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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嫁(1 / 2)

错嫁

01

我跪在秘殿正中,听着幽幽喜乐从前院传来。

今天,是我的姐姐许婳和太子周容时大婚的日子。

世人皆知,许婳学富五车,澧兰沅芷,惊才绝艳。

可世人不知,除了许婳,许相国还有一个叫许桑的私生女。

许府的人常常这样评价我——许桑,胸无点墨,杀人无数,恶劣异常。

所以,许婳的大婚之日,也是我将被秘密处死,为她祈福的日子。

祭品已经摆好了,还缺一件,那便是我的头颅。

侍卫的大刀抵在我脖颈处,我早被喂下软骨散,双手也被麻绳束住,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但近在咫尺的死亡并不让我害怕,我只觉得解脱。

喜乐声再次传来,透过窗柩,我看见许婳踏上了迎轿。

侍卫扬起大刀,我坦然地闭上双眼。下一瞬,府中却传来奇异的响声。

我睁眼,看见许多蒙面人从檐上跃下,打杀声震耳欲聋。要杀我的侍卫顾不得杀我,挥着大刀冲出了秘殿。

我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热闹般地走进前院。府中早已没了蒙面人的身影,可下人已然乱作一团。

我觉得好笑。

身上的软骨散不断发作,我一个趔趄,就要跌在地上,突然有人扶住我。

我转身,看见一男子。我曾在府中的画像上见过他,太子周容时。

只不过,他比画像上更加俊美,仿佛一轮皓月破窗而入。

他神色严肃,开口却是无比温润的声音:「阿婳,原来你在这里。你还好吗?」

原来周容时是将我认成了许婳。

但我并不意外,他只见过许婳的画像,而我的相貌和许婳有七分相似。

还不等我回应他,他轻轻解开我手上的麻绳,又礼貌地搀着我,急匆匆地带我向前殿走去。

我顺势倚在他怀里,抬头,眼前是他的脖颈。

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很好看的脖颈。

只需我轻轻一拧,就能被拧断。

若我杀了周容时,圣上一定会下旨将许相国府满门抄斩。

我这样想着,又幻想着府中人的死相,快意不断从心底涌起。

我伸出手,正要触在周容时的脖颈上,突然听见许相国,也就是我爹的咆哮声:「阿婳居然被劫走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周容时扶着我走进前殿:「阿婳在这里!」

接下来一定会有有趣的事发生。我这样想着,收回手。

果然,惊魂未定的许相国和夫人喜出望外地向殿门处望来,可当他们看见周容时怀中的人是我时,他们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白。

夫人愣了半晌,才佯装哭啼:「阿婳,你可吓死娘了。」

许相国也矫饰伪行地迎上来:「多谢太子殿下救下小女。今日皆是老臣思虑不周,还请太子殿下将罪!」

我轻笑出声。

我身上的秘密,远不止我是许相国的私生女这么简单;许婳又在接亲时被莫名其妙地劫走,许府根本无法对圣上交待。

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忍着厌恶,顺着周容时,将我认成许婳。

周容时扶起许相国,语气严肃:「相国不必如此。今日之事实在蹊跷,那些蒙面人更是来源不明。此事还得待我回宫禀告父皇后,再从长计议。」

夫人惶然地将我掩在身后:「阿婳今日受惊,不如暂且将大婚的事放一放。」

「婚事可以暂缓至一月之后,但现在局势不明,阿婳最好能入宫待嫁。夫人放心,容时会照顾好她。」周容时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

各怀鬼胎的许相国和大夫人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无奈地点点头。

于是,我在全府人惊恐的神色下,大大方方地踏上了入宫的迎轿。

许婳的陪嫁丫鬟阿杜跟着我上轿,愤愤低声道:「老爷知道你心似蛇蝎,他觉得你入宫后,定会为相国府带来灭顶之灾。」

「心似蛇蝎,」我勾起嘴角,「不错。」

「所以老爷让我带话给你。若你能在宫中安分一些,待老爷寻到大小姐后,会设法将你换出。你若愿意保全相国府,便将这锦帕向窗外甩甩,老爷会看见。一切事成之后,老爷会将你身上剧毒的解药给你。」

听到解药二字,我微微一愣,许相国倒是真会将人玩弄于股掌中。

「好,」我含着冷笑接过锦帕,向窗外甩了甩。

不过是保全相国府而已。

可是,许相国没说,不准我做侮辱相国府的事。

02

迎轿停在宫门处。

我在阿杜的搀扶下走下迎轿,走近周容时。

我抬头,看着离我很远的斗拱飞檐,忽然看见周容时张开了双臂。

这是要我抱他么?

又看见阿杜用眼神疯狂示意我。

罢了,我无所谓地伸出双臂,环在周容时身上。

下一瞬,阿杜一个踉跄,周遭的嬷嬷倒吸一口冷气。

我有些莫名,收回手:「不是让我抱你?」

周容时的脸上绽开两团红晕,似两朵红樱,有意无意地勾人采撷。他俯身到我耳边,轻声道:「阿婳,还记得入宫门的抬手礼吗?」

原来还有这种礼仪。

可我从没学过任何礼仪。

心中有些不悦,我不屑地像周容时一样抬起手。嬷嬷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我撇嘴:「又怎么了?」

阿杜几乎在咆哮了:「方向反了!快转过身去!」

我慢悠悠地转身。嬷嬷终于宣告礼成。

我不耐烦地踏上迎轿,周容时却拉住我:「阿婳,是不是今日受惊,暂时忘了礼数?」

他是在给我适才的言行找台阶下。

我冷哼一声,故意大声道:「不是暂且忘了礼数,而是我根本不懂礼数。我爹说我知书达礼只是吹嘘罢了。」

周遭的宫女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周容时愣了片刻,低声道:「你这样恐怕会殿前失态。不如你等下佯装告病,别去参拜父皇母后,晚点我去上琴殿中寻你,可好?」

我顿时想到一个能吓坏所有人的主意。

我点头,捂住自己的腹部,狡黠一笑:「啊!来人啊!我葵水来了,好痛啊!」

阿杜两眼一黑,差点气背过去。

酉时,月上中天,清光如泄。

上琴殿里,阿杜气急败坏的声音不断传来:「你今日泼妇一般的胡言乱语,真是将相国府和小姐的脸全丢尽了!」

「是么?」我冷言道,顺手拔下发上的珠钗,在手里把玩。

相国府无人不知,我曾用一根发钗杀人的事。

阿杜看见我的动作,神色大变,怯生生地退出殿去。

我百无聊赖地瞧着月亮。不一会儿,周容时来了。

「阿婳,我已向父皇称你身体不适,婚期推迟至一月之后,你的接风宴也将改日再办,」周容时一字一句道:「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学会礼数,明日起,我遣尚仪来你殿里。来人!」

殿外的下人应声入殿,却扛来一叠叠的书册。

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回忆。

我不自觉地大口喘气,冷言道:「我不跟尚仪学礼仪。」

周容时愣了愣,笑开:「好,阿婳,明日我亲自来教你。」

我感觉周容时的理解能力有些问题。

第二日一早,周容时果真来教我功课。不过,我将计就计,以此拂了相国府的脸面。

我给周容时的茶里加了辣椒粉,还给他的额上贴了驱魔符。除此之外,我还做了很多很多捉弄他的事。

久而久之,宫中传开,说许相国教女无方,那些关于许婳的传言都严重失实。

宫人皆为太子将要迎娶我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而愤愤不平。

周容时倒还能忍,依旧教我功课。

只不过,从前他一天只喝一盏舒肝解郁的苦茶,现在他一天得喝十盏。

但我做这些事不仅是为了侮辱相国府,也是有私心的。

我以往从没做过这些肆无忌惮的事。所以,当我做了这些事后,人生里那些只有黑暗的过往,似乎被渐渐填补起来。

就算每次我捉弄周容时后,他会罚我抄书,我也会顺从他。

做错事抄书,这对其他人来说,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却是我以前求之不得的事。

这天,我又想出了捉弄周容时的新法子。

我故意将周容时的前衣划了个大洞,其下的肌肉隐约可见。我不自觉地咽了口水,又幸灾乐祸地大笑着。

这下,宫中定又要传出『许婳好色成性』的传言了。

可周容时一向死板,视宫规为戒律。所以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

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又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严肃道:「许婳,你若想学习人体医理,我们就在功课中加入这门《医道》。你将这本书抄一百遍!」

虽然我之前是蛮享受抄书的,可这本书实在是太厚了啊!

我的笑僵在脸上:「我不要学。」

周容时瞧着我,并没打算放过我:「既不想学《医道》,为何划破我的衣服?相国府对你就是如此纵容么?」

我低头,漫不经心地开口:「因为我觉得你身如玉树,这身衣袍配不上你。」

周容时竟然古怪地沉默了。

我抬起头,发现周容时面上虽还是没有表情,可他的耳根却在发红。

我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试探地开口:「周容时,我觉得你面如冠玉!」

周容时将脸侧过去:「该写字了。」

可他的耳根更红了。

我不依不饶:「周容时,我还觉得你身姿窈窕!貌美如花!」

周容时将笔一丢:「别说了,许婳!」

可现在,他的脸比新酿的玫瑰酿都红。

我恍然大悟,原来周容时的死穴在这。

他可以禁得起我用别的方式捉弄他,可他完全禁不起我夸他!

发现了周容时的死穴后,我连睡觉都在背着夸人的词藻。

阿杜鄙夷地说:「你只会拍马屁,净给相国府丢人。」

可我巴不得给相国府丢人。

同时,每次我不想学什么繁冗的功课的时候,我就对周容时排山倒海地拍马屁,然后他就会脸红地叫我停嘴,放我一马。

拍马屁,实在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

03

入宫的第十日,是十五月圆日。

阿杜在前夜便跟我说过,因为我近来总在宫中胡闹,所以许相国这次不会给我止痛散,让我自己想办法瞒过宫人。

所以,一整日,我都心不在焉地将应付了周容时。

亥时,我早早将宫女全遣了出去,然后我躺在榻上,安静地望着窗外的圆月。

不一会儿,体内的剧毒发作。

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出来,逐渐渗进我的每根发丝里。冷汗不断冒出来,我闭着眼,不断地发抖。

剧痛之中,我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

我娘本是府中的下人,被许相国临幸。事后,夫人不仅不生气,还大方地赐我娘一处偏殿,让我娘将我安稳地生下来。

我娘天真地以为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可我满月后,她就被杖毙了。

后来,我在密殿里度过了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每月十五日,下人都会割开我的手腕,取一碗血。

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我懵懂地看着旧伤未愈的手腕上,再覆新伤。

手腕愈来愈痛,我渐渐长大,懂得了反抗。

所以,当下人再一次想要取血的时候,我想办法逃出了密殿。

我才知道,原来我所在的府邸是这样华贵,原来我爹是大名鼎鼎的许相国,原来我娘早被杖毙,原来我还有一个叫许婳的阿姐。

自幼患有心疾的许婳,每月十五都需饮药。

其中最重要的药引就是一碗至亲之血。

原来这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才知道,原来世上除了被取血这样痛的事,其实还有许多不痛的事。

金枝玉叶的阿姐所经历的一切事,比如弹琴、习书,是不痛的。

就算是她做错事后,被罚抄书这件事,都是不痛的。

我再次被关进密殿,拼命抵抗着取血的下人。于是,许相国给我的饭菜中下了剧毒。这种剧毒每月十五爆发,痛至骨髓。

只有我配合取血的下人,许相国才愿意给我止痛散。

月复一月,我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阿姐却愈发容光焕发。

我豆蔻这年,阿姐的病好了。

许相国不再需要我,所以再一次毒发的时候,没有人给我止痛散。好色的下人趁机溜进密殿,想强了我。

我在挣扎中用发钗杀了他,血花喷射,墙上一道红。

我的动静招来了其他下人,密殿里下人的尖叫声越来越多。

冷月夜,他们的死状惊恐,没有瞑目。

只有我一脸平静。

最后,许相国来了,可他看着密殿里的一切,并不惊讶。

我从许相国的眸子里看见了欣喜。

他说,我无情无欲,很有杀人的天赋。

于是,他开始教我功夫,并允许我在府中走动。我试着在他殿里找解药,却一无所获。

为了每月十五的止痛散,我开始配合许相国,帮他杀人。

被我暗杀的大多是与许相国政见不合的人。

当然,我杀人也是有私心的。

在数次外出的过程中,我屡屡受伤,因此结识了一位药师。

那药师找到了我身上剧毒的解药药方,其中的一副药引是心头血。

所以我每次杀人,必剜其心。

可每次配出的解药总是没有用。

药师说,只有真心实意待我之人的心头血,才可配成这副解药。

可世上哪有人会真心待我,就算是药师,对我也是救死扶伤的大义之情。

所以,差那一副心头血,我身上的剧毒一直无可解。

许相国在明暗两面下手,他终于成了肱股之臣,圣上赐了许婳太子妃之位。

至此,许相国所有的死敌,除了一位同样位高权重的高相国外,几乎全被我杀尽。我再次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所以,许相国决定杀我。

一来,他让我做的那些肮脏事可以跟着我一起消失;二来,用许婳的至亲祭天,可以为她祈福……

想起许婳,我又想起另一件事。

有次我在暗杀中受了重伤,苟延残喘地回府后,看见许婳在院中弹琴。

那是一副极其娴静美好的画面。

我心头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或许是羡慕。

所以,再一次暗杀结束的时候,我从那位殒命的夫人身上取走了一些首饰。

我将那些沾了血的首饰通通洗净,笑着将它们递给许婳:「阿姐,送给你。」

我没有恶意,真的。

我只是希望许婳能因为我送了她礼物,让我看看她的书,弹弹她的琴。

哪怕只有一次就好。

可许婳惊叫着甩开那些首饰:「你这蛇蝎贱婢怎么配弹琴习书!离我远点!」

我可悲的羞耻心,随着那些首饰一齐,被摔得四分五裂。

那个月,我杀了很多人,完成了许相国给我的所有任务。可他以我骚扰许婳为由,没有给我止痛散。

那次毒发真的很痛。

记忆里的痛楚和现在的痛楚重叠起来。

过去的十五个年岁里,我从没有表露过一丝脆弱。我痛恨脆弱,因为脆弱只会成为许相国进一步折磨我的把柄。

可眼下,剧毒发作得万分痛苦已经让我失了神智。

有咸涩的液体淌进我的嘴里,我艰难地开口,问出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为什么我不配……为什么我永远只能在暗处……」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着。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人轻轻拭去我的眼泪,他的声音焦急:「阿婳,你在胡说什么?」

「我真的很想……成为许婳,可我……什么都不配……」

疼得快要昏厥之前,似乎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听到这样一句话:

「你又在胡说什么……不管你是不是许婳,在我心里,你都配得上世间万物。」

04

第二天一早,我从噩梦中猛然惊醒,一下坐起身。

『砰』的一声,我的额头撞在周容时的额上。

「你没事吧?昨天一整天我都觉得你不对劲,所以夜里我来看你,即使宫人说不让任何人进殿,我还是硬闯进来了。之后我发现你身体不适,便出格地留在这里,我为你喂了药……」

周容时一边轻轻摸着我的额头,一边不停地道着歉。

我看着他眼下的两团乌青,不可置信地问:「你守了我一夜?」

周容时点头。

我欲盖弥彰道:「我……昨日葵水来了,所以才会那样痛。」

其实我被下了剧毒之后,葵水就再没来过。

可周容时的瞳子满是怜惜:「我猜到了,但不舒服为什么要憋在心里?你应告诉我。以后在我面前,不准逞强。」

还从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我,我愣了愣,别扭地转移话题:「我昨天没说什么梦话吧?」

周容时温声开口:「是说了些胡话。」

我心中一惊,恐怕周容时已经知道了我是替许婳进宫的。

这可是欺君之罪。

心里再次涌起那个念头:他是太子,杀了他,整个相国府都能为我陪葬。

我想伸手扭断他的脖颈,他却握住我的手,又突然从袖中拿出什么,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嘴里。

我以为是杀我灭口的毒药,正想吐出来,他却用纤长的手指封住我的唇:「别吐。这是西周进贡的金丝蜜枣,整个宫中统共只有一匣,我今早都从父皇那里讨来了。你多吃点,对葵水好。」

一股陌生的味道随即在我嘴里蔓延开来,似乎是甜味。

我从未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周容时慢慢开口:「你说的胡话我都听见了,不过我也能理解你为何有那些担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并非传闻中那般知书达礼,怕我觉得你配不上太子妃之位?」

我怔愣地咀嚼着那颗蜜枣。

「再过不及一月,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了。虽然许相国先前对你有些夸大其词的描述,但我并不在乎。哪怕你做过什么错事,或是你的身世非同寻常,你都是我的妻。我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

周容时顿了顿,又笑起来:「我见过不少官家小姐,不过她们都和我一样墨守成规。你虽总是跳脱顽劣、口出狂言,我却觉得自己比从前快乐得多。所以,无需顾虑,你真的很好。」

周容时说完这些话,耳朵又红起来。

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

我茫然地看着周容时亮莹莹的瞳子,忽然想起昨晚我透过窗柩看到的月亮。

他确实像一轮圆月般,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端方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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