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小说网

字:
关灯 护眼
傲轩小说网 > 荣誉学生 > 20 丽泽的情人

20 丽泽的情人(1 / 2)

她的公寓大而无当,是机场休息厅、主管套房与妓女香闺的混合体。客厅天花板被耙成不对等的尖点,有如即将塌陷的教堂中殿。地板的高度不断变换,地毯厚如草地,踏过后留下亮亮的脚印。巨大的窗户提供了无限景观,却显得孤寂。当她关上百叶窗,拉上窗帘,两人转眼间置身没有花园的郊区小木屋。女佣进了她房间后面的厨房,走出来时,丽姬叫她回厨房。她悄悄走开,臭着一张脸,嘶嘶说着话。看我会不会跟主人告状,她说。

他拉上前门的链栓,之后杰里押着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逼她走在左前方一步,替他开门,甚至连橱柜也不放过。卧房有如电视剧蛇蝎女的布景,圆形床铺盖上花格棉被,在西班牙式布幔后有个凹陷状的圆形浴缸。他翻找床头柜,没找到小型武器,因为尽管枪支在香港不特别泛滥,住过中南半岛的人通常会有防身物品。她的更衣室看似一个电话打到中环,把时髦的北欧装潢店里所有东西订购一空。餐厅以毛玻璃、擦亮的镀铬与皮革装饰,挂有仿庚斯博罗画风的祖先画像,目光呆滞地盯着空椅子。连鸡蛋也不会煮的妈咪全部到齐,他心想。黑色虎皮台阶通往柯的书房,杰里在此逗留,四处张望,尽管忐忑不安仍看得出神。他在每件物品中看见老爸杉波,看见两人的父子之情。超大型书桌的桌脚呈半球形,底部则是有爪子的圆形,总统级的利器,镶在桌上的墨水池、带鞘的拆信刀与剪刀,没摸过的法律参考书籍,与老爸杉波搬家时必带的书名一样:《赛门斯谈税务法》,《查斯沃谈公司法》。见证加框,挂在墙上。大英勋章的荣誉状以“伊丽莎白二世在上帝恩典下……”开头,勋章本身以绸缎包裹,有如死去骑士的武器。华人长辈站在庙宇前合照。胜利的赛马。丽姬对他笑着。丽姬穿着泳装,令人惊艳。丽姬在巴黎。他轻轻拉出书桌抽屉,发现十几家不同公司的压纹信纸。橱柜里有空白档案,有一架IBM电动打字机,没有插头;有地址簿,没有地址。丽姬腰部以上赤裸,露出修长的背,向后看着他。丽姬,愿上帝救救她,身穿婚纱,握了一束栀子花。一定是柯叫她去婚纱馆拍的。

没有装鸦片的黄麻布袋照片。

杰里站在书房里心想,这里是主管的避风港。老爸杉波也有几个。他给了几个女孩公寓,甚至给其中一个一栋房子,那女孩一年却只见到他几次。然而再怎么说,一定会有这么一个秘密的特别房间,有书桌,有不使用的电话,有快餐型的纪念品,是从别人生命中切割而出的一个实体角落,是他逃避其他避风港时使用的避风港。

“他在哪里?”杰里问,再度回想起陆克。

“德雷克吗?”

“难不成是圣诞老公公吗?”

“我也不知道。”

他跟着她走进卧房。

“你通常都不知道?”他问。

她正一一摘下耳环,放进珠宝盒。然后取下发夹、项链与手环。

“他人在哪里,就从哪里打电话回来,白天或晚上,谁管那么多。

这是他头一次不主动联络。”

“你可以打给他吗?”

“随时都行。”她以蛮横的讽刺语气反驳,“当然行。大老婆跟我相处得很融洽。你难道不知道?”

“公司呢?”

“他不进公司。”

“老刁呢?”

“去他的老刁!”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只猪。”她动了肝火,打开橱柜。

“有消息,他可以转给你。”

“要是他高兴的话。可惜他不高兴。”

“为什么?”

“我又怎么知道?”她拉出一件套头毛衣以及牛仔裤,丢在床上。“因为他讨厌我。因为他不信任我。因为他不喜欢欧洲人跟大老板走得太近。我要换衣服,给我滚出去。”

因此他再度漫步走进更衣室,背对着她,听见丝布与皮肤摩擦的窸窣声。

“我见到了瑞卡度,”他说,“我俩开诚布公,交换了很多意见。”

他迫切想听的是,他们有没有告诉她。陆克的命案,他希望为她脱罪。他听着,然后继续说:

“查理·马歇尔把他的地址给了我,所以我过去跟他聊一聊。”

“好啊,”她说,“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

“他们也跟我说过梅伦这个人。说你帮他运毒。”

她没有搭腔,因此杰里转身看着她,她正坐在床上,双手抱头。换上牛仔裤与套头毛衣的她,外表年约十五岁,身高也少掉半英尺。

“你究竟想要什么?”她终于低声说,声音轻到有可能是自言自语。

“你,”他说,“据为己有。”

她有没有听见,他不清楚,因为她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低声以“噢,天啊!”结尾。

“梅伦是你朋友吗?”她最后问。

“不是。”

“可惜。他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朋友。”

“阿沛戈知不知道柯在哪里?”

她耸耸肩。

“你最后一次接到他电话,是什么时候?”

“一个礼拜前。”

“说了什么?”

“说有事要安排。”

“什么事?”

“拜托你别再问了行不行!整个该死的世界都在问问题,所以你也非问不可,对不对?”

他盯着她看,她的双眼浮现怒火与绝望。他打开阳台门走出去。

他忿忿地想着,我需要人对我简报。沙拉特的老大们,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跑到哪里去了?直到现在他仍未恍然大悟的是,一旦切断关系,也等于切断了生命线。

阳台围绕房子三边。雾气已暂时散去。山顶高挂在他身后,山肩缀饰着金色灯光。朵朵浮云在月亮周围制造千变万化的洞穴。港口将全部华丽的家当穿戴在身上,正中央有艘美国航空母舰,从舰头至舰尾打着泛光灯,如备受宠爱的女人沉浸在喜悦中,旁边挤满了随行船只。航空母舰甲板上有一列直升机与小型战斗机,勾起他泰国空军基地的回忆。一排即将出航的帆船漂过母舰旁,朝广州前进。

“杰里?”

她站在敞开的门口,看着他站在一排盆栽的末端。

“进来吧。我好饿。”她说。

这间厨房从来没开过伙,却有个巴伐利亚式的角落,有松木高背长椅,有高山图片,有写着“嘉士伯”啤酒的烟灰缸。她以随煮随好的咖啡壶泡好咖啡,倒给他喝。他也注意到,在她提高警觉时,肩膀拱向前,前臂抱住身体,与孤女习惯的做法一致。她在发抖。他认为,从他以枪抵住她之后,她就一直发抖不止。要是没有动枪就好了,因为他逐渐理解到,她的处境其实与他一般糟,也许更糟糕。两人之间的心情有如历经一场大灾难,置身个别的地狱里。他替她斟了一杯白兰地加苏打,也为自己倒一杯,让她坐在比较暖和的客厅,看着她抱着自己,喝着白兰地,盯着地毯。

“要不要听音乐?”他问。

她摇摇头。

“我代表我自己,”他说,“没有跟任何公司挂钩。”

她好像没听见。

“我自由而且自愿,”他说,“只是因为有朋友惨死。”

他看见她点头,却只是聊表同情。他确定她丝毫没有印象。

“柯这档子事越来越棘手了,”他说,“看来无法善了。你交往的那群人,全是狠角色啊。包括柯在内。一眼看去,他是第一级的公敌。我在想,说不定你希望摆脱他们。所以我才回来。算是日行一善。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比方说梅伦。也许我们应该一起调查,看看真相是什么。”

经过一番不甚明确的解释,电话铃响。铃声有如掐喉咙时发出的嘶哑声,目的是避免刺耳。

电话在厨房另一边,放在镀金的推车上,每次闷响,上面的小灯应声眨动,反射到波状玻璃架上。她看了电话一眼,再看杰里,脸上立刻激起希望。杰里一跃而起,把推车推到她面前,滚轮深陷地毯绒毛中,走起来跌跌停停。他一面走,线圈跟着在身后拉长,最后宛如幼童的草写字迹。她很快拿起话筒说:“伍芝。”语气稍嫌无礼,是独居女子学会的口气。他本想告诉她,电话线遭人窃听,但他不知道要她防范的对象是谁。如今的他已经没有立场,不是这边,也不属于那边。他不知道双方各代表什么,但头脑忽然又涨满了陆克,内心的猎人也清醒过来。

她将电话贴在耳朵上,却不再说话。她说了一次“好”,仿佛正在接受指示,也一度以强烈的语气说“不对”。她的表情转为空白,嗓音不带任何涵义。然而他察觉到遵从,察觉出隐瞒,出现这种感觉时,内心怒火不禁熊熊燃起,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不对,”她对电话说,“我提早离开晚宴。”

他跪在她身边想一听究竟,可惜她耳朵紧贴听筒。

为什么不问他在哪里?为什么不问什么时候能见面?他是否安好?为何一直没打电话来?为什么她以这种眼神看着杰里,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一手按在她脸颊上,强迫她将头转过来,对她另一耳悄悄说话。

“告诉他,你非见他一面不可!你可以去找他。什么地方都行。”

“是的,”她对着电话说,“好。是的。”

“告诉他啊!告诉他,你非见他一面不可!”

“我非见你一面不可,”她最后终于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可以去见你。”

听筒仍在她手上。她耸了一下肩膀,询问方位,双眼仍转向杰里,眼中的人却不是日行一善先生,只是包围她四周的凶险世界的一部分。

“我爱你!”他悄悄地说,“跟他说啊!”

“我爱你。”她说得短促,闭上眼睛。杰里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挂掉电话。

“他要到这里来,”她说,“你好可恶。”

杰里仍跪在她身边。她站起来,为的是摆脱他。

“他知不知道?”杰里问。

“知道什么?”

“我在这里。”

“也许吧。”她点了一根烟。

“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会到?”

“他说很快。”

“他自己一个人来吗?”

“他没说。”

“他有没有带枪?”

她来到厨房另一边。紧张的灰眼珠仍直瞪着他,充满怒火与惊恐。然而杰里毫不关心她的心情。期待行动的狂热已制约了其他所有感觉。

“德雷克·柯。那个包养你的好好先生。他有没有带枪?他会不会对我开枪?老刁是不是跟着他?只是问问而已。”

“他上床时不带枪,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的话。”

“你要上哪里去?”

“你们两个男人可能比较喜欢独处吧。”

杰里带她回沙发,让她面对客厅另一端的双扉门坐下。这扇双扉门以方块毛玻璃组成,外面是入门厅与前门。他打开门,如此一有人进门,她能一目了然。

“你们让人进门,有什么规定吗?”她听不懂他的问题,“这里有个窥视孔。他有没有坚持要你在开门前先察看一下?”

“他会从楼下对讲机打上来。然后会用他自己的钥匙开门。”

前门是光面处理过的硬木板,并非实心,却坚固耐用。根据沙拉特的口传轶事,若想出其不意拿下入侵的独行侠,别站到门后面,否则永远也出不来。这一次杰里不得不赞同。然而,站在门打开的一边,遇上具有暴力倾向的对手,无异于坐以待毙。何况,柯是否知情,是否独行,杰里毫无概念。他考虑躲到沙发后面,但如果会引发枪战,他不希望丽姬被子弹波及,他绝对不希望。丽姬如今变得被动,眼神也懒散无主,让他更不敢大意。桌上放着他的白兰地酒杯,就放在她的酒杯旁,他轻轻将杯子移到插了塑料兰花的花瓶后,以免挡住视线。他将烟灰缸清干净,打开一本《时尚》杂志,放在她眼前的桌上。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放音乐的习惯?”

“有时候。”

他选择艾灵顿公爵。

“是不是太大声?”

“再大声一点。”她说。他起了疑心,调低音量,注视着她,这时对讲机从入门厅吱吱叫了两声。

“保重。”他警告,一手持枪走到前门打开的一边,采取坐以待毙的位置,距开门的半圆弧形三英尺,近到足以往前跳跃,远到足以开枪并且躲避——他弯腰成半俯卧姿势时,心里如是想。他左手握枪,空出右手,因为在这种距离下,用哪只手都不可能失守,但如果必须出拳,他希望能用右手。他记得老刁半举双拳的模样,因此警告自己别太靠近。无论采取什么行动,尽量保持距离。踹他鼠蹊一下,不过别趁机靠近。维持在他出拳范围之外。

“你说:‘上来吧。’”他告诉她。

“上来吧。”丽姬朝对讲机重复。她挂掉对讲机,打开链栓。

“他进来的时候记得微笑。别大叫。”

“你下地狱吧!”

他的耳朵机灵起来,听见电梯方向传来抵达时的闷击声,以及单调的“叮”一声。他听见脚步声朝门接近,只有一双脚,脚步稳定,这时回想起德雷克·柯在跑马地那种稍像人猿般的滑稽走姿,而且膝盖从法兰绒长裤里凸出。钥匙插进锁孔,一手扭开门,身体其余部分跟着进来,显然未经大脑。这时杰里奋力跳出,将毫不抵抗的身体压在墙壁上。一幅威尼斯的风景画掉下来,玻璃破碎,他用力关上门,一气呵成,看准喉咙,将枪管深深刺入颈肉。这时又有人以钥匙打开前门,动作非常快速,他气力尽失,双脚朝天飞,一阵痛楚从肾脏扩散开来,令他全身麻痹,因此倒在厚厚的地毯上,随之而来的一击打中鼠蹊,使他张口喘气,膝盖缩到下巴。从泪水直流的眼中,他看见管家法恩矮小的身材,满脸怒气,高高站在他身前,作势再出一击。杰里也看到山姆·科林斯僵硬地咧嘴笑,从法恩肩头望过来,心平气和,看看造成了什么伤害。另有一人站在门口,面带严重关切的表情打直领子,杰里刚才突袭的对象就是他。这人紧张不安,就是杰里从前的向导兼恩师乔治·史迈利先生,气喘吁吁地命令手下歇手。

杰里能够坐下,却只能在上身前倾时坐下。他双手向前,手肘挤向大腿,全身痛苦不堪,如同毒药从中心点散发出去。丽姬在入门厅的门口观望。法恩伺机而动,希望再找到借口毒打他一顿。山姆·科林斯坐在客厅另一端,跷起二郎腿坐在有侧翼的扶手椅上。史迈利帮杰里倒了一杯未掺水的白兰地,弯腰将酒杯送到他手上。

“你在这里干吗,杰里?”史迈利说,“我不懂。”

“求偶。”杰里说,这时一阵痛楚袭来,眼前一黑,因此闭上眼睛,“与女主人培养不期而遇的感情。抱歉。”

“你这种做法非常危险,杰里,”史迈利斥责,“有可能坏了全盘行动。假设我是柯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我想也是。”他喝了一点白兰地,“陆克死了。躺在我公寓,头被子弹打破了。”

“谁是陆克?”史迈利问,忘记曾在库洛家中见面一事。

“算了。只是朋友一个。”他再喝一口。“美国记者。酒鬼。对谁都没有损失。”

史迈利对山姆·科林斯瞥一眼,不过山姆耸耸肩。

“不是我们认识的人。”他说。

“认不认识,照样要打电话。”史迈利说。

山姆拿起移动电话,走出客厅,因为他知道这里的格局。

“有没有拿红铁烙她啊?”杰里边说边朝丽姬的方向点头,“教科书里列出的手法,大概只差这一项没用上。”他朝丽姬的方向呼唤,“你还好吧?刚才扭打成一团,抱歉了。没有打破什么东西吧?”

“没有。”她说。

“他们拿你荒唐的过去来敲你竹杠,对不对?一手胡萝卜,一手棍子?答应让你重新来过?你真傻,丽姬。这种游戏不允许过去,也无法拥有未来。严禁。”

他转回史迈利。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