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田事务官认为桑山检察官的假设过于凑巧,几近牵强附会,没有顺势接话。
他以前也侦办过偶然发生的案件,并将偶然视作必然,朝计划性犯案的方向进行侦查,结果却大相径庭。这世界上有许多罪行受偶然相助,他不只实际接触过这一类案件,由其他案件记录当中,也可以发现此一倾向。
“那么……”樱田事务官接着说,“宫坂为什么要杀害村冈智子?”
“嗯,这得要问本人才知道了,如果宫坂是犯人的话……不过,情杀的原因跟动机居多,我们从过去的案例不也可以发现这一点吗?”
“可是……村冈智子跟宫坂有这样的关系,竟然都没人发现?”
“他们瞒得很好吧……不过呢,这件案子既没有陷入瓶颈,也不是经过调查之后才抓到凶手,凶手是当场遭到逮捕,并且立即宣布破案。既然确定这疯子就是凶手,也就没有必要查明供述是否属实。被害女子则被认为是运气差,正好经过疯子藏身之处,才惨遭杀害,所以也没逐一清查她的人际关系。警方几乎没采取行动……如果当时仔细查过被害人生平,说不定会追查到异性关系。”
“然后就会查到宫坂的身上了吗?”
“对。”烟熄了,桑山再点火,“樱田,你听好,对照你的报告可以确定,案件发生一个月后,宫坂就辞掉保险公司的工作,离开九州了,还有,宫坂到东京的时候,把姓改成了佐山。”
“……”
“我原本以为宫坂改姓是为了告别悲惨过去,重新出发。可是基于以上的可能性,我想这个想法需要再做检讨。”
“现在开始着手调查如何?”
樱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你说查八年前的案子?”
“没错,我就刚才讨论的方向,再到鸟栖跟神埼一趟,重新调查。”
“再去也搜集不到强有力的证据了吧。缺乏有力物证,只取得情况证据,也于事无补。”
东京跟福冈受限于辖区不同,东京高等检察院无法指挥福冈检察院行动,且由于证据过于薄弱,亦难移交福冈检察院侦办。且地方检察院在收到警方的“结案”报告后,也已宣告全案侦查终结,此时樱田事务官若再“私自”前往当地进行“调查”,肯定会引起对方反感。总之,现在追查也无法改变现状。
“不过,就这么放着不管,又好像半途而废,总觉得有件事搁在心里。”
“我也有一样的感觉。那么,这样好了。你再写封信到宫坂在鸟栖时寄宿的公寓,跟房东联络。”
“嗯,说不定他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还有,向保险公司确认,宫坂是不是常为了业务,拜访佐贺精神病院。这么点小事,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回答。别告诉他们这是为了调查案件。”
“好,交给我处理……我太大意了,要是在听到他的客户里有医院的时候,先确认有没有含精神病院在内,就用不着花这么多工夫了。”
“我没跟你事先说明过村冈智子命案,不能怪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另外关于佐山道夫,我之前在信里也提到,没有迹象显示,他曾在博多与波多野雅子见面,江头跟平尾山庄里的员工又都表示,和佐山见面的是位年轻女性,不论长相或年纪都有出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樱田不解地说。
“嗯,看到你的信,我也吓了一跳。雅子十二日确实去了福冈,我以为她的目的一定是去见佐山。”
桑山也是一脸疑惑。
“那位年纪不到三十、身材修长、貌似上班族的年轻女子,到底是谁?”
“不知道,可能是佐山店里的客人。”
“大概脱离不了这范围吧。这么说来,她会不会是青山店的投资人之一?难道会是艺人吗?”
“都有可能,女子的身份可以再进一步调查。这么一来,我大概能猜出雅子被杀的原因。”
“我也是。也就是说,雅子妨碍了佐山和新情人交往,却仍执意纠缠,他嫌碍事,就把她杀了。这么做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将积欠的债务一笔勾销。雅子风尘仆仆追到博多,却没见到佐山,落得一场空,回到东京之后,肯定会更加缠人。”
“佐山那个叫作柳田的助手,不知道有没有可能透露出一些事情。”
“他的口风很紧。如果是警方侦讯,还有可能让他开口。”
佐山既非杀害雅子的嫌疑犯,也不是重要证人,警方不可能受理协助侦办。地方检察院或许可以以建议的方式与警方讨论,高等检察院却无此一职权,若要送交地方检察院,又嫌证据不够充分。
依旧刑事诉讼法规定,地方检察院有权指挥警方进行侦查,新刑法则改以警方为侦查主体,地方检察院主要负责审判。检方内部对此传出反对声浪,强烈要求“恢复”指挥侦查的权力。
桑山在办公室接到樱田事务官的电话,约好中午休息时间在餐厅见面。“佐贺鸟栖那边回信来了。”樱田小声又兴奋地说。
他们身旁尽是些检察院的同仁,但他们讨论的并非是能让对方一听即懂的话题。
“事情和您推想的一样。据长年在鸟栖的保险公司服务的员工表示,宫坂的业务范围包含位于仁比山的精神病院,向里面的医疗人员及职员推销保险,成绩不错。”
桑山即使听到事情发展一如所料,表现也没有樱田激动。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走入了死巷。
“告诉我这话的男子不负责医院方面的业务,因此对宫坂的行动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宫坂工作的这段时间,与被疯子杀害的女性到医院探望弟弟的时期一致。”
“医院方面又怎么说?”
“我直接打电话去问医院的事务长。事情发生在八年前,因为是严重疏失,对方记得很清楚。疯子会逃走,完全是医院方面注意不周。精神病院跟普通医院不同,女护士的能力有限,他们会雇用年轻力壮的男护士,以压制、护送行为粗暴的患者。那天护士忘记把病房的门锁上,疯子便乘机在晚上摸黑逃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隔天早上,患者不见,引起一阵骚动,医院马上报警处理。”
“是护士跟宫坂串通吗?”
“因为不能提到宫坂的名字,我换了个方式确认,护士忘记上锁这件事纯粹是一时疏忽,还是刻意。对方回答护士身上找不到任何疑点,也没有与外界串通,单纯只是粗心出错,因此护士一直很痛苦,十分自责。由这个回答可以知道,佐山不可能是有计划性地将这名疯子设计为凶手,而应如您所指出的,一切出于偶然,他只是碰巧藏匿在案发现场。”
昨天晚上桑山拿出久未取阅、内部流传的“匿名信”,信里的字句还残留在他脑海中。
“检察院作为侦查机构,长年受国民信赖,此次竟被逐于侦查行动之外,实感不胜唏嘘……”
为此“唏嘘”的是“旧刑诉派”。他们致力改正及指导,警方基于现场主义和经验主义行动时,容易产生偏误的侦查方向,使案件由侦查至审理皆能维持一贯信念。新刑诉法通过后,检察机构只能阅读警方提供的调查资料,无法实际深入了解案情,只能依从警方指挥行事,旧派因此提出抗议。
“检察机关内部有所谓的新刑诉派,与老一辈的旧派人士针对检察官的定位及方向皆有对立。”
此为当时情形,尔后随着资深的检察官相继退休,旧派逐渐没落,新派的思想遂成为主流。
真正令桑山“感叹”的是,检察官遭“放逐”于侦查行动之外,理由是检察官“忙于杂务”。他难以接受这个称不上合理的理由,推辞杂务繁多,无暇进行调查,总让他耿耿于怀。
新锐检察官更举出“检察事务缺乏知性与文化性,检察官普遍见识浅薄,行动有欠思虑,远法院而近警察”以支持专责审判原则。此一主张背后存在精英意识,以及与“智力低下”的警察划清界限的超然立场。
桑山的想法显示,他仍为旧派的拥护者。
但更让桑山在意的是,在批评新锐检察官及至检察院研习的司法研习生时,所提出的“检察一体,上命下从”的组织体系。他认为,这才是最具争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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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经过司法考试合格者,需以司法研习生的身份接受一年六个月的研习,研习后经考试合格,方可成为法官、检察官或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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