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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丽泽(1 / 2)

星辰岗是半山一带最新也是地势最高的街区,自成一圈,在夜间宛如巨大光笔戳入山顶柔和的夜色中。有一条蜿蜒的堤道通往星辰岗,但惟一人行道却是夹在堤道与悬崖之间一道六英尺宽的路缘石。在星辰岗,步行的人品味令人质疑。时间是晚上六七点,社交尖峰期接近高潮。杰里在人行道上踽踽前行时,奔驰车与劳斯莱斯擦身而过,忙着送人载人。他捧了一束兰花,以薄纸包裹:比库洛送给菲比·崴费尔那束大,比德雷克·柯送给夭折的儿子纳尔森那束小。这束兰花谁也不送。“小子,等你长到我这么大,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要先想出个好理由。”

他情绪紧绷却也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漫漫等待已经结束。

昨天冗长的简报中,库洛对他建议过:“这是占据有利位置的行动,一脚直接踏进门,开始推销,一直到全身进门才可以停止。”

只剩一条腿吧,杰里心想。

条纹帆布篷通往门厅,空气中弥漫着女人的香水味,有如此次任务的开胃菜。“一定记得,那栋房子的主人是柯。”库洛语带不满地说,当做是告别之礼。内部装潢仍未完工。邮箱旁不见大理石名牌。玻璃纤维的鱼,本应对着水磨石喷泉吐水,然而水管尚未接通,一袋袋水泥堆在干池内。他朝电梯方向走。一间玻璃亭写着“招待处”,华人门房坐在里面看着他。杰里只见对方模糊的身影。杰里刚到时,他在看书,现在却直盯着杰里看,仍未决定是否前去盘查,却因来人手捧兰花而稍感安心。两位涂了大花脸的美国妇女抵达,在他附近站定。

“开得好美啊。”她们边说边戳着薄纸。

“好棒,不是吗?来,送你们。礼物!别客气了,美女。无花令人俗!”

大笑。英国人与美国人就是不一样。门房继续看书,杰里也获得认可。电梯来了。一群外交官、生意人以及老婆,拖着脚步走进大厅,神色阴沉,穿金戴银。杰里让美国妇女走在他前面。雪茄烟雾与香气混合,软弱无力的罐头音乐嗡嗡响着为人所淡忘的旋律。两名妇女按下十二楼。

“你也是来找汉墨斯坦的呀?”她们问,四眼仍直看兰花。

来到十五楼,杰里往楼梯间走。楼梯间有猫骚味,也有垃圾投送口的臭味。下楼时,他遇见一名女佣,捧着尿布篮,对着杰里摆脸色,直到杰里向她打招呼,她才哈哈大笑。他继续往下走到八楼,走回装潢豪华的住家区。他来到一条走廊的尽头。一座小圆厅里有两扇金色电梯门。这一层有四间公寓,每间占有圆形大楼的四分之一圆,每间各有一条走廊。他在B走廊站定,仅有兰花能保护他,观察着小圆厅,注意力集中在C走廊的出口。包裹兰花的薄纸因他握得太紧而湿润。

“每个礼拜固定这一天,”库洛向他保证过,“每个礼拜一,在美国俱乐部有插花课。风雨无阻。她会跟一个女的朋友碰头,奈莉·陈,中国海空的员工。两人一起上插花课,下课后留下来吃晚饭。”

“柯呢?”

“在曼谷。交易。”

“最好向上帝祈祷,他乖乖待在曼谷别回来。”

“阿门,先生,阿门。”

新门的铰链发出吱呀一声,在杰里耳边应声打开,一名身穿晚礼服的细瘦美国年轻人走进走廊,忽然停下,盯着杰里与兰花看。他的蓝眼沉稳,手提公文包。

“你捧着那堆东西在找我?”他询问,操波士顿上流社会口音,尾音拉长。他外表显得富裕自信。杰里猜他不是外交官就是名校出身的银行职员。

“其实不是,”杰里承认,假扮起英国傻瓜,“卡文迪许。”杰里说。他看到美国青年背后那扇门静静关上,里面有座装满书籍的书架。“是我一个朋友叫我送给9D的卡文迪许小姐。自己跑去马尼拉,害我拿着兰花来这里。”

“走错楼了,”美国人说着漫步向电梯,“再上一楼。走廊也错了。D走廊在另一边。那一边。”

杰里站在他身旁,假装等着上楼的电梯。下楼电梯先到,美国青年轻松走进后,杰里重回岗位。标明C的门打开,他看见她走出来,转身锁上两道门锁。她的打扮随意,长发呈灰金色,在颈背扎成马尾巴,身穿素色挂颈露背衫,脚踩凉鞋,虽然杰里看不见她的脸孔,却已知道她是美人一个。她走向电梯,仍未看见杰里,杰里起了一阵幻觉,想像自己站在街上望见窗内的她。

在杰里的世界中,有些女人将肢体当做城堡,只待最英勇的男人进犯,而杰里就娶过几个这样的女人。或许她们是在他的影响下有此转变。也有女人似乎打定主意痛恨自己,弯腰驼背,锁紧臀腿。也有些女人,只需向他走来,就算是送他一件大礼了。这样的女人稀有,而对此时的杰里而言,她属于个中翘楚。她停在金色电梯前,看着楼层号码逐楼亮起。电梯来时,他走到她身边,女子仍未注意到他。电梯挤满了人,正合他意。他侧身蟹行而入,关注着兰花,道歉连连,面带浅笑,故意将兰花举得高高的。她背对着杰里,而杰里向下看就是她的肩膀。她的肩膀强壮,裸露在颈带的两旁,杰里看得见小小的雀斑,以及一道极细的金色毛绒向下消失在脊椎。脸孔只见侧影,他向下凝望。

“丽姬?”他以不太确定的口吻说,“嘿,丽姬,是我啦,杰里。”

她陡然转身,抬头盯着他。他但愿能后退一步,因为他知道对方第一个反应必定是害怕他的体型,他没料错。恐惧在她的灰眼珠里一闪而过,接着视线固定在他脸上。

“丽姬·伍辛顿!”他以较具自信的口吻大声说,“威士忌做得怎样?记得我吧?很荣幸投资贵公司。杰里。是小不点瑞卡度的朋友。五十加仑一桶,标签注明我名字。全部付清上船了。”

他压低声音,因为担心这话可能撩起一阵她急着撇清的往事。他的音量低到电梯其他人只听见闭路电台播放的“雨滴直直落在我头上”,或是担心封死在电梯里的希腊老人咕哝抱怨。

“原来是你啊,”她说,现出空姐般的爽朗微笑,“杰里!”她的嗓音转弱,假装一时想不起来。“杰里,呃——”她皱眉,抬头仰望,摆出剧场演员表演“健忘”的戏码。电梯在六楼停下。

“威斯特贝,”他立刻接着说,替她解围,“记者。你在群星酒吧害我上钩。我寻求的是温暖慰藉,结果只弄到一桶威士忌。”

他身旁某人笑了出来。

“没错!杰里亲亲啊!我怎么会……你怎么会来香港?我的天啊!”

“跑同样的线。火灾和流行病,饥荒。你呢?应该退休了吧,靠你的推销技巧。我一辈子从没被人押着做事,丢脸死了。”

她开怀大笑。电梯门在三楼打开,一名老妇拄着两支拐杖慢慢走进来。

丽姬·伍辛顿总共卖了五十五桶黄汤,老库洛说过。每一桶都是卖给男性买主,根据我的顾问,这些买主有不少人还得到免费服务。我敢说,她为宾主尽欢这成语作了新的诠释。

电梯来到一楼。她先下电梯,杰里走在她身边。通过大门时,他看见她的红色跑车,车顶开着,停在半圆形车道上,旁边挤满了亮晶晶的大轿车。她一定先打电话下来请人开过来待命,杰里心想。如果柯是大楼主人,肯定特别关照她。她正朝向门房的窗口前进。穿越大厅时,她继续说个不停,一直对他说话,一手张得很开,掌心向上,犹如时装模特儿。他刚才一定问过她喜不喜欢香港,只不过他不记得问过:

“我好喜欢,杰里。我爱死了香港。在万象感觉——噢,像是距离这里好几世纪呢。小瑞死了,你知道吗?”她随口提到,带有英雄般的语气,仿佛她与死亡彼此并不陌生。“离开小瑞后,我以为再也不会想去任何地方了。我完全料错了,杰里。香港肯定是全世界最好玩的城市。劳伦斯亲亲,我要去开我的红色潜水艇了。今晚是女士之夜。”

劳伦斯是门房,她的汽车钥匙吊在银色大马蹄铁上,让杰里联想到跑马地的赛马。

“谢谢你,劳伦斯。”她温柔地说,并对他微微一笑,足以供他消受一整晚。“这里的人都好好哟,杰里。”她以旁人听得见的低语对杰里坦承,两人朝大门前进。“在老挝时,我们还老讲华人的坏话呢!可是来到这里后,华人真的是全世界最好心、最外向、最有发明头脑的民族。”她的口音慢慢变成一种难以辨别国籍的外国腔调,杰里注意到。想必是被瑞卡度影响,为求时髦而保留下来。“大家想到香港时,都想到‘购物天堂,免税照相机,餐厅’。不过老实讲啊,杰里,如果看穿表面,认识真正的香港,认识真正的香港人,就会发现这里是应有尽有。我的新车,喜不喜欢?”

“卖威士忌赚的钱,都花在这里喽。”

他打开掌心伸向她,她则递出钥匙,让他为女士开门。仍继续表演傻瓜的杰里请她代捧兰花。黑色的山顶后方满月低垂,尚未升起,宛如森林大火般发光。她上了车,杰里交还钥匙,这一次接触到玉手,再度回想起跑马地,回想起柯一吻芳颊,两人开车离去。

“不介意让我挤后座,载我一程吧?”他问。

她大笑一声,为他推开前座车门。“兰花好漂亮,你到底要捧去哪里啊?”

她发动引擎,杰里却轻轻熄火。她讶然盯着他看。

“伙计,”他悄声说,“我这人没法子说谎。我对你不怀好意,在你开车载我出发之前,最好扣紧安全带,听我解释可怕的事实。”

他小心选择这一刻,是因为不希望让她感到备受威胁。她坐在自己车上,在自家公寓大楼大灯照亮的布篷下,距离门房劳伦斯不到六十英尺,他这时扮起谦逊罪人,以增加她的安全感。

“偶然相遇其实并不完全偶然,这是重点一。重点二,我不打算说得太好听,是报社叫我天涯海角追踪你,逼问你有关已故友人瑞卡度的事。”

她仍看着他,静待发展。她下巴尖端有两道平行小疤痕,有如被爪子抓伤过,相当深。谁造成的,以什么东西抓伤的,他很纳闷。

“可是瑞卡度已经死了啊。”她说,说得太快了。

“对,”杰里以安慰的口吻说,“毫无疑问。可惜报社手里握有所谓可靠线报,指出他其实活得好好的,而我的任务是迁就讨好老板。”

“可是,那未免太荒谬了吧!”

“我同意。完全同意。他们是疯了。安慰奖是两打握烂的兰花,以及全香港最豪华的晚餐。”

她转开原本看着杰里的视线,直盯挡风玻璃外,头上路灯正面打在她脸上。杰里纳闷的是,活在如此标致的肉体内是什么感觉,而且每天二十四小时必须全心配合。她的灰色眼睛再睁大了些,他精明地察觉到,这时他应该注意到对方泪水盈眶,注意到她双手紧握方向盘,寻求慰藉。

“原谅我。”她喃喃地说,“是这样的——爱上一个男人后——为了他放弃了一切——结果他死了——后来有天晚上,突然冒出——”

“我了解,”杰里说,“很抱歉。”

她发动引擎。“何必抱歉?如果他还活着,算是我捡到了。如果他死了,一切都没变。反正胜率百分之百。”她笑了,“小瑞老是说他是金刚不坏之身。”

就像从瞎眼的乞丐身上偷东西,他心想。她这女人非管得紧紧的不行。

她开得不错,只是显得生硬,杰里猜想——因为她容易引发臆测——她最近刚通过路试,车子是她领到驾照的奖品。这晚是全世界最平静的夜晚。两人逐渐沉入市区时,海港宛如一面完美无瑕的镜子,躺在珠宝盒的中央。两人讨论上哪个馆子。杰里提议半岛酒店,但她摇头反对。

“好吧,不然先去喝一杯。”他说,“好嘛,一起去疯一阵嘛!”

让他惊讶的是,她伸手过去,在他手上捏一下。这时他回想起库洛。她对每个人都来这一招,他说过。

她没人看管,就这一晚。这种想法不断涌上心头。他记得女儿猫咪小时候放学后,他会开车带她从事各式各样的活动,以使午后时刻显得更充实。来到九龙区一家阴暗的迪斯科,他们饮用人头马加冰块与苏打。他猜是柯喜欢喝的酒,她为了迎合柯而习惯点同样的酒。时间还早,客人只有少少十几人。音乐声很大,他们不得不对着彼此大嚷才听得见,但她并未提及瑞卡度。她宁愿听音乐,头向后倾欣赏着。有时候她会握住他的手,一度头倚杰里肩膀,也一度漫不经心对他献上飞吻,轻盈步上舞池,表演单人慢舞,闭上眼睛,微带笑意。在场男士忘了女伴的存在,纷纷以肉眼为她脱衣,华人服务生则每隔三分钟过来清理烟灰缸,趁机向下眺望衣下风光。喝了两杯,过了半小时,她宣布自己想听艾灵顿公爵与大乐团的音乐,因此快车赶回香港岛,到杰里知道有菲律宾乐团现场演奏的地方,演奏公爵的歌曲具有相当水平。小号手卡特·安德森是吐司问世之后最棒的发现,她说。有没有听过阿姆斯特朗和艾灵顿合作?他们两个真是全世界最棒的组合。她一面对杰里唱《心情湛蓝》,一面继续喝人头马。

“瑞卡度以前会跳舞吗?”杰里问。

“以前会跳舞吗?”她轻声呼应,配合旋律一脚拍着地板,弹着手指。

“瑞卡度不是有点跛吗?”杰里反问。

“跛也挡不住他,”她说,仍沉醉在音乐里,“你要明白,我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永远。那一章已经结束了。一了百了。”

“他怎么会……”

“跳舞吗?”

“跛脚。”

她一指绕在虚无的扳机上,朝空中开枪。

“不是打仗,就是碰上气呼呼的丈夫。”她说。他请她重复,她则将嘴唇凑近他耳朵。

她知道有家新开张的日本料理店,神户牛排煎得很好吃。

“那两道疤怎么来的,告诉我。”两人开车前去时他问。他碰碰自己的下巴。“左边和右边。怎么来的?”

“噢,猎捕无辜狐狸的时候,”她淡淡一笑说,“我亲爱的爸爸爱死了马。可惜现在还是。”

“他住哪里?”

“老爸吗?噢,一样待在英格兰夏洛普郡塌了一半的城堡里。有好几英里长,但他们就是不肯搬。没下人,没钱,一年四分之三的时间冷冰冰。妈妈连鸡蛋都煮不熟。”

他仍目眩神迷中,这时她却想到有家酒吧,咖喱小点心是天堂美味,所以开车到处找,最后终于找到,亲酒保一下。没有音乐。不知何故,他不知不觉对她倾诉孤女的一切,最后解释分手的原因时,他才故意一语带过。

“啊,杰里亲亲,”她睿智地说,“你跟她差了二十五岁,又有什么办法?”

你和德雷克·柯相差十九岁,还多了一个华人大老婆,你又能怎么办?他心想,不无愠意。

他们离开酒吧——她再对酒保献上几吻。杰里仍未被她迷昏,也未被白兰地加苏打灌醉,仍能留心注意到她去打个电话,说是想取消约会,电话却打了很久,回来后神情严肃。上了车,他从她眼神中看出微微一抹不信任。

“杰里?”

“什么事?”

她摇摇头,笑了一声,手心抚摸着他的脸,然后亲吻他。“我很开心。”她说。

他猜她是在纳闷,假如真的卖了他那桶无商标的威士忌,怎么可能忘得这么干净。他猜她也在纳闷的是,为了推销威士忌,她是否随货附送库洛粗野指出的那档好事。但他了解,那是她家的事。一开始就是。

来到日本料理店,服务生带他们坐在角落,多亏丽姬的微笑以及其他特征。她坐下后看着餐厅内部,而他坐下后看着丽姬。这种好事,杰里认为可有可无,但有机会的话,仍需向沙拉特鞠躬致谢。烛光下他清楚看见她的脸庞,也首度注意到年华的痕迹。不只是下巴的两道疤痕,也包括奔波、压力导致的小细纹。看在杰里眼里,这些痕迹具有坚定的特质,如同身经百战荣获的伤疤。她佩戴一只金手环,新的,一只出现凹痕的锡质手表,有迪士尼的图案,戴了手套的指针有刮痕,指着罗马数字。她对旧表的忠诚度打动了他,让他想知道手表是谁送的。

“老爸。”她漫不经心地说。

头上天花板镶着一面镜子,除了其他客人的头顶之外,他看得见丽姬的金发与丰满的胸脯,背部如金屑的毛发也见得到。他想追问瑞卡度的事时,她起了戒心。杰里早该想到才对,打过电话后,她的态度起了变化,但他却没想到。

“你怎么保证报纸不会注上我的姓名?”她问。

“我以人格担保。”

“可是,如果你的编辑知道我以前是瑞卡度的女朋友,他自己补上我的姓名,你又有什么办法阻止?”

“瑞卡度的女朋友多得是。你也知道。各种大小,各种形状,交往时间重叠。”

“可是,我这个人只有一个。”她语气坚定。他看见她眼睛瞟向门口。然而,她本来就有这种习惯,不管人在哪里,总喜欢一直搜寻室内各处,寻找某个不在场的人。他让她维持主动。

“你说你们报社接到可靠线报,”她说,“什么意思啊?”

这答案,他事先与库洛临时抱佛脚恶补过。也实际排练过。因此回答起来就算不是斩钉截铁,也具有三分力道。

“小瑞飞机失事是一年半前,地点在泰柬边界拜林佛蒙特州附近丘陵区。这是官方说法。尸体没找到,也没人发现飞机残骸,据说他当时是在运送鸦片。保险公司也没支付保险金,印支包机也从没告他们官司。为什么不告?因为瑞卡度跟他们签约,只帮他们开飞机。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人告印支包机?以你为例好了,你是他的女人。为什么不要求赔偿金?”

“那样讲太低俗了。”她以公爵夫人的口吻说。

“除此之外,最近有人在酒吧看到过他。他留了大胡子,可惜跛脚却治不好,他们说,一天灌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的习惯也改不了。还有,恕我直言,他站立地点方圆五英里内穿着裙子的所有东西,他也非追不可。”

她作势反驳,但他已讲了一半,不如继续讲完全部台词。

“清迈的琳康酒店门房总管看过照片,尽管留了胡子,他还是认了出来。好吧,我们这些欧洲人,他们认为全是从一个模子出来的。不过他十分确定。就在上个月,曼谷一个十五岁女孩,我们掌握了背景,她抱着小宝贝到墨西哥领事馆,指出幸运中奖的父亲是瑞卡度。怀孕十八个月,我才不相信,我猜你也不相信。少给我那种眼色看,伙计。这不是我的点子吧?”

是伦敦的点子,他大可补上这句。用这套事实加编剧的说法来摇树,属于高招。然而她视点落在他身后,再度看着门口。

“另一件想请教你的问题是威士忌诈财的生意。”他说。

“才不是诈财呢,杰里,是光明正大的企业!”

“伙计。当时的你呢,的确老实正直,丝毫不沾丑闻,玉洁冰清之类的。不过如果小瑞走了太多小路,不正有理由来个人间大蒸发的戏码吗?”

“小瑞才不会来那一套。”她最后说,了无说服力。“他喜欢当风风光光的大人物,逃跑不是他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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