在同一栋公寓?”光平一边喝兑水威士忌一边问。

“为什么这么问?”纯子问。

“我见过他,就在去广美家的途中。”

“是吗……”纯子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笑容,“你大概认错了吧。”

不久,装饰圣诞树的男人们进来了,店里顿时热闹起来。话题集中到了圣诞树能招揽多少客人上,点心店老板岛本的声音最大。

“哟,怎么回事?今晚怎么这么热闹啊。”井原带着太田走进来,对眼前的热闹场面感到十分惊奇。

不久,钟表的指针走过了十一点三十分。大家怕计时器不准,便决定提前出门去看圣诞树。

“哦,原来是圣诞树啊。听着倒挺有趣的。”

“简、简直就像是过节一样。”

井原和太田边说边往外走,光平等人也跟着出了店门。

树前漆黑一片。那里原本连街灯都没有,又处在两栋建筑之间,刮过的冷风格外刺骨。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看来还是来早了”,大家对此都很赞同。

十一点五十五分,装饰在圣诞树最下面的八音盒响起了《白色圣诞》的旋律,顶端的星星也随之点亮,周围的灯饰则自上而下依次闪烁起来。

观众中有人发出了欢呼声,不久掌声雷动,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好美啊!”沙绪里兴奋地说。

寄托着旧学生街店主们厚望的灯光盛宴持续了约十分钟。其间,似乎是被时田叫来的纯子也来到光平等人身旁,欣赏着圣诞老人人偶和花形灯饰。

“好冷啊。要不要再去一趟我店里?”光平跟沙绪里准备回去时,纯子从身后招呼道,“喝点热酒,暖暖身子后再回去吧。”

“不是马上要关门了吗?”

MORGUE最晚十二点打烊。

“没事。其实是我自己想喝点。”

光平与沙绪里对视一下。“那就喝一点吧。”三人于是朝店里走去。

隔着吧台对坐下来,纯子取出一瓶未打开的三得利老牌威士忌,用布仔细地擦过后打开瓶塞。齿孔线开裂的声音清脆悦耳。

“那东西真的能招来客人?”纯子一边往威士忌里兑热水一边说。

“或许多少能招来一些吧。”光平说,“可这终归只是权宜之计,关键是对这件事怎么认识。”

“无论玩什么花样,学生一转眼就会厌烦的。”沙绪里转着杯垫说道。

光平想,若是松木还在,看到这圣诞树后他会怎么说呢?是喝彩还是嗤之以鼻?恐怕还是无视吧。烧再多的香,死人也不能复活——他可能会说这种话。

当大家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的时候,冻得瑟瑟发抖的时田跑了进来。“哦,果然开着。你们也都在啊。”他在吧台旁坐下,不住地搓起腿来。“老板娘,给我也来一杯。”

“灯饰的效果看似不错。”光平说。

“嗯。虽然不能保证让所有人都满意,不过还算可以吧。”时田满意地蹭着下巴。

快凌晨一点的时候,四人终于站起身来。已经很久没在不提松木和广美的情况下聊这么长时间了。

光平公寓的位置与大家相反,但他还是决定护送沙绪里回去,大家便一起从旧学生街往南走。路过圣诞树时,四人驻足停留。

“做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时田仿佛在说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口中呼出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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