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围场的晚餐已经告一段落。席间格外沉默,人人食不知味。
帕特里克很不自在地意识到自己已失恩宠。他企图像往常一样,不时提起个话题,但没人捧场。菲莉帕·海默斯陷入了沉思。布莱克洛克小姐不愿再白费力气,去装得跟平时一样快活。她特地为晚饭换了衣服,下楼时戴着玉石浮雕项链,然而头一回,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里显现出了恐惧,而她颤抖的手则更是背叛了她。
唯有朱莉娅整个晚上都保持着其特有的玩世不恭、置之度外的作风。
“很抱歉,莱蒂,”她说,“我想打点行装走人,但我猜警方不会允许。我想我令贵府蒙污——不管正确的措辞是什么——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可以想到科拉多克警督随时都会拿着逮捕令和手铐出现。事实上,我无法想象的是,为什么这事儿还没发生。”
“他正在找那个老太太——马普尔小姐。”布莱克洛克小姐说。
“您认为她也被杀害了?”帕特里克带着一种科学研讨式的好奇心问道,“可这是为什么呢?她能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布莱克洛克小姐呆板地应道,“也许穆加特罗伊德小姐告诉了她些什么。”
“如果她也被谋杀的话,”帕特里克说,“从逻辑上讲,只有一个人能干这种事儿。”
“谁?”
“当然是欣奇克利夫啦,”帕特里克得意地说道,“那是最后看见她活着的地方——砾石山庄。我的看法是,她根本没有离开过砾石山庄。”
“我头疼。”布莱克洛克小姐声音呆板地说道。她用手按住前额,“欣奇干吗要杀害马普尔小姐?这没有道理。”
“要是欣奇果真杀了穆加特罗伊德,那就有道理了。”帕特里克得意扬扬地说道。
菲莉帕突然一扫漠然的态度,开口道:“欣奇不会杀害穆加特罗伊德的。”
帕特里克存心和她辩个清楚。“如果穆加特罗伊德说漏了嘴,结果泄露了她——欣奇——就是杀人凶手的话,她就会。”
“不管怎么说,穆加特罗伊德被杀的时候,欣奇在警察局。”
“她可以先杀了穆加特罗伊德,然后再去。”
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突然大喊大叫,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谋杀,谋杀,谋杀——你们就不能说点儿别的?我很害怕,你们明白吗?我很害怕。以前我并不害怕。我原以为我能保护自己……可是,对于一个等待、观察、伺机下手的凶手你又能怎么防备呢!啊,上帝啊!”
她把头埋到手里。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生硬地表示歉意。
“我很抱歉。我——我失去了自控。”
“没关系,莱蒂姨妈,”帕特里克爱怜地说,“我会照看您的。”
“你?”莱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个词儿背后的幻灭几乎变成了一种指控。
这一切是快到晚饭时分之前发生的。等到米琪进来宣布她不打算做晚饭时,话题才算岔开。
“我不再在这幢房子里做任何事儿了,我要去我的房间,我要把自己锁在里面。我要在里面一直待到天亮。我害怕——杀人接连不断——长着那张愚蠢英国脸孔的穆加特罗伊德小姐——谁愿意杀她?只有疯子!那么这一切都跟疯子有关了!而疯子是不会在乎杀谁的。可我,我不想被杀。厨房里有影子——我听见了响动——我看见院子里有人,我想我在储藏室的门口看见了一个影子,后来我听见了脚步声。所以我现在要回我的房间去,我要把门锁好,兴许我甚至还要用柜子抵住门。到明天早上,我就跟铁石心肠的警察说我要从这儿离开。要是他们不让,我就说:‘我要尖叫、尖叫、尖叫到你放我走!”
大家对米琪的尖叫记忆犹新,这下一听到她发出威胁便感到不寒而栗。
“好啦,我回我的房间去了。”米琪说,这种重音把她的目的表现得一清二楚。她做了一个象征性的动作,把一直穿在身上的印花装饰布围裙扔在一边。“晚安,布莱克洛克小姐。到了明天早上,您可能不再活着了。所以,以防真是那样,我先说声再见。”
她唐突地离开了,房门发出那常有的微弱的呜咽,轻轻在她身后关上。
朱莉娅从座位上起身。
“我去做晚饭,”她以就事论事的口吻说道,“应该是个相当不错的安排——对大家来说,我不同席的话就少些尴尬。帕特里克——既然他已自封为您的保护人,莱蒂姨妈——最好把每盘饭菜都先尝一遍。我可不想又被添上一条毒杀您的罪名。”
于是朱莉娅烧了一顿极其精彩的晚餐。
菲莉帕自愿到厨房去帮忙,但朱莉娅坚决说不要别人帮忙。
“朱莉娅,我想说点事儿——”
“我可没有时间听姑娘间的私房话,”朱莉娅坚定地说,“回餐厅去吧,菲莉帕。”
现在吃罢晚饭,大家都到了客厅里,围坐在火炉边的一张茶几旁喝咖啡。但似乎谁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大家都在等待——如此而已。
八点三十分,科拉多克警督打来了电话,“我将在一刻钟以后到您那儿,”他宣布,“我将带来上校和他的太太,还有斯韦特纳姆太太跟她儿子。”
“可事实上,警督……今天晚上我不能接待客人——”
布莱克洛克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明白您的感受,布莱克洛克小姐。我很抱歉,但事情紧急。”
“您有没有找到马普尔小姐?”
“没有。”警督回答,然后挂断了电话。
朱莉娅把咖啡盘端到厨房,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她发现米琪正对着水槽里摞起的大小盘子出神。
听到她进来,米琪朝她噼里啪啦就数落起来。
“瞧你把我干干净净的厨房弄成了什么样子!这个炒锅,我只——只用来做煎蛋卷的!可你,你拿它来做了什么?”
“炒洋葱。”
“毁了——真正毁了。现在非洗不可了,可我从来——从来都不洗煎蛋卷的锅的。我是用油墨纸小心擦,这样就行了。还有你用的这个长柄深平底锅,这口锅,我只用来烧牛奶——”
“得啦,我不知道你哪个锅用来干什么,”朱莉娅生气地说,“你自己要去睡觉,干吗又要爬起来,我简直无法想象。走开,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碗。”
“不行,我不让你用我的厨房。”
“哦,米琪,你真令人无法忍受!”
朱莉娅愤怒地大步走出了厨房,就在这当口,门铃响了。
“我才不去开门呢!”米琪从厨房里喊道。朱莉娅咕哝了一句欧洲大陆特有的脏话,然后大步走到前门。
来的是欣奇克利夫小姐。
“晚上好,”她声音沙哑地说,“很抱歉又闯进来。我估计警督打了电话来,对吧?”
“他没有告诉我们说您要来。”朱莉娅说,一面把客人领到客厅。
“他说除非我愿意,否则就不必来。”欣奇克利夫小姐道,“但我非常愿意。”
没有任何人对欣奇克利夫小姐主动表示同情,或者提起穆加特罗伊德小姐的死。这个身材高大、精力充沛的女人,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足以使任何表示怜悯同情的语言变得黯然失色。
“把所有灯都打开,”布莱克洛克小姐说,“给火炉里再加点煤。我很冷——非常冷。来坐在火边,欣奇克利夫小姐。警督说他一刻钟后就到,现在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米琪又下来了。”朱莉娅说。
“是吗?有时候我觉得这姑娘是疯了——疯得很厉害。不过也许我们都疯了。”
“我不能忍受罪犯都是疯子的这种说法,”欣奇克利夫小姐怒气冲冲地喊道,“对我来说,罪犯们都是清醒的,甚至可以说是聪明的……以一种邪门的方式。”
大家听到有汽车驶来,少顷,科拉多克便同上校夫妇以及斯韦特纳姆母子走了进来。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谨慎。然后伊斯特布鲁克上校压低了嗓子开口了:“哦!哦!火烧得真旺!”
伊斯特布鲁克太太试图让气氛活跃些,她的表现几乎都可以说是滑稽了。
“可怕,不是吗?”她这样说,“我是说所有这一切。言多必失,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就像鼠疫一样。”
“妈妈,”埃德蒙用极度煎熬的语气说道,“您能不能住口?”
“我保证,亲爱的,我不想再说一个字儿了。”斯韦特纳姆太太说,然后靠着朱莉娅坐到沙发上。科拉多克警督站在靠门的地方。面对他的是几乎坐成一排的三个女人——朱莉娅和斯韦特纳姆太太坐在沙发上,伊斯特布鲁克太太坐在她丈夫椅子的扶手上。他并没有刻意安排,结果却正中下怀。
布莱克洛克小姐和欣奇克利夫小姐弯着腰在烤火。埃德蒙站在她们附近,菲莉帕则在很靠后的阴影里。
科拉多克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你们大家都知道,穆加特罗伊德小姐被害了。我们有理由相信杀害她的凶手是个女人。由于另外一些理由,我们还可以把范围缩得更小。我这就请几位女士说说,今天下午从四点到四点二十分之间,你们都在干什么。我已经听取了自称是西蒙斯小姐的年轻女士叙述过自己的活动。我想请她再重复一遍她说过的话。与此同时,西蒙斯小姐,我必须提醒您,如果您认为您的回答对自己不利,那么您不必回答,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爱德华兹警员记录下来,并可能被法庭用作证据。”
“这些话您非说不可,是吗?”朱莉娅说。她的脸色格外苍白,神态却镇静自若,“我再说一遍,四点到四点三十分,我正沿着流向康普顿农场的小溪旁的田野散步。我是从长着三棵白杨树的田野走回到大路的。据我记忆,我没有遇见任何人。我没有靠近砾石山庄。”
“斯韦特纳姆太太?”
埃德蒙问道:“您的警告是针对我们所有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