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霖勾起了唇角,算是满意了。
话音未落,小二又敲了敲门,道:「谢大人,又来一封!」
谢斐去取了信,神色却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回,上面写着:盛姑娘亲启。
「呀,这是我的!」盛云霖刚抬手欲拿,谢斐就扬起了胳膊,让她扑了个空。
她如今这具身体还没长成,哪里像谢斐身高八尺,别说踮脚了,她就算是跳起来也够不着啊!
「我的信,你为何不给我看?」
「摆明了是些胡言乱语之词。」
「那你也得让我看看是怎么个胡言乱语法啊?」说罢,盛云霖又要去抢。
谢斐根本没理她,拿着信就要往床边的窗户外头丢,盛云霖立刻追了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不放手。但盛云霖的力气哪里比得上谢斐,谢斐不过臂膀稍稍用力,就带得盛云霖往前一踉跄,栽了下去。
谢斐登时有些慌乱,信也不管了,右手捞住了险些栽倒的盛云霖,然后两个人一上一下,朝床上摔了过去。
下一秒,唇齿触碰。
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吻,甚至没有半分浪漫的成分。盛云霖的嘴唇被撞得生疼,差点儿逼出了两滴泪来,谢斐则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忘了分开。
盛云霖首先恢复了神志,双手推开谢斐,然后立刻弹起了身,并飞快地抢过了落在两人身旁的信封,跑了出去。
谢斐:「……」
他抬手摸了摸嘴唇,触感还有些疼,麻麻的。
与此同时,盛云霖就在客栈的楼下坐着,用手指捂着嘴唇,脸上有些发烧。
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为这种小女儿家的事情脸红心跳……她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
可正儿八经算起来,这恐怕真的是——她的初吻。
真是要命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飞快拆开了风无痕写给她的信。不过粗粗一看,就让她尴尬得直想翻白眼。
信上全是溢美之词,夸起盛云霖来完全不打草稿,既说她面若桃花、肤若凝脂,又夸她遇事不惊、丛容果敢,总之令风无痕一见难忘,盼望她来江宁与之相会。
……呃,确实是一派胡言乱语。还好谢斐没瞧见。
不对啊,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瞧见了又能怎么样?
盛云霖又不自主地捂住了脸。
唇上还隐隐作痛,清晰地提醒着她适才发生的事情。
最终,化解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是小二送来的第三个信封。
这个信封略厚,里面是苏惟给盛云霖办好的身份文牒,从此以后她便是在官府备过案、有户籍的「良民」了。
盛云霖打开一起瞧,顿时为自己的「新身份」惊到了。
谢斐并不是随便托苏惟给她弄了个身份,而是让她再次成了云南盛家的女儿。
通常来说,臣子至多只能被封公侯之爵。她爹长宁王,因为军功卓越,是陈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异姓王。当然了,长宁王生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而她这个女儿也不在人世了,所以长宁王这一脉也就断了。
但是,世代镇守西南边关的盛家并没有就此衰落。她还有个叔叔,承袭了她父亲西南大将军的官职,并被她亲自封为武安侯。
谢斐授意苏惟给自己弄来的「新身份」,便是武安侯嫡出的三小姐。
盛云霖拿着这身份文牒,又上楼去找谢斐了。她假装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道:「你替我安了这么个身份,没问题吗?」
「我已经修书一份,请人送与武安侯。」谢斐道。
「他不答应怎么办啊?」
「不会不答应。」谢斐道,「他欠我一个人情。」
「啊?」
「你去世后,霍丞相安排言官弹劾过武安侯,当时我帮了他。」
「……谢谢。」顿了顿,盛云霖又补充道,「不过你一向正直,也见不得别人被冤枉。」
「我四处云游,三个月前刚去了一趟云南。当时武安侯的三女儿去世,他怕老祖宗太伤心,就对外说女儿嫁去京城了。」
「原来如此。老祖宗年纪也大了,能瞒着就瞒着吧。」盛云霖叹了口气,「所以,你就给我安了我三堂妹的身份?」
「嗯。年纪差不多。」
「……」
盛云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谢谢吧,显得太单薄。
什么都不说吧,又好像她很没良心似的。
谢斐真的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她还是盛家女,依旧身份尊贵,而且也解释得通她为何这张脸长得和前世如此相似。
「你今日好好休息一番,明天我们出发去江宁。」谢斐说罢,离开了房间,又让小二另开了一间。
——他俩终于不睡一间屋子了。
盛云霖一个人留在屋内,对着那身份文牒左看右看。
谢斐什么时候和她本家关系那么好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
还是说,都是她死后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
谢斐这人,从入仕以来就一副冷清清的模样,不仅同年的进士们很难与他结交,就连比他官大好几级的都请不动他赴宴。后来他一路青云直上,更是整个朝堂上少有的「生人勿近」了。
可他居然对武安侯家的私事知道得这么清楚,想来关系极近。
盛云霖总觉得谢斐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不过转念一想,谢斐有什么事情不想告诉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谁能猜透太傅大人脑子里想什么呢?
「哎——」想到这里,她又叹起气来。
叹完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嘴唇是不疼了,但心情似乎也没有变好。
盛云霖又用手指轻轻触碰了唇部。
心情很奇怪,奇怪得难以形容。脑海里一团乱麻,她今晚恐怕要失眠。
谢斐和盛云霖的车马行了数日,终于抵达了江宁城。
自古以来,江宁便是富庶繁华之地,江宁这个称呼,亦有「江南安宁」之意。因丝织闻名天下,江宁织造署便设在此处。江宁织造郎中一官,更是历来非皇帝亲信而不可得,两湖总督都要让其三分。
如今,江宁织造郎中贾诚,家中失窃了。
贼人还留了条子,落款「风无痕」三个字,气得贾诚吐了血。
江浙一带,消息传得极快。不知是谁给贾郎中指了条明路,总之,谢斐和盛云霖的车马刚一进江宁城门,贾郎中的人便堵住了他们,请其登门。
到了贾郎中府上,贾诚寒暄不过三句,就急切地对谢斐道:「谢大人,那贼人这次可是偷走了我预备呈献给那位的至宝!」
他指了指天。
「听闻这贼人在临安作恶,被您追回了失物,还请您帮帮贾某,贾某必定倾囊相报啊!」
盛云霖没忍住,轻轻扑哧一笑。
古有「倾囊相助」「舍身相报」的说法,却从未听过「倾囊相报」的。要么是这位贾郎中文化不好,要么就是过于土财主了。
这位贾郎中,她并不熟悉,想来是她身故后新上任的织造郎中。江宁织造署过去多由皇亲国戚掌管,也不知陈煜为何要给他这个肥差。
但盛云霖这一笑,却惹得贾诚侧目。
因她戴上了维帽,垂落的轻纱遮得她的面容并不真切,故而贾诚只瞧见了一个年轻女子,也不知是何来历,不满道:「谢大人,我俩商谈要事,女眷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吧?」
谢斐道:「无妨。」
便是不买账的意思了。
「可是……」
盛云霖打断了贾诚接下来的话:「谢斐,我想出去逛逛。」
「不要走远。」
「放心,江宁城我来过的。日落前便回来。」
贾诚惊于这位小娘子对谢斐的「直呼其名」,目送其独自一人潇洒离去,连个仆从也不带。
见盛云霖走远了,谢斐看向贾诚:「所以,贾大人所丢是何物?」
「和氏璧。」贾诚叹气。
见谢斐眉头微簇,贾诚赶忙解释道:「我没诓您!真是那块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和氏璧!我也是偶然得之,甚至从未对外走漏过风声,就等着呈上京城呢。也不知风无痕是如何得知的,还破了我这极为严密的看管,前天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这块和氏璧若回不来,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不是说,没有对外走漏风声吗?」谢斐淡然道,「找不回来,不呈上去就是了。」
贾诚愁眉苦脸道:「可我已经给京中写了信,上报了此物的得来过程……」
谢斐:「……」
急着邀功,结果自讨苦吃。
不过陈煜并不爱收藏美玉之类的东西,想来没了也就没了,并不会怪罪下来。不过,若是换作盛云霖,那可不好说,她素来爱玉,品鉴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谢斐道:「我明白了。不过我暂时没有找寻此物的线索,贾大人得给我一些时间。另外,我如果问起关于这块玉的事情,请务必知无不言,否则,我也无法保证能顺利找到。」
「那是一定!」贾诚满口保证。
盛云霖独自一人在江宁城里闲逛。
她上一次来这个地方,已是十多年以前。那会儿陈煜还是太子,她还是长忆公主。皇帝下江南,小辈的只带了他们两个。她与陈煜欢笑打闹,从秦淮河一路嬉戏至鸡鸣寺,两人追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在一棵古树下一瘫,背靠着树干歇息。
彼时早春三月,樱花的花瓣如洁白的雨一般簌簌下落,流云飞雪,坠得她一身都是。她忽然想起那句古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于是,她对陈煜道:「煜儿,我们埋一件信物在这棵树下吧?」
「埋什么?」
「我这枚平安扣,如何?」盛云霖扯出了胸前挂着的那枚晶莹洁白的玉饰,「这枚平安扣就归你了,不过先埋在这儿,待你日后登基,再下江南,便可以把这枚平安扣挖出来,如同我和你在一起一般。」
小小的陈煜睁大了眼睛:「那会儿,阿姊不跟我在一起吗?」
「你傻呀!」盛云霖笑了起来,「那会儿我早嫁人啦,搞不好都不在京城了呢。」
「不行,我不同意!」陈煜立刻抗议道。
「你不同意也没用。」盛云霖拍了下他的脑袋,「快点儿,挖个坑,陪我把这枚平安扣给埋了!」
两个小小的人,挖了半天,才挖出一个浅浅的坑。
好在那枚平安扣也很小,能埋个严严实实。
……
盛云霖循着记忆,再度来到了鸡鸣寺。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樱花盛开,花舞如雪。她找到了那棵当年靠过的花树,抬首望去,嶙峋的枝丫上坠着雪白的箭羽形花瓣,一如当年。
十多年转瞬即逝,江山美景,分明没有丝毫的改变。
仅她只影在此,心中五味杂陈,却无人可说。
盛云霖去街上买了把小铲子,一点一点挖开了树下的土壤。
她抱着渺茫的希望挖了很久很久,皆无所获。就在她以为这最后的念想都找不到了,却突然之间,瞧见了一个早已破烂不堪的丝制荷包。
轻轻扯开一看,一枚洁白莹润的平安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眼泪忽然之间就掉了下来。
她紧紧握住了那枚平安扣,像是要揉碎进她的掌心里。
好痛。
好痛好痛。
已经感觉不出是哪里传来的痛感,只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疼得她几乎晕眩。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些纷乱的记忆一下子闯入了她的脑海里,前世的过往像走马灯那样飞驰而过,令她手脚冰凉。
盛云霖走后不久,又有一队人马抵达了鸡鸣寺外。
来人衣着华贵,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为首的男子很是年轻,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模样,倒是剑眉星目,英朗俊逸。他身旁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而后是大队的人马。
那女子姿态雍容,语调倒是有几分讨好之意:「夫君,您故地重游,大约感触颇多吧?」
年轻男子不答,却径直朝着寺内最大的那棵花树走去。
花树之下,显然是新被挖过、刚刚填上的土。
男子的眉头猝然收紧。
「这是谁干的……!」他的声音低沉,甚至微微发抖。
身后的人道:「这……下官也不知道啊。这鸡鸣寺人人可以来,挖点儿土也不算犯法……」
「可能是来游玩的小孩子顽皮,夫君不必如此动怒。」女子道。
年轻男子的指节却逐渐收紧,握成拳状,青筋一根根凸起。
「安排人查!」男子道。
「夫君,恕我一言。」女子正色道,「您微服出巡至此,一路上为了不被当地官员知道,都是走的水路。若是此时大动干戈,您的行踪恐怕就瞒不住了。」
「……」他冷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让手下人去调查此事。
「会是谁……」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她吗?」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
不敢妄想那个永远消失在宫墙内的人,还会再度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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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1-07-051712·禁止转载
故人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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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晴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