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跳得也不差,”她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格拉斯哥口音,“舞步灵活。”
他为了想起她的名字绞尽了脑汁。“莫林。”他说。她肯定是个天主教徒,才会取个这种名字。他翻身过去,用胳膊搂住她,试图回忆起她的长相。她摸起来很圆润。他不喜欢太瘦的姑娘。她欣然靠近他。她是金发还是黑发来着?他想。和一个不知道她长什么样的姑娘做爱真是又古怪又有趣。当他的手摸向她的胸部时,他想起了自己今天的任务,爱欲瞬间烟消云散。“现在什么时候了?”他说。
“适合小小地放肆一下的时候。”莫林饥渴地说。
基特从她身边翻开身。放在高保真音响上的电子闹钟显示着07:10。“我得起床了,”他说,“今天很忙。”他想在午餐时间准时抵达他父亲家。他表面上是去那里过圣诞假,其实是去为今晚的盗窃偷他需要的东西。
“今天可是平安夜,你要忙什么?”
“也许我是圣诞老人。”他坐在床边,打开了灯。
莫林很失望。“好吧,要是圣诞老人同意的话,这个小精灵还想睡个懒觉。”她没好气地说。
他朝她瞥了一眼,但她用羽绒被罩住了头。他还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他赤裸着身子走进厨房,开始煮咖啡。
他的顶楼公寓分为两大部分:一间带开放式厨房的客厅,和一间位于前方的卧室。客厅里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一个宽屏平板电视,一套精致的音响设备,和一堆由乱七八糟的电路连接起来的电脑及配件。基特总是很享受入侵他人的计算机防御系统。一个人要想成为软件安全技术的专家,就必须先成为一名黑客。
为他父亲工作期间,基特在给BSL4实验室设计和安装安全软件时完成了他最妙的骗局之一。在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当时的安全主管罗尼·苏瑟兰的帮助下,他想出了一个从公司偷钱的办法。他操控了公司的会计软件,通过合计一些供应商的发票,使电脑在支付总额上增加了百分之一的金额,再通过一种不会出现在任何报告上的方法,将这百分之一的钱转到罗尼的银行账户上。这种方法可行,因为没人会核对公司的数据——一直没人这么做,直到托妮·加洛看见罗尼的妻子把一辆崭新的奔驰小轿车停到了英维本的玛莎百货外。
托妮调查此事时的那种锲而不舍的固执震惊了基特,也让他非常害怕。她坚持要为每一个记录偏差找到合理的解释。她简直从不放弃。更糟的是,一旦她查清事情的原委,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向她的老板汇报,而她的老板正是基特的父亲。他当时恳求她别给这个老头子找烦心事了,他还想让她相信,斯坦利·奥克森福德在震怒中只会开除她,而不是基特自己。甚至,他最后还把手放到了她的臀部上,努力展示了一个他最迷人的坏小子的微笑,用一种挑逗的语气说:“你我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但他的计划没有哪项成功。
自从被他父亲开除以来,基特一直没有找到工作。而且他仍然在继续赌钱,这简直是雪上加霜。罗尼给他介绍了一家可以赊账的地下赌场,毫无疑问,他能这么做是因为他父亲是一个有名的富豪科学家。他试着不去想自己现在欠了多少钱:那个数字让他感到恐惧和自厌,让他只想从福斯桥[6]上跳下去。但他通过今晚的工作得到的报酬将能偿还他所有的债务,他将从头开始。
他把他的咖啡端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曾经是英国冬奥会国家队里的一员。那时他每个周末都在滑雪和训练,整个人精瘦、结实得像一条灵缇猎犬。现在,他看到自己的线条已经有一点松弛。“你胖了。”他说。但他那浓密的棕发仍然覆着他好看的额头。他的脸看上去有点紧张。他尝试了一下他的休·格兰特[7]式表情,略带羞涩地低下头,用他湛蓝的双眼透过眼角的余光向上看,再带上一个动人的微笑。是的,这仍然是他的拿手好戏。托妮·加洛可能对此免疫,但昨晚莫林确实因此而为他倾倒。
他在刮胡子的时候打开了卧室的电视,调到了本地的新闻频道。英国首相来到了他的苏格兰选区过圣诞。格拉斯哥流浪者队[8]为一个名叫乔万尼·圣安吉罗的前锋付了九百万英镑的转会费。“这名字不错,适合老苏格兰人。”基特对自己说。天气虽然持续低温,但将晴朗无雪。挪威海北部的一阵猛烈的暴风雪正在南下,但很有可能会转移到苏格兰西部。接下来是一则本地新闻,基特的血液凝固了。
他听见了卡尔·奥斯本那熟悉的声音,他是苏格兰的一个电视名人,因其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而臭名远扬。基特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他看见了那座他本来计划今晚进去偷窃的建筑。奥斯本正在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大门外进行播送。那时天还没亮,但刺眼的应急灯照亮了整座维多利亚式的华丽建筑。“这他妈怎么回事?”基特担忧地说。
奥斯本说:“就在苏格兰,就在我身后的这座楼里,科学家们正在用全世界最危险的病毒做实验,当地人也因此把这里称作‘弗兰肯斯坦[9]的城堡’。”
基特从未听过任何人称它为“弗兰肯斯坦的城堡”。这是奥斯本自己捏造的。它的昵称应该是“克里姆林宫”。
“但是今天,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死于其中的一种病毒,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大自然对人类恶行的惩罚。”
基特放下了他的刮胡刀。他马上意识到,这样的公共报道对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极具伤害性。通常他都会对他父亲的麻烦感到幸灾乐祸,但今天他更担心这样的报道会对自己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迈克尔·罗斯,三十一岁,因感染一种叫作埃博拉的病毒去世。这种病毒萌芽于非洲的一个村落,患者在感染后全身都会长满让人疼痛难忍的脓包,痛苦不堪。”
基特非常确定,奥斯本了解的情况并不是实情,但他的观众却不会知道这一点。电视总爱搞这种小报式的报道。但是,迈克尔·罗斯的死会危及基特的偷盗计划吗?
“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总是自称他们的研究不会对当地居民和周围地区造成任何威胁,但是迈克尔·罗斯的死使得人们不得不质疑这一点。”
奥斯本穿着一件笨重的厚夹克,戴着一顶羊毛帽,看上去他昨晚似乎没睡多久。基特猜测,有人在凌晨叫醒了他,给了他一点线报。
“罗斯曾从实验室中盗取了一只动物并把它带回自己位于几英里以外的家,也许他正是被这只动物咬伤了。”奥斯本继续说道。
“噢,不。”基特说。情况越来越糟了。他真的不会因此就被迫放弃他的计划吗?他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这只是迈克尔·罗斯的个例,还是他其实属于一个更大的组织,共同致力于释放更多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秘密实验室里携带着瘟疫病毒的动物?我们是否面对着这样一种情况,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小狗小兔游荡于苏格兰的山水间,实际上却在将致命的病毒散播到每个它们经过的角落?在这里还没人准备对此做出回应。”
不管他们会不会回应,基特都知道现在“克里姆林宫”里人们在做什么:争分夺秒地升级他们的安保系统。托妮·加洛肯定已经到了,正忙着加强安保程序,检查警报和摄像头,向安保人员介绍情况。对于基特来说,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糟的新闻了。他被激怒了。“为什么我的运气那么差?”他大声喊道。
“尽管如此,”卡尔·奥斯本说,“迈克尔·罗斯似乎是爱上了一只叫作毛毛的仓鼠,最后才会因它而死。”他的语气如此悲伤,基特都有点期待看到这位记者抬手擦擦眼泪了。但是奥斯本突然停下了。
播音室里的主播是一个留着金色卷发的迷人女郎,此刻她说道:“卡尔,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是否对这次重大事故发表了评论?”
“是的,”卡尔看向一个笔记本,“他们说,他们为迈尔克·罗斯的死感到十分惋惜,不过据判断不会再有人感染这种病毒。但是,他们很希望能够和在最近十六天里见过罗斯的人谈谈。”
“所以,在最近接触过迈克尔的人很有可能感染了这种病毒。”
“是的,可能还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这个公司关于没人会感染病毒的看法似乎只是一厢情愿,而不是什么科学预测。”
“情况很让人担心,”主播对着镜头说,“上面是卡尔·奥斯本带来的报道,下面请看足球新闻。”
基特在狂怒之中狠命地砸着遥控器,他想关掉电视机,但他太狂躁,一直没有按对按钮。最后他一把抓住电视的电线,从插座上猛地扯下了插头。他简直想把整个电视都扔出窗外。这就是场灾难。
奥斯本关于病毒扩散的末日预言也许不是真的,但这次意外肯定会使“克里姆林宫”的安保系统变得滴水不漏。今晚将是最不适合在这个地方进行偷窃的时机。基特想叫停整个计划。他是个赌徒:如果他的手气不错,他愿意孤注一掷,但他知道当牌不好时,退出是最好的选择。
他苦涩地想到,至少他可以不用和他父亲一起过圣诞节了。
也许他们可以改天再来完成这项工作,到时候骚乱平息了,安保等级也会恢复到正常水平。也许那位顾客可以答应推迟他给出的最后期限。基特想到他将仍然无法偿还欠下的巨额债务,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但是,当失败近在咫尺时,一意孤行毫无意义。
他走出浴室。高保真音响上,时钟显示着07:28。现在打电话确实太早,但情况非常紧急。他拿起耳麦,拨出了号码。
那边立刻就接了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简明地说:“喂?”
“我是基特。他在吗?”
“你想干什么?”
“我得和他通话,这件事非常重要。”
“他还没起床。”
“见鬼。”基特不想留下什么口信。而且,三思之后,他想到自己也不想让莫林听见他要说的话。“告诉他我过来了。”他说。他没等对方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早晨7点30分
托妮·加洛觉得,到了午饭时间她就会失业了。
她环视着自己的办公室。她还没在这儿待多久。她才刚为自己争取到一席之地,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她母亲和她妹妹贝拉,这是她们几年前拍的,那时她妈妈还精神矍铄。照片旁边摆着一本破旧的字典——她一直不擅长拼写。就在上周,她在墙上挂了一张她身着警员制服的相片,那是在七年前,她看上去年轻又热忱。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失去这份工作了。
她现在知道迈克尔·罗斯到底做了什么了。他发明了一套聪明、复杂的方法,绕过了她所有的安全防范措施。他发现了她方案的薄弱环节并且利用了这一点。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是在两小时前才知道的。当时她给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董事长和大股东——斯坦利·奥克森福德,打了电话。
她之前一直害怕拨通这个电话。她必须向他汇报这个最糟的新闻,并为此承担责任。她让自己准备好应对他的失望和愤慨,甚至还有可能到来的盛怒。
他当时说:“你没事吗?”
她几乎落下了眼泪。她没有料到他首先考虑的竟然会是她的安全。她配不上他的好意。“我没事,”她说,“我们在进屋之前都穿上了兔子服。”
“但你肯定累坏了。”
“我在五点左右小憩了一个小时。”
“很好,”斯坦利说完,迅速换到了下一个话题,“我认识迈克尔·罗斯,一个安静的小伙子,大概三十岁,在我们这儿待了几年了,是个经验丰富的技术员。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我在他花园的棚屋里发现了一只死兔子。我觉得他应该是带了一只实验室里的动物回家,然后被它咬伤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斯坦利干脆地说,“他更有可能是被沾了病毒的小刀割伤了。即使是经验丰富的人也可能会有所疏忽。那只兔子也许只是一个平常的宠物,在迈克尔生病后被饿死了。”
托妮希望自己可以假装相信他的话,但她必须让她的老板知道实情。“那只兔子被关在一个临时的生物安全箱里。”她争辩道。
“我还是怀疑你的说法。迈克尔不可能独自在BSL4里工作,即使他的搭档没有注意,每间房间里也都装着监控摄像头,要是他真的偷了兔子,监控器不可能没有记录下来。而且他在出去的时候还要经过好几个保安,他们肯定会发现他带着的兔子。最后,第二天早上在实验室里工作的科学家们也会立刻就发现少了一只动物。他们可能分不出两只兔子的不同,但他们肯定知道用于实验的兔子一共有多少只。”
虽然现在天色尚早,他的头脑却已经像他那辆法拉利的V12发动机一样开足了马力,托妮想。但他错了。“所有安全屏障都各就其位了,”她说,“但我得说,没有什么系统会是完美无缺的。”
“当然,你说得对。”要是你言之有理,他就会以迅雷之势做出让步,“我想我们应该有迈克尔最后一次在BSL4里的录像片段吧?”
“我马上就会去查。”
“我会在八点左右到,到时请给我一点答案。”
“还有一件事,员工们到了公司后这里难免会谣言四起,我可以告诉大家你将对此发表声明吗?”
“好主意。我会在,嗯,九点半吧,在大礼堂里做一次发言。”旧楼里那间宏伟的门厅是整座大宅里最大的房间,所有的大型会议都是在那里举办的。
托妮接着就叫来了苏珊·麦金托什,她是一名保安,二十多岁,留着一个男孩子气的发型,眉毛上穿了孔,长得十分美丽。苏珊立刻就注意到了墙上的照片。“你穿制服的样子很好看。”她说。
“谢谢。我知道你应该下班了,但是我需要一个女人来完成这件事。”
苏珊轻佻地挑了挑眉:“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托妮想起了公司在上周五举办的圣诞派对。苏珊打扮成了约翰·特拉沃尔塔在电影《油脂》中的样子,头发梳得油光可鉴,身着一条紧身牛仔裤,脚蹬一双在格拉斯哥被称为妓院鞋的绉胶底鞋。她那时邀请托妮跳舞,但托妮微笑着,温柔地说:“还是算了吧。”过了一会儿,苏珊在喝了几杯酒之后问她,她是不是习惯和男人睡觉。“没有我想睡的次数那么多。”托妮当时回答道。
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竟会被自己吸引,托妮感到受宠若惊,但她还是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需要你拦住所有到达公司的员工。你得在大礼堂里放张桌子,跟每个人都谈过话以后才能放他们进办公室或者实验室。”
“我该跟他们谈什么?”
“告诉他们病毒的安全防护出现了漏洞,奥克森福德教授会在今天上午给他们做一次详尽的情况介绍。你的态度一定要冷静、镇定,但别透露事情的任何细节——最好让斯坦利来告诉他们。”
“好的。”
“然后问问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迈克尔·罗斯是在什么时候。我们昨晚已经在电话上问过一些人了,但也只问了有权限进入BSL4的那些人,再次确认一下没什么坏处。他在两周前的星期天离开了这里,要是有人在那之后见过他,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好的。”
托妮想问一个有些敏感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你觉得迈克尔是同性恋吗?”
“至少不是公开的。”
“你确定?”
“英维本是个小地方。这里只有两家同性恋酒吧、一家俱乐部、几家餐厅、一座教堂……我对它们很熟悉,但从没在任何一个地方见过他。”
“好吧。希望你别介意我觉得你会知情,仅仅是因为……”
“没事。”苏珊露出一个微笑,双眼直视托妮,“你要更努力才能冒犯我。”
“谢谢。”
那大概是在两个小时之前。而在那之后,托妮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迈克尔·罗斯最后一次进入BSL4的录像。她现在有了斯坦利想要的答案。她将要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也许会因此让她辞职。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与斯坦利见面的情景。她那时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她假装自己是个自由职业的安全顾问,但其实一个客人也没有。她相处八年的伴侣弗兰克离开了她,母亲也越来越年老昏聩。托妮那时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上帝抛弃的约伯[10]。
而斯坦利把她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给了她一份短期合同。他才发明了一种价值连城的新药物,担心会有人派出针对他的商业间谍。他想让她查明情况。她没有告诉他,那是她接到的第一个真正的任务。
她彻底搜查了办公场所有查找监听设备,接着观察在核心员工里有谁的生活水平超过了他们的收入。结果证明,没有人在监视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但是,她不安地发现斯坦利的儿子基特正在从公司里偷钱。
她非常震惊。虽然在她眼里基特迷人而不值得信任,但是,得要什么人才会偷自己父亲的钱?“那老家伙付得起,他有的是钱。”基特毫不在意地说。根据自己多年的从警经验,托妮知道他心里并没有怀着什么深仇大恨——罪犯都只是些浅薄、贪婪的人,一点并不充分的借口就能让他们犯罪。
基特试过说服她把事情压下来。他保证,要是托妮这次不说出去,他就永不再犯。她有点动心:她也不想告诉一个才痛失亲人的人他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保持沉默就是欺骗。
所以,尽管十分忧虑,她最后还是向斯坦利和盘托出了整个实情。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表情扭曲。他发出一声“啊”,仿佛被体内的一阵剧痛击中了。那时他努力想要控制自己激烈的感情,而她同时见证了他的力量和他的感性,并因此而被他深深地吸引。
告诉他实情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她的正直得到了回报,斯坦利开除了基特,并且给了托妮一份全职工作。为了这一点,她将永远都对他保持坚定的忠诚。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回报他的信任。
之后生活蒸蒸日上。斯坦利很快就把她从安保领队提拔为设备总监,还给她加了薪。她买了一辆红色的保时捷汽车。
一次她说起自己曾在警察国家队里打壁球,斯坦利便提出要在公司的球场里挑战她。她虽然赢了,但也只是险胜,从那时起他们每周都在一起打壁球。他身体非常强健,而且手臂更长,但她不仅比他年轻二十岁,且反应非常灵敏。虽然当她偶尔心不在焉时他也能赢上几局,但最后通常都是她取得胜利。
而她也因此更加了解他。他打球时十分机灵,尽管常常铤而走险,但都有所回报。他好胜心强,但对待输赢时态度轻松大度。她敏捷的思维和他的头脑不相上下,她很享受双方的交锋。她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喜欢他。直到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不仅只是喜欢他,她的情愫已经超过了喜欢。
现在她感到,失去这份工作最可惜的一点就是,她将再也见不到他。
当她正要往大礼堂去,到他进来的路上见他时,她的电话响了。
一个带着英格兰南部口音的女声说道:“我是奥黛特。”
“嗨!”托妮很高兴。奥黛特·克莱西是伦敦警务处的一名警探。她们是五年前在亨登[11]时认识的。她们俩同龄,奥黛特是单身,托妮和弗兰克分手后,她们俩一起度过两次假。如果两人住得近一点,她们一定会是最好的朋友。即便如此,她们也会每隔一两周就通一次电话。
奥黛特说:“我想跟你聊聊你那个染上病毒的受害者。”
“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托妮知道奥黛特是反恐小组的,“我猜我不该问你的。”
“不错。我只能说玛多巴-2这个名字给这边敲响了警钟,剩下的你只有自己去想了。”
托妮皱了皱眉。作为一个前警察,她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奥黛特得到的一些情报显示,某个警察组对玛多巴-2很感兴趣。也许某个嫌犯曾在审讯中提到过它;也许他们监听的某次谈话中曾出现过这种病毒;也许他们监视的某条电话线路上,某人曾把这个名字输入电脑的搜索引擎里。现在,只要有什么一定剂量的病毒失踪,反恐小组的警察们就会怀疑它们是被一些狂热主义者偷走了。“我觉得迈克尔·罗斯不是恐怖分子,”托妮说,“我认为他只是对实验室里的一只动物产生了感情。”
“那他的朋友们呢?”
“我找到了他的通信簿,英维本的警察现在正在核对信息。”
“你有没有留一份复印件?”
那就摆在她的桌上。“我可以马上就传真给你。”
“谢谢,这给我省了很多时间。”奥黛特说了一个号码,托妮把它写了下来,“你和你帅气的老板怎么样了?”
托妮从没有把她对斯坦利的感情告诉过任何人,但奥黛特仿佛和她心有灵犀。“我不相信这种办公室恋情,这你是知道的。不管怎样,他妻子最近去世了——”
“我记得那已经是十八个月以前了。”
“和他们接近四十年的婚姻比起来,这不算太久。而且他那么关照他的孩子们和孙子们,要是有人想替代他亡妻的地位,这些人肯定不会乐意的。”
“但是你知道和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做爱有什么好处吗?他会担心自己不够年轻,精力不够充沛,所以一定会加倍努力地取悦你。”
“这一点看来我不得不信了。”
“还有什么呢?噢,对,我差点忘了,哈哈,他还很有钱。听着,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要是你最后决定不要他,那就给我吧。还有,要是你找到任何关于迈克尔·罗斯的新东西,记得私下通知我。”
“当然。”托妮挂了电话,看向窗外。斯坦利·奥克森福德的那辆深蓝色的法拉利F50正停进董事长专用的车位里。她把迈克尔通信簿的复印件放到传真机里,按下了奥黛特的号码。
然后,仿佛是一个正等待判决的囚犯,她向她的老板走去。
早晨8点
大礼堂仿若一座教堂的中殿。几束阳光从它那高高的拱形窗户里照进来,在石板的地面上铺成各种形状。一座托臂梁屋顶上,巨大的木材横跨了整座房间。但在这个气度不凡之地的中间位置却极不协调地放着一张现代的椭圆接待桌,旁边还带着高高的柜台。在椭圆形的环桌中间,一个身着制服的保安正坐在凳子上。
斯坦利·奥克森福德穿过这个宏伟的入口。他大概六十岁,身材修长,长着一头浓密的灰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睛。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科学家——没有秃顶,没有驼背,也没有戴眼镜。托妮觉得他更像是那种在二战电影中扮演将军的演员。他穿着通常都得体而不古板,今天他穿着一套柔软的灰色花呢西装,里面套着一件马甲和一件淡蓝色的衬衣,也许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打了一条黑色的针织领带。
苏珊·麦金托什在靠近大门处放了一张搁板桌。斯坦利一走进来,她就上前与他交谈。他简短地回复她后,转向了托妮:“这是个好主意——在每个人进来时把他们留下来,询问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迈克尔的时间。”
“谢谢。”至少我还做对了一件事,托妮想。
斯坦利继续说:“那些现在还在休假的员工呢?”
“人事部门会在今天上午给他们打电话的。”
“很好。你查清事情的经过了吗?”
“查清了。我是对的,你错了,就是那只兔子。”
尽管周围气氛悲凉,他还是露出了微笑。他喜欢别人挑战他,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你怎么知道的?”
“看录像带。您想看一下吗?”
“想。”
他们走过一条装饰着布褶纹式橡木嵌板的宽阔走廊,转进了通向中央监控站的侧通道。这个地方通常被称作控制室,它也是这里的安全中心。那间房间本来是台球室,但现在出于安全考虑,窗户都被砌起来了,而且为了藏起那些纠缠如蛇窝的电线,天花板也被降低了。房间的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电视监控器,上面显示着宅内的每一个重要区域,其中包括BSL4里的所有房间。在一张长桌上放着触摸屏的控制警报器。无数的电子检查器监控着所有实验室里的温度、湿度和空气管理系统——如果你打开一扇门的时间过长,其中的一个警报就会被拉响。一个身穿整齐制服的保安坐在一张工作台后,控制着中央安全电脑的访问权。
斯坦利语带惊讶地说:“这地方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整洁多了。”
托妮接管安全工作时,控制室里还是一片混乱。那时这里到处都放着脏咖啡杯、旧报纸、坏圆珠笔和空了一半的特百惠午餐盒。而现在房间里干净整洁,桌上除了保安正在读的文件外什么也没放。她很高兴斯坦利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朝旁边的设备室看了一眼,那里曾经是军械库,现在则堆满了各种配套装置,包括电话系统的中央处理器。房间内灯火通明,成千的电线上清楚地标注了易于阅读的固定标签,这样就可以在技术故障时将停机检修的时间降到最少。斯坦利赞许地点点头。
这还不错,托妮觉得;但是她在组织工作上十分高效这一点,斯坦利早就知道了。她最大的职责还是确保BSL4里没有任何东西失窃——但她失败了。
她有时会不知道斯坦利究竟在想什么,这一次也一样。他究竟是在哀悼迈克尔·罗斯,还是在担忧他的公司的未来,抑或是在为安保漏洞而愤怒?他会把自己的怒气撒到她、已经去世的迈克尔,或霍华德·麦克阿尔派恩身上吗?如果托妮向他展示了迈克尔的所作所为,斯坦利是会称赞她那么快就查出了实情呢,还是会因为她的失职而开除她?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一个监视器前,托妮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了她想给他看的录像。电脑的内存巨大,足以在销毁这些影像前存储二十八天的记录。她对于这些程序非常熟悉,操作起来驾轻就熟。
坐在斯坦利身边让她荒谬地想起了自己在十四岁时的景象,那天她和男友一起去了电影院,放任他把手放到了她的毛衣上。这样的回忆让她感到十分尴尬,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涨红了。她希望斯坦利没有注意到。
在监视器上,她给他看了迈克尔到达大门口拿出他的出入证的画面。“日期和时间都在屏幕下方。”她说。那是12月8日的14点27分。她敲了敲键盘,屏幕上一辆绿色的大众高尔夫正停进车位里。一个瘦弱的男人下了车,从后备厢里拿出了一个行李包。“注意那个包。”托妮说。
“为什么?”
“里面装着一只兔子。”
“他是怎么办到的?”
“我猜迈克尔给它注射了镇静剂,然后把它紧紧地包起来了。记住,多年来他都在和实验室里的动物打交道。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它们安静下来。”
在她放的下一段录像里,迈克尔再一次给接待台展示了他的出入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漂亮的巴基斯坦裔女人走进了大礼堂。“那是莫妮卡·安萨里。”斯坦利说。
“她是他的搭档。她有一点组织培养上的工作要做,而迈克尔则是在完成他每周检查动物的例行工作。”
他们走过托妮和斯坦利刚刚穿过的那条走廊,但直接经过了通向控制室的转弯处,继续走到尽头的一扇门前。那扇门看上去和宅内的其他门一模一样,都镶着四扇嵌壁式的镶板,装着一个黄铜把手,但它其实是钢制的。门旁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个黄黑色的国际生物危害警告标志。
安萨里博士在一个远程读卡器前挥了挥一张塑料出入卡,然后把她的左手食指按到一个小小的屏幕上。他们等了一下,电脑正在检查她的指纹是否和智能卡芯片里的信息一致。这项程序确保了即使卡片丢失或失窃,没有获得授权的人也不能使用它。安萨里博士在等待时抬头看了一眼电视摄像头,嘲弄地敬了个礼。接着门开了,她走了进去。迈克尔跟在她身后。
另一个摄像头显示他们正身处一间小门厅。墙上挂着一排刻度盘,监控着实验室内的气压。越往实验室深处走,气压也就越低。向下倾斜的坡度确保了即使出现漏气的情况,空气也是向内流通的,而非向外。在门厅里,他们分别走进了男士和女士更衣室。“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兔子拿出来的,”托妮说,“如果他那天的搭档是个男人,他的计划就不会成功。但是他的搭档是莫妮卡,而且更衣室里自然也没有装摄像头。”
“该死,但更衣室里肯定不能装摄像头,”斯坦利说,“不然没人会愿意在这里工作。”
“确实,”托妮说,“我们得想点其他办法。看这儿。”
下一段录像来自一个位于实验室内的摄像头。画面上是一个放在透明塑料隔离罩里的常规兔架。托妮按下了暂停:“你能向我详细地解释一下,科学家们究竟在这间实验室里做什么吗?”
“当然。我们的新药物可以有效地抵抗很多种病毒,但也不是对每种都有效。我们在这个实验里测试的是它针对玛多巴-2的效果。这种病毒是埃博拉病毒的一种变体,它在兔子和人身上都能引起出血热症状。有两组兔子挑战了这种病毒。”
“挑战?”
“抱歉——那是我们用的术语,‘挑战’的意思是它们都感染了这种病毒。然后我们给其中一组兔子注射了这种药物。”
“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种药物在兔子身上对玛多巴-2无效。我们有点失望。几乎可以确定,在人类身上它也不能治愈这种病毒。”
“但十六天前你们并不知道这一点。”
“不错。”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我明白迈克尔究竟想做什么了。”她碰了一下键盘,让画面继续播放。一个穿着淡蓝色塑料太空服、头戴透明面罩的身影走进了录像里。他在门前停下来,把脚塞进橡胶套靴里。接着他伸出手抓住一根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卷曲的通风软管,然后把它接到他腰带上的一个插孔里。随着空气的进入,太空服逐渐膨胀,直到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米其林轮胎人[12]。
“这是迈克尔,”托妮说,“他比莫妮卡换得快,所以那时他是独自一人。”
“事情虽然不该如此,但也确实发生了。”斯坦利说,“我们严密监管着二人同行规则,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如此。Merda[13]。”斯坦利咒骂时常常用到意大利语,他从他妻子那里学到了许多纯熟的意大利语词汇。托妮会说西班牙语,因此通常也能理解他的话。
屏幕上,迈克尔走向了兔架,他在笨拙的太空服里故意走得很慢。他背对着摄像头,有那么一小会儿,那庞大臃肿的衣服挡住了他的动作。然后他走开了,把某个东西放到了实验室里的不锈钢工作台上。
“注意到什么了吗?”托妮说。
“没有。”
“当时正在看监控器的保安们也没有注意到。”托妮在为她手下的员工开脱。如果斯坦利自己也没有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他也不能责怪错过了这一点的保安。“但是你再看一遍。”她倒退了几分钟,然后在迈克尔走进录像带里的时候按下了暂停,“右边最上面的笼子里只有一只兔子。”
“我看到了。”
“仔细看迈克尔,他的胳膊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是的——裹在一张蓝色的太空服塑料布里。”
她按下了快进,画面停在迈克尔从兔架边走开的时候:“现在右边最上面的笼子里有几只兔子?”
“两只,该死。”斯坦利看上去有些迷惑,“我以为按照你的推断,迈克尔是从实验室里拿走了一只兔子。你给我看的录像上他确实带了一只兔子进来!”
“那是一个替代品,否则其他科学家就会注意到少了一只兔子。”
“那他的动机是什么?要是想救那只兔子,他就得害死这只!”
“要是他仍然有一丝理智尚存的话,我想他是觉得他救的那只兔子有什么地方是独一无二的。”
“我的天,兔子都是一个样。”
“我认为迈克尔不这么想。”
斯坦利点了点头:“你是对的。谁知道他那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托妮快进了录像带:“他像平常一样做完了他的工作,检查了笼子里的食物和水,确定每只动物都还活着,然后在检查表上给自己的各项任务打了钩。莫妮卡进来了,但她走进了一个侧实验室里去研究她的培养组织,所以她看不到他。他穿过旁边的一扇门进到了一个较大的实验室里,去照顾那里的猕猴。然后他又回来了。现在注意看。”
迈克尔取下了他的通风软管,这是从实验室的某间房间进入到另一间房间时的常规操作——太空服里只能容纳足够人呼吸三到四分钟的新鲜空气,当空气开始泄漏时,头部的保护罩上就会升起一阵雾气,以此警告穿戴者。他走进了那间放置着保险柜的小房间,保险柜是一口用来存放活体病毒样品的上锁冰柜。这是整座楼里安全戒备最严格的地方,因此那些价值连城的抗病毒药物也全都存储在这里。他在保险柜的键盘上输入了一组数字组合。冰柜里的一个安保摄像头显示,他正在挑出两剂药物,这些药物都已经在测量后被装进了一次性注射器里。
“小剂量的那支是给兔子的,大剂量那支大概是给他自己的,”托妮说,“就像你一样,他也希望这种药可以对玛多巴-2起效。他计划以此治愈那只兔子,并让自己对病毒免疫。”
“保安本来可以注意到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了药物。”
“但是他们不会怀疑他的行为。他有权处理这些东西。”
“他们本来也可以注意到他没有在记录本上进行登记。”
“是可以注意到,但是记住,一个保安要负责三十七块屏幕,而且他并没有接受关于实验室操作问题的训练。”
斯坦利不满地咕哝了一声。
托妮说:“记录的不一致要一直到年度审查时才会被发现,而且,甚至到了那时,这次偏差也可能被当作记录失误来处理,这一点迈克尔肯定想到了。他不知道我当时正计划着要做一次抽查。”
电视屏幕上,迈克尔关上了保险柜的门,回到了有兔子的实验室里,重新装上了他的通风软管。“他做完了他的工作,”托妮解释道,“现在他回到了兔架旁。”迈克尔的背部再一次挡住了监视他动作的摄像头。“他就是在这时把他最爱的那只兔子拿出笼子的。我觉得他应该是把它放进了特制的迷你太空服里,也许那是迈克尔用一套旧太空服的零碎部分做成的。”
迈克尔的身体左侧转向了摄像头。走向出口时,他的右边手臂下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但是很难辨认。
离开BSL4时所有人都必须喷淋化学药物来为太空服除菌,而且在穿上衣服前还要再洗一次澡。“太空服可以在喷淋化学药物时保护那只兔子,”托妮说,“我猜他把兔子的太空服丢进了焚化炉里。洗澡的时候水不会对这只动物产生危害。他在更衣室里把兔子放进了行李袋。当他走出大楼时,保安们只会看到他拎着那个他进来时就带着的袋子,所以根本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斯坦利向后靠到他的椅背上。“好吧,我真是没想到,”他说,“在此之前我简直可以发誓这是不可能的。”
“他把兔子带回了家。我觉得他大概是在给兔子注射药物时被咬了。他也给自己注射了,还以为自己没事。但他错了。”
斯坦利看上去很悲伤。“可怜的孩子,”他说,“可怜又愚蠢的孩子。”
“现在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托妮说。她看着他,等待着判决。她的这个人生阶段已经结束了吗?她会在圣诞节时失业吗?
他坦然地看着她:“显然,我们本来可以采取一项安全措施来避免这次的情况。”
“我知道,”她说,“检查所有进入BSL4的人携带的箱包。”
“正是。”
“我从今天早上开始已经增加了这项检查。”
“借以亡羊补牢。”
“很抱歉。”她说,她确定,他想要她辞职,“你正是为了阻止这类事情的发生才付给我薪水,但我失败了,我想你会想要我交上我的辞职信。”
他看上去有些生气:“如果我真的想开除你,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她盯着他。她是被判缓刑了吗?
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好吧,你是个认真的人,虽然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无法预料到会发生这件事,你还是感到很有负罪感。”
“我本来可以增加箱包检查的。”
“但是我很有可能也会否决你的提议,因为这会让员工们很不高兴。”
“噢。”
“所以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次。自从你来了以后,我们的安全系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严密。你太他妈棒了,我决心要把你留下。所以,请别再自怜自艾了。”
这突如其来的宽慰让她忽然感到自己十分虚弱。“谢谢。”她说。
“现在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咱们继续吧。”他接着说。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她被原谅了。谢谢,她想。
早晨8点30分
米兰达·奥克森福德点了一杯顶着金字塔形生奶油的维也纳卡布奇诺。在最后一刻她又要了一块胡萝卜蛋糕。她把零钱塞进裙子的口袋里,端着早餐来到她姐姐奥尔加坐着的桌旁。奥尔加很瘦,她点了一杯双份浓缩咖啡,正抽着一支香烟。这地方用纸带做了一点装饰,意大利帕尼尼吐司机上,一棵圣诞树正在闪烁着。但是,不知是哪个拥有敏锐讽刺感的人把海滩男孩[14]放到了音乐系统里,而此刻他们正在唱着《冲浪美国》。
米兰达常常一大早就在这家咖啡吧里碰见奥尔加。这家店位于苏奇霍尔街,格拉斯哥市的中心地带。她们都在这附近工作:米兰达是一家针对IT人员的职业介绍所的总经理,奥尔加则是一名辩护律师。她们都喜欢在走进办公室前,先花五分钟整理思绪。
她们看上去并不像姐妹,米兰达从镜子里瞥见自己的倒影时想到。她不高,长着一头金色的卷发,而且她的身材,怎么说呢,挺圆润。奥尔加则很高,就像她们的爸爸,但是她又遗传了她们已经去世的母亲那黑黑的眉毛。她们的母亲是意大利人,她们总叫她玛塔妈妈[15]。奥尔加为了工作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套装和一双尖尖的鞋子。她的样子简直可以去演库伊拉·德·维尔[16]这个角色。她的样子也许把陪审团的成员们吓得够呛。
米兰达脱下了外套和围巾。她穿着一条百褶裙和一件缀着小花的毛衣。她的衣着是为了吸引他人,而非震慑。当她坐下时,奥尔加说:“你连平安夜也要工作?”
“只工作一小时,”米兰达回答,“确认一下假期里不会留下什么没做完的事情。”
“我也是。”
“你听说那个新闻了吗?‘克里姆林宫’的一个技术员因为感染某种病毒死了。”
“噢,天啊,我们的圣诞节全毁了。”
奥尔加看上去仿佛冷酷无情,但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米兰达想。“电台上已经播了这件事。我还没有和爸爸说上话,但我知道那个可怜的男孩把一只仓鼠带回家了,他好像很喜欢它。”
“他干吗这么做?他想和那只仓鼠做爱?”
“仓鼠可能咬了他。他独居,所以也没人求救。不过,至少这意味着他没有把病毒传染给其他任何人。不管怎样,这对于爸爸来说真的太糟了。他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肯定会觉得自己应该对此负责。”
“他本来就应该钻研一些没那么危险的科学分类——比如研究原子武器什么的。”
米兰达露出一个微笑。她今天见到奥尔加特别愉快。她很高兴她们能有机会聊上几句。全家人都即将聚到她们父亲在斯提普夫[17]的房子里,一起度过圣诞节。她计划带上她的未婚夫奈德·汉利一起去,而她想让奥尔加对他的态度友好一点。她用了一种很委婉的方式来提起这个话题:“希望这不会毁了我们的假期。我早就开始期待这一天了。你知道基特也要来吗?”
“我十分清楚我们的弟弟将会大驾光临。”
“他本来不想来的,但是我说服了他。”
“爸爸会很高兴的。”奥尔加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讽刺。
“确实,他会的,”米兰达语带责备,“你知道开除基特他也很伤心。”
“我只知道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他会杀人呢。”
“但是他后来哭了。”
“我没看见他哭。”
“我也没有,洛莉告诉我的。”洛莉是斯坦利的管家,“但现在他想原谅基特,然后忘了这件事。”
奥尔加掐灭了她的香烟:“我知道。爸爸真是宽宏大量。基特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
“你不能给他找份工作吗?那正好是你的工作领域,而且他也不错。”
“生意不景气——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被自己的父亲炒的鱿鱼。”
“那他还在赌博吗?”
“肯定没有了。他向爸爸保证过他不会赌了,而且他也没有钱赌了。”
“爸爸替他还了债,是吧?”
“我觉得我们不该打听这个问题。”
“得了吧,曼迪。”奥尔加叫的是米兰达的乳名,“还了多少?”
“你应该去问爸爸——或者基特。”
“一万英镑?”
米兰达看向了一边。
“比这多?两万?”
米兰达小声说:“五万。”
“我的天!那个小杂种挥霍掉了我们五万镑的遗产?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哎呀,别说基特了。这个圣诞节你可以更了解奈德了。我想要你把他当成我们家庭的一分子。”
“奈德现在早就该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你年纪也大了,订婚那么长时间也不合适。而且你们俩之前都结过婚——你又不是要给自己攒嫁妆。”
米兰达期盼的并不是这样的回答。她希望奥尔加能对奈德产生一点温情。“噢,你也知道奈德这个人,”她语带防卫,“他只是迷失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奈德是《格拉斯哥书评》的编辑,虽然那是一本备受推崇的文化政治杂志,但他并不是一个务实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的。我可受不了优柔寡断的人。”
这番谈话并没有走向米兰达想要引导的方向。“相信我,和贾斯珀比起来这已经是上帝给我的恩惠了。”米兰达的第一任丈夫就是个流氓恶霸。奈德和他正好相反,这也是米兰达会爱他的原因之一。“奈德永远也不会井井有条到可以对我颐指气使——他有一半的时间连当天是几号都记不清。”
“就算这样吧,那五年里你身边没有男人也过得非常好。”
“我是过得不错,我也因此而为自己骄傲,特别是那时经济那么不景气,而且他们还停发了我的大额奖金。”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个男人?”
“这个,你懂的……”
“上床?噢,得了吧。你难道没听说过什么叫振动棒?”
米兰达咯咯地笑出了声:“那可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振动棒更大、更硬、更可靠,而且你用完以后只需要把它放回到床头柜上就能忘了它。”
米兰达开始感到自己受到了攻击,她在和她姐姐说话时常常都会有这种感觉。“奈德对汤姆很好。”她说,汤姆是她十一岁的儿子,“贾斯珀几乎不和汤姆说话,一说话就是给他下命令。奈德对他很感兴趣——他会问他问题,听他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