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
盛云霖睁开眼,太阳正在缓缓升起,天色逐渐变得明亮。
陈煜躺在她身边,呼吸很均匀。
盛云霖想要坐起来,但只要稍微一动,就浑身疼痛难忍。她怕自己动静太大吵醒了陈煜,便也保持着这个姿势躺着。
陈煜在她边上,突然间抽搐了一下。
「不要……」他说着梦话,「阿姊,别不要我……」
盛云霖一愣。
紧跟着,心里柔软了下来。
她温柔地笑笑,摸了摸陈煜的发,酸涩的眼泪却也随着笑容流淌了下来。
「傻子。」盛云霖低声道,「我从来都不会抛下你。」
他们只有彼此了。她想。
她要活下去。为了陈煜,也为了她自己。既然她昨夜没死,那就证明她命不该绝。
她从未这么坚定过——不是逃命,不是苟活,她要活得很好很好,哪怕情况再艰难,她也要好好地活着……然后早晚有一天,她会重新回到世人的眼前!
盛云霖在柴房里养了好些日子的伤。伤口结痂再褪去,徒留一道道疤痕,光是手摸上去,就觉得无比可怖,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陈煜还在外面做劳力活,只留盛云霖一个人在柴房内,而秋水居然带人找上了门来。
瞧见了盛云霖憔悴的模样,秋水的目光嫌恶,语调亦尖酸刻薄:「你还真是命大,这都没有死。」
秋水的身后跟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子,都是住同一屋的仆役,至少以往她们和盛云霖关系不算差。此时这两人通通低着头,不敢直视盛云霖,其中一个人还端着一盆水。
盛云霖瞧见那盆水,目光平静。
——又要被泼了吗?
——算了,也不是头一次了。
她倒是无所谓了,反正伤口好得七七八八,不怕因此而化脓。横竖,她死不了。
那既然死不了,就不是什么大事。
却没想到,秋水发号施令道:「去把她的脸给我洗干净。」
「……!」盛云霖一惊。
秋水嗤道:「当日我便觉得不对劲儿。泼了你一脸水,你拿袖子一擦,怎么白得跟鬼似的?如今我倒要看看,你这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身后的两个女孩子走上前来,一个摁住了盛云霖,另一个动作僵硬地给她洗脸。
「别碰我!」盛云霖怒吼道,「她算什么人?你们两个就这么听她的话?不怕挨罚吗?!」
那两个女孩子不敢说话,只是动作更用力、更快速了起来。经过这些日子,盛云霖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根本没有力气,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沾了清水的麻布在她的脸上胡乱地擦过。
随着盛云霖那白皙却病态的皮肤一点点露出来,秋水的眼睛眯起,目光变得愈发危险起来。
「藏得可真深哪。」她阴阳怪气道,「我如何也没想到,掖幽庭这种地方,还能有这等颜色。」
「……」盛云霖的神色紧绷。
「不过,以后便不存在了。」秋水勾起唇角,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刀来。
明晃晃的刀面反射着从窗子透出来的阳光,分外刺眼。
秋水的神色如蛇蝎鬼魅一般,她一步步凑近盛云霖,和她面对面,鼻尖之间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然后摇摇头,做出一副惋惜的神态来,道:「可惜呀,这个地方,不需要这样的脸。」
盛云霖的心跳加速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随着刀刃接近她的面庞,她咬紧牙关,闭上了眼。
「住手!」柴房之外,忽然有人喝道。
门外乌泱泱地站了一堆人,全是浣衣组的仆役们。高声喝住秋水的那个人叫兰草,平日里没少和秋水别苗头。而在她一旁,站着一个气质与周围人完全不同的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发髻精致,衣着规整,一看便是高阶宫女的打扮。
「徐姑姑。」兰草道,「我下午发觉秋水不见了,本以为她只是偷懒不想干活,没准备叨扰您,可我找了一圈,却发现她带着人来了柴房里,想要用私刑!」
「我、我没有!」秋水也慌了起来。
「那你手上拿着刀做什么?你不就是想刮花云枝的脸吗?!」兰草高声道,「本就是你陷害她,才让她受了鞭子,在这里等死,如今她命大活了下来,你气不过,便要来毁了她的容貌!秋水,云枝平日里连话都没跟你说过几句,你为何如此歹毒?」
盛云霖的心跳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徐姑姑,这个名字她听说过的。掖幽庭里的所有罪仆都归她掌管,就连管事太监都要给她几分面子。因徐姑姑只是顺带着兼管掖幽庭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是以平日里几乎不曾过来。
盛云霖忽然很想嗤笑。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秋水拿来撒气,这才挨了鞭子,却没一个人敢为她出头,任凭她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如今冒出来的这个,早不出头、晚不出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带着徐姑姑闯了进来。
——这是要把她这件事情,利用到底啊。
徐姑姑道:「把秋水给我压下去,等候发落。」
旁边那两个被秋水带过来的女孩子立刻跪在地上求饶。
「这两个人……」徐姑姑皱起了眉。
「姑姑,她们没有对我做什么。」盛云霖平静道,「她们也是被秋水强迫的。」
「对对!我们是被强迫的!」
「我们只是来给云枝洗了个脸啊!」
女孩子们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徐姑姑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次先饶过你们。」
她的目光又扫到了盛云霖的脸上,这才发觉了盛云霖那不同寻常的容貌,神情间也染上了几分变幻莫测的奇怪意味。
「除兰草外,都回去干活。」徐姑姑道。
后面的人很快四散而去。
兰草道:「姑姑还有何吩咐?」
「找个郎中来给她瞧瞧。」
兰草一愣,却还是恭敬应「是」。
「你叫云枝,是吗?」徐姑姑看向盛云霖。
「是。」
「兰草跟我说,你认了个干弟弟,因护着他,这才挨了打。」
略微迟疑了一下,盛云霖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徐姑姑是什么意思。特别是……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以后。
这个人,不会认出她吧?
却没想到,徐姑姑居然对她道:「瞧着也是可怜。回头把你的铺盖带过来,把这里整理一下,柴火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以后,这间屋子就归你了,你可以和你弟弟一起住在这儿。」
盛云霖的眼睛倏然间睁大。
她的第一反应是:陈煜不用再东躲西藏地读书了!
她不知道徐姑姑为何要做出这个决定,却还是道:「多谢姑姑!」
……
出了柴房,兰草跟在徐姑姑后面,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问道:「姑姑,您为何要帮云枝?」
徐姑姑瞥了她一眼:「她这般容貌,你们之前居然都没有发现?」
「这……」兰草一时语塞。
平日里云枝都灰头土脸的,也不爱说话,哪里像秋水日日打扮自己。是以一年来,根本没人去注意云枝的模样。
「你要看顾着点儿她的伤,尽量别让她留疤了。就凭她这张脸,她也不会被埋没在这个鬼地方。」徐姑姑沉声道,「施恩要趁早。」
「是。兰草多谢姑姑提点。」
而后的日子,兰草带了郎中来给盛云霖看伤。郎中留了涂抹的膏药,让盛云霖日日擦在伤疤上,有助于疤痕淡去。但至于到底能淡化到什么地步,就谁也说不准了。
盛云霖亦认真给兰草和郎中道了谢。
她知道对方不过是利用她,但在这绝境之中,受了人家的恩惠,她也该知恩图报。
柴房被兰草带人给清空了,添了两张看上去不甚结实的床、一张简易的小木桌和一条板凳,就权当布置完成了。盛云霖和陈煜正式在这儿安了家。
盛云霖把陈煜的书本、纸张、笔墨等都藏在床下,用稻草遮盖好,屋门也上了锁。
她叮嘱陈煜道:「虽然有了读书的地方,但也必须小心,不能给他人发现了。」
「是我的错。」陈煜低下头,十分自责,「若我当时就小心一点,也不会让阿姊受这个苦……」
盛云霖摇了摇头:「不,这与你无关。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这样的人,就早晚会出这种事情。对方不找这个由头,也会找别的由头。」
陈煜道:「咱们从不与这些人相争,平日里也不会找到我们头上。」
「那你就想错了。」盛云霖正色道,「正是因为我们从不与这些人相争,他们才注定会找到我们头上。」
陈煜有些没听懂。
盛云霖却没再多解释,而是对他道:「读书吧。」
陈煜点点头。
夜渐渐深了。临睡之前,盛云霖需要涂抹膏药。她的伤疤都在背上,自己看不到,只能由陈煜来给她上药。
她褪去了衣衫,裸露出背部伤痕累累的肌肤来。
陈煜却有些不敢直视。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秋水那日对着盛云霖说过的话:「怎么,你还指望着将他养大了当相好的呢?」
陈煜握紧了药瓶,低头不语。
盛云霖背对着陈煜,却半天感受不到陈煜的动作,只能叹了口气,道:「很难看,对吗?」
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背上该有多么丑陋。
陈煜回过神来,连忙道:「不,肯定会消掉的!」
他认认真真地把膏药均匀地涂抹在盛云霖的背上,不放过一分一毫的疤痕,边涂边道:「阿姊,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让这些疤痕全都消掉。」
「好。」盛云霖应道,「我们都要尽全力,离开这里。」
盛云霖伤好得七七八八以后,回了一趟原来的屋子。屋内还有一些她的物件,她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她回屋的时候正是晚上,另外十一个姑娘全都在屋内,三两成群地聊着天。炉子上咕嘟咕嘟烧着水,蒸汽氤氲聚集。
本是满室的烟火气息,却在她进屋的瞬间,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的身上,却没人敢出声。大家只知道徐姑姑因为她的事情发了很大的火,而后,王进努力保下了秋水,却惹得徐姑姑极为不快,前些日子找了个由头,直接把他调走了,换了个新的管事太监过来;没了王进,秋水不敢再像先前那般飞扬跋扈,兰草则替代了秋水的地位,一跃成了浣衣组里最有话语权的女人,大家都传她一直在给徐姑姑做事;至于盛云霖和陈煜,谁也不知道为何徐姑姑要单独给他们一间屋子,还让兰草帮他们落脚。
屋内十一人,最不敢直视盛云霖的,是先前被秋水带去见盛云霖、按着她给她洗脸的那两位。而秋水则掩饰不住面上的厌恶,恶狠狠地瞪了盛云霖一眼。
「哟,贵人回来啦?」秋水的语调还和之前一般阴阳怪气。
盛云霖目光淡漠,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开始收拾东西。
秋水被她的漠视给激怒了,追过来道:「你还不可一世起来了?!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以为徐姑姑真想保你?你信不信我……」
盛云霖转身,反手给了秋水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屋内响起,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你、你你你……」
「嘘。」盛云霖竖起了一根手指,立于唇前,眸光冷如皎月。
秋水被她的神情震住了,居然真的没再敢出声。此时的盛云霖和她过去一年所见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她明明记得这个女人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在这掖幽庭中,应该是最容易被欺凌的那一类人……可眼前的女子,为何有着如同深潭一般,让人一眼望不到头的双眸?
盛云霖放下了手,面无表情地大踏步走到炉子边上,提起了那壶刚刚烧开的水。
然后,她走到秋水的床铺前,把那壶滚烫的开水浇了上去!
秋水眼睁睁地看着她浇了自己的被褥,惊呼:「你怎么敢这么做!」
「闭嘴。」盛云霖冷冷道。
明明她的语调不尖利,甚至不高昂,却不怒自威,仿佛下达命令一般。
她抬眸,直视秋水,目光如同寒冰:「你再说一句,我就把剩下的水浇你脸上。」
秋水被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恍然间有一种错觉——这个女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什么掖幽庭的仆役,而是拥有极为尊贵的气质,光是用威严就能压得人说不出话来,说是公主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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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7-0517:14·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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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晴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