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傲轩小说网 > 荣誉学生 > 17 瑞卡度

17 瑞卡度(1 / 2)

全案自始至终,乔治·史迈利袖手旁观的力道,从不如现在这么执拗顽强。在圆场,情绪紧绷到吹弹即破。沙拉特习惯性叮咛,切勿染上惰性,避免惊慌失措,如今两者合而为一。香港方面只要不传来实实在在的新闻,每天都是灾难一场。杰里的长信被放在显微镜下解析,公认写得模棱两可,随后认为具有神经质。为何不再加压逼问马歇尔?为何没有再度提及俄国人的阴影?他应该逼问查理金棱线的事,从刁先生那里没问出的东西,应该要查理说清楚。难道他忘记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埋下警告的种子,事后再收割信息?至于他对女儿念念不忘一事——万能的上帝,难道这家伙不知道密码信的成本多少?(他们似乎忘记,掏腰包的人是表亲。)另外,圆场驻地情报员的空缺,他不希望英国大使馆官员替代,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吧,就算表亲将密码信传至圆场时有所延误,杰里不是仍对查理·马歇尔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吗?外勤情报员绝对无权指挥伦敦的做法。安排合约的管理组,希望回信时能斥责他一顿。

来自圆场外界的压力更加沉重。殖民部威布汉的动作仍积极,而程序小组则作出令人咋舌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决定仍应尽快通知香港总督此案原委。此间盛传以借口召回港督回伦敦述职。当柯再度成为港府座上宾时,制造了一阵恐慌,因为这回是总督的民情晚宴,用意是听取华人贤达发表高见,不列入正式记录。

相形之下,索尔·恩德比与同伙强硬派人士则反向而行:“去他的总督。我们需要立刻跟表亲建立全方位合作关系!”乔治应该今天就去找马铁娄,恩德比说,将整个案子交代清楚,请他们接下案情发展的最后阶段。关于纳尔森的存在,他不应该继续再玩捉迷藏,应该承认自己缺乏资源,应该让表亲自行计算潜在的情报利益,如果他们能完成任务更好,让他们去向国会山庄邀功,让敌人一头雾水。由于正值越战浑水一团糟之际,我方的善意来得适时而慷慨,恩德比认为,结果有利于未来建立牢固的情报合作关系。而这一点,习惯闪烁不定的拉康似乎支持。在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史迈利忽然发现自己被贴上双重标签。威布汉派认定他反殖民、支持美国,而恩德比派指控他在处理这份特殊关系时表现得极端保守。然而更严重的是,史迈利有这么个印象,似乎有人利用其他渠道对马铁娄提示这场口水战的内容,让马铁娄一有机会便能大做文章。举例而言,默莉·米金的情报来源提及,恩德比与马铁娄越走越近,原因不只是两家小孩同样就读南肯辛顿的国立高校。两人似乎周末经常相约前往苏格兰垂钓。恩德比在当地买下一小段河流。事后有人开玩笑,马铁娄提供飞机,而恩德比提供鱼。约莫此时,史迈利才得知此事,符合他不够世故的形象。这事大家从一开始就听说,所以推想他必然知情。恩德比最近娶了第三任妻子,是美国富婆。两人共结连理前,她曾活跃于华府交际圈,现在转进伦敦如法炮制,成果也颇为可观。

众人心浮气躁,追根究底而言原因不谋而合。在柯案方面,丝毫没有重大进展。更不妙的是,行动情报短缺得令人捶胸顿足。如今每日十点,史迈利与吉勒姆前往别馆报到,每天离开时都比前一天更不满足。刁的国内电话线被窃听,丽姬·伍辛顿的电话亦然。窃听带在当地监听后空运回伦敦详细处理。杰里对查理·马歇尔逼供是在星期三。星期五,查理已复原得差不多,能从曼谷致电刁先生,倾吐心声。然而刁先生听了不到三十秒便打断他,叫他“立刻跟哈利联络”,让大家一头雾水。大家从没听过哈利这号人物。星期六有好戏上场,因为监听柯家电话的人报告,他取消每周日上午与阿沛戈先生的高尔夫球会。柯的借口是生意上有要事处理。总算来了!这是重大突破!隔日在史迈利首肯下,驻香港的表亲在柯的劳斯莱斯进市区时,派遣一辆监听车、两辆汽车、一辆本田车跟踪。柯有什么大事必须在星期日清早五点半处理,还得取消每周定期举行的高尔夫球会。答案是算命。占卜师是汕头老翁,执业场所位于荷李活道旁的小巷里一处龌龊的庙宇。柯与他共处了一个多小时后返家。表亲监听车里某位热心小朋友以隐藏式方向性麦克风对准神庙窗口,全程录音,录到的声响除了车流外,只有来自老翁鸡舍的咕咕声。在圆场,史迈利请狄沙理斯进来。究竟有谁会在大清早六点去找算命师,更何况柯是百万富翁?

狄沙理斯对众人的困惑大感喜悦,高高兴兴扭绕着头发。他说,以柯的地位,会坚持抢在算命师开张后第一个上门,因为大师的头脑此时仍清楚,能够接收神明的信息。

之后五个星期无所进展。完全没有。邮箱与电话传来的是一团团无法消化的原料,经过提炼后,无一是可供利用的情报线索。在此同时,缉毒署理论上的期限步步逼近,一到期,柯就成为公开猎物,谁能抢先查出他的底细就各凭本事了。

然而史迈利保持镇静。他不顾所有责难,对他人批评他处理本案与杰里行动的手法置之不理。他坚称,树已摇过了,柯被吓到了,时间会证明他的手法正确。他拒绝在半迁就的情况下对马铁娄做出大动作,也坚守他在信中定的条件。信件副本其中一份握在拉康手中。他也依职权拒绝讨论任何情报行动细节,无论是上帝或是逻辑,或是柯施加的外力,除非牵涉到规定或当地命令。他心知肚明,若有所让步,只会徒增质疑派人士的疑虑,加强对他的抨击火力。

他坚守这条阵线五周之久,到了第三十六天,不知是上帝或逻辑,或是柯施展出人类化学作用力,为史迈利提供一项说来神秘却意义重大的安慰。柯走上水路。在刁的陪同下,随行的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华人,事后经确定为柯的帆船队的大船长,三人花了三天,大部分时间巡视香港的外岛,每晚黄昏时返回。他们到过哪里,至今仍无从判断。马铁娄提议连续派遣直升机,从空中观察路径,但史迈利断然拒绝。港口的定点跟踪证实,他们每天出港与回航路线显然不一,如此而已。最后一天,也就是第四天,船根本没有回来。

一阵恐慌。去哪里了?马铁娄在弗吉尼亚州兰利的上司急如热锅蚂蚁,认定柯与纳尔森司令号故意混进中国水域。甚至认定他们遭绑架。永远别想再见到柯了,而心情急速恶化的恩德比,竟致电史迈利告诉他:“如果柯出现在北京,高喊着特务局迫害他的话,全是你的错。”就连史迈利也内心煎熬了一整天,隐隐思考着,尽管全然不合理,柯是否真的回中国与弟弟团圆。

随后,当然了,隔天一大清早,船平静航回大港口,活像刚参加过赛船会,柯快快乐乐地下船,跟在美丽的丽泽身后,一同走在走道上,金发在日光下飘逸,如同洗发精广告。

基于这份情报,史迈利陷入沉思,反复详读柯的档案,更与康妮与狄沙理斯激烈辩论,之后决定立即实行两项决策,若以赌博来比喻,是打出手上最后两张牌。

其一:杰里应该进行至“最后阶段”,史迈利之意是瑞卡度。他希望这一步能持续对柯施压,必要时对柯提供必须行动的最后证明。

其二:山姆·科林斯应该“进入”。

第二项决策于请教康妮·沙赫斯后达成。这项决策在杰里的主要档案中遍寻不着,只在略作删改后,出现在事后公布的秘密附录中,以供外界审视。

延误与迟疑一再发生,对杰里造成莫衷一是的作用,这一点,连全球最高明的情报头子也无法事先料到。察觉这种作用是一回事——史迈利无疑察觉到了,甚至采取了一两个步骤来防范;但若以此为行动准则,拿来与史迈利每天面对的各种决策工作相提并论,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办事无轻重缓急之分,就没有资格为人将领了。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让杰里歇脚耗时间,西贡这地方是下下之策。案情越拖越久,圆场有人建议派他到比较有益身心健康的地方,如新加坡或吉隆坡,无奈这么做是否得当、伪装身份如何处理的问题一浮现,就一直让他停留原地。更何况,明天一到,一切情势可能为之改观。其中也涉及他的人身安全。香港不列入考虑,而在新加坡与曼谷两地,柯的影响力必定不小。之后又回到掩护身份的问题,崩溃之日逐渐逼近,还有什么地方比西贡更显自然?然而,杰里过的生活是半人生活,生活在半个城市里。大约四十年来,战争一直是西贡的主要产业,但美国于一九七三年撤军却导致经济萧条,西贡从此无法恢复荣景,因此即使上演了企盼已久的最后一幕时,演员有数百万,观众却寥寥可数。即使杰里碍于职责前往战斗较激烈的那端,观战时感觉却如同欣赏一场大雨浇熄战火的板球赛,选手只想回休息室躲雨。圆场禁止他离开西贡,理由是可能随时需要派他前往别处,然而这份禁令如果依字面意义来遵守,必定会令他显得荒唐,所以他不予理会。春禄距离西贡五十英里,是个无聊的小镇,出产橡胶,居民说法语,地点位于西贡的防卫边线。因为这场战争与金边截然不同,较为讲究技术性,较具欧洲风格。红色高棉没有装甲部队之处,北越却有俄国坦克以及一百三十厘米炮,以典型俄国阵式排列整齐,宛如正要突击苏联元帅朱可夫手中的柏林,在最后一架大炮安置妥当、装好火药之前一切按兵不动。他觉得春禄人跑了一半,天主教堂仅剩法国牧师一人。

“全完了。”牧师简单向他说明。南越将做出他们一向做的事,他说。他们会停止前进,转身奔逃。

两人共饮葡萄酒,凝望空旷的广场。

杰里将报道传回报社,这次情势恶化得没有挽回的余地,而史大卜则下了简短评语:“重人物轻预言,史大卜笔。”暂不刊登。

回到西贡,在卡乐帆旅馆的台阶上,有小乞儿兜售一无是处的花环。杰里给他们钱,收下花环,给足面子,回房间后丢进废纸篓。他到楼下坐时,乞儿又来敲窗户,卖《星条新闻报》给他。他走进空旷的酒吧喝酒,女孩围着他,迫切之情宛如他是沦陷前最后的机会。只有警察维持常态,头戴白色钢盔,手戴鲜白手套,站在每个角落,仿佛静候凯旋的敌军开进市区。他们乘坐白色吉普车,如同君主般开过住在人行道鸡圈里的难民。他回到旅馆房间,赫丘力打电话过来。赫丘力是杰里最喜欢的越南人,却尽可能避不见面。他自称赫丘力,反体制,反阮文绍,秘密对英国记者提供越共情报,借此维生。他认定英国与越战无关。“英国人是我的朋友!”他对着电话央求,“把我弄出去!我需要证件。我需要钱!”

杰里说:“去找美国人看看。”然后绝望地挂掉电话。

杰里传回那份永不见天日的报道时,是借路透社办公室传的。这所路透社办公室是座纪念碑,彰显被人遗忘的英雄,缅怀失手的事迹。玻璃桌面下陈列了头发蓬乱的男孩照片,墙上则挂了著名的退件书与严辞抗议的社论。空气中弥漫了旧报纸的臭味,以及来自“英国某地”、在此暂居之感,铭记珍藏每位流亡记者窃窃思乡的情怀。转角处有家旅行社,杰里在那段期间两度订了前往香港的机票,却没出现在机场。为他服务的是一名热心的表亲青年人,名叫帕克,掩饰身份是信息处人员,偶尔带黄色信封的密码信前来旅馆,外面印有“新闻急件”以求逼真。然而信封里的内容却无二致:尚无决策,静候待命,尚无决策。他读了作家福特的作品,以及一本描写旧日香港、真正难看的小说。他也阅读格林、康拉德与劳伦斯,而仍未有进一步消息。轰炸声在晚上听来最可怕,恐慌气氛到处皆然,犹如瘟疫大流行。

为了遵照史大卜指示,寻找人物的题材而非预言,因此他前往美国大使馆,因为当地有不下一万名越南人猛敲大门,希望证明自己是美国公民。他驻足旁观之际,一名南越军官开着吉普车过来,跳下车,开始对女人大骂,骂她们全是妓女与叛国贼,而他选中的正是一群正牌的美国人妻,一阵唇枪舌剑。

杰里再度发稿,史大卜又扔掉他的稿子,无疑更加深了他的忧郁。

数日后,圆场规划人失去了耐性。各方扰攘声持续恶化,他们传密码信请杰里立即飞往万象,保持低调,直到表亲派邮差另下指示为止。因此他前往万象,住进群星酒店,是丽姬以前喜欢逗留的地方。他也在吧台喝酒,是丽姬以前喜欢喝酒的地方。他偶尔与老板墨里斯聊天,一面等待指示。酒吧以水泥搭建,有两英尺深,因此如果有需要,可以充当防空洞或射击掩体。有间与用餐室连接的酒吧,气氛低迷,一名老殖民地法国人以一丝不苟的手法吃喝,餐巾塞进衣领。杰里坐在另一张餐桌看书。除了两人之外别无顾客,一向都是,而两人却从不交谈。在街上,来自距离山区不远处的老挝共产党两两并排、正气凛然地走着,戴着军帽身穿战袍,回避女孩的眼光。他们接管了角落几间别墅,以及通往机场沿途的别墅。老挝共产党搭起一丝不苟的帐篷,高过枝叶芜蔓的庭园围墙。

“联军撑得下去吗?”杰里曾经问墨里斯。

墨里斯不喜欢谈政治。

“就像现在的情况。”他以做作的法国口音回答,静静递给杰里一支圆珠笔当做安慰,上面印有卢云堡的字样。据说墨里斯拥有全老挝的卢云堡专卖权,一年能卖出几瓶。杰里完全避开印支包机办公室那条街,同样也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去看查理·马歇尔供出的跳蚤茅屋。那间跳蚤茅屋位于市区边缘,曾有一妻二夫其乐融融。杰里向墨里斯询问,墨里斯的回答是,最近留在市区的华人已经非常少见。“华人不喜欢。”他又面带微笑说,偏头指向外面人行道上的老挝共产党。

谜团待解的也包括电话窃听记录。杰里是否从群星酒店打电话给丽姬?如果他打过,是否有心与她交谈,或只是想听她的声音?如果他有心与她交谈,他打算说什么?或者,打电话之举一如在西贡订购机票的动作,本身足以宣泄情绪,帮助他逃避现实?

能够确定的是,包括史迈利、康妮或任何看过这份关键记录的人在内,无人能严正指责任何人玩忽职守,因为这个电话最多只称得上是含义模糊:

“洞洞五五香港时间。国外来电,案主私人电话。接线生在线。案主接电话,说‘哈啰’数次。

“接线生:来电者请说话!

“案主:哈啰?哈啰?

“接线生:来电者,听得见我的声音吗?请说话!

“案主:哈啰?我是丽姬·伍芝。请问你是谁?

“来电者挂掉电话。”

这份记录从头到尾并未指明万象是发话地,更令人怀疑的是史迈利可能从未过目,因为他的代号没出现在签名栏里。

无论打电话的人是杰里还是其他人,隔天有两位表亲,而非一位,捎来行动指令,漫长等待后终于让他如释重负。可恶的惰性,尽管延长了似无止境的数周,总算告一段落,而这次是永远不再出现。

他整个下午忙着办理签证与交通事宜,翌晨破晓时渡过湄公河进入泰国东北部,随身携带肩袋与打字机。长形的木制渡船挤满了农民与吱吱叫的猪。来到管制国界的小屋,他宣誓将循相同路线回老挝。否则的话,官员郑重警告他,将不发给入境许可。他心想,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他回头望越来越远的老挝河岸,看见一辆美国车停在拖船道上,旁边站了两个细瘦的人,纹丝不动地看着。表亲永远与我们同在。

来到泰境河岸,一切顿时成了问题。杰里有签证仍不够,因为相片不像他,整个区域禁止老外进入。十元修正了对方意见。签证之后是交通问题。杰里坚持要找会讲英文的司机,索价也因此哄抬,然而等着帮他开车的老人却只会讲泰文,而且不爱开口。杰里只好对附近米店大喊英文,终于找到会说一点英文的胖小子,说他会开车。三方大费周章拟好了合约。老人的保险并未涵盖另一名驾驶,就算有,反正也早已过期。一个忙坏了的旅行社员工发出新的保单,男孩则回家作好安排。车子是红色福特轿车,摇摇晃晃,轮胎已磨平。接下来一两天,杰里可能碰上的死法有千万种,他不打算碰上,而出车祸是其中之一。讨价还价之后,杰里再拿出二十元。来到满地是鸡的修车厂,他监视修车工人的一举一动,直到新轮胎装妥为止。

浪费了一小时后,他们总算上路,以足以断颈的高速往东南前进,穿越平坦的农田。男孩播放《麻州电灯天天不亮》五次,杰里才要求他停止。

道路铺了柏油却空无一车。偶尔会出现一辆黄色公交车,正对他们蛇行而下,杰里的司机会立刻加速,维持在路中央,一直到公交车让步一英尺,轰然驶过为止。有一次杰里正在打瞌睡,被竹篱压碎声惊醒,正好看到炮弹如泉涌,从他正前方喷进日光中,也见到一辆小卡车以慢动作滚进水沟。他看见车门如树叶向上浮起,双手乱甩的司机从门里滚出来,撞向竹篱,掉入高高的草堆里。男孩并未减速,只不过大笑之下车子在马路上左扭右转。杰里斥喝:“别闹了!”男孩却不予理会。

“你想让西装沾到血吗?留给医生办吧。”他严肃警告,“我会照顾你的,懂吗?这一带乡下很可怕的,很多共产党。”

“你叫什么名字?”杰里听天由命地问。

名字拗口难念,因此两人决定以米奇称呼。

继续开了两个小时,他们才抵达第一道路障。杰里又打起瞌睡,演练着台词。他心想,一脚踏进去后,一定还会有另外一道门。他思忖着是否总有一天,对圆场而言,对报社而言,这位老艺人再也变不出戏法,连抬腿跨越门槛都没力气,软软站立,面带友善的推销员露齿一笑,言语却死在喉咙里。这一次不行,他很快想到。亲爱的上帝,这一次不行,拜托。

车子停下,一名年轻和尚连忙从树林里捧钵而出,杰里给了几个泰铢。米奇打开行李箱。警察哨兵向里面望去,然后命令杰里下车,带他去见警官。警官单独坐在阴凉的小屋里。花了很长的时间,警官才注意到杰里的存在。

“他问你是美国人吗。”米奇以洋泾浜英文说。

杰里出示证件。

路障另一边,完美的柏油路面笔直穿越平坦的树丛地带。

“他问你来这里做什么。”米奇说。

“有事找中校。”

继续往前行驶,路过一座村庄,一家戏院。此地连最新电影都是哑剧,杰里回想起。他曾写过一篇报道。本地演员负责配音,剧情全由演员临时编出。他记得约翰·韦恩被配上泰国人尖嗓子,观众哄堂大笑,翻译向他说明,他们听到的是模仿当地村长的声音,而村长是众所周知的娘娘腔。他们正通过森林,但两旁路肩各清除出五十码,以预防有人突袭。偶尔他们会看到地上画出亮眼的白线,其用意不是在指引地面交通。这些马路是由美国人铺设,可充当战备跑道。

“你认识这个中校吗?”米奇问。

“不认识。”杰里说。

米奇开怀大笑。“找他干吗?”

杰里懒得回答。

行驶二十英里后,来到第二个路障,位于一座小村落中央,而小村落已由警方接管。一辆灰色卡车停在寺庙的院子里,四辆吉普车停在路障旁。村子坐落于数条路的交叉口,在他们这条路右转的方向,有条黄色泥土路穿越平原,蜿蜒走上山区两侧。这一次杰里采取主动,立刻跳下车欢呼着:“带我去见你们领导人!”他们的领导人居然是个容易紧张的年轻队长,常焦虑地皱眉,极力想吸收他学习范围之外的事物。他坐在警察局里,手枪摆在桌上。警察局是个临时站,杰里注意到。他看到窗户外面遭轰炸过的废墟,应该是警局旧址。

“我的中校是个忙人。”队长通过司机米奇说。

“他也是非常勇敢的人。”杰里说。

对方一脸茫然,最后总算厘清了“勇敢”一词的英文含义。

“他射过很多共产党,”杰里说,“本报希望报道这位伟大的泰国中校。”

队长说了一会儿,米奇突然噗嗤狂笑起来。

“队长说,我们才没有共产党!我们只有曼谷!这里的穷人什么都不懂,因为曼谷不给他们学校,所以共产党晚上过来跟他们聊天,叫他们把所有儿子全送到莫斯科,念书当大医生,以后可以炸掉警察局。”

“我上哪里找中校?”

“队长要我们待在这里。”

“他会请中校过来吗?”

“中校是大忙人。”

“中校人在哪里?”

“他在邻村。”

“邻村的名字是什么?”

司机再度笑得直不起腰杆。

“那村子没名字,村人死光光啦。”

“村人死光光之前叫什么名字?”

米奇说出一个名字。

“马路能通到那个死村子吗?”

“队长说是军事秘密。表示他也不知道。”

“队长能不能放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讨论甚久。

“当然,”米奇最后说,“他说我们可以去。”

“能请队长以无线电通知中校我们就要过去了?”

“中校是大忙人。”

“队长能不能用无线电通知他?”

“当然。”司机说,仿佛只有面目可憎的老外才能在这么明显的细节上大做文章。

他们回到车上。栅栏升起,车子继续行驶在完美的柏油路上,路肩清理得干干净净,偶尔冒出路标。开了二十分钟,他们连一个生物的影子都没看见,但杰里并不因空荡而感到安慰。他听说过,若要支持山区每个带枪战斗的共产党游击队员,平原必须有五人种植稻米,生产弹药,提供基础建设,而这里正是平原。他们来到右边一条泥土路,因最近有人使用,泥沙飞扬到柏油路上。米奇转进这条路,循着沉重的轮胎痕迹前进,大声播放《麻州电灯天天不亮》,不顾杰里抗议。

“这样共产党会以为我们有很多人。”他笑着解释,让杰里无法反对。让杰里惊讶的是,他也从座位底下的袋子取出一把大型点四五口径练习射击手枪,枪管很长。杰里尖声命令他收回原位。几分钟后,他们嗅到火烧气味,然后开过一阵柴烟,接着抵达村子,仅存的几群人个个魂飞魄散,两三英亩的柚木林经大火焚烧后有如化石森林区。也有三辆吉普车,不到二十名警察,中间站着一位粗壮的中校。村人与警察凝视着一块闷烧冒烟的地,宽约六十码,几根焦黑的柱子勾勒出大火肆虐在房屋前的轮廓。中校看着他们停车走过来。他是个骁勇善战的人,杰里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身材矮壮,既不微笑也不皱眉,皮肤黝黑,头发灰白,有可能是马来人,只不过他的躯干比较粗壮。他佩戴空降肩章与飞行肩章,以及两列勋章彩带。他身穿野战制服,佩戴制式自动手枪,插在右大腿的皮套里,皮带没系上,垂了下来。

“你是那个新闻人吧?”他问杰里,语调平坦,口音是军队的美语。

“没错。”

中校的目光转向司机,说了几句话,米奇快步走回停车处,上车坐好。

“你想问什么?”

“这里有没有死人?”

“三个人。刚被我枪毙掉。我们有三千八百万。”他的美式英语流畅,几乎称得上完美,让杰里内心的问号越变越大。

“为什么枪毙他们?”

“晚上‘共恐’过来开课,四面八方的人都过来听共恐上课。”

“共产恐怖分子。”杰里心想。他直觉认为这个词源自英国。一列卡车开上泥土路前来,村民一见卡车,纷纷收拾地铺,抱起儿女。中校下令部属将村民集合为粗略的纵列,等卡车转弯。

“我们帮他们找到更好的地方,”中校说,“让他们重新开始。”

“你枪毙了谁?”

“上个礼拜,我有两个手下被炸死。这村子是共恐发号施令的地方。”他选上一名面容阴郁、正要爬上卡车的妇女,命令她走回来,让杰里好好看她一眼。她低头站着。

“他们住在她家。”他说,“这一次我枪毙她丈夫,下一次就枪毙她。”

“另外两个呢?”杰里问。

他发问是因为继续发问等于持续出拳,然而接受审问的人不是中校,而是杰里。中校的棕色眼珠严峻,带有审核的意味,态度多有保留,以质问的眼神盯着杰里,却了无焦虑感。

“有个共恐睡了这里一个女孩,”他轻描淡写,“我们不但是警察,我们也是法官和法院。这里没有其他人。曼谷才不想在这里举行公审。”

村人上了卡车。卡车离去时他们头也不回。只有儿童从后挡板上方挥手。吉普车跟着卡车走,留下他们三人,两辆车,以及一个年约十五岁的男孩。

“他是谁?”杰里问。

“他跟我们走。明年,也许后年,连他我都会枪毙。”

杰里上了吉普车,坐在中校旁边,由中校开车。男孩被动地坐在后面,中校以坚定而机械化的语调向他说教,他喃喃地应答着。米奇驾驶出租车跟在后面。在吉普车地板上,在座位与踏板之间,中校放了一个厚纸箱,里面有四颗手榴弹。后座摆了一把小机枪,男孩上车时,中校懒得移开。后视镜上方,在宗教图片旁,挂的是肯尼迪的画像明信片,底下注明:“问你能为国尽什么力,别问国家能为你尽什么力。”杰里取出笔记簿。他继续对男孩说教。

“你跟他讲什么?”

“我是在解释民主的原则。”

“什么原则?”

“没有共产党,没有将军。”他边笑边回答。

上了柏油路,他们右转,继续深入内陆,米奇则开着红色福特汽车跟在后面。

“跟曼谷打交道,就像爬那棵大树一样,”中校对杰里说,一面手指着森林,“爬上一根树枝,高度就增加一点,换了树枝,树枝断了,又爬得更高。也许有一天,你会当上最高将领。也许永远不会。”

两名幼童朝吉普车招手,中校停下车,让他们上来挤在男孩身边。

“这种事,我不常做,”他边说边忽然微笑,“只是想对你表示我是个好人。共恐如果知道你会停车载小孩,就会找更多小孩子来让你停车。要懂得变通,这样才能生存。”

他又转弯朝森林开去。走了几英里路,他让幼童下车,郁闷的男孩则留下。树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荒凉的矮丛区。天空泛白,丘陵的阴影正要穿透薄雾而出。

“他怎么了?”杰里问。

“他?他是个共恐,”中校说,“被我们逮到了。”来到森林里,杰里看见金光一闪,只是座寺庙。“上个礼拜,我有个警察变节,帮共恐卧底。我派他去巡逻,枪毙他,让他当大英雄。我还帮他老婆弄个养老金,买了大国旗包住尸体,葬礼办得很大,村人也稍微变得有钱一点。那人已经不再是通风报信的人了。他变成了地方英雄。非赢得这些人的心不可。”

“有道理。”杰里赞同。

车子开到一处宽阔的旱田,两名妇人在中央锄地,除了远处的树丛之外空无一物,多岩沙丘渐次消失在白色天际。杰里叫米奇留在福特车上,与中校开始步行到旱田另一边,郁闷男孩跟在后面。

“你是英国人?”

“是。”

“我在华盛顿国际警察学校待过,”中校说,“很不错的学校。我在密执安州大念过警政。他们让我们大开眼界。请你稍微离开我一点行吗?”他客气地要求,这时两人正谨慎跨过一个犁。“他们射击的对象是我,不是你。射中老外,在这里会惹上太多麻烦。他们不想惹麻烦。在我的地盘,没人射老外。”

他们来到两名妇人处。中校向她们说了几句话,走了一段距离,停下,回头看看郁闷男孩,再回到妇女身边,又对她们说了几句话。

“怎么了?”杰里问。

“我问她们这附近有没有共恐。她们说没有。后来我想到,说不定共恐想把这男孩抓回去。所以我回去跟她们说:‘如果一有不对劲的地方,我先枪毙你们两个女的。’”他们来到树丛处。沙丘在他们前方,高大的树丛与如刀剑般的棕榈茂密丛生。中校双手围在嘴边大喊,直到有人响应为止。

“这是我在丛林里学会的,”他面带微笑说明,“一走进丛林,就一定要先呼叫。”

“你说的是什么丛林?”杰里问。

“现在跟我讲话时,请靠近我一点。说话时微笑。他们希望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走到一条小河边。绕过小河,有一百多名男人与男孩心不在焉地以镐与圆锹挖着石头,有的则扛着一袋袋石灰,从这一大堆搬到那一大堆。五六名武装警察虽然监着工,却似乎玩忽职守。中校叫郁闷男孩过来,对他说话,男孩低头,中校则猛然打了他几耳光。男孩喃喃说话,中校又赏他耳光,然后拍拍他肩膀,男孩接着如折翼的放生鸟仓皇加入劳动的行列。

“你报道共恐,也报道我的水坝,”中校命令。两人开始往回走,“就盖在这片美好的青草地。会以我命名。”

“你在哪个丛林里打过仗?”往回走时杰里再问一次。

“老挝。战况惨烈。”

“你自愿参加的吗?”

“当然。我有小孩,需要用钱。我加入paru。听过paru吗?是美国人的单位。由美国人负责。我写信向泰国警方辞职,被他们收进抽屉。如果我死了,他们会拿出辞职信证明我在加入paru前辞职。”

“打仗时认识了瑞卡度喽?”

“当然。瑞卡度是我朋友。我们一起打仗,开枪打死了很多坏人。”

“我想见他一面,”杰里说,“我在西贡碰见他的一个女朋友。她跟我说,瑞卡度住在这附近。我想跟他谈个生意。”

他们再度走过那两名妇人。中校朝她们挥手,但她们置之不理。杰里盯着他的脸观察,但他看到的表情不比沙丘上的巨岩多到哪里。中校爬上吉普车,杰里也跟着跳上。

“我希望你能带我去找他。我甚至可以让他过几天有钱人的生活。”

“是为了报社吗?”

“是私事。”

“私下谈生意?”中校问。

“没错。”

开回柏油路上时,两辆黄色水泥搅拌卡车朝他们开来,中校不得不倒车让他们通过。杰里自然而然注意到漆在搅拌车旁的名称,这时他瞥见中校正在打量他。他们继续朝内陆前进,以吉普车最高速限行驶,为的是防止路上遭小人暗算。忠心的米奇跟在后面。

“瑞卡度是我的朋友,这里是我的地盘。”中校以极标准的美语说。这句话尽管耳熟,这一次却具有全然明显的警告意味。“他住在这里接受我保护,因为我们定过协议。这里人人知道这件事。村人知道,共恐也知道。没人敢动瑞卡度汗毛,否则看我枪毙水坝那边的每个共恐。”

他们离开柏油路,转进泥土路时,杰里看见柏油路面上有小型飞机的轻微煞车痕迹。

“这里是他降落的地方吗?”

“只有在雨季。”中校继续描述他的道德立场,“如果瑞卡度杀了你,那是他自家的事。在我地盘上,老外枪毙老外是天经地义的事。”口气宛如对儿童解释基本算术。“瑞卡度是我的朋友,”他毫不羞赧地重复,“是我的同志。”

“他知道我要来吗?”

“请多留心他。瑞卡度机长有时候很变态。”

“刁特别为他准备了一个地方,”查理·马歇尔说过,“一个只有疯子才去的地方。刁对他说:‘你好好活着,飞机你留着开,想武装护送查理·马歇尔随时请便,如果查理要你帮他运钱,帮他注意小人,你就照做。说话要算话,德雷克·柯说话向来都算话。’他说。不过,如果小瑞惹了麻烦,或是小瑞捅出娄子,或是大嘴巴泄露秘密,刁和他的手下会把他这个烂杂种砍得不像话。”

“小瑞为什么不干脆开了飞机逃命?”杰里当时问。

“刁拿走了小瑞的护照啦,伏尔泰。刁帮小瑞偿还债务,让他做生意,替他清除前科。刁也让他扯上大约五十吨的鸦片,必要时能对缉毒署提供证据。小瑞啊,他想走随时都行,全世界都有监狱等着他。”

房子建筑在高架上,位于宽阔泥土路正中央,四周有阳台环绕,旁边有小溪流过,两名泰国女孩在房子下,一个正在喂婴儿,另一个正在搅动锅子。房子后面有片平坦的棕色原野,一端建了茅屋,大得足够容纳小飞机——比方说毕奇——原野则出现一道青草被压扁的银色轨迹,可能最近有飞机降落。房子附近没有树木,坐落于微微隆起之地,三百六十度无障碍景观,宽阔的窗户建得不十分高,杰里推测窗户经改装,以提供屋内更宽广的射击角度。快到屋子时,中校要杰里下车,往回走向米奇的车子。他对米奇说话,米奇跳下车,打开行李箱。中校伸手到座位下取出练习手枪,以轻蔑的态度扔进吉普车。他对杰里搜身,然后对米奇搜身,然后亲自检查车子。然后他叫两人在外面等,他爬上阶梯来到一楼。两名女孩对他视而不见。

“他是个好中校。”米奇说。

两人等着。

“英国是个有钱国家。”米奇说。

“英国是很穷的国家。”杰里反驳,两人继续盯着房子。

“国家穷,人民有钱。”米奇说,对自己的笑话笑得全身抖动,这时中校走出门,登上吉普车,开车离去。

“你在这里等着。”杰里说。他缓步走向阶梯底部,双手围在嘴边向上呼唤。

“敝姓威斯特贝。几个礼拜前,你在金边对我开过枪,你可能还记得。我是个穷记者,点子却能赚大钱。”

“你想干吗,伏尔泰?有人说你早就死了。”

南美口音,深沉而轻快,从黝黯的上方传来。

“我想向德雷克·柯勒索。我在想,我们两人可以跟他敲诈两百万,你就能赎回自由之身。”

杰里看见上方阴暗的通风口中,有一支枪管如同独眼龙的眼睛眨动,然后再度对准他。

“分开算,”杰里呼唤,“你两百万,我两百万。我有周详的计划。凭我的头脑和你的信息,再加上丽姬·伍辛顿的身材,我们稳赢。”

他开始慢慢上楼。“伏尔泰。”他心想。

查理·马歇尔传话起来丝毫不马虎。至于“早已死了”,再花一点时间吧,他心想。

杰里爬过通风口,从黑暗之处移进光明之处,南美口音说:“站住别动。”杰里遵命,这时能够四下观察室内,是个小型军事博物馆与美军福利社的综合体,中央有张桌子,三脚架上安装AK47,类似瑞卡度朝他开火的那一把。正如杰里怀疑的,这把枪透过窗户能掌握由四面八方前进的人车。万一有所闪失,也有两把枪备用,旁边各放一排可观的弹药匣。手榴弹三四成堆,像水果一样到处放,在丑陋的胡桃木酒柜上,在塑料圣母像之下,摆出五花八门的手枪与机关枪,可应付各种场合。房间只有一个,占地却非常大,低矮的床铺两端涂上日本漆与亮光漆。杰里一时兴起愚蠢的念头,不知道瑞卡度是怎么有办法爬上毕奇飞机。冰箱有两台,制冰器有一台。几幅画得用心过度的泰国裸女油画,煽情之余却比例有误,这种错误通常由于太少接触作画对象。卧房里也有个档案柜,上面放了一把卢格尔手枪,书架上的作品有《公司法》、《国际税务》、《性爱技巧》等书。墙上挂了几个本地人雕刻的圣像、圣母、年幼的耶稣。地板上摆了划船器的钢架,上面有移动座椅以保持身材。

这些陈列物的中央,瑞卡度以杰里首度看见他时的坐姿,坐在高级主管的旋转椅上,戴着CIA手链,身缠纱笼,在壮观的裸胸上挂了金十字架。他的大胡子比杰里上次见到时短得多,他猜楼下的女孩帮他修剪过。他没戴帽子,卷曲的黑发以小金环串上,荡在后颈上。他肩膀宽厚,肌肉结实,皮肤黝黑油亮,胸毛茂盛。

他肘边也放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一罐水,没有冰块,因为没电供冰箱运作。

“请脱下外套,伏尔泰。”瑞卡度命令,杰里遵命。瑞卡度叹了一口气起立,拾起桌上一把自动手枪,慢慢绕着杰里走动,打量他的身体,一面轻轻搜身,检查是否携带武器。

“你打不打网球?”他从身后询问,一手向下摸着杰里的背部,动作非常轻,“查理说你肌肉发达得像猩猩。”然而瑞卡度其实并未向任何人发问。发问对象是他自己。“我很爱打网球。我打起来好得不得了。每次都赢。可惜在这里,打网球的机会很少。”他坐下。“有时候不得不跟敌人躲在一起,以避开朋友。我会骑马、打拳击、射击。我有学位,我会开飞机,我对人生懂得不少,我头脑很好,不过碍于无法预知的状况,我跟猴子一样住在丛林里。”自动手枪随便用左手拿着。“你们所谓疑神疑鬼,就是这样吧,伏尔泰?把所有人都当做敌人。”

“应该是的。”

瑞卡度为了说出以下经常讲的俏皮话,伸出一指戳着自己泛着油光的古铜色胸膛。

“我这个疑神疑鬼的人,却有真正的敌人。”他说。

“有了两百万,”杰里仍站在原地说,“我相信能消灭大半敌人。”

“伏尔泰,容我坦白说一句话,我认为你的生意经是鬼扯淡。”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