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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永恒的园丁 >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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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到此为止,这段时间中,让贾斯丁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是,他被迫聆听全世界最伟大的夫妻创作拍档,听他们叙述自己是如何抗拒上网的潮流,叙述得无聊到极点。毫无疑问的是,这段叙述只是草稿一篇,即将成为托斯卡尼故事中扣人心弦的一章,也可以再度获得厂商赠送的计算机。

“你是在逃避,老弟。”艾崔安郑重警告他。他们两个男人松开小卡车上的桃树苗,用推车推到酒窖,让贾斯丁有空自己去栽种。“所谓的职责。现在听来是个过气的字眼,但职责拖得越久,负担就越沉重。他们会张开双手欢迎你的。”

“为什么不现在种?”贝丝问。

“太感伤了,亲爱的。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种好了。上帝保佑你,老弟。波长。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

你呢?以前是什么东西?贾斯丁对着艾崔安质问,一面盯着远去的小卡车看:是侥幸还是阴谋?是你自己跳船,还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是闻到血腥味才过来,或者是佩莱格里?在艾崔安过度曝光的一生中,曾经多次登上BBC和一家英国烂报纸亮相。不过他也曾经在秘密的白厅后面的大办公室里上过班。贾斯丁记得特莎在她最毒舌的时候说过,“你说,艾崔安头脑这么好,却没有在作品中发挥,他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了?”

他回到关于婉哲的记录,却发现特莎记载同病房病人生病经过的六页日记越来越不精彩,最后草草结束。罗贝尔和随行人员之后三度造访病房。阿诺德两度上前质疑,不过特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亲自检查婉哲身体的人不是罗贝尔,而是性感的斯拉夫女人,罗贝尔和他的手下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随后发生的事,是发生在特莎熟睡时。特莎醒过来,大喊大叫,却没有护士前来。她们都太害怕了。花了好大的工夫,特莎才找到护士,逼她们说出婉哲已经死亡,婴儿已经送回她的村子。

贾斯丁将日记放回警方文件中,再度面对计算机。他觉得心情郁闷。他喝了太多葡萄酒。他吃的鳟鱼,一定是熏到一半溜出炉子,如今在他肚皮里沉甸甸的有如橡皮。他按下几个按键,考虑回别墅喝一公升的矿泉水。突然间,他盯着屏幕看,表情惊恐,难以置信。他移开视线,摇摇头清除影像,然后继续看。他以双手遮住脸,希望能摆脱模糊不清的影像。然而他再看时,发现信息仍旧留在屏幕上。

<b>本程序经非法操作。</b>

<b>所有窗口正在执行的未保存数据可能全部丢失。</b>

在这道死刑判决之下,有一列箱子排排站,如同集团葬礼的棺材:点击你最想入土的箱子。

他双手垂挂在两侧,头转了一圈,然后用脚跟将椅子谨慎地从计算机前移开。

“你该死,艾崔安!”他低声说,“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不过他指的是:我该死。

是我做了什么事,或是没做什么事。我本来应该让计算机休眠才对。

奎多。给我找来奎多。

他看着手表。学校再过二十分钟就放学,但是奎多拒绝贾斯丁去接。他比较喜欢和其他正常的男生一样搭校车,谢谢你,到了门口他会请司机按喇叭。这个时候,他才欣然允许贾斯丁带他上吉普车。除了等待之外,他束手无策。如果他想开快车赶在校车从学校出发之前的话,他很有可能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还得再开快车回来。他让计算机留在那里发闷气,自己则回到数钱桌,试图提振一下精神。他对纸质文件的偏好远胜屏幕。

泛非洲新闻社(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四日)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报告,一九九五年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新通报的结核病例领先世界各区域,艾滋病与结核病共同感染的比率也偏高……

我早就知道了,谢谢你。

热带大都会将成为人间地狱

非法伐木、水资源与土地污染、石油开采毫无节制,破坏了第三世界的生态系统,越来越多第三世界的乡村小区居民被迫移居城市寻找工作谋生。专家预测,热带大都会如雨后春笋般兴起,为数多达数十个甚至数百个,吸引了最低薪的劳工,从而建立起新的贫民窟,导致致命疾病如结核病的比率冲高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他听见远处传来巴士的喇叭声。

“那么,被你搞坏了。”奎多以满足的口吻说,贾斯丁这时带他走到灾难现场。“你有没有进入她的信箱?”他已经开始打字了。

“当然没有。我又不知道怎么打开。你在干什么?”

“你有没有增加什么数据然后忘记保存?”

“当然没有。没有增加,也没有忘记保存。我又不懂。”

“那就没事了,什么也没删除。”奎多以计算机专家的口吻心平气和地说,然后轻按几下,计算机恢复正常。“现在能不能上网了?拜托嘛!”他央求。

“有必要吗?”

“收她的电子邮件啊,天啊!每天有好几百人寄给她电邮,你却没有收下来看。如果有人寄给你爱和同情呢?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吗?里面也有我寄给她的电邮,她一直没回信!也许她根本没有看过!”

奎多泪水盈眶。贾斯丁轻轻搂着他的肩膀,扶着他坐在键盘前的板凳上。

“有什么样的风险,说来听听,”他提议,“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

“什么风险也没有。所有东西都保存了。没有什么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在这台计算机上做的事情最简单不过了。如果再死机,那就跟刚才一样没什么。如果有新收到的电邮,我会保存起来。其他的东西,特莎都存起来了。相信我。”

奎多将笔记本电脑连接到调制解调器,拿出电线的另一端交给贾斯丁。“拉出电话线,插这个进去。这样我们就能联机了。”

贾斯丁照他的话做。奎多打完字后等着。贾斯丁在他背后看。象形文字,一个窗口,更多象形文字。停顿一下,让人有机会祈祷思考,之后是盖满全屏幕的信息,像霓虹灯般忽明忽暗,而奎多发出嫌恶的惊叹。

危险地带!

有害健康,在此警告。

切勿越界。

临床实验显示,更进一步研究可能引发致命的副作用。

为了让您放心,您的硬盘已经清除了有毒物质。

有几秒钟的时间,想自欺欺人的贾斯丁并没有太担心。如果换一个比较好的情况,他希望能坐在数钱桌前,写一封愤怒的信给厂商,对他们这种夸张的手法表示不满。另一方面,奎多刚才已经展现出仅仅是警告而已,没有丝毫实质动作,所以他正要叹气说出类似“噢,又是他们,他们还真是够了。”这时他看到奎多的头缩回脖子里,仿佛被同学欺负一般,向上翻的手指则宛如死蜘蛛般卷起,放在笔记本电脑两旁,而在贾斯丁能看到的范围内,他的脸色转成输血前那种惨白。

“严重吗?”贾斯丁轻声问。

奎多猛然冲向前去,有如飞行员遭遇危机一般,依照紧急程序按动键盘。显然是没起作用,因为他再度突然站起来,手心打在额头上,闭上双眼,发出吓人的呻吟声。

“赶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贾斯丁恳求,“没有那么严重嘛,奎多。告诉我。”奎多还是没有回应时,他说:“你关掉电源了,对吧?”

奎多静止不动,点点头。

“现在你要拔掉调制解调器。”

又点头。同样静止不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

“重新开机。”

“什么意思?”

“要等一分钟。”

“为什么?”

“也许两分钟。”

“有什么作用?”

“让计算机有时间缓冲。安静一下,贾斯丁,这个现象很不寻常。情况真的很不妙。”他的美式计算机口音又出现了,“这不是一堆有社交障碍的小男生在寻开心。相信我,对你做这种事的人,是很变态的人。”

“对我,还是对特莎?”

奎多摇摇头。“就好像是有人很恨你。”他再度按下计算机的电源开关,挺身在板凳上坐直,像是反向叹气般长长吸了一口气。而贾斯丁很高兴看到熟悉的画面,是一群快乐的黑人小孩对着他挥手。

“你成功了,”他高声说,“你是天才,奎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小朋友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沙漏,上面以对角线钉了一个箭头,然后这个图案也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蓝黑色的宇宙。

“被他们删除了。”奎多悄悄说。

“怎么删除的?”

“他们对你下病毒,他们告诉病毒清除硬盘里的所有东西,还留一个信息给你,让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那就不是你的错了。”贾斯丁以积极的口吻说。

“她有没有下载?”

“她打印出来的,我全看过了。”

“我又不是在讲打印的东西!她有没有存在磁盘上?”

“找不到。我们认为她可能是随身带到北方去了。”

“什么北方?为什么她不干脆寄给住在北方的那些人?为什么要带着磁盘到北方去?我搞不懂。我就是不明白。”

贾斯丁想起了汉姆,也想到了奎多。汉姆的计算机也中了病毒。

“你说她经常发邮件给你。”他说。

“大概一个礼拜一次、两次。如果这个礼拜忘记,下个礼拜就寄两次。”他用意大利文说。

他再度变成小朋友,和特莎遇见他那天一样迷惘。

“她死了以后,你有没有查过电子邮件?”

奎多摇摇头,以强调否定。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没办法。

“这样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回你家,你可以看看收到了什么。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他们开车往小山上走,开进越来越黑的树林,贾斯丁除了奎多之外什么也不想。奎多是个受了伤害的朋友,贾斯丁的目标是带他平安回家,交给他母亲,让他恢复镇定,确定此后奎多不会再虚掷生命,继续当个健康、骄傲的十二岁小天才,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生命随着特莎的死而结束。假设如他所怀疑的一样,不管对方是谁,在汉姆和特莎的计算机下了毒手,也会对奎多的计算机下同样的毒手,就有必要对奎多加以安慰,尽可能让他心情平静下来。贾斯丁目前惟一要务就只有这个,其他目标和情绪都暂时摆一边,因为如果要考虑到其他事情,脑袋会陷入一片混乱,让他偏离理性问答的轨道,将追寻特莎的往事与复仇混为一谈。他停下车子,手拉着奎多的手臂。让贾斯丁微微惊讶的是,奎多并没有不让他碰。他的母亲炖好了一锅东西,她自豪的面包也刚出炉,因此在贾斯丁的坚持下,他们两人先吃晚餐,贾斯丁边吃边赞美,她则在一旁观看。然后奎多从卧室取来计算机,暂时先不上网,两人肩并肩坐着,看着特莎的随笔,写的是她在路上看到的睡狮,以及贪玩得太过分的大象。如果她稍微让步,大象可能一屁股就坐在她的吉普车上把车压得稀烂,还有很跩很跩的长颈鹿,只有在别人仰慕它们长长的脖子时才会高兴。

“她所有的电子邮件,你要不要拷贝一份到磁盘上?”奎多问。他的直觉很正确,这些东西贾斯丁的确已经看够了。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贾斯丁非常客气地说,“然后我也希望拷贝你的作品,这样我有空就可以拿出来看,写信给你。不管是你的作文,你的作业,还是其他你想要特莎看的东西都行。”奎多照他意思拷贝,然后将电话线连接到调制解调器,看着一群汤姆森羚羊狂奔,接着屏幕就漆黑一片。当奎多努力想重回桌面时,他被迫以粗哑的声音宣布,他的硬盘和特莎的一样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只是少了临床实验和有毒物质的神经病型警语。

“她没有寄给你东西,要你帮她保管吧?”贾斯丁问。自己觉得口气如同海关人员。

奎多摇摇头。

“有没有给你东西,吩咐你转交给别人——她没有把你当做邮局之类的吧?”

继续摇头。

“被删除的东西里面,有没有对你很重要的?”

“只有她寄出的最后几封信。”奎多低声说。

“好吧,我们两人下场一样。”如果将汉姆算进去,就是三个人,他心想,“这么说来,如果我能撑过去,你也能。因为跟她结婚的人是我,对吧?也许她计算机里面有病毒,结果也感染到你的计算机。有没有可能?她接到了病毒,然后不小心传给你,对不对?我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对不对?我只是在乱猜。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所以干脆说‘倒霉透了’,然后继续过日子。我们两个人都一样。好不好?计算机里面少了什么东西,如果你想订购,就尽管说一声,好不好?我会先通知米兰的办公室。”

贾斯丁有理由相信奎多已经复原,因此起身告辞,再度开着吉普车下山回别墅。他原先从天井开出吉普车,现在停回原处,从油房背着笔记本电脑来到海边。他以前上过各种训练课程,学到有些聪明人,可以从被清除得一干二净的计算机里重新提取数据,而这一点他也很愿意相信。不过这样的人属于官方那一边,如今和他立场相左。他突然想到要设法联络罗布和莱斯莉,请求他们协助,不过他很不愿意害他们立场尴尬。更何况,如果要他老实讲,特莎的计算机里已受到污染,不堪入目,他很希望将计算机处理掉。

因此他借着忽隐忽现的月光,走到摇摇晃晃的码头尽头,途中看到一张历史悠久的布告,写得相当歇斯底里,警告再往前走发生危险自行负责。来到码头末端后,他将特莎遭到凌辱的笔记本电脑寄存在海底深处,然后回到油房尽情写信,写到黎明为止。

亲爱的汉姆:

这是寄给你好心婶婶的第一封信,希望以后陆续会寄出更多。我不想表现得多愁善感,不过如果我被公交车撞死,希望能麻烦你亲手将所有文件交给你们那行最杀人不眨眼、最强悍的律师,付他天价,大干一场。这样的话,我们两人等于是帮特莎做了好事。

谨此

贾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