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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箱与麻袋(2 / 2)

一个小时以后,萩崎龙雄坐上开往松本的火车。他拿出记事本,仔细琢磨着上面的记录。纸面上的字迹潦草,写着各种事情,所听所想全写在上面。

其中,小吃店老板娘曾这样说道:“我不记得是哪一天了。总之,是发生吊尸案的四五天前吧。有三个工人装扮的男子,各点了两碗荞麦面,狼吞虎咽地吃得很急。我记得有个男子提着袋子,是那种脏兮兮的粗织麻袋,袋口的确用绳子绑着。他进来的时候,是以一只手提着,感觉好像不是很重。他们吃荞麦面的时候,把麻袋靠着椅子放在地上。出去时也是用一只手提着。”

接下来只记重点,字迹潦草。

*麻袋事关重大,重量很轻,单手足以拿起,大概在十公斤以内。

*木箱里塞满破瓷片,重达五十九公斤,相当于一具尸体的重量。这是故布疑阵?为什么要故布疑阵?这是问题所在,是做给谁看的?

*上崎绘津子来这里确认什么?是主动来的,还是受人指使?

*三名男子领走木箱后,再扛进灌木丛里,他们必须把木箱扔在那里。后来,他们再拿着麻袋上山,走到陈尸处。当时,凑巧被村里的一名老妇人撞见。

*上吊的尸体是谁,可想而知。

*然而,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将近四个月,腐烂得几近白骨。这一点有待厘清。死亡已四个月,这是不可能的。不需要法医说明,外行人也知道。尸体烂成白骨,当然需要这么久的时间,但是这样就前后矛盾,这是推理最大的障碍。不,从根本上推翻确定死者是谁的逻辑。解剖是科学的,没有任何谬误……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对方不可能在四个月前即死亡。不懂,实在猜不透,想不出原因。

*木箱的寄货站是土岐津站,紧邻着瑞浪站。这两个地方有某种关联。黑池健吉和上崎绘津子的确在瑞浪站出现过。

*长野县南佐久郡春野村字横尾,黑池健吉的出生地。户口誊本上的记载,梅村音次。

*土岐津站9:34发车,盐尻站13:33抵达;盐尻站14:10发车,松本站14:37到达;松本站15:30发车,大町站16:36到站;大町站17:50发车,筑场站18:20抵达。

——木箱与人搭乘同一班火车。

*舟坂英明来历不明,据说他是韩国人,敌对阵营说他是韩国人,根据何来?难道是舟坂英明自曝身份?这不是谣传吗?

*舟坂英明——黑池健吉——上崎绘津子的关系。

*黑池健吉的原籍是长野县南佐久郡,濑沼律师的陈尸地点在长野县西筑摩郡。尸体上吊处是在长野县北安昙郡。

这几个地方全在长野县。不仅如此,瑞浪站和土岐津站也靠近长野县。为何如此?个中原因不难猜测。

记事本上字迹潦草,所写的并无连贯,极为纷乱。不过,对龙雄来说,这可是一份比战略图更精细的地图。

龙雄定睛看着记事本上的记载,所有可能或不可能的相关事项,形成各种线索在他脑海中浮现。

“上吊者是谁,大致猜得出来。不过,至少两周以前,他还是活着的。但就尸体而言,已腐烂得几近枯骨,不需解剖也判断得出,死亡已经四个多月。我实在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障碍横在眼前,龙雄搔着脑袋。车窗外流逝而过的风景,预示着松本市即将到达,家家户户已点上灯火。

龙雄前往田村所属报社的通讯处,它就位于闹市区附近的小巷子里,门口挂着偌大的招牌。

一头乱发的通讯处主任走了出来。

“请问田村来过这里了吗?”龙雄问道。

龙雄话音刚落,主任便说:“啊,您是萩崎先生吗?田村先生中午来过,他跟木曾福岛的通讯处联络后,就赶过去了。他交代说,您也许会来,有事可以打电话给他。”

龙雄向主任致谢后,问道:“他已经到了吧?”

主任看了看手表。那是一只宽皮带的手表。

“应该到了。请进来坐坐吧。”

三坪左右的通讯处,角落放着一张桌子,四周杂乱不堪。主任拿起桌上的电话,火速致电到木曾福岛的通讯处。

“发稿时间快到了,对不起,我失陪了。”

主任没理会龙雄,拿起纸急忙地写起稿子来。也许是赶稿的关系,主任看也不看龙雄一眼。他把手表卸下来,放在面前,好像在跟时间竞赛似的。

龙雄无意地看着表带想着,这条黑色表带宽大粗犷。

皮革。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联想。

在八岳山麓的高原上,绿草青青,此时出现了一台板车,车上载着几坛用草席包裹的陶瓮,那台板车驶向村子的皮革工厂。这段记忆像梦境般,还留在龙雄的脑海里。

龙雄感觉心脏怦怦直跳,不过,那份直觉还没有成形,毋宁说,仍处于抽象阶段。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白色漩涡中,急欲跳出来似的。不,应该说,有些部分已慢慢聚焦。

电话响了,龙雄回过神来,主任拿起话筒,问田村是否回来,便立刻把话筒递给龙雄。

“喂喂。”话筒彼端传来田村的声音。

“你那边有没有找到新线索?”龙雄问道。

“我还没去土岐津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田村语声欢快地说着,可以想象他满脸大汗的表情。

“伊势通讯处,就是宇治山田,说舟坂英明在两个星期前失踪了。”

“失踪了?”

“嗯,东京方面也做了访查,发现他并没有回家,目前正在全力调查中。但根据伊势通讯处的调查,舟坂很可能住进了精神病院。”

“咦?精神病院,在什么地方?”

“详细情形尚不清楚。另外,还发生了一件怪事呢。”

电话讲到半途,接线生插进来“喂喂”两声,被田村狠狠骂了一顿。

“所谓的怪事,就是半个月前,舟坂英明开始搜购各种东西。”

“搜购各种东西?”

“嗯。比如玩具、药品、扫帚啦,碟子、空瓶子啦,或是儿童帽……”

“慢着,慢着,他买这些东西做什么?”龙雄问道。

“不知道。总之,就是大肆采买,然后把东西寄回东京的家里,或分送给朋友。”

“这是怎么回事?”龙雄紧贴着话筒,纳闷地问道。

“所以我才说很奇怪,会不会是精神上出了问题?这是伊势通讯处查到的消息,青山联络员倒是蛮尽责的。”

“噢,舟坂是得了精神病吗?”

龙雄这样说着,在心里猜测,舟坂英明疯了,其中必有蹊跷。

“是啊,这是伊势通讯处回报的消息。听说有个像医生的男子前往舟坂下榻的旅馆诊疗,没多久就用车子把舟坂载走了。”

“是出租车吗?”

“不是,所以才伤脑筋。来的是一辆自用车,里面坐了两三个人,付完住宿费就离开了。听说是医生将舟坂带走的,有人说他被带进精神病院了。”

“有没有记下那辆车的车号?”

“不知道。这些消息是从旅馆女服务生那里打听来的。”

“自用车是医生的吗?”

“好像是。嗯,是自用车。自用车……你等一下!”

话筒彼端停顿了三四秒,龙雄知道田村正在极力思考,接线生又“喂”个不停。田村终于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什么?”

“算了。有些部分尚未明朗化,在电话中不便久谈,我要挂了,时间快到了。接下来有得忙了,好多事情还得调查。”

接线生不容分说地讲了一句“时间到了”,便切断了通话。

田村依旧不改急躁的个性,龙雄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然而,舟坂英明突然发疯这件事,仍不可掉以轻心。不论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可能,其中肯定大有文章。

玩具、药品、扫帚、碟子、空瓶子、儿童帽……买下这些东西,然后运回家里或分送给亲友,这是为什么?这些东西没办法连贯起来,种类各异,真的是精神异常者所为吗?

一旁的主任可能已经赶完了稿子,扔下铅笔,像是获得解脱似的伸展双臂,打了一个哈欠说道:“终于写完了。”

接着,他转身看着龙雄,眼神发出嗜酒般的光芒,说道:“我马上打电话给总社,稿子大约四五分钟后就会传过去,采不采用还不知道,快的话马上就会整理。待会儿,要不要去喝两杯?”

主任希望龙雄等到公事结束,但龙雄婉拒之后,便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夜色深沉。

龙雄找了家旅馆住下。其实,他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觉得今晚先在松本市过夜再说,所有事情明天再做打算。

旅馆坐落在市郊的河边,打开拉门望去,眼下即是潺潺河水。

女服务生把晚餐端了进来。

“先生一个人来这里旅行吗?”肥胖的女服务生问道。

“嗯,是啊。”

“来爬山吗?”

“不是,我是来买东西的。”

“这里没什么可买,您要买什么东西?”

“我要买玩具、药品、扫帚、碟子、空瓶子、儿童帽之类的东西。”

女服务生惊讶得睁大眼睛。“您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您不知道吧?”

“不知道。”

“我也不明白。”

女服务生疑惑地盯着龙雄,怀疑他是否脑筋有问题,于是没再多说什么。

旅馆人员带着龙雄到公共浴池。在长廊上走着,龙雄仍在琢磨舟坂购买这些东西的动机,他试图从纷乱中理出一条线索。

舟坂英明乱买东西,是为了佯装成发疯吗?像他这种性格刚毅的人,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精神失常。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装疯卖傻呢?龙雄想不透其中道理,说他发疯,也只是单方面推测。他买了一堆杂货,有个医生过来看诊,就把他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这些消息都是伊势通讯员提供的。

龙雄泡在浴池里,仍在思索这个问题。浴池里没有其他房客,窗外的流水声淙淙不息。

龙雄的脑海倏然掠过一个念头。

舟坂买东西绝不能有关联,必须零零散散,他想买的东西也许只有一种,多买的部分只不过是混淆视听,都是不需要的。也就是以不需要的东西掩饰需要的东西,借此掩人耳目。

这时候,一名客人朝浴池走了进来,他先向龙雄点头致意,然后泡进池子里。龙雄无意间看着他的动作,热水直没到他的肩膀高度。

龙雄猛地站了起来,水花四溅,才刚下池的房客露出困惑的表情。

龙雄顾不得擦干身体,穿上衣服便疾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中翻腾。

他知道舟坂想要的是什么了,是药品!他眼前浮现行经八岳山麓下的那辆板车,以及车上用草席包裹的陶瓮。

他拿起房间的电话,接线生随即替他打到木曾的通讯处。柜台人员表示,时间已晚,得等上一阵子。

等了好一阵子,这段时间龙雄的脑子依旧忙个不停,他拿出记事本,细看上面的重点。

只手轻易提起的麻袋、几近枯骨的腐尸、长野县南佐久郡的偏僻村落、皮革工厂……

电话铃响了。龙雄毫不迟疑地拿起话筒。

“喂喂,总社的田村先生在吗?”

“不在。”对方冷淡地回答。

“请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都到镇上喝酒去了,不知道。”对方的答话依旧粗鲁,令龙雄感到愕然。

早晨醒来,已经九点了,龙雄旋即打电话到木曾福岛。电话未接通之前,他匆忙洗脸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电话通了。

龙雄请对方把电话转给田村,对方却回答:“他已经走了。”回话的就是昨晚那名男子。

“走了?去什么地方?”

“名古屋分社。”

龙雄非常后悔,前天晚上应该把下榻旅馆的电话告诉对方。

挂上电话后,龙雄立即请女服务生拿电报用纸来。他写上电文:

请速查舟坂是否购买铬硫酸,确认无误后立即报警,恐危及另一人性命。明日下午,在瑞浪站等候。

电报内文如此。龙雄连续琢磨了两三遍,马上请服务生到邮局发送,传至名古屋分社转交给田村。其实,舟坂英明想买的是“药品”。

龙雄觉得事态紧急,容不得片刻延误。他可以体会田村的求功心切,但是这已经不是报社抢独家新闻的问题了,有人可能因此丧命。为了救人,必须请警方行使搜索权。

上午十一点,龙雄坐上“白马号”的北上快车。车上有几个登山装束的男女,正兴高采烈地聊起登山的事。

看到这些登山客,龙雄想起前往折古木山的那伙人。其中有个戴绿帽子的濑沼律师。不,那个人是假扮的濑沼律师。这是两周前的事。在那之后,那个人却在青木湖畔的山里上吊身亡,尸体被发现时,已腐烂得几近枯骨,死亡时间超过四个月。

两周前还活着的男子,死后的模样却像超过四个月。

龙雄从舟坂英明所买的物品当中,终于破解了个中玄机。玩具、扫帚、碟子、儿童帽,这些都是不需要的东西。

火车行驶的速度很缓慢。盐尻、辰野、上诹访,每一站都停。到了上诹访站,又上来几名准备回家的泡温泉的客人。行车之慢,令龙雄焦急难耐。

在小渊泽站换车,经过八岳山麓,龙雄在海口站下车,这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他换搭巴士,在横尾下车。

夕阳照着层峦叠嶂的八岳山,晚风吹拂过枯黄的草原,石块压顶的低矮农舍紧紧堆栈着。

龙雄逐户寻找,走到挂有“加藤大六郎”门牌的住户门前。

一个老人坐在铺草席的泥地间里编草鞋。龙雄是专程来找他的。

老人听到龙雄的叫唤,抬起头来。

“噢,你不是之前询问健吉和阿音的那个东京人吗?”老人满脸皱纹,睁大眼睛说道。他居然还认得龙雄。

“那次谢谢您了。”龙雄致谢道。

“请进来坐吧。”老人从草席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屑。

“这次是为了阿音的事来请您帮忙的。”龙雄客气有礼地说,“老爷爷,您很了解阿音吧?”

“你这话问得见外了。我们同住一个村子,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记得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结果他还尿得我一身湿呢。”

“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嗯,很久了。”老人眯起眼睛,仿佛勾起了往日的记忆。

“现在见了阿音,您还认得出他的长相吗?”

“当然认得。阿音这孩子离开村子时,已经十六七岁了。若是小时候离开我可能认不出来,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

“爷爷,”龙雄带着热切的目光说,“现在您可以跟我去见阿音吗?”

“咦?去见阿音?”老人愣了一下,“阿音回来了吗?”

“没有,他没有回来,在别的地方。我想请您到那里见见他。”

老人直盯着龙雄:“阿音这小子说要见我吗?”

龙雄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撒谎说道:“阿音见到爷爷您的话,一定会备感怀念。”

“阿音也不小了。他小时候就很倔强,到了东京,一定闯出名堂了。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见他呢。去哪里可以见到他?”

“在名古屋附近。”

“名古屋?不是在东京吗?”

“他现在在名古屋。爷爷,说来失礼,所有旅费我来负担。今晚我们先在上诹访泡温泉休息,明天一早就去名古屋。”

加藤老人又望着龙雄:“你是阿音的朋友吗?”

“嗯,我们认识。”龙雄不得已又说谎。

老人的表情似乎有点动心:“我儿子和媳妇下田去了,他们就快回来了,我再跟他们商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