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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史迈利的人马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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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低垂的天际线拥塞着起重机与煤气筒;烟囱懒洋洋地朝着雨云吐出黄褐色的烟雾。如果这天不是星期六,史迈利就会搭乘大众运输工具,但在星期六,他准备好要开车,尽管他一向与燃化的发动机相看两相厌。他从瓦克斯霍尔桥过河。格林威治已在背后。他进入船坞遍布的平坦河岸地区。雨刷瑟瑟抖动,豆大的雨点打过他这辆悲惨英国小车的车身。在公车站躲雨的孩子们冲他嚷嚷:“继续开啊!”他已经刮过胡子,洗过澡,但并没睡。他把瓦拉狄米尔的电话账单寄给拉康,要求把清查所有可追踪的电话列为紧急要务。开着车,他的心智很澄净,但情绪却异常起伏。他穿着一件斜纹软呢大衣,是他旅行常穿的外套。他转过一个弯道,爬上坡,一间精美的爱德华式小酒馆,挂着红脸战士的招牌,突然出现在面前。尼罗河战役街从酒馆向上蜿蜒,直到一片长满枯草的土地。园地里耸立着圣主教堂,是个以石块与燧石建成的建筑,对着四周逐渐消失的维多利亚式仓房传布上帝福音。海报上说,下个星期天的布道者是救世军的一位女性军官。在海报前,有一辆货车:六英尺长的巨大拖车,深红色,侧窗挂着一面足球旗,门上贴着色彩杂乱的外国入境登记贴纸。这是眼前最庞大的物体,甚至比教堂还大。隐隐约约,他听见摩托车发动机慢慢减速又再激活的声音,但他连回头望一下都没有。这熟悉的随扈从切尔西就开始跟着他;但是,恐惧,就如同他在沙拉特所传授的,永远是选择的问题。

顺着便道,史迈利进入一个没有坟墓的墓园。几排墓石围起园界,一个攀藤的框架与三幢标准规格的新房子雄踞中央。第一幢房子叫“锡安”,第二幢完全没有名字,第三幢叫“三号”。每一幢都有宽大的窗户,但“三号”有蕾丝窗帘。他推开大门,就只见到阴暗的楼梯。他看着它静止不动,然后看着它下沉,看着它消失,仿佛没入地板,有那么一会儿他满心恐惧地怀疑,自己目睹了另一桩谋杀。他按了门铃,屋里响起悦耳的铃声。门是雕花玻璃做的。他把眼睛贴在门上,看见棕色的楼梯毯和看似摇篮车的东西。他又按了一次门铃,听见一声尖叫。起初声音很低,然后转为大声,他本来以为是孩子的叫声,接着认为是猫,最后知道是哨音壶。哨声高到极点,持续不断,接着突然停止,不是有人关掉炉火,就是壶嘴已经烧掉了。他绕到房子背后。这里跟正面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排水管,一小片菜园,和一个用预铸板做成的金鱼池。池里没有水,当然也就没有金鱼,但在一个混凝土钵里,躺着一只黄色的木头鸭子。侧躺着的木鸭嘴张着,一只眼睛凝望天堂,两个轮子仍在转动。

“那人买了一只有轮子的木头鸭子,”出租车司机边说边用他洁白的手比画着,“黄色的。”

后门有一个门环。他轻敲了一下,试试门把,竟开了。他走进屋里,小心地关上背后的门。站在通往厨房的杂物间,厨房里首先吸引他注意的是已移离炉火正无声冒着蒸汽的烧水壶。托盘上有两个杯子,一个奶精罐和一个茶壶。

“克瑞文太太?”他轻声叫唤,“丝黛拉?”

他穿过用餐室,走进大厅,踏着棕色地毯,站在摇篮车旁,在他心中,他正与上帝谈条件;只要不再有人死,不再有更多的瓦拉狄米尔,我将为我们的生命而敬拜您。

“丝黛拉?是我,麦斯。”他说。

他推开客厅的门,她坐在钢琴与窗户之间角落里的安乐椅上,冷淡坚决地望着他。她并不害怕,但她看起来像恨他的样子。她穿着一件亚洲式长洋装,没有化妆,抱着一个婴儿,是男是女,他无法分辨,也不复记忆。她让婴儿将乱发蓬生的头靠在她肩上,一手放在婴儿嘴上,不让孩子发出噪音。她的视线越过婴儿头顶看着他,充满挑战意味,大胆反抗着。

“伟林在哪里?”他问。

她缓缓地挪开手,史迈利预期婴儿会放声大叫,结果孩子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他的名字是威廉。”她平静地说,“搞清楚,麦斯。那是他的选择。威廉·克瑞文。彻头彻尾的英国人。不是爱沙尼亚人,不是苏联人,是英国人。”她是个漂亮的女人,黑色头发,非常平静。坐在角落里,抱着孩子,她宛如黑色背景上一幅永恒的画。

“我要和他谈谈,丝黛拉。我不是要找他做任何事。我甚至可以帮他。”

“我以前就听过这些话了,不是吗?他出去了,去他该去的地方工作。”

史迈利听了并没有发火。

“那么,他的货车为什么还在外面?”他温和地反驳。

“他到仓储中心去了。他们派车来接他。”

史迈利仍没有发火。

“那么,厨房里的第二个杯子是谁的?”

“他到仓储中心去了,他们派车来接他。”

他走上楼,她随他去。有一扇门在他的正前方,左边和右边各有一扇门,都开着,一间是婴儿房,一间是主卧室。面对他的门关着,他敲敲门,没人回答。

“伟林,我是麦斯。”他说,“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拜托。然后我就会离开,还你平静,我保证。”

他逐字再说一次,然后走下楼梯,回到客厅。婴儿开始放声大哭。

“也许你可以泡些茶。”他在婴儿哭泣间歇时建议道。

“你不能和他单独谈话。我不会让你们再引诱他卷入是非。”

“我从来没那么做。那不是我的工作。”

“他仍然怀念着你们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

“是有关瓦拉狄米尔的事。”史迈利说。

“我知道是什么事。他们打了大半夜的电话,不是吗?”

“谁打的?”

“‘瓦拉狄米尔在哪里?瓦拉狄呢?’他们以为威廉是什么人?开膛手杰克吗?他没听到或看到瓦拉狄,天知道有多久的时间了。噢,贝琪,亲爱的,安静点!”她走过房间,在一堆洗涤物下找出一罐饼干,塞了一块到婴儿的嘴里。“我并不常这样。”她说。

“谁找他?”史迈利温和地追问到底。

“米凯尔,还有谁?记得米凯尔吗,我们自由电台的王牌,爱沙尼亚尚未就任的总理,要打探消息吗?今天早上三点,贝琪长出一颗牙,该死的电话就来了。米凯尔呼吸沉重地说,‘瓦拉狄在哪里,丝黛拉?我们的领袖在哪里?’我告诉他:‘你疯了,是不是?你以为只要小声说话,就不容易被窃听吗?’我劝他说,‘迷赛马吧,别搞政治了。’我告诉他。”

“他为什么担心?”史迈利问。

“瓦拉狄欠他钱,这就是原因。五十英镑。也许是一起赌马的时候输的。他们常输钱,一定是某一次输钱的时候欠的。他答应要带钱到米凯尔的住处,一起下盘棋。在深夜,我告诉你。他们显然都有失眠症,当然也都很爱国。我们的领袖没出现。戏剧性吧。‘天杀的为什么威廉要知道他在哪里?’我问他。‘去睡觉!’一个小时之后,猜猜谁又打电话来?像之前一样呼吸沉重?我们的米凯尔上校又来了,爱沙尼亚皇家骑兵队的英雄,喀哒靠拢脚跟,道歉。他沿着瓦拉狄的路往回走,用力敲门,大声按铃。没有人在家。‘听着,米凯尔,’我说,‘他不在这里,我们没把他藏在阁楼里。从贝琪的洗礼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他,也没听到他的消息。对吧?威廉刚从汉堡回来,他需要睡眠,我不要叫醒他!’”

“所以他又挂掉电话了。”史迈利试探地说。

“他会挂掉才怪!他这个吸血虫。‘伟林是瓦拉狄的最爱。’他说。‘干吗?’我说,‘三点半在亚斯寇特?听好,你该死的睡觉去吧!’‘瓦拉狄总是对我说,如果有任何事出差错,就该去找伟林。’他说。‘那你要他怎么做?’我说,‘开着拖车进城,也去用力敲瓦拉狄的门吗?’老天!”

她把孩子放在一把椅子上。孩子乖乖待在椅子上,满足地啃她的饼干。

一阵用力摔门的声音,接着从楼梯传来快速的下楼脚步声。

“威廉来了,麦斯。”丝黛拉直直地盯着史迈利,警告说,“他既不搞政治,也不滑头,他爸爸是个烈士,但他的心情已经平复过来了。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而且他正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对吗?我说,对吗?”

史迈利走向房间较远的一端,让自己与门保持一些距离。伟林果决地走进来,依旧穿着运动服和慢跑鞋,他大约比丝黛拉年轻十岁,而且有些太过瘦弱。他坐进边缘的一张沙发里,炽烈的目光在妻子和史迈利身上逡巡,好像在猜谁会先开口似的。在往后梳的黑发衬托之下,他的高额头显得异乎寻常的白。他已刮过胡子,让他看起来更年轻。他因开车而眼眶泛红的眼睛是棕色的,而且充满热情。

“你好,伟林。”史迈利说。

“威廉!”丝黛拉纠正他。

伟林紧张地点点头,同时对两人致意。

“你好,麦斯。”伟林说。他双手放在膝上,交缠着。“你好吗,麦斯?你们的作风就是这样,嗯?”

“我想你已经听到瓦拉狄米尔的新闻了。”史迈利。

“新闻?什么新闻,拜托?”

史迈利耗着时间。看着他,感受到他的紧张。

“他消失了。”最后,史迈利轻声回答,“我想他的朋友在非常不合宜的时间打电话给你。”

“朋友?”伟林依赖的眼光投向丝黛拉,“老移民,整天喝茶、下棋,谈政治?谈些疯狂的梦想?米凯尔不是我的朋友,麦斯。”

他说得很快,对用这种差劲的外国语言代替自己的母语,觉得很不耐烦。然而史迈利说话的速度,却好像他有一整天的工夫似的。

“但瓦拉狄是你的朋友。”他反驳说,“在你之前,瓦拉狄也是你父亲的朋友。他们一起在巴黎。军中袍泽。他们一起到英国来。”

衡量着这些话的分量,伟林瘦弱的身躯似乎正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他双手分开绷成弧形,他的棕发竖起,又再贴平。

“当然!瓦拉狄米尔,是我父亲的朋友。他的好朋友。也是贝琪的教父,可以吧?但没有政治目的。完全没有。”他看着丝黛拉,征求她的许可。“我,我是威廉·克瑞文。我有个在英国的家,英国妻子,英国小孩,英国名字,可以吗?”

“还有英国工作。”史迈利很平静地加上一句,看着他。

“一份很好的工作!知道我赚多少钱吗,麦斯?我们买了房子,可能还要买车,够了吗?”

伟林的神态里,有某些东西——或许是他的能说善道,或是他生气蓬勃的抗辩——吸引了妻子的注意,此时,丝黛拉就像史迈利一样专注地观察伟林,她漫不经心地抱着婴儿,非常漫不经心。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威廉?”史迈利问。

“谁?麦斯,见到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拜托。”

“告诉他,比尔29。”丝黛拉命令他,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他身上。

“你最后一次见到瓦拉狄米尔是什么时候?”史迈利很有礼貌地再问一次。

“很久了,麦斯。”

“好几个星期?”

“当然,好几个星期。”

“好几个月?”

“好几个月,六个月!七个月!在洗礼上。他是教父,我们办了一个宴会。但无关政治。”

史迈利的沉默开始制造出令人手足无措的紧张情绪。

“之后就没见过?”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没有。”

“威廉昨天什么时候回来?”

“很早。”她回答。

“早到上午十点钟吗?”

“很可能,我不在这里。我去看我妈妈了。”

“瓦拉狄米尔昨天搭出租车来这里,”他解释说,仍然是对着丝黛拉,“我想,他见过威廉。”

没人助他一臂之力。史迈利没有,丝黛拉没有,连小婴儿都静止不动。

“在来的路上,瓦拉狄米尔买了玩具。出租车在巷口等了一个钟头,又载他回巴丁顿,他住的地方。”史迈利说,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持此刻的紧张气氛。

最后,伟林终于开口:“瓦拉狄是贝琪的教父!”他用力挥着手臂,一口英文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丝黛拉不喜欢他,所以他只能像个小偷,偷偷摸摸地来,懂吗?他带了玩具给贝琪,不行吗?这也犯法吗,麦斯?有法律规定老人不能送玩具给教女吗?”

再一次,史迈利与丝黛拉都没说话。他们都等待着无可避免的崩溃。

“瓦拉狄是个老人,麦斯。谁知道他能不能再见到贝琪?他是整个家族的朋友!”

“不是这个家族。”丝黛拉说,“再也不是。”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同志!在巴黎,他们一起对抗布尔什维克。所以他带玩具给贝琪。为什么不行?拜托。为什么不行,麦斯?”

“你说那个该死的玩具是你自己买的。”丝黛拉说。她把手伸到胸前,扣上一颗纽扣,仿佛要砍了他似的。

伟林转向史迈利,恳求地说:“丝黛拉不喜欢那个老人,可以吧?她怕我和他搞太多政治,可以了吗?所以我没告诉丝黛拉。她到史丹斯医院去看她妈妈,瓦拉狄就趁这个机会来看贝琪,打声招呼,不行吗?”他绝望地跳起来,不断地挥动手臂抗议。“丝黛拉!”他叫喊着,“听我说!所以瓦拉狄昨晚没回家?拜托,我很难过。但这不是我的错,可以吗?麦斯!瓦拉狄是个老人!孤单的老人。也许他去找女人了,可以吗?他力不从心但仍然喜欢有女人做伴。在这方面,他可是很有名的,我想,不是吗?有何不可?”

“那么,昨天以前呢?”史迈利沉默良久后问。伟林似乎没太听懂,因此史迈利重新提出问题,“你昨天见过瓦拉狄米尔。他坐出租车来,还带了一只黄色木头鸭子给贝琪。有轮子的。”

“没错。”

“很好。但在昨天以前——昨天不算——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有些问题是孤注一掷,有些问题是全凭直觉,有些问题——就像这一个——是基于初步的了解,不全是直觉,但也还算不上是知识。

伟林用手背擦着嘴。“星期一。”他凄然地说,“我星期一见过他。他打电话给我,我们就碰面了。没错。”

丝黛拉低声说:“噢,威廉。”她抱紧孩子——一个小战士,她低头望着细织地毯,等待自己的情绪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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