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傲轩小说网 > 孤城遥望江南春 > 诉衷情

诉衷情(2 / 2)

我不想和他搭话,下意识便要低头离开,周温却定定地看着我,喊了一声:「站住!」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周温却细细地打量着我,片刻后,他微微勾起嘴角:「你瘦了,也晒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好尴尬一笑:「陛下醒了,去喝杯醒酒茶吧……」

我想的是,他去喝茶,我刚好走人。

不料,周温抿了抿唇:「顾太傅刚才已经派人给朕喝过了。」

听他这样说,我微微诧异,他又是一笑:「太傅也是好心,刚刚便派人来告诉朕,待会儿你要去看朕,想必是希望朕表现得落魄点,好博取同情。可惜,他不了解你,只有朕知道你根本不会来。」

他这样一说,我更加尴尬了,只好装出一副有事要办的样子,对周温说,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周温并没有拦我,他尾随着我走出了大院,见我诧异,他微微一叹:「天色太晚,朕送送你。」

我一连拒他几次,若是现在还不许他送,那就实在有点不是人了,这样一想,我便点了头。

长安夜凉如水,我与周温并肩走在街上,我没有说话,周温也没有故意寻找话题,我们俩就这样沉默地散着步,意外的是,这种沉默并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让我想起了曾经和周温在一起的许多个日日夜夜。

当初,和他一起出征平叛的时候,周温艰难迎敌,觉得焦躁万分的时候,总是喜欢让我和他一起去大营外走一走。

我们都不是擅长表达的人,他从未对我诉苦,我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安慰他,只是静静地陪他走在路上,脑子里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无论前程如何,这条血腥的杀伐之路,他走到哪,我就陪着他走到哪。

或许这种想法天然会给人相互依赖的力量,每次从军营散步回来,我们相拥而眠,彼此都能睡一个好觉。

如今长街上,依然是相同的沉默,但物是人非,沉默里包含的情感已经完全不同了。

长安宵禁,城门已经封了,周温替我找了一处客栈,让我第二日早上再出城。

我很感激,想要目送他离开,却不料,周温的侍卫突然上前替他在隔壁要了另外一间房。

见我不解,周温不自在地笑了笑:「今日走丢一事,不能声张,顾太傅替朕瞒了母后,宫里已经下钥了,明日一早,侍卫会送朕去上朝。」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想。

这一天先是和鹦鹉吵了一架,后又遇到周温,我十分疲惫,倒下后便睡了,睡得迷迷糊糊时,我听见墙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我知道隔壁睡着周温,我们俩的床也只隔着一面墙,听到声音,便疑心他那边出了什么事,于是我敲了敲墙壁,试探了叫了一声:「陛下?」

奇怪的是,摩擦声竟渐渐止了,转而传来了轻轻的呼噜声。

我心里好奇,但听到他熟睡,也没有多想,过了不知多久,我昏昏欲睡,墙壁上的摩擦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心下一紧,敲了墙壁:「周温!」

周温仿佛从沉睡中转醒,隔着墙壁,声音里带着睡意:「怎么了……铃铛?」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周温仿佛认真听了一会儿,才了然道:「这里简陋,许是有耗子打洞,你若是怕,朕到那边守着你。」

比起怕耗子,我明显更怕他,因而拒绝了他。

过了片刻,我闭着眼,呼吸再度沉了下去,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再度响起,这让我心里的质疑越发强烈,若真是耗子,这耗子未免太聪明了,每回都在我睡着以后才开始活动。

这样一想,我便继续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寻找声音的源头,很快,我发现墙壁不起眼处有一个薄薄的小洞,似乎马上就要打穿了,我并未声张,掏出匕首快准狠地扎了过去。

很快,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很显然,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耗子。

我气得笑了:「周温!你大半夜不睡觉掏墙好玩么!」

大概这件事实在尴尬,他不想承认,只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咦,墙上怎么多出一把刀来,铃铛,你这是做什么?」

呵,这厮竟敢倒打一耙。

我没想理他,谁知他竟然过来敲门,我没有给他开,希望他自己回去。周温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丝可怜巴巴的意味:「朕睡觉不老实,墙上多出一把刀,朕不敢在那儿睡了。」

很明显,他又在装可怜了。

我本不想理他的,但想到他一边假装打呼噜,一边偷偷抠墙皮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无奈之下,我拉开了大门,周温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我看到他的手指藏在了袖子里,忍不住问:「刚才伤到你了?」

周温还在装傻:「伤倒是没伤,只是吓得不轻。」说罢他又补充道,「那边怕是没法睡了,朕让人去问问还没有其他房间……」

如今半夜三更,早已满房,能找着空房就见鬼了。

我扯扯嘴角,十分无奈:「陛下进来睡吧。」

周温听罢迅速地进了屋,关了门,脱了靴,躺在了床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像生怕我会反悔。

我微微地一叹,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周温有些着急:「你去哪里?」

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陛下再睡一会儿吧,我要准备出城了。」

周温皱起了眉头:「你生气了?」

「没有。」

周温终于对我坦白:「朕不是故意的……朕躺在床上,是想要睡觉的,只是一想到明日一早又要天各一方,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叹了一口气,「原本朕只想再细细地看一看你,又怕翻窗过去动作太大,被你发现,思来想去,不如趁你睡着悄悄地打个洞……没想到,技术不行,还是被捉了个现行。」

听他这样讲,我忍不住笑了:「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没有生你的气。」

我如此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其实是因为我害怕,自从鹦鹉点破我的心思以后,我已经不知多少个夜晚连续梦到周温,只是迫于理智生生忍着。

我深知自己对现在的周温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也深知即便我能重新接受周温,也接受不了在紫禁城里循规蹈矩的自己。

如果这份爱,会把我变得面目全非,了无生趣,让我过上并不想要的生活,那么我能为自己做的,也只有狠心而已。

想明白后,我和他告别。

周温听罢,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耳畔是他轻轻的恳求:「别走。」

周温从前,也对我说过讨好的话,只是那时候,这些话往往要引出其他的套路,所以听在耳朵里,总带着几分冷意。

如今,再听他的恳求,里面除了脆弱,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我心中酸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见我不说话,也没有推开他,索性大着胆子将我横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之上,片刻后,细腻的吻在耳边落下。

「天大地大,走到哪里才是尽头?人总要有一个归宿,朕想给你一个家。」

话音落了许久,我察觉到脸上淋漓一片,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周温见我流泪,缓缓将我松开:「……是朕唐突了。」

我摇了摇头,这些眼泪跟周温没有关系,在边境一个人独自求生的时候、受了委屈想念阿娘的时候、除夕夜一个人无处可去的时候,它们早就氤氲在我的眼睛里了,只是一直没遇上一个肩膀能让我靠着大哭一场。

我的眼泪渐渐止不住,从小声啜泣变成了声嘶力竭,周温似乎开始心疼我,他将我紧紧地抱在胸口,小心翼翼地吻着。

片刻后,我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了,努力擦干了眼泪,对他挤出一丝笑容:「我该走了,陛下也该去上朝了。」

周温抱着我,没有松手的意思:「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大概是觉得,为了一时的心动给后半生戴上枷锁,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索性不如不要,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朕,愿不愿意替你去背负这副枷锁?」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周温逼我对视着他的眼睛:「你走以后,朕给过自己两个选择,要么努力忘了你,继续做回从前的样子;要么舍了这一身荣华,为自己真正地搏一把。」

我震惊于周温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意,要知道,夺嫡不易,比夺嫡更加不易的是从皇位上全身而退。

一旦周温不再是皇帝,他所有的依仗都变成了威逼着他的压力,他所有的臣子都变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刀刃。

从此,一无所有,天翻地覆。

我摇了摇头,不能同意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可周温却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今日见你那一刻,朕便知道,朕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只因为你。从八岁起,朕便被人逼着走上了夺嫡之路,从前,朕为了母后的安稳而活着、为顾太傅和那些支撑着朕的世家而活着。如今,朕年近三十,人生已经走了一半,朕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看见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周温细细地替我擦掉,用手指刮了我的鼻尖:「以前没发现,你竟也是个小哭包。」

我努力擦干了眼泪,依然想劝阻他:「周温,我不想害了你。」

他挑眉笑了笑:「谁说你害朕来着?」他攥紧了我的手,十指相交地握着,「以前,你只想着自己要逃离那座可怕的皇宫,今日后,索性带着朕一起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