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拜读信中杂志,照片中的女性确实曾于去年四月十一日与十二日住宿于此,男性由于戴着太阳眼镜,没有立即认出,但确为同行人士。两人同于十三日早上九点过后离开。”
樱田事务官将信交由桑山过目,信中所述与樱田亲自至平尾山庄打探到的消息相符。
“十三日早上九点从旅馆出发,正好符合枝村幸子当天下午三点上班的时间。我查过福冈飞往东京的班机时间,有一班早上十一点从板付出发的班机,她就是搭这一班回东京的吧。”
“十二日晚上,波多野雅子一个人住在福冈,佐山送走枝村幸子之后,再赶去跟雅子见面。”
“我想是这样没错。”
“可是,佐山怎么会安排波多野雅子在十二日到福冈?雅子如果十三日来,枝村幸子已经回到东京,她也就不需要一个人另外住在别的地方了。”
“我想雅子是自己追来的。她知道草香田鹤子十一、十二日在博多开演唱会,十二日晚上结束。她满心期待和佐山在演唱会后四处游玩,在发了通电报或以其他方式通知人在剧场的佐山后,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佐山深受其扰,于是派助手柳田帮忙解决问题。关于这件事问柳田本人最清楚了,只可惜他不会走漏任何一个字。”
“事情应该跟你料想的一样。根据你的调查,雅子十二、十三、十四日这三天不在东京,佐山又是十五日回到东京。波多野雅子在四月十二日飞往福冈,仅仅相隔两个月,六月十日就在御岳上吊,假使她上吊自杀是有人在幕后操弄,应该可以从在福冈的行动看出端倪。”
“是,您说得没错。这两个月对波多野雅子特别重要,我在调查的时候也是格外用心。”
樱田以调查代替侦查,这究竟是不是一起凶杀案,尚未能断定。
四天后。
桑山回家时不见妻子的身影,她今天前往水户拜访亲戚,预计傍晚回来,但真正回到家的时间却是晚上八点半。
“对不起,回来的时候车子发生意外,延误了一个小时。”
妻子的神情仍有些激动。
“意外?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六点左右,在金町跟龟有站之间有人跳轨自杀。那时候窗外天色已经暗了,站务员拿着手电筒在铁轨上忙进忙出,还有男乘客跳下车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自己坐的车碾到了人,就觉得很不舒服。”
她皱起眉头。
“自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听出去探情形的乘客说,那是个穿着打扮讲究,从服装判断三十来岁的女人,而且她的脸跟身体都被碾得支离破碎,没办法辨识了。”
她的眼神惊恐,即使早已过了晚餐时间,依然迟迟未动筷。
隔天早上,桑山正在洗脸时,妻子靠过来说:“早报刊登了昨天晚上跳轨自杀的消息,跳轨的是日式料理店的老板娘。”
妻子似乎因为自己当时正坐在车上,阅读早报时最先注意到这条新闻。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在铁轨上自杀的案件可说是层出不穷。
桑山在餐桌上看着妻子所说的新闻,那只是社会版下方一小段不起眼的报道。
“日式料理店老板娘跳轨自杀。一月十八日下午六点,一名女子于常磐线的龟有与金町站之间跳轨自杀。依现场遗留物品确认女子为赤坂×丁目日式料理店‘弓’的经营者竹崎弓子,没有发现遗书。根据了解,该店生意兴隆,推测自杀主因为,与她关系匪浅的大阪某公司社长于最近提出分手,她不堪痛苦折磨,决定走上绝路。常磐线因此事故影响,上行列车延误一小时,于八点恢复正常行驶。”
这世上每一件事环环相扣,看似无关的细节也会在因缘际会之下相互交集。
桑山读完这篇报道,却没有马上察觉到这一点。
搭电车上班的途中,他脑中无来由地冒出“竹崎”这名字,觉得似曾相识,而且最近才听过。
竹崎这姓并不普遍,至少不是大姓。究竟是在哪里听到的?他没多久就联想到樱田。
桑山唤来楼下的樱田,递出装订成册的报纸,樱田似乎是第一次读到这篇报道。
“没错。”
樱田马上翻开本子,《女性回廊》的总编辑曾提到,“竹崎弓子”便是其中一位与佐山道夫传出绯闻的女人。
“前几天才打听到消息,没想到竟然落得这种下场。”樱田再读了一遍报道,“这起自杀跟佐山脱离不了关系。”他抬头注视着桑山。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从总编辑的话可以证实竹崎弓子和佐山正在交往,而报道里提到这位与竹崎弓子关系密切的社长,推测应该是她的金主。因为金主发现她跟佐山私通后抛弃她,她悲从中来。况且她和佐山不过是儿戏,佐山也不可能负起责任善后。”
“这也有道理。”
房里的暖气闷热,桑山脱掉了外套。
“可是这理由难道不会过于薄弱吗?她肯定有些姿色,三十二岁又正是女人的巅峰,报纸上也写到店里的生意不错,就算跟大阪的社长分手,金主以后再找就有了。如果她喜欢社长却被迫分开,那倒是有可能因为绝望自杀,可是这么一来,她又怎么会跟佐山暗通款曲。”
“金主平常人在大阪,她则在东京和佐山寻欢作乐……好,这篇报道的消息来源是警方,我马上询问辖区警局。佐山身边怎么陆续有女人自杀啊。”
樱田苦笑着离开,当天就带回了结果。
“辖区警察肯定竹崎弓子的死因是自杀。”
樱田事务官向桑山报告。
“列车驾驶员在接受调查时说明,那一班常磐上行列车,准时于下午五点三十二分自金町站发车,在开到下一站的龟有站中间约一点二公里处时,前方蹲坐在铁轨旁的女子突然冲了出来,背向列车,坐在铁轨正中央。他见状赶紧刹车,可惜为时已晚。她身边没有其他人,车头灯又清楚照出女子坐在铁轨上的样子,无疑是早已有了寻短的念头。”
而且女子还留下了遗书。
“遗书在哪里发现的?”桑山问。
“她在赤坂经营的日式料理店,遗书就放在她的房间里,收信人是大阪的添岛。添岛是某机械贸易公司的社长。遗书里写道,承蒙您的照顾,又给您添了麻烦,我选择以死谢罪,嗯,反正就是遗书里常见的内容。”
“添麻烦?”
“这就跟佐山道夫有关了。”
樱田喝下热茶润口。
“竹崎弓子原本是日本桥出身的艺伎,添岛迷上她,为她赎身,出资让她在赤坂开店。她的经营能力出色,店的生意好到扩大营业,因此添岛除了开店的资金,又给了她一笔钱,大约两千万。”
“钱就从竹崎弓子的手中流到佐山的口袋里了吗?”
“没有全部,约一千万日元。弓子把一半的钱交给佐山,这一千万后来就成了在青山开店的资金。”
“添岛社长发现了这件事吗?”
“他不是自己察觉的,枝村幸子写了封信给添岛。”
“枝村幸子写信?”
由于竹崎弓子的妹妹也在同一家日式料理店帮忙,了解前后经过,加快了警方的调查动作。
枝村幸子没有立即寄出密函给大阪的添岛社长,她先致电给竹崎弓子,请她和佐山断绝往来。
“姐姐脸色惨白地回来了。”竹崎弓子的妹妹向辖区警察表示,“我不管怎么追问,姐姐就是不肯说,后来我总算知道,枝村幸子小姐气冲冲地直接跑来店里。”
以下为妹妹转述幸子与弓子的对话。
幸子:我就要跟佐山结婚了,在那之前得先解决你的问题。上次说的那件事你还没回复呢,你究竟考虑得如何?我想尽快做个了断。
弓子:你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请让我见佐山先生,我要先了解他的想法。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是你故意不让他接的吧。
幸子:你没有必要见佐山。我们快要结婚了,我就是他的代理人,他说他不想再见到你了。
弓子:我不相信,我要亲口听他说,否则我不接受。
幸子:我是他的妻子,我说的话千真万确。再说当事人容易受感情左右,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形,就由我来居中协调。
弓子:我从来没听他提过你的名字。
幸子:男人外遇的时候怎么可能把其他女人的事挂在嘴边。你也不是黄毛丫头了,又是从日本桥出来的,难道还不清楚男人在想什么吗?
弓子:我不认为我们是外遇。我喜欢他。
幸子:他告诉我的可是外遇呢。
弓子:我不信。
幸子:既然你们的关系不是外遇,难不成你打算跟他结婚吗?
弓子:……
幸子:你说啊。
弓子:我们总有一天会结婚,他也说会继续等下去。
幸子:等到你跟大阪金主分手的那一天吗?
弓子:……
幸子:你不用怀疑,我全都知道了。我还知道,你的金主是一位在大阪从事贸易的社长,名字是添岛。而且,你没把跟佐山之间的关系告诉这位添岛社长,对吧?
弓子:……
幸子:这叫你怎么说得出口呢。不管是开这家店,还是后来的营运,添岛社长都拿了不少钱出来嘛。我之前帮女性杂志工作,采访过像你这样的情形,大致清楚状况,难道你想当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弓子:我以后会再跟添岛先生讲清楚,请求他的谅解。
幸子:你认为他会原谅你吗?
弓子: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幸子:我们一般人觉得自私自利的行为,到了你那个世界又是另外一回事。你们花柳界的人对这种事好像习以为常,但是,那种不仁不义的行为我们可做不出来。
弓子:这我也清楚。
幸子: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跟你那位金主是你们的事,不过,只要牵扯到佐山,我就不能坐视不管。请你跟佐山断绝往来,我没办法忍受结婚对象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你也能理解吧?
弓子:我也有我的立场啊。
幸子:立场?要谈立场,我跟佐山在一起的时间比你久,从他还在四谷的村濑美容室工作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交往了。他可以在自由之丘开店,也是靠我出资援助。我出我自己的钱,不像你,还跑去跟金主要钱。
弓子:你这话太过分了。
幸子:不,我只是有话直说。你哭也没用,该说的话就是要说清楚,感情用事解决不了问题。你愿意跟佐山分手吗?
弓子:我要跟佐山先生谈谈,了解他的想法后再决定。
幸子:你还真固执呢。既然好言相劝不听,再说下去也只是浪费唇舌,你别怪我用其他方法。
弓子:其他方法?
幸子:你为了钱坚持不肯分手,这问题也得解决才行。
弓子:我没这么想过,我在意的不是钱,最重要的是爱。
幸子:你还真会说场面话,听你说什么爱,我就觉得厌烦。虽然会带给你困扰,我也只能循其他渠道解决了。
“姐姐当时听不懂枝村小姐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那竟然是指写信向添岛先生告状,揭穿姐姐和佐山先生来往还有给钱的事情,她的做法简直是卑鄙下流。”竹崎弓子的妹妹说。
一周后,弓子的金主添岛一声不响地从大阪跑到东京,逼问弓子关于佐山的事,又追问她钱的用途。她逼不得已,只得据实以告。
添岛听完,放话要与弓子断绝关系,一切过错由她承担。他不付分手费,现在这间店则让给她,但是,她必须归还不当使用的一千万日元。添岛惨遭背叛,心中更添怨恨。
“姐姐因为这样走投无路。她是当过艺伎,现在经营的又是风俗业,其实她本性纯朴,不会说谎骗人。她是真心喜欢佐山先生,也觉得对不起添岛先生。我恨枝村小姐,是她让事情走上这一步,我恨她竟然写信给添岛先生,将姐姐逼到无路可退。”
上述为竹崎弓子的妹妹在接受调查时说明的情形。语毕,樱田事务官叹了口气。
“唉,枝村幸子这女人的作风还真强悍。”
“嗯,甚至有点残忍了……”
桑山吐着烟,半晌说不出话。
“我想,既然竹崎弓子是被枝村幸子逼上绝路,波多野雅子或许也是一样的情形。”
“嗯。”
桑山自信尽失。他原本以为雅子缢死与佐山相关,弓子的死却使这一切怀疑分崩离析。
“等一下。”
桑山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你说竹崎弓子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佐山,他都故意不接。”
“对,这是弓子妹妹说的。”
“既然妹妹是从姐姐那里听来的,也就是确有其事,枝村幸子在跟弓子谈判的这段期间内,佐山完全没和弓子联络。”
“应该是幸子不准他们联络吧。”
“幸子就算阻止,也没办法随时随地守在佐山身边。他如果有心想打电话,不怕找不到机会,更不可能见不到弓子,当面与她沟通。”
“您说得没错,可见佐山非常害怕枝村幸子。他怕要是曾和弓子联络的事情曝光,后果堪忧。幸子的个性偏激,多么疯狂的举动都做得出来,他就是怕这一点吧。”
“佐山这也未免怕得过火了点。难道像他这样擅长逢场作戏的男人,会连区区一个幸子都没办法摆平吗?”
“女人一发起火来六亲不认,佐山应该也拿她没辙。幸子还没跟佐山结婚,竟然就以老婆自居,摆起架子来了。”
竹崎弓子自杀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尚有桑山和樱田未知的事实。
枝村幸子察觉另外还有一个叫作滨野菊子的女人,和佐山道夫有金钱往来,那是名二流制药公司的社长夫人,恣情纵欲,生活奢侈无度。她给了佐山五百万。
其他女人不足以构成威胁。佐山不管和三个还是五个女人交往,顶多只是外遇对象,但遇上牵扯到金钱关系的女人,则不能袖手旁观,那正表示他们之间的交情特别深厚。
枝村幸子约出滨野菊子,威胁她如不与佐山分手,就向她先生说出全部实情。滨野菊子的老公风流成性,在外面也有情妇,但老婆外遇肯定会让他气得火冒三丈。菊子害怕离婚,这样奢靡的生活,任谁都不忍松手。
枝村幸子又说,我曾担任女性杂志的编辑,在传播界交游广阔,你的话题肯定会受到女性周刊欢迎。男发型师就像艺人,绯闻反而可以炒高人气,到时候受伤的可是你啊。无法面对世人的舆论,整天只能躲在家里,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多不可数呢。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滨野菊子。
“你身边的女人我一个个全收拾好啦。”
枝村幸子将滨野菊子屈服一事告诉道夫,眉飞色舞地笑着。
“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能耐。”道夫无精打采地说。
“当然喽,我是你的老婆嘛。我会在结婚前清光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婚后也不许你在外面胡来,你别想瞒我,我一下就可以揪出你的狐狸尾巴。再说,店由我掌管,你也没钱玩女人。为了把店管好,我得抓紧财务。你爱玩女人,花钱又不知节制,以后我会给你零用钱,不过,只限于那些账目清楚的支出,你只要专心工作就行了。”
“我只管工作吗?”
“对啊,你想成为知名发型师就得忍耐,以后你的事全交由我管理……你不会拒绝吧,这毕竟比只能藏身在黑暗中的杀人凶手还要幸福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