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游戏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临安书院的库房内。
谢斐找了个软垫,把浑身无力的盛云霖放在上面。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风无痕这迷药可真厉害。」盛云霖嘀咕道,「我现在还不大能动弹。」
风无痕把他俩反锁在了里面,偏偏这季节算不上暖和,一入夜更是气温下降得厉害,地板更是凉得不行,唯独一个软垫还算舒服,但面积也太小。
总而言之,这夜比较难捱。
「谢大人,好无聊啊,不然我们聊聊天吧?」盛云霖道,「说起来,你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成亲啊?我都没听说过你有夫人。」
「定过婚。」谢斐道。
「那后来呢?」
「你确定要和亲北漠后,我便请旨调任礼部。而后,我家中未经我同意,顺势给我定了礼部尚书家的女儿。不过她后来因病而去,这桩亲事也就没成。」
「你做什么要去礼部啊?」盛云霖有些抓不住重点,「谋一任外放再回来,不就平步青云了吗?这是入阁拜相的最快途径了。」
「礼部主客,凡涉及与他国往来,皆为礼部主导。这是六部中最有可能出使他国的部门。」
「所以呢?」盛云霖支着脑袋。
「……算了。你什么都不记得。」
「行吧,那你接着说。那姑娘去世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之后呢?」
「我本无意娶妻,再加上朝局动荡,家中亦无暇兴嫁娶之事。后来陛下登基,我得以升迁。而后,我娘倒是收到了不少拜帖。」
「哈哈,想来攀你这门亲事了。」盛云霖乐道,「然后呢?」
谢斐淡淡地斜了盛云霖一眼:「她一直比较急,所以当时非常上心,最后挑了半天,相中了工部左侍郎的四妹。」
「……」
「想起来了?」
「…………」
盛云霖想起来了。
谢母选儿媳妇的事情,因为阵仗颇大,且涉及谢斐,事情比较特殊,以至于传到了宫中的盛云霖耳朵里。她亦听闻,谢夫人对左家小姐颇为夸赞。
恰好当年她给陈煜选妃,达官贵人家,凡是适龄的女儿,皆送画像入宫,由她挑选。
鬼使神差地,她把那位左小姐的画像找了出来。
……然后宣旨,召她进宫了。
左小姐也就成了后来的静妃。长得挺美的,人也恬静,封号还是她赐的……
盛云霖突然有点儿头皮发麻。
她当初到底怎么想的?明知道谢夫人对其有意,为什么要召人家入宫?
偏偏,记不起来了。
盛云霖小心翼翼道:「呃,那个,我这是夺了你心头所爱?」
「从未见过,谈不上心头所爱。」谢斐平淡道。
「哦。再然后呢……?」
「没有了,这就是全部的故事。满意了?」
「啊哈哈哈哈……」盛云霖干笑道,「按理说,我听了谢大人的八卦,理应也该说点儿自己的八卦。奈何我那点儿事儿,大人您都知道。和亲北漠没成,和陆之渊那场婚事也别提多惨烈了,都是拿命去成的亲啊!」
谢斐低眸:「你和亲那日的宫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盛云霖沉默了。
比起后来发生的种种,那日的惊惧和惨痛,居然也不至于难以回忆了。
所谓和亲,不过是一场骗局。
多年前,九王爷陈焱刺杀皇帝不成,被流放北方,后逃亡至北漠。陈焱与北漠王勾结,策划了此次和亲之变。
他跟随北漠使团混入宫中,带领迎亲的队伍突然发难,与禁卫军兵戎相见,而后血洗皇宫,几乎无人幸免。
之所以被选中的和亲公主是盛云霖,且她当时没有被那个北漠人杀死、而仅仅是绑住,是因为,陈焱要留她一命。
当年,陈焱刺死的并非皇帝,反而错杀了他与皇帝共同的妹妹,华阳长公主。
亦是在华阳长公主临死前的苦苦哀求之下,皇帝才没有斩杀陈焱,而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将他流放北地。
盛云霖对谢斐道:「……那日,我逃去了太后的寿康宫。寿康宫里有个小地窖,能藏两三个人,我小时候和皇子们捉迷藏时会躲在那里。很巧,陈煜也藏在那里。我们在里面躲了近十天,靠地窖内的瓜果为食,直到宫变彻底结束,陈焱宣布登基,我们才敢出来。」
「然后,你就带他混进了掖幽庭?」
「宫人太多了,不可能全都杀光的。那些伺候过皇上、宫妃的,通通都被赐死了;剩下的那些,则被送到了掖幽庭做苦吏。对我和陈煜来说,掖幽庭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认识我们,也没人核查身份。」
「六年。」谢斐哑声道。
盛云霖忽然觉得谢斐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不是很确定,好像是她想多了。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光线极淡,她看不清谢斐的面庞。
——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吧。
「我倒觉得,那六年,没有最初的十天难熬。」盛云霖轻轻道,「地窖里很冷,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见到初升的太阳……」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似是困了,头也不自觉地靠在了谢斐的臂膀上。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谢斐偏过头一看,盛云霖的嘴唇被冻得没了血色。在月光清泠泠的映照下,更显得惨白。
这库房里也很冷,她却从未说过。
谢斐拥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样就不冷了。」他轻声道。
盛云霖是在谢斐的怀中醒来的。
据说,是大清早给客房送早餐的学生率先发现他俩不在屋内的。学生火急火燎地报告给了山长,山长又火急火燎地一顿好找,最终在库房里发现了俩人。
盛云霖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坏了,她恐怕是要坐实了谢斐侍妾的名声了。
……算了,比起「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地位都差不多低。
诚恳地说,结过两次婚、次次都见了血,曾被踩在泥地里、也曾伫立于陈朝之巅——像盛云霖这样的女子,脑海里并没有什么「清白」「风评」「矜持」的概念。外头还传她有七七四十九名男宠呢,她也没为此生过气啊?
但盛云霖总觉得,谢斐和她是不一样的。
谢斐其人,一向是正人君子、品行端正,身上从未有过什么和「雅致」无关的词语。朝廷动荡了这么些年,无论金銮殿上坐着的人是谁,都挑不出他的半分错来。似乎什么流言蜚语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就兀自站在那儿,只对济世救民的事情上心。
所以她总觉得有什么关于谢斐的风言风语传出去,好像不太好。
二人脱困后,谢斐让山长立刻去调了「裴子安」这个人的案簿——果然,什么相关信息也没有。
山长与学生们皆大惊失色。分明他们记忆里有这么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江洋大盗了呢?而库房地下室里沉甸甸的官银则在提醒他们被骗的事实。
既然官银找到了,剩下的事情,谢斐便也无甚兴趣。
破了案,回了城,临安太守苏惟感激涕零,恨不得给谢斐跪下了。
谢斐甩了甩袖子,手负于背后,道:「苏大人不必如此。不过谢某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请苏大人帮忙。」
苏惟立刻道:「谢大人请讲!但凡是下官能做到的,定当竭力!」
「我希望你替这位姑娘,准备一份身份文牒。」谢斐看了一眼盛云霖。
「这个好办,都交给下官!」能用这等小事把谢斐的人情给还个三分,苏惟自然乐意至极。
盛云霖有些疑惑地瞧向谢斐。所谓身份文牒,非达官贵人而不可得。她重生成一位小小丫鬟,要这东西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谢斐接着道,「临安城最好的布行是哪家?我要带她去买身衣服。」
盛云霖抬起袖子,瞅了瞅自己昨儿晚上被弄了一身灰的新衣裳。
嗯,是该换一换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临安城内最大的李氏布行直接被清了场,以迎接「贵客」。
李老板也不知来的到底是哪位贵客,总之他瞧谢斐挺面生,听口音亦不像是临安人。但偏偏,太守和太守夫人皆作陪,客气得要命,一口一句「谢大人」「盛姑娘」,只为给这位「谢大人」带着的姑娘买几身衣服。
盛云霖不疾不徐地在试衣间里一套套地试。
闲杂人等都退下了,谢斐正在外间看布料,门外只剩下苏大人和苏夫人在低声咬耳朵。奈何这试衣间的门隔音并不好,盛云霖耳朵又尖,就听了个彻头彻尾。
「谢大人花起钱来可真不手软啊。」这句话是苏夫人说的,「但凡这姑娘穿上身好看的,他瞧一眼便说要了。」
盛云霖:「?」
这算什么,她曾经一年四季不穿重样的。她来不及穿便过季了的衣服,拿来赏赐下人,那都是天大的体面呢。
……哦,她是不是该有一点儿自己已然变成了「下人」的自觉性?
苏惟对夫人道:「非也。你难道没觉得这姑娘有点儿像谁吗?」
两人咬耳朵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夫人:「……谁?」
「……像那位殿下啊!」
「我的天!」苏夫人小声惊呼道,「别说,是长得有点儿像长公主殿下啊!」
盛云霖:「……」
这种时候就该怪自己耳力太好,非要找八卦听。这不,八卦都在自己身上呢。
苏惟唏嘘道:「自从长公主辞世,谢大人辞官,朝政基本上都把握在霍丞相手中了。皇上推动变法,摆明了影响霍相的利益,霍相怎么肯乐意呢?夫人啊,你我夫妻二人,还好偏安于这临安一隅。如今这朝堂之上,可是不安生哪!」
随着苏惟的叹气,盛云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最不愿意见到、也极力阻止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想当初,不过短短六年时间,江山三易其主。虽然帝位一直都掌握在陈家人手中,但朝局动荡,各方势力你唱罢来我登场,最终到陈煜即位时,霍家已然独大。
盛云霖为了巩固陈煜的帝位,特意为他迎娶了霍家女为后,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安抚霍相,望霍家能为己所用。
但她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
最终,她死于霍皇后之手。
她想反问:陈煜,当年不是我不交权给你,而是连我都斗不过霍家人,我敢轻易地放你去直面他们吗?看吧,现在你自己做成了什么样子?
她又恼怒:当初如果不是你不信任我,能给霍家人这个机会吗?事情会到今天这般地步吗?
盛云霖曾经想不明白为何皇后要离间她与陈煜姐弟二人的感情,亦想不明白为何陈煜轻而易举地就被离间成功了。后来经过这三年漫长的沉睡,她终于想明白了另一件事——人是会变的。
再深厚的情感,也抵不过「时过境迁」四个字。
「我试完了。」盛云霖换好衣服出来,打断了苏惟夫妇二人的悄悄话。
那一刹那,苏惟似乎被走出来的人震住了。
少女一脸的淡漠,甚至带有几分肃杀之气,竟是仅从气势上便让他畏惧三分。恍如他进京那年,见到的那位漠然坐于龙椅之上的长公主殿下。
当年的长公主殿下刚刚在新婚之夜手刃了她的丈夫,带着一身的鲜血,指挥军队血战到底,所有叛变者一概不留,天下为之色变。
而下一秒,盛云霖的脸上就挂上了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笑容,恍若刚刚苏惟看到的一切只是错觉。
「苏大人,苏夫人,劳您二位久等。请问我家大人现下在何处?」
「哦,哦!盛姑娘,谢大人在外间等你呢。」苏惟如梦初醒,也挂上了客气的笑,引着盛云霖出去了。
谢斐正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根白玉簪。簪子素雅,仅在末端简单雕刻了一朵祥云纹饰。
「这套如何?」盛云霖在他跟前转了个圈。
她试了一身天水碧的裙子,衬得人清丽万分,如晨间露珠。
谢斐颔首,对掌柜道:「这套也要了。」
「好嘞!连同刚刚的一起,都给您包起来!」掌柜喜笑颜开。
「我试累了。」盛云霖道。
「嗯,低头。」谢斐道。
「诶?」盛云霖挑眉,「谢大人,你命令我?」
谢斐静静看着她。
盛云霖扑哧笑出了声:「逗你呢。现下你是大人,我是丫头,你吩咐什么我不得听吗?」
谁知,谢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公主殿下,微臣请您稍微低一下头。」
盛云霖一下子愣住了。
鬼使神差地,她微微垂首,和坐着的谢斐平齐。
谢斐摘下了她头上那根用料不怎么样的玉簪——那是昨日婆子们随便在街上买来的——而后,换成了他手中的这一根。
对着布行内的西洋镜,盛云霖摸了摸这根用料讲究、触感生温的白玉簪,往左转了转头,又往右转了转。
「可以啊谢大人,这支不比我平时戴的差啊。」
「嗯。」谢斐道,「料子还行。」
盛云霖忽然笑了起来。
她又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儿。
真是奇了怪了,她刚才还觉得胸口疼得发闷,怎么谢斐给她换了根簪子,她就突然间变开心了呢?
买完衣服后,二人便回了客栈。谁知前脚刚踏进屋子,后脚小二便敲响了房门,道:「谢大人,有人刚才送了封信过来。」
谢斐取了信,信封上「谢大人亲启」五个狂草大字,笔走龙蛇,颇为写意。
谢斐抽出信纸,盛云霖直接凑过来看了落款——风无痕。
盛云霖道:「风无痕没离开临安啊?不仅没有离开,还在这附近埋伏着,等着咱们回来?」
谢斐的神情冷淡。
风无痕在信上写道:江宁富庶,宝物亦多,很适合他大展身手,他决定即刻启程,去江宁城碰碰运气。
结尾道:「就是不知谢大人是否愿意与风某一起,感受一下江宁这一繁华之地?」
「他这是让你陪他玩猫鼠游戏呢?」盛云霖奇道,「这人胆子真大,心气似乎也挺高,昨夜在我们手上没讨到便宜,转头就来下战书了。也不知他这回想要偷什么东西。」
「一去便知。」
「那我呢?」盛云霖问。
「自是一起。」谢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