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的五六年时间里,艾尼每年都会准时收到两千法郎的钱款。只不过到了第五年和第六年,给她寄来的钱变成了四千法郎。因为在这两年之中,艾尼身染重病,再也无法劳作了。
当时有这么一项规定,凡是挂号信件,必须标明寄信人的姓名和住址。因此,所以信件都使用“艾克弟”这个名字寄了出去,寄件的邮局是“塞哲尔莫”,刚好在巴黎的西北地区,与伯爵的府邸属于同一家邮局。
但是,第二封书信是从远离“塞哲尔莫”的“苏勒姆”邮局寄出的,寄信人一栏写的是“倍亚尔”。经过警方的一番严密搜查,终于确定寄件的邮局管辖区内并无此人,显而易见,寄信人这一栏用的是化名。
艾尼在第六年如期收到那4000法郎之后,她身上的疾病没过多久便开始加重,后来终于抱病而亡了。
“到底是谁给我寄的钱呢?那个好心人究竟是谁啊?”
这是她在弥留之际还在不断念叨着的两句话,然而,除了医院病房里看护她的护士以外,又有谁能听得到呢?在艾尼去世后的第二年,钱款没有照例寄来,而寄钱人也神秘地失踪了。
从此之后,一直过了十九年,那个给艾尼寄钱的神秘人物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同时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谁。
艾尼过世之后,也就是那条钻石项链失窃二十五年之后的某一天的正午,在塞哲尔莫森林环抱之中的施比兹伯爵的豪华府邸中,一场小型宴会正在举行。
在过去的这二十五年里,施比兹伯爵殚精竭虑,一点一点地抹平了财政赤字,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而他们夫妇二人的生活也渐渐地变得富裕起来。
由于伯爵夫人十分钟爱极度奢华的生活,再加上她自小生得美若天仙、巧舌如簧,在交际界也享有盛名,所以,她现如今又一如往昔地穿梭于宴会和舞场之中。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脖子上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条光彩夺目的钻石项链。
尽管伯爵夫人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年轻美丽了,可岁月磨砺和生活锤炼的痕迹早已把她塑造成了一位稳重端庄的成熟贵妇,尤其是她那种饱满而又风韵犹存的美,着实使她更加引人注目。
这天的宴会场面并不如何隆重,应邀赴宴的女士只有伯爵的两位千金和一位表妹;至于男士嘛,也只不过是塞哲尔莫地区的审判长艾萨比、议员博萨以及伯爵的老朋友路哲尔。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位风流倜傥的绅士,他的名字叫弗里沙,他年纪很轻,但却已经有了一副运动员一样的健壮体魄。
这位潇洒英俊的绅士,是前一段时间,伯爵夫妇到意大利度假旅行时,在西西里岛遇上的。
晚宴过后,大家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家常。渐渐地,他们谈论的话题也随着香烟的烟圈而逐步扩散了。
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把话题扯到了与“王妃的项链”有关的那个盗窃案、谜一样的书信以及不知名的汇款人上面。
“弗里沙先生,您是如何看待这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案的呢?”
伯爵夫人的话音刚落,众位宾客们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弗里沙的脸庞。显而易见,弗里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些局促不安,就连双颊也变得通红了。
“不!我并没有什么看法!”
“哪儿的话,你真是有些过于谦虚了啊!你那犀利的眼光和准确无误的判断能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请千万不要拒绝,让在座的各位一饱耳福如何?大家认为怎么样?”
伯爵刚说完这句话,在场的宾客便都不约而同地随声附和着,大家起哄似的拍着双手,催促弗里沙快些发表意见。
大家之所以这样做,那是因为弗里沙的父亲是西西里岛知名的审判官,而弗里沙本人也经常协助父亲处理一些扑朔迷离、疑云重重的案件。
“我刚才还听你说,你曾经帮助令尊侦破了许多离奇怪案呢,因此我们大家都热切地期盼着你能发表一下高见啊!”
如此一来,弗里沙脸上的窘迫和紧张又加重了几分。
“不,那全都是家父的功劳。家父不仅是一位精明强干的专家,而且他心思缜密、做起事来勇猛果敢。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遵照家父的指令行事罢了,所以,那一切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具体的行动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破案……”
伯爵夫人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
“可是,你在那些案件的侦破过程中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啊!”
“那是自然,我或多或少地会帮上家父的忙,这是有助于侦破工作的,我并不否认这一点。而由我找出线索,从而帮助父亲侦破案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但是,我并不是名侦探福尔摩斯,更不是李科特(小说中的著名侦探)……如果准确地来说,我只不过是华生(福尔摩斯的助手)而已。更何况我对于这桩离奇的项链被盗案还知之甚少呢……”
“施比兹伯爵,请你快些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道来吧!”路哲尔捋着花白的胡须,对施比兹高声叫道。
“一直以来,我都将二十五年前的那桩盗窃案当成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一场命中注定的厄运,并尽可能地将其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伯爵说这句话时神情落寞,伤感之情表露无疑,但他毕竟禁不起大家的一再催促,只好将项链盗窃案的前因后果大致地复述了一遍。
弗里沙专心致志地听着,偶尔在叙述过程中对与案情有关的情况间或在中间对与事件有关系的重点提出几个问题,在伯爵全部讲述完毕之后,他说道:“真是太奇怪了!当伯爵听过之后,说:“太怪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弗里沙微笑着说道:“这件案子似乎并不怎么难以解决啊!”
“愿闻其详!”
艾萨比审判长用不屑一顾的语气笑着说道。他的神情已然表明:
“哼!连我这个审判长也无法解开的谜案,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就想破解吗?”
看到审判长一脸的不屑和嘲讽,弗里沙强忍住怒火,用温文尔雅且彬彬有礼的语气说道:
“我的确是一个没什么见识、没什么阅历的毛头小子,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可是,在我看来,但凡这一类的案件,只要能够把案犯实施盗窃的第一个步骤找出来,只要能够明白案犯是如何下手作案的,便可以顺顺利利地将这个谜团解开。”
“嗯,说得一点儿都不错!”
审判长在心里不由得叫了声好,与此同时,他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在这件案子中,第一个谜就在于窃贼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把那个珠宝箱盗走的。我敢说一般人都会认为小偷肯定是从那个房间的房门潜入的。可是,房门已经从里面牢牢地锁住了,如果想从外边把门打开,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由此可以断定,窃贼唯一的一个有可能潜入的途径就是窗户。”
“可是,窗户始终是紧闭着的啊!”
施比兹伯爵喃喃自语道。
弗里沙如同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只见他接着说道:“盗贼破窗而入……”
“窗户是紧紧关闭着的,而且窗户是从里面牢牢锁住的!”伯爵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儿。
弗里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但是,难道就没有旋转窗吗?”
“有的……可也是紧紧闭合的啊!”
“没错,是闭合的。可是,窃贼先是把它打开,钻了进去,把钻石项链偷出来之后,他又原路返回,并且把窗户复原了。”
“窃贼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假如用绳子去拉,那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窗户打开。”
“嗯,我平日里为了保证新鲜空气的流通,每次都用拉绳把窗户打开,而休息的时候再将它关好。”
“普通的旋转窗,为了便于开窗,拉绳上都有一个铁环……你们这儿的窗户,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错,我家的窗户上也有拉绳和铁环。”
“那么,那个小铁环是挂在窗户旁边的那根柱子上吗?”
“是的!”
“这就是了。窃贼划裂了窗户上的一块玻璃,从那个缝隙里把一根细长的铁丝伸了进来,就像吊钩那样挂住了这个小小的铁环,之后用力一拉,旋转窗便打开了……窃贼正是通过这样的方法进到窗户里面的。”
“哇!是啊!这样解释得通啊……”
在座的宾客一阵喧哗,可施比兹伯爵却浑不在意地笑着说道:
“哦,这可真是一个好办法啊,可在我这里却完全行不通。”
“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是因为窗户的玻璃上面并没有被划过的痕迹……这里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被窃贼破坏过。”
“不,绝对有!”弗里沙坚决地说道。
“弗里沙先生,真是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假如有裂缝的话,早就应该被发现了。然而,案发的当天早上,我、局长和检察官都曾细致地检查过窗户,可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缝隙啊!”
“那是因为你们所谓的检查并不彻底,同时也不细致,只要你仔细地观察一会儿,你就一定会发现,在贴紧窗框的地方,有一条自上而下的笔直的裂缝。由于这条裂缝是与窗框平行的,而且又离得很近,所以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就无法发现。”
“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不过,自从那起盗窃案发生之后,那个小房间便被视为了不祥之地,所以一直到现在,那个房间的门都紧紧地关闭着,甚至连我自己也没有进去过,更不要说家中普通的仆人了。在过去的二十五年中,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进过那个房间,而那个房间也就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好吧!……我立刻就到那个房间里去查看一番,看看窗户上是否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个裂缝……”
施比兹伯爵走出门去。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回来了。但伯爵脸上的表情此时已经显得无比激动。
“唉,真让人难以想象啊!各位,正像弗里沙先生所说的那样,那个房间的窗户上果然有一道裂缝……”
“啊?”在场的所有宾客都不约而同地大叫了一声。
这时,伯爵夫人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只见她一脸茫然地起身离座。
伯爵也感到匪夷所思,他转过头来,向弗里沙询问道:
“弗里沙先生,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扇窗户上面有裂缝的呢?莫非你去过那个房间吗?”
“我根本就没有到过那间屋子,这只不过是我根据我的推理而得出的结论而已。通过准确无误的推理和细致缜密的思维过程,最终得到的结果也应该是正确的。”
“哦,你的推断确实是准确至极,实在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那么,对于窃贼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潜入房间,也请你推理一下,然后再对我们阐述明白好不好?”
“不,此后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推理了,只凭借着我的想象就可以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案发当日,窃贼肯定事先得到了消息,得知在巴黎的卡恩帝宫殿要举行欢迎丹麦国王格利思的盛大宴会,而窃贼也知道,按照以往的惯例,伯爵去赴宴的时候,是肯定会让夫人佩戴上那条光彩夺目的项链的。
“显而易见,那个窃贼很清楚这条钻石项链平时都存放在银行的保险库里面,假如伯爵夫妇赴宴并且回来得很晚的话,那么伯爵当晚就一定会把这条钻石项链放在那个小房间里。
“伯爵夫妇外出赴宴之后,窃贼就用精致巧妙的技术在那扇小窗户的玻璃上划了一道缝隙。窃贼使用的工具是非常小巧玲珑的尺子和玻璃刀,所以他才能沿着窗框从上到下笔直地切出一道缝儿。
“那扇窗户的玻璃被自上而下地划出一道裂缝之后,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按,这块薄薄的玻璃立刻就会缩进去,而在手指离开之后,玻璃马上又会恢复原状。而且,这道缝隙用肉眼几乎是看不出来的。这个聪明的窃贼正是用了这样的方法才把窗户打开的。
“在此之后,他又把作案用的梯子藏到了院子中的树林里,所有的工作都准备就绪之后,窃贼回到了家中。
“一直到半夜十二点之后,伯爵夫妇才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古堡。伯爵仍然照例将盛放着钻石项链的珠宝箱藏在了那个小房间的纸箱子里。这个时候,那个窃贼正藏在院子中的树林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屋的窗户。
“在一团漆黑之中,伯爵点燃了一盏灯,他把珠宝箱放好之后,转身便离开了。趁着这个机会,窃贼来到了玻璃窗前,从那道缝隙里把一根细长的铁丝伸了进来,然后将旋转窗绳子上的铁环紧紧钩住,用力朝下面拉,这样,旋转窗便被打开了。
“旋转窗被打开之后,假如没有人拉动绳子上的铁环的话,窗户是根本无法关上的。于是,窃贼把准备好的梯子放到窗户下面,然后再通过旋转窗钻进了屋子里面。”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旋转窗上只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即便是一个身材特别瘦小的人也无法钻进去。更不要说窗户前面还横着一个书橱了,肯定是进不去的!”
“所以说,窃贼并不是成年人。”
“啊?你说……”
在座的宾客们似乎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尖声叫道。
“正是这样!只有小孩儿才最有可能从窗户潜入屋中……”伯爵低沉地说道。
弗里沙不紧不慢、从容自若地对人们解释说:
“不错,窃贼确实是个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那个小孩将脑袋钻进旋转窗内,但是,由于窗户的前面摆放着一个沉重的书橱,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身子也探了进去,接着,他把手也伸了过去,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手伸进书架上的箱子里面了。
“这个小孩儿心里非常清楚,珠宝箱就放在那个纸箱子里面,于是,他奋不顾身地伸手搜寻。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厚重的珠宝箱,这让他立刻激动万分。接着,他一把将那个珠宝箱给抓了过来,然后钻出了旋转窗,又沿着梯子下来,并且把梯子安放好。
“在他把一切都恢复原状之后,他便把那个钻石项链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在哪里?是院子外面的那些农家吗?”
“不,他的房间就在这座院子里面。”
“你说什么?”
“不仅就在这个院子里面,而且还不怎么远,因为那正是年轻妇人艾尼的房间。”
“啊?”众位宾客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艾尼不是有一个儿子吗?”
“是的!他的名字叫拉沃尔,那个时候大约有六七岁的样子。”
“正是6岁!”夫人无比激动地叫道。
“偷窃宝物的窃贼正是那个叫拉沃尔的男孩儿!大家能相信吗?哦,根本不可能……他平时那么腼腆……跟同龄的孩子比,他是最懂事的……平日里只是沉浸在图书里……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真的无法相信……真的是他吗……”
伯爵夫人的惊讶之情表露无疑。
“不,不可能。那样一个年幼的孩子,根本就不具备盗窃钻石项链的动机,肯定是他母亲艾尼指使他作案的。”
“不,他母亲艾尼对本案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弗里沙无比坚定地说道。由于他的情绪比较激动,所以连嗓音都变了,于是,大家都用迷惑不解的眼神注视着他。
“艾尼是无辜的。不管怎样,她都是绝对不会去偷窃主人的东西的。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拉沃尔偷了别人的钻石项链。假如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没准一气之下会杀掉儿子,然后再自刎谢罪的。艾尼是一位气质高雅、冰清玉洁、勇敢正直的伟大女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受到大家的尊敬和赞扬吧。
“甚至连一点点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她也不愿意去参与。自从她被伯爵夫妇赶出家门之后,生活过得异常清苦,甚至有时饥一顿饱一顿的,然而,这令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却都被她咬紧牙关挺了过去。弥留之际的她仍然淳朴正直,不嫉恨任何的一个人,只是满含着幽怨和落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弗里沙的双眸中浮现出一丝凄凉和幽怨,甚至连嗓音也开始颤抖不已。
“可是,他们母子二人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啊!假如是拉沃尔偷窃了钻石项链,那么艾尼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拉沃尔的母亲艾尼对这个钻石项链盗窃案确实是一无所知的,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了鼓里。那个男孩趁着母亲劳作一天后沉沉睡去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院子里,并从那扇窗户偷到了珠宝箱,所以,身为母亲的艾尼绝对是无罪的。”
弗里沙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艾尼的同情和怜悯。
“请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艾尼。”
“好吧,好吧,谁是谁非,我们暂不讨论。弗里沙,你也不要太激动了……那么……那个小男孩拉沃尔把辛辛苦苦偷盗来的钻石项链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了?”
伯爵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古里古怪的,于是便转换了话题,催促弗里沙继续说下去。而弗里沙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所以笑了笑说道:“或许是放在了书本匣的下面吧!当时,假如警长和检察官能耐着性子地去搜一搜艾尼儿子的东西的话,我想案子大概也就破了。”
“哦,这句话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如此说来,关于‘王妃的项链’的盗窃案之谜,我们已经成功地破解了。然而,现在仍然有一个问题摆在我们的面前,那就是到底是谁每年寄钱给无依无靠的艾尼,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释呢?”
“弗里沙先生,你头脑灵活、思维缜密、推理巧妙、判断准确,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那个寄钱救助艾尼的神秘人物的呢?”
伯爵的话音刚落,周围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对伯爵的话表示赞同。
“那个每年寄给艾尼两千法郎巨款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呢?”
“就是她的儿子拉沃尔!”弗里沙斩钉截铁地说道。
“在拉沃尔和他的母亲艾尼一起被驱逐出伯爵府之后,便流浪到了巴黎郊区的一个偏远乡村里,过着十分艰辛的生活。
“拉沃尔不仅生性善良,而且非常孝顺母亲,他是为了母亲才定下计策去偷盗钻石项链的。之后,拉沃尔将上面的钻石取下来几颗,拿到附近的珠宝古玩店去变卖。可是,一个年仅6岁的孩子又哪儿来的钻石变卖呢?于是,珠宝店的老板便对拉沃尔起了疑心。
“不过,这条项链当年在赠送给王妃马莉·鄂多尼德的半路上,已经被皇室中的败类贵族给冒领了。与此同时,那些人还把项链上的钻石摘下来变卖掉了。后来,又有人出高价将那些钻石赎了回来,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补充上了成色稍差的一些钻石。
“而且,当初打造这条项链的工匠的手艺是十分高超的,所以,仅凭一个小孩子的力气,也只能把那几颗较为逊色的钻石摘下来。所以,拉沃尔拿到珠宝店去变卖的,正是一些劣等的便宜货。
“可是,这家珠宝店的老板却是一个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在他看来,这些钻石是小偷盗来之后指使这个男孩来变卖的,所以他拼命地压低价钱,最后竟然只用两千法郎就把它买了下来。与此同时,警方也被他成功地瞒了过去,于是,他最后悄悄地把钻石交易了出去。
“这样一来,拉沃尔就能把所得的钱款邮寄给他的母亲艾尼了。”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小男孩怎么会如此地聪慧呢?说不定是他的母亲艾尼指使他到那个房间里偷了钻石项链,然后又把出售的方法教给了他。”
由于伯爵夫人对艾尼心存芥蒂,所以断言是艾尼偷走的项链。
“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假如真像你所想象的那样,那她怎么还可能写信向你致谢……你的回信上写明了你并不知晓借钱之事,可她却执迷不悟,始终坚持是你所为,且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其他人。在她看来,你之所以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肯定是在你那好乐善施、善良仁慈的品性驱使之下才那么做的。所以,她除了对你感激不尽之外,还对你怀有钦佩和尊敬。六年之后,她的病情已经恶化得非常严重了。甚至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你对她的恩情,不停地为你祈求平安吉祥,在把这一切做完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悄悄离开了这个人世。”
说完这一番话,弗里沙神情黯然,泪如泉涌,而在座的每一位宾客也无不动容,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在一片寂静之中,一阵阵的呜咽声突然传了过来,那是伯爵夫人正在失声痛哭,只见她用手帕捂着脸,呜咽着说道:
“哎……艾尼……艾尼……都是我不好……艾尼……请你原谅我吧,艾尼……”
伯爵夫人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夫人,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艾尼地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和欣慰的。”
弗里沙的声音既低沉又沙哑。
在一个漫长幽静的春夜里,我的挚友亚森·罗宾坐在我的书房里面,他一边抽着哈瓦那雪茄,一边对我讲述着“王妃的项链”和那个怀念母亲的男孩的故事。
“唉,这可真是一对让人怜悯的母子啊!不过,那个男孩的所作所为真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他不仅头脑灵活,而且行为不端,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等他长大之后,他将会变成一个怎样胡作非为的人啊……唉,这个叫做拉沃尔的孩子,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听完我说的这句话,罗宾微微一笑,他说道:
“不错,那个男孩天生就是一个集天才的智慧和黑暗的心灵于一身的人,所以,他未来注定不会有太大的出息的。”
说着,罗宾闭上了左眼,而另一只眼则调皮地冲我眨了眨。
“那个男孩最终长成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
罗宾用手指天真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头。
“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个叫拉沃尔的男孩子吗?”我不禁感到惊恐万分。
罗宾把一支雪茄烟抽完,把它扔到了烟灰缸里,接着说道:
“是的!我就是那个男孩拉沃尔。自从我的母亲去世之后,我的生活一直都困苦不堪,手头十分拮据,始终在贫困线上挣扎着。由于当我还是一个年仅6岁的孩子时就已经可以用巧妙绝伦的手段窃取那条珍珠项链,所以人们逐渐地就都用‘怪盗亚森·罗宾’这个称呼来叫我了。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让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小贼。
“想当年,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年幼的我,在生活的重压下备受折磨和煎熬。后来,我们母子二人得到了母亲高中时代的密友伯爵夫人的救济,于是,我们一起搬进了她的古堡之中。对于这件事情,我对伯爵夫人是心存感激的。然而,从根本上来讲,伯爵夫人之所以做出这样的义举,只不过是虚荣心在作怪而已。她纯粹就是为了获得美好的声誉,想让社会上的人们称赞她是一位乐于助人、品格高尚的女士,所以她才把我们母子二人接进府邸之中的。
“从表面上看来,伯爵夫人是一个既温柔又体贴的人,可暗地里她却对我的母亲无比吝啬。尽管她对外宣称我母亲在府邸里担任管家并教导监督其他仆人的工作,可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把我的母亲当作婢女一样呼来唤去,随意差使。
“在外人面前,母亲总是满脸堆笑地辛苦劳作着,可当她一回到房间之后,自己就暗自垂泪。每当我看到此情此景,我就抱住她,伤心欲绝地说:
“‘妈妈,妈妈,究竟出什么事了,妈妈?’
“可是,她每次都擦去泪水,强作欢笑地对我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说完便把我抱在胸口,然而,那一幕却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尽管我当时年纪尚幼,但对于母亲的悲伤之情却感同身受,我真的无法再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忍受痛苦了。
“每当我回想到那令人心酸的一幕,我的心就像被毒蛇咬噬一样。因为从小就饱尝了人世间的变故和人情的冷暖,所以我对于那些正在忍受饥寒困苦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会燃起一股怜悯和热忱,而对于那些追逐名利的虚伪小人,不仅憎恶不已,而且痛恨万分。
“所以,我就窃取那些以权谋私、为富不仁的不义之辈,剥削穷苦百姓或下层贫民的、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的实业家,榨压百姓、谋求私利的政客或议员等人的不义之财,然后再把所得来的巨额财富分给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穷苦百姓。”
“哇!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在二十五年后的今天,你会化名为弗里沙,经过一番乔装改扮后获得与伯爵夫妇接近的机会,并且借机造访他们的府邸。”
“是这样的。那是因为我必须要让每一个知情的人都知道我的母亲是清白无辜的。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我要让伯爵夫妇彻底明白我母亲艾尼的人品究竟是怎么样的。由于受到了这件盗窃案的拖累,他们夫妇二人始终认为我母亲就是盗窃钻石项链的小偷。
“警察局长和检察官先后组织了严密的搜查,结果证明我母亲与这起盗窃案没有丝毫的关系,再加上我母亲根本无法进入到那个房间里面,而且她的房间中也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所以,母亲身上的嫌疑也就自然而然地消除了。然而,伯爵夫人却固执地认为我母亲就是盗宝的窃贼。
“由于发生了这件案子,伯爵的很多债主都上门要求他偿还债务,于是,伯爵夫妇变卖了房产和田地,几乎已经到了濒临破产的地步。面对着如此突如其来的打击,伯爵夫人一时间难以承受,以至于得了神经衰弱的疾病。
“在夫人看来,她之所以会遭受到那样的打击,完全是我母亲艾尼一手造成的,所以,她从此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凌辱我的母亲,而母亲生性温柔、心地善良,最后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于是只好眼含着屈辱的泪水,带着年幼的我,一步步地走出了伯爵的府邸。
“母亲当年的那副悲痛欲绝、落寞伤感的模样,就像利剑一样深深地刺伤了我幼小的心灵。当时,我们母子二人的眼泪,就像倾盆大雨一样倾泻不止。
“我用手背捂着潮湿红肿的双眼,母亲则拉着我的小手,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高大的府邸大门。而当我回头朝大门望去的时候,看到很多仆人都站立在大门下或者院子中为我们送行。
“当年,我和母亲全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那一幕至今还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之中。”
说这句话的时候,亚森·罗宾那含满泪水的双眸始终在盯着烟灰缸内烟雾缭绕的香烟散发出的蓝色烟雾出神。
“当年的那一幕情景,我永远也无法忘怀。我当时之所以会窃取钻石项链,主要是为了给母亲带去些许快乐和欣慰……唉!这或许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的纯真念头吧。后来,我把那些钻石一个个地摘了下来,然后再一个个地变卖,并把所得的钱款分文不少地寄给母亲。
“当我的母亲重病缠身,以至于再也无法劳作的时候,我便卖掉了两颗宝贵的钻石,将两倍的钱款寄给母亲,不过,即便是一块小小的饼干,我也不曾为自己买过。
“等到了第六个年头上,母亲的病情持续恶化。那个时候,一个叫做辟克娣娃的妇人来到了我们母子的身边。她从小便在乡村中生长,所以生得体格健壮、身体结实,在我出生后的不久,她还当过我的奶妈呢。
“当时,我的父亲仍然在世,我们一家人幸福安康,其乐融融,过着非常愉快的生活。由于我母亲的身子羸弱,所以奶水不足,于是便从乡下请了辟克娣娃来做奶妈。
“辟克娣娃也是一位命运多舛的妇人。她年纪轻轻便失去了丈夫,没过多长时间,刚刚出生的女儿也不幸夭折了,于是,她的生活变得更加困苦不堪了。所以,我父亲一听说这个情况,立刻把她请到了家中。
“尽管她一个字也不识,可为人却温柔谦和、淳朴忠厚、忠于职守,更重要的是,她就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一样。
“父亲去世之后,我家的生活也变得非常困难了,万不得已把奶妈辟克娣娃辞退了。几年之后,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母子二人正过着困苦不堪的生活,所以,她千里迢迢地跑到偏远的乡下来找我们俩。
“我们母子二人生活的窘状都被辟克娣娃看在眼里,甚至比传言中的还要凄惨悲凉,这个时候,她感到吃惊不已,并尽自己的全力诚诚恳恳地帮助我们。
“真是日久见人心啊!我母亲被她的这种急人所急的真情厚谊感动得泪如泉涌。因此,她打算给奶妈一些报酬以示感谢,可是却被辟克娣娃拒绝了,她这样说道:
“‘不,不,夫人,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帮助你们母子的……’
“于是,在她的坚决态度面前,我母亲也就不再坚持了。我母亲告诉我说:‘六年之前,辟克娣娃还在乡下过着非常清苦的生活,所以我们那时才把她请来做你的奶妈。六年后的今天,她居然对先前的恩情念念不忘,千里迢迢地跑来帮助我们。拉沃尔,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她的恩情啊……’
“‘哦!她简直就是上帝派来救助我们的天使啊……’母亲时不时地流着眼泪这样对我说道。
“然而,就在那一年,母亲含恨离开了人世,当时,辟克娣娃抱着我嘘唏不已:
“‘唉!我不幸的宝贝啊……’
“泪水沿着她那修长的脸颊流了下来。
“从那个时候起,辟克娣娃奶妈就如同生母一样将我抚养了起来。”
“喔!她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料长大,她可真是一个温柔谦恭、淳朴善良的奶妈啊!”
“是的!辟克娣娃奶妈关心我胜过关心她自己,即便是我后来成了尽人皆知的江洋大盗,她也依然疼爱我如同往常一样。”
“‘亲爱的,你要老老实实地做人,可千万不能胡作非为啊!’
“尽管她如此不厌其烦、语重心长地反复规劝我。可我生性顽劣,很不安分,所以也就听不进去她的规劝了。
“‘唉!你啊,真是没办法!’她总是这样抱怨着,可是却仍然处处护着我。
“在辟克娣娃奶妈悉心的照料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我终于长大成人了。在这些年当中,我既当过店员,也做过擦鞋工,我用自己的辛勤劳作换得了微薄的工资。这个时候,我才终于真正地体会到劳动人民的艰辛和凄苦。于是,我毅然决然地决定要为穷人做一些事情。时间一长,在人们的眼中,我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洋大盗了。
“当然,我自己的内心里也十分清楚,做强盗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然而,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那阴暗的劣根性是根本无法克制的……非但无法克制,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于是,我最终成了一名大盗。
“但是,我偷盗的对象全都是一些无恶不作且吝啬无比的富贵人家。然后再把所得的钱财,偷偷地送给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过活的穷苦百姓。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方设法地与伯爵夫妇建立良好亲密的关系,以便能够借机为我的母亲洗刷冤屈和耻辱,并消除伯爵夫人对母亲的芥蒂。
“二十五年之后,一个绝佳的机会终于降临到了我的头上。伯爵夫妇到意大利的西西里岛度假,于是,我便利用了这样的一个与他们接近的机会,并且被他们邀请去参加晚宴。
“接着,为了将大家的话题引到二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钻石项链盗窃案上,我说了一个谎,对大家宣称我的父亲是西西里岛首府布罗莫的著名审判官,他曾经破解过各式各样的扑朔迷离、古怪离奇的案子,而我则是父亲的得力助手,曾经在他侦破案件的过程中为他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没过多长时间,这件盗宝奇案和神秘的寄钱人就立刻成了大家谈话的焦点。
“这个时候,我暗暗地为自己的计策得逞而感到万分欣喜。于是,我立刻抓住了这个有利的时机,将明显而确凿的证据罗列出来,指证拉沃尔就是盗窃项链的案犯,而艾尼则并没有参与其中,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作案事实。
“可令人无可奈何的是,伯爵夫人仍然一口咬定我的母亲就是盗宝贼,而且反复强调正是艾尼指使拉沃尔作案并变卖钻石的。在我列举了大量的事实证据,并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之下,她才勉强认同了我的说法。”
“你之所以要做那些事情,完全是为了替母亲讨回公道,洗刷屈辱,同时也想与伯爵夫妇冰释前嫌,是这样的吗?”
“是的,正是这样的。我当时坦白地说自己就是当年的拉沃尔,同时我也希望伯爵夫妇能够原谅我。”
“他们一定大吃一惊吧!”
“他们不仅大吃一惊,而且伯爵夫人还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屋子正中央。不过,在我把所有内情都对夫人讲述清楚之后,她又对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不已了。
“伯爵夫人不仅出身名门望族,而且生性高傲,盛气凌人,然而,她的心地还是善良的。当时,她抓住我的双手,哽咽着反而向我赔罪,求我原谅她欺负凌辱我母亲的过错。
“随后,我把盛放着钻石项链的红色珠宝箱递到了伯爵夫人的手上。当然,这条项链上的几颗钻石已经被卖掉了。
“不过,多亏了被我卖掉的只是一些成色稍差的钻石,而那些价值连城的宝钻和价格高昂的黄金链子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
“如此一来,伯爵一家的损失也就不那么大了吧?”
“是的。不仅如此,伯爵夫人还告诉我说,为了赔罪,她甘愿将这条项链供奉在我母亲的灵位之前。听了伯爵夫人的这番表白,母亲九泉之下有知,也应该倍感欣慰了吧,说不定还会为夫人的一腔热忱而感激涕零呢。”
“像你母亲艾尼女士这样温柔善良、正直无私的人,一定会升入天堂的。在那个地方,永远也没有阴险狡诈和忧愁痛苦,有的只是无忧无虑、美满幸福、平安喜乐。或许就在此时此刻,你的母亲正在天堂的花园里开心地对你说:‘拉沃尔,谢谢你……’”
罗宾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摆放在烟灰缸上的那支哈瓦那雪茄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股清凉悠远的暗香在空气中轻轻荡漾着。我和罗宾都默然无语,只是盯着那支雪茄。
过了好半天,罗宾起身离座。
“再坐一会儿吧!”我热情地挽留他,可他还是把自己的礼帽拿了起来,并对我说道:
“不了,辟克娣娃奶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说完这句话,他一转身走出了门,始终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