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都是范光辉的主意,就算彭勇不掺一脚,其他人也会去。”王爱霞甩锅。
“少唬我了,范代表是出的主意,但要不是彭勇煽动,大伙不会冒险得罪老乡得罪长天生。”杨工头心里门儿清。
“哎呦,还长生天?杨工头,别忘了你是汉人,不是野蛮的草原人,”王爱霞耍赖到底,“反正你不把人找出来,我就不送彭勇去医院,让他死你家里好了。”
“简直不讲道理!”杨工头一片好心惹一身骚。
“那可不能死我家里,晦气!孩他爸,赶紧把人抬出去!”杨小花她妈不是吃哑巴亏的主儿,问张翠翠,“还麻烦张知青帮我们做个证。”
张翠翠配合地点头,“放心,嫂子,我都看着听着呢。”
上回偷巴拉大哥家的牛粪,彭勇已经丢够他们汉人的脸,没想到后面还打旱獭和偷黄羊,连累他们知青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牧民老乡了。
有张翠翠这句话,杨工头再无顾忌,扛起彭勇,像破麻布袋,扔到门外。
经折腾,彭勇终于有意识地醒过来,一睁开眼睛,还没搞明白发生啥事儿,浑身剧痛让他倒吸好几口凉气,“哎呦呦——”
“孩他爸,你醒了!”地上有积雪,王爱霞一跪,冰凉刺骨,赶紧起身蹲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她这一哭,附近几家打开门看热闹,王爱霞见人多起来,立马卖惨:“太欺负人了,一定是巴图尔那一家,趁孩他爸喝多酒,套麻布袋打的人,腿都给人打断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谁腿断了?”彭勇反应慢半拍地动自己的右腿,下一瞬杀猪般的惨叫拔地而起,猪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着都觉得疼,众人皱起脸。
“你说巴图尔他们打的就他们打的,凡事得讲证据。”受闺女影响,杨工头对巴图尔一家印象很好。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王爱霞一口咬定。
“谁知道呢,让你男人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儿,说不定真是长生天发怒降罪他。”杨工头媳妇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重重关上门,“活该!”
“你……”王爱霞骂不到人,转而求助其他人,“大家伙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话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一扇门接着一扇门地关上。
范光辉回老家过年,让彭勇暂管民工营地,彭勇拿着鸡毛当箭牌,这几天在营地横着走,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谁也不想掺和他们家的事。
“闹有什么用?先把人送医院吧。”医者仁心,张翠翠最后好言相劝。
“没找到人,谁出医药费?”王爱霞在意的还是钱。
“到底钱重要还是你男人腿重要?”张翠翠问她。
王爱霞支支吾吾,最后道:“都重要!”
“死婆娘,你说啥?”彭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上疼,梗着脖子和王爱霞开吵:“我是你男人,钱能有我腿重要?是不是早盼着我死了好重新嫁人!”
张翠翠觉得两口子无药可救了,挎上医药箱离开,晾下他们在寒风中狗咬狗。
彭勇被套麻袋揍了一顿的消息传到包里,巴图尔立马想起昨天夜里孩子们出去了一趟,心下明了,却也没说什么。
就算孩子们不动手,他也会找个机会教训彭勇,不然他都要憋死了。
*
今年额善的冬天格外冷,下雪天特别多,吉雅赛担心要来大白灾,好在长天生保佑,到场部下达转场文件,天气一直都很好。
这天,满都拉图家家户户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突见一大片黑云从北面边境汹涌滚来。
当时吉雅赛音和巴图尔正在包外修理牛车,吉雅赛音一抬头看到天象,不等她招呼,巴图尔就冲包里大喊一声:“小叮当,大白马借阿布用一下。”
林可叮听出巴图尔的急切,跑出来,见人已经骑上大白马,抄起牛粪堆上的套马杆,拿到吉雅赛音从包里取出来的手电筒,快马加鞭地往营盘西边直奔而去。
林静秋最近都在西南放牧点放羊。
西南放牧点离那片翻滚汹涌的黑云最近,就像一个巨大黑色手掌从天落下,将原本还没落山的夕阳吞噬得干干净净。
林可叮好像听到了风声,呼啸地从西边翻滚而来,原本两岁时的那段记忆,突然浮上心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兵荒马乱中,原主一个人站在风雪中,是那么孤独无助。
就像林可叮上辈子被扔在火海。
林可叮太能感同身受了,她顿时浑身僵硬,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干枯但温暖的大手牵住了她。
林可叮抬起头,对上吉雅赛音那双充满安全感的苍老眼眸,她心中的不安和惶恐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紧紧地牵住林可叮,“小乖宝,不怕,额木格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松开你了。”
“还有我,妹妹,小哥长大了,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格日乐牵住林可叮另一只手。
林可叮眼眶发热,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再被抛弃,因为她的家人比她还要害怕再次失去她。
白毛风如海啸雪崩似的席卷而来,风力达到了十级以上,蒙古包和挡风墙顷刻间被刮飞散架,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雪沙打得人睁不开眼,即便勉强睁开,能见度也不过十来米。
如此艰难险境,牧民们也要顶风而上,追赶阻拦受惊失散的畜群,不然集体财产全部被吹上长生天,他们拿什么交代。
拼死相搏了一天一夜,大白灾终于退出额善。
翌日,无风无雪,阳光穿透单薄的云层,照在草原上,一片雪茫茫,广袤而宁静,如此美景,谁也不敢把它和大白灾过境时的黑暗和恐怖联系在一起。
吉雅赛音和巴图尔正在重新搭建蒙古包,林静秋在林可叮和格日乐的帮助下清点羊群,放眼望去,营盘上的家家户户亦是如此,各自忙碌,他们要生活要生存,没有时间停下来悲伤怀秋。
到傍晚时分才忙得差不多,吉雅赛音赶紧煮了一锅羊油面片汤,让已经饿了快两天的家里人吃个饱,也好暖暖身子。
吃饭的同时,另外起锅煮了小米粥给金灿灿和二郎神,要不是俩大家伙给力,他们一家还不知道损失多惨重。
“下午的时候,组长来统计各家各户集体财产的损失情况,我打听了一嘴,”林静秋帮闺女脸侧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继续说道,“好多家的畜群跑散,都遭到了狼群的袭击。”
吉雅赛音长叹一口气,“每次大白灾过境,畜群都会有损失,今年不用问,肯定严重多了。”
巴图尔义愤填膺,“说到底都怪民工营地那群牛瘪犊子,要不是他们年前跟狼群抢吃食,狼群也不会拿命顶着大白灾搞袭击。”
“黄羊卖了钱,他们不但过了个好年,狼群也报复不到没养畜群的民工营地,便宜都让他们占了,想想都来气。”林静秋跟着愤慨道。
“人在做,长生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长生天自有定夺。”吉雅赛音安抚完儿媳妇,问道:“我们家羊群怎么样?”
提起这茬,林静秋心情好了点,愁容冲展笑颜,“多亏二郎神帮忙,我和巴图尔才守住了羊群,没有跑散,就几只受惊吓伤到了腿,问题不大,过些日子就能养回来,组长也说了,就我们家损失最小。”
“没碰到狼群?”吉雅赛音又问。
林静秋和巴图尔对视一眼,知道老额吉担心什么,强调重申:“羊群没有跑散。”
重点是这个,而不是狼群有没有攻击他们家的畜群。
吉雅赛音暗舒一口气,给林可叮添了一碗奶茶,笑眯眯道:“说来都是小乖宝的功劳,把金灿灿和二郎神养这么好,不然不光羊群家里好多东西也保不下来。”
虽然一些吃食和物件被吹走了,但至少人和自留家畜都平安无事。
林可叮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认知,人在天灾面前,是多么渺小和无力。
第二天,场部领导班子派出事故调查组,到满都拉图现场视察灾后情况,一路上傲木嘎、巴图尔、周海莲以及范光辉,每个人都阴沉着脸,最后聚集在吉雅赛音他们家的蒙古包里开大会。
学校房顶被白毛怪掀飞了好几个大窟窿,在修好前,林可叮他们暂时不用开学,吉雅赛音将兄妹俩招到包外。
吉雅赛音喂完自留家畜回来,格日乐已经跑没了影,多半去找小伙伴玩了,吉雅赛音没管他。
看向坐在包前小板凳上的林可叮,一手忧心忡忡地托着腮帮子,一手摸着趴在她脚边的金灿灿。
“想什么呢?小乖宝。”吉雅赛音走过去。
林可叮让出位置,拉着吉雅赛音坐下休息,她一边给人按摩一边压低声音说:“范代表好像很生气。”
“能不生气吗?”吉雅赛音也是刚听说,大白灾过境的一天一夜里,狼群不仅仅袭击了畜群,居然还光顾了没养畜群的民工营地。
额善已经好些年没发生大白灾了,那些外来户本来连听都听得少,这回赶上趟碰到真的,没一个不吓傻,还没缓过神,听到有人喊狼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阿布偷偷跟我说,他们去民工营地转了一圈,比咱们营盘还要乱还要惨,空气里都是血腥味,”吉雅赛音拉林可叮的手,把人牵到身前,“打旱獭和偷狼群吃食的是同一拨人,狼群一个没放过,这会儿全在场部医院抢救。”
“额木格在草原生活快六十年,对狼可以说太了解了,它们这回是真的发怒了,下手才会这么凶残,”吉雅赛音摸摸林可叮的脑袋,宽慰道:“但这些跟你没关系,是民工营地那些人自作自受。”
就怕民工营地出事,范光辉交不了差,拿人顶罪。
果不其然,包里传来范光辉的怒斥:“巴图尔,早就有人跟我反映,说你们一家跟狼群关系不一般,你家那个闺女叫什么叮当来着,两岁被叼进山里,狼群帮你们养了三年还回来,之后你们一家就隔三差五受狼群照顾。”
傲木嘎老人忙说:“范代表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这次事故源头是大白灾,不是狼群,更不是巴图尔他们一家。”
“大白灾是自然灾害,我们预测不了,也阻挡不了,往些年额善也来过大白灾,别以为我不知道,畜群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损失,但狼群从没伤过人,这是头一回,”范光辉气愤地拍桌子,“伤的不是你们蒙古人,是我的人!”
第46章第46章
“我可都听说过了,隔壁大队的高云那家,就是因为得罪了他闺女,狼群才会偷袭了他们家的畜群和战马,高云被抓进去坐牢,大儿子丢了工作,眼下一家子过得老惨了。”范光辉举出先例。
“范代表,这我就得说句公道话了,那件事跟小叮当没关系,是那家的孙子太调皮,吃烤蛇肉没把火堆灭干净,烧到自家门前,畜群和战马受了惊跑出去才遇到的狼群。”周海莲也帮说,见范光辉还想泼脏水,她抢先一步,“这次损失非要扯上个人因素,那也是你们先惹到狼群,干什么不好,去偷狼群的吃食,它们能饶过你们才有鬼。”
提起这茬,周海莲就一肚子气,用他们汉人的话来说,狼群不是狗,范光辉那群混蛋才是真的狗。
范光辉心虚地眼珠子一转,“关我什么事儿?我年前就回老家了。”
周海莲白他一眼,“回老家前把黄羊撬了,把钱分了,还躲过了狼群的报复,你倒是运气好。”
“周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想看我进医院是吧?”范光辉忍周海莲很久了,想不通都是汉人,她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三番五次地跟他作对,帮不讲道理的野蛮人。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周海莲看他的眼神充满鄙夷,“为两个臭钱良心都不要了,还从部队出来的人,简直丢军人的脸。”
范光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憋成了紫色,“出了事,总得找原因吧?不然这么大责谁来担?周主任你吗?还是傲木嘎你?”
“非要找个替罪羊是吧?”巴图尔早听出来了,瞪眼道,“那也不能往一孩子头上甩锅啊?范主任,做人要地道!”
“怎么不地道了?你也知道你家闺女就一孩子,把她交上去,组织还能关她蹲篱笆不成?最多教育两句就放回来了,换我们哪有这么轻松,轻则进调查局,重则就是撤职,为了那些不相干的民工,值得吗?”范光辉一副我也是为大家伙好,你们怎么毫不领情的表情。
一番话听得众人两眼发黑,任何不好的词汇用在范光辉身上都是抬举他。
周海莲气得涨红了脸:“范光辉,你脑子有病吧?知道小叮当无辜,组织是不会为难她,但你一旦把人交上去,这事一经发酵,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小叮当以后还怎么做人?你这是要毁了她啊!”
巴图尔也是气得脖子都粗了两圈,吼道:“我就没见过心思这么歹毒的人,范光辉,你可真男人啊,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管我闺女的死活,凭什么?还有那些外来户的民工,一大半都跟你有关系,不是你远方亲戚,就是你老家的同乡,现在他们出事了,你一句话和你不相干就打发了,你的心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还臭!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你敢把我闺女交上去,我巴图尔拿命跟你拼!”
巴图尔从靴里抽出蒙古刀,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气势磅礴,大有和范光辉一绝死战的架势。
范光辉被震到狂咽口水,面上故作镇定,拿起手边的马鞭,隔空狠狠抽一鞭,“好!好!好!你们都跟我作对是吧?反正主意我是出了,是你们自己不采用,我会一五一十地上报到场部,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最好一五一十,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巴图尔横眉怒对。
范光辉气急败坏地离席,出了包,看到空地上的吉雅赛音和林可叮。
吉雅赛音将林可叮护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范光辉狠狠地瞪了眼,骑马离开。
周海莲后脚跟出来,走上去,温柔地喊:“小叮当~”
吉雅赛音松开林可叮,林可叮眼圈通红地望向周海莲。
周海莲眼里都是心疼,她摸摸她的头,“小叮当不怕,这事跟你没关系,是他们自己的错,周姨这就回场部一趟,守着范光辉那个狗杂种,绝不会让他胡编乱造。”
林可叮抿了抿唇,忍住哭腔:“谢谢,周姨。”
“辛苦了,海莲。”吉雅赛音万分感激地道。
周海莲快马加鞭去追范光辉,巴图尔送傲木嘎出来,老人望了望林可叮,无奈又同情,这孩子遭太多罪了。
“闺女,”巴图尔知道他们说的话,林可叮在外面都听见了,他的心抽抽地疼,他俯下身,和她平视,充满了愧疚,“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可叮伸手环住巴图尔的腰身,小脸埋在他的怀里,听着阿布强有力的心跳,她乱糟糟的心绪安静下来。
巴图尔搂住她的后脑勺,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很轻很轻地告诉她:“阿布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林可叮重重地点头。
在听到范光辉的话后,不可否认,林可叮心里很委屈,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她承担一切。
好在所有人都护着她,上辈子的悲剧不会重演,她不是一个人。
*
高原初春的春风温暖和煦,吹拂着满都拉图浩浩荡荡的搬家队伍,林可叮和格日乐坐在缓缓前行的牛车上。
在和范光辉撕破脸的第二天,场部医院传来消息,彭勇抢救无效去世了,王爱霞跑去场办大闹一场,大白灾狼群袭击事件演变得愈发严重,家里所有人表面无事,实则都提着一口气,担心范光辉狗急跳墙,使出阴招,拼个鱼死网破,非要拖林可叮下水。
格日乐这段时间懂事了许多,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留在家里陪着林可叮。
金灿灿和二郎神也寸步不离地守着小主人。
就像此时此刻,金灿灿趴在林可叮的脚边,二郎神抬头挺胸站在身侧,时不时展开两米多长的双翅,帮林可叮挡去正午刺眼的日头。
“妹妹,看书吗?”格日乐这两天都会把书包带身上,里面装着他的心肝宝贝小人书。
林可叮嗯了一声,格日乐欢喜地坐过去,两个脑袋凑到一块,津津有味地翻阅起小人书来,时不讨论两句,时不哄笑两声。
金灿灿趴过去些,让林可叮靠着它宽大暖和的身子,二郎神也移动两步,随时做好给林可叮遮太阳的准备。
驾着牛车的巴图尔回头瞅了眼,望向骑着大白马的吉雅赛音,以及不远处赶着羊群的林静秋,三人同时总算放心了些。
他们相信,只有一家人齐心协力,任何难关都可以度过去。
下午,抵达接羔草场,巴图尔一声招呼,林可叮从小人书世界抬起头,被眼前如梦如幻的草原春景所深深震撼到。
白云低垂,投下流动的阴影,让沉寂辽远的草原有了生命,忽明忽暗的光线衬得草场绿得不真实。
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草香,心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哪怕刚搬到新营地,里里外外一堆活忙不完。
畜群进了圈,大狗们即刻就位,围着畜圈巡逻,一时间狗叫声、羊咩声、牛哞声、马嘶声,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林可叮和格日乐下车后,帮着家里大人搭建蒙古包,到一半时,傲木嘎老人骑马来找巴图尔,两人在羊圈北面聊了好一会儿。
应该是大白灾狼群袭击事件调查出结果了,吉雅赛音和林静秋心里惦记,时不时往羊圈那边瞅一眼。
终于等到傲木嘎老人骑马离开,巴图尔面色沉重地折身回来,吉雅赛音急问:“傲木嘎怎么说?”
“说是亏得周主任和牧仁张罗,范光辉没能和小叮当扯上关系,”巴图尔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因为这事,上级机关决定记周主任行政大过一次,即日调回场部办公室,范光辉也记大过一次,并撤销军方代表一职,另任满都拉图第一大队队长,负责第一大队的生产工作。”
“我们第二生产小组不就是隶属第一大队吗?”林静秋气愤,“范光辉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了。”
吉雅赛音叹气:“孽缘啊。”
“好像是范光辉主动申请的第一大队队长的职位,说是想要戴罪立功,不然调回部队丢人。”巴图尔嗤笑,“戴罪立功,我看他就说得好听,还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基建队那边怎么说?”范光辉一个人或许掀不起大风浪,但是,万一那些民工也保下来,他们可都是范光辉的“狗腿子”,林静秋担心他们人多势众。
“基建队已经拆了,所有民工遣送回老家。”范光辉不能拿基建队当枪使是好,但听说他赔了不少钱进去,心中肯定怨念深重。
“只要他敢动小乖宝,管他是军方代表,还是第一大队队长,我们都跟他拼了。”她的小乖宝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吉雅赛音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再伤害到她,为此她可以霍出自己这条老命。
春季草场离学校远,林可叮他们每天要骑马上学,开学的第三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不巧碰到新官上任巡视营地的范光辉。
范光辉居然主动和林可叮他们打招呼,脸上笑呵呵,看着亲善了许多。
林可叮敷衍了两句后,不做过多的攀谈,和哥哥们快马加鞭往家赶。
范光辉看着骑马远去的林可叮,和身侧的傲木嘎感叹道:“别说,这闺女当真有些本事。”
傲木嘎猜不透范光辉心中所想,打哈哈道:“草原长大的小孩儿,差不多跟她一样,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范光辉眼睛一亮,“小叮当还会射箭?”
第47章第47章
傲木嘎顿了顿,敷衍范光辉:“这我就不知道了,没听说过。”
“老傲,瞧你说话藏头掐尾,这么见外,是不是还怨上我了?”范光辉一脸诚恳,“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推荐上级机关让你担任队长,但他们说你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就能退休,我转而一想,是这个道理,你就安安稳稳当好自己的组长,别再操那么多心,虽然我不懂牧业,但革命这一块,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接下来两年,我们就好好合作一把,把第一大队第二生产小组搞上去,到时候你也能有脸面地退下去。”
这两年牧场因为革、命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傲木嘎听到“革、命”两个字就头大,立马向范光辉打听:“什么革命?”
“放心吧,”范光辉宽慰道,“不管什么革命,都是上级安排,我绝不会擅作主张。”
傲木嘎哦了一声,心想你是不会擅作主张,但你会背地里使坏乱建议。
“走吧,我们接下来就去第二生产小组看看。”范光辉挥动马鞭,狂奔而去,将第二生产小组所有人召集到吉雅赛音他们家附近的草甸上。
在范光辉开口说话前,所有人交头接耳讨论,多数对范光辉都是不满的,这个根本不尊重草原的汉人,到底凭什么担任他们的队长?一上任就把他们喊过来想干嘛?
范光辉不理会人群里的异议,坐在马背上,拿着大喇叭通知:“昨天场部领导班子开会商议决定,接下来全场工作主要分为两大块,一是每年一度最累人的接羔工作,第二项就是大伙期盼已久的打狼运动……”
这话一出,犹如鱼雷扔进水里,溅起千层浪,有人憋不住打断范光辉:“范队长,你也说接羔工作最累人了,到时候全场劳动力都要轮流上,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来多余的精力参加什么打狼运动?”
范光辉没好气地冲着那人大声:“吼什么吼?这事儿又不是我拍案定下来的,有意见找场部领导说,我也只是传个话。”
范光辉磕马肚子,拉着缰绳,边围着人群绕圈边继续传达上级指令:“打狼文件明天发到各家各户后,你们都自己好好看看,额善这五年的经济报表,集体财产因为狼群损失多大,远远超过了各种自然灾害,要想把我们大队的生产搞上去,打狼运动势在必行。”
傲木嘎插一句:“范队长,上面对于打狼运动有具体安排吗?还是说像往年那样开展春季掏狼崽子就可以?”
“这次运动总共分为两大内容,一是掏狼崽,二是打大狼,”范光辉扫向人群里的巴图尔一家,继续说道:“每家每户指标不同,还是那句话,明天你们自己看文件,上面会有具体指示,多的我就不说了,最后我再讲一句话,在场不少领导班子,不管你们官大官小,千万不要辜负了组织对你们的信任,务必在这次打狼活动中做好带头作用。”
这话明显有所针对,所有人看向巴图尔。
自从林可叮回来,他们一家就再也没上山掏过狼崽,更没有打过大狼,牧民都能理解,狼群确实对林可叮不薄,而他们草原人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范队长,我有话要说。”巴图尔从人群里走到最前面。
范光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
“我想请辞妇女主任一职。”巴图尔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想他忘恩负义带头对付对自己闺女有恩的狼群,他宁愿主动放弃这劳什子的铁饭碗。
范光辉生气地用大喇叭指着巴图尔说:“巴图尔你这是干嘛?狼群是影响牧场生产的一大要害,让你带头打狼,你给我当场请辞?说轻了你是临阵脱逃,往重的说你就是人民的叛徒!你们一家子尽替狼群说话,上面要是知道了,你以为只是失职这么简单吗?”
范光辉俯身,压低声音,“巴图尔,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敢撂担子不干,我可不敢保证,明天第一份下达到你们包的文件是打狼运动,还是关于你闺女和狼群关系的调查审批。”
小人!巴图尔两只手握紧拳头。
范光辉嘿嘿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巴图尔同志,组织看好你,相信你一定能在这次打狼运动大展身手,给你出个主意,带你闺女一块进山,拿她作饵,大狼让你打到手软。”
巴图尔甩开范光辉,“做梦!”
范光辉不怒反笑,叫上傲木嘎离开,巴图尔额角青筋暴露出来,才压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有牧民劝慰巴图尔:“跟那种人斗气不值当,随便打两只狼上缴算了。”
“就怕每家指标不光两只狼这么简单,没听范光辉说还要掏狼崽吗?”
“你们说要是完不成指标会怎么样?多半是扣工分还有办学习班。”
“一个月工分就那么点,吃饭吃肉都不够,还要扣!场部那些人一天天不干实事,就知道开会,少开点会能少块肉啊。”
“一个个农区出身的干部,啥也不懂,尽瞎指挥,年前带人抢狼群的吃食,大白灾一来,狼群报复,到头来还不是我们底层人民最吃亏,真希望长生天开一眼,给那些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好了,少说些,你也想挨批……斗蹲篱笆?”
……
家里还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因为范光辉白天一番威胁,再度变得凝重低沉,睡前,吉雅赛音哄了林可叮好久,让她不要担心,她的阿布一定有法子。
林可叮知道额木格说的法子是对付范光辉,但她夜里还是做了关于狼群和她阿布的噩梦。
梦里,白狼王领着狼群在草原上疯狂逃命,而追牠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阿布。
林可叮亲眼见识过阿布的枪法,极好,百步穿杨的程度。
所以当她看到她的阿布举着猎枪瞄准白狼王的时候,林可叮几近崩溃,哭喊着不要。
砰!
一声巨响,血溅了林可叮一脸。
她不知道是白狼王的血,还是……
她的阿布扣动扳机的那瞬间,白狼王纵身飞扑向了马背。
不管是巴图尔还是白狼王,在林可叮眼里,他们都是家人的存在,她不想看到他们互相残杀。
不希望他们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林可叮从梦中惊醒,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怕吵醒吉雅赛音,林可叮没开手电,也没点羊油灯,摸索着下床,套上皮袍,出包透透气。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下夜的巴图尔,正坐在畜圈边的地毡上,借着手电光擦拭猎枪。
林可叮走过去。
巴图尔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林可叮从未见过阿布这么疲惫,她坐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阿布~”
巴图尔伸手摸摸她的头,“小叮当,别怕,有阿布在呢。”
林可叮突然好想哭,她吸了吸鼻子,控制住情绪,小声问:“阿布已经决定进山打狼了吗?”
巴图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放下猎枪,将她搂进怀里,望了望长生天道:“草原人对狼的态度一向都是矛盾的,我们出生就跟狼斗,憎恶它们忌惮它们,死后又把**喂给它们,亲近它们敬仰它们,我们家因为你的关系,对狼群更多了一层情感,那就是感恩。”
“这些年,狼群对我们家也多有照顾,阿布和你额吉,还有额木格,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绝不可能像范光辉那样尽干缺德事,我们过不了心里这关,相信长生天也不会同意。”
“但是,闺女,你也要知道哪怕阿布不打狼,额善那么多猎人和牧民,他们不可能不打狼,这跟就算范光辉不担队长换成其他人,场部照样会组织打狼运动一样。”巴图尔万分纠结,他和媳妇还有额吉,既希望小叮当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却又亲手掀开这世道虚伪的遮羞布,让残忍的现实摆到她的面前。
“唯一不同的点,换成其他人,他绝不会像范光辉针对我们家。”家人是巴图尔的软肋,闺女更是他不可触及的底线,范光辉拿林可叮威胁他,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和媳妇商量过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要能够保全闺女。
林可叮听出巴图尔言语间的决绝,她低头看向地毡上的猎枪,心中已有判定,阿布擦枪不是为了进山打狼。
场部文件下达后,范光辉又进行了一次全队动员,闲职在家的猎手们陆续进山掏狼崽,今年的狼崽皮价格要比往年高,不光如此,掏得越多还有另外奖励,不少牧民已经蠢蠢欲动,也就小一个月时间,各家各户的主要劳力纷纷转到了打狼运动上,只留老人小孩还有妇女在营地对付接羔工作。
狼崽子被掏,一到夜里,狼群整宿哀嚎,吉雅赛音终日不说话,总是搂着林可叮叹气。
巴图尔最近猎枪也越擦越勤了,因为掏狼崽过后,范光辉就该忙活打大狼了,到时候一定会上门找他。
这一切,林可叮都看在眼里。
于是,每天放学后,她都会骑着大白马,等在营盘口子。
终于在公历六月初的一天,原本在学校上课的林可叮突生预感,装病提前从学校溜回接羔草场,在太阳快升到头顶时,端着望远镜套住了一辆敞篷军吉普,从远处的大山梁飞驰而来,掀起一路黄沙。
朦朦胧胧,车上的人,不能完全看清,但林可叮还是一眼认出坐在驾驶座的范光辉,那张因为打狼运动进展顺利而春风得意的笑脸,实在太刺眼了。
她松开马嚼子,快马迎上去。
范光辉看到林可叮,将车停下来,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撑着车窗沿,笑眯了眼地问她的话:“这不是巴图尔家的闺女吗?叫什么叮当来着,正好,我们要去找你阿布,你阿布在家吗?”
林可叮端坐在马背上,“我叫林可叮。”
除了范光辉,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军官,一身绿装也掩不住眉眼间的戾气。
范光辉微微一笑,把林可叮当做猴一样地介绍道:“万参谋,这就是我跟你提及过的那个狼孩小姑娘,两岁多大的时候,让狼群叼回山里养了三年,完好无损地自个儿回来,简直就是草原一大奇闻奇事。”
万参谋上下打量一番林可叮,开口说话比看起来温和得多,“你就是林可叮啊,看样子应该就十来岁吧?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闺女,上周老范去家里吃饭,送了一件狼崽皮的小褂子,可是喜欢了,就非闹着我捉一只活的狼崽子回去给她玩,昨天老范带我去山里转了一圈,好家伙,狼洞都让老乡们掏空了,老范就提议我打一只大狼回去交差,可我俩对打狼这事都没经验,甚至连狼都没见过,没办法,只能上你们家看看,听说你爸是打狼的一把好手?”
“我阿布很多年没打过狼了。”林可叮不给范光辉面子,直接拆台。
万参谋看向范光辉,“老范,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范光辉赔笑地解释道:“小孩子说话,当不了真,万参谋不信的话,等下我们到了,亲自问问当事人就知道了。”
范光辉笃定,巴图尔不敢拿自己闺女的一辈子做赌注,便只能乖乖听他的话,让他往东不敢往西。
“范队长,是要我阿布给你们当向导吗?”林可叮眨了下眼睛,看起来天真又单纯。
看她就一小孩儿,范光辉直接套话:“我来额善时间不长,不像你阿布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又是打狼的一把好手,他肯定知道能在哪里找到狼,对吧?”
林可叮捏着下巴,思索一阵回答:“说起来,其实马倌更知道狼在哪儿。”
范光辉眉头一皱,是他小看小丫头,原来在这等他,想帮她老爹躲过去,门都没有!
“小可叮,你阿布是满都拉图的妇女主任,作为场部的领导班子之一,要是不支持上级机关组织的打狼运动,那就是大大的失职,你想你阿布被撤职吗?想看他被办学习班吗?”范光辉浅浅地威胁道。
林可叮故作紧张地咬唇,摇头。
“那不就对了,还不快带我们去找你阿布,他在家还是出去了?”范光辉正要重新启动军吉普,就听到林可叮说:“其实有人比我阿布还有马倌更知道狼的习性。”
范光辉停下来,两只手握住方向盘,再次看向她:“你说谁?”
林可叮犹豫不决,半天不说话。
范光辉不耐烦地吼她:“你这丫头倒是快说啊!急死个人了!”
第48章第48章
“老范,你这是做什么?别吓到小朋友了。”万参谋阻止完范光辉,扭头笑眯眯地安抚林可叮,“小妹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打狼也是为你们牧场好。”
“算了,万参谋,我看这丫头满嘴胡话,没一句可信,我们还是去找她阿布吧?”范光辉家里也有孩子,知道激将法对他们管用。
果不其然,小丫头立马着急地抢过话头,“我没胡说,就是有人最知道狼的习性。”
范光辉看她一眼,明知故问:“别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吧?”
“就是我!”林可叮重重点头。
范光辉哈哈笑出声,一副不信她的表情,“就算被狼群叼回去养了三年,但那会儿你才两岁多能知道个啥。”
“我就知道,”林可叮强调,指着自己的胸口,“我都记在心里了。”
范光辉一时拿不定主意,最重要是不敢擅自做主,回过头问:“万参谋怎么看?”
万参谋审视林可叮一番后:“我看小丫头挺可靠,虽然我没来过额善,但部队多的是狼孩的故事,毕竟和狼群朝夕相处了三年,她这会儿也才十来岁,四五年前的经历,想来也还记得不少,让她带我们去,说不定运气好,能把狼群的老窝给端了。”
一听这话,范光辉就心动了,端了狼群的老窝,这次打狼运动的最大功劳就非他莫属了,必然升官发财。
再者,就巴图尔那死德行,他拿林可叮做威胁,他是会去,但绝对不会配合,害他和万参谋白跑一趟,就算以此为由撤他的职,和升官发财比起来,范光辉不用问肯定更偏向自己得利。
更何况让林可叮带他们进山打狼,以巴图尔一家对小丫头的重视,得知后,肯定吓得死去活来,他也能出口恶气。
范光辉装作为难地看向林可叮,“就算你更知道狼的习性,你才多大点,进山也帮不上忙。”
林可叮没反驳,她俯身从挂在马鞍上的帆布书包里拿出一把竹弓,弯弓搭箭,一拉弓弦,羽箭笔直地扎进范光辉握住的方向盘上。
范光辉怔愣两秒后,满眼放光,拍手叫好:“不愧是草原长大的小孩儿,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范光辉使出好大的劲才把羽箭拔出来,万参谋让他给他看看,范光辉递过去,万参谋擦了擦箭头,不见任何破损,仍然锋利如刃,连连夸赞道:“好箭!比部队的箭还好!”
“瞄头也准,就这劲儿,不愁打不到狼。”范光辉迫不及待地拍着方向盘决定,“小可叮,就你去,你要是敢像你阿布那样耍滑头,故意放狼群一马,你是小孩子,我不跟你计较,但你阿布保准儿完蛋!”
林可叮眼瞳微睁,写满了惶惶不安。
“老范,别吓到小孩子!”万参谋和善可亲,没有一点架子,将羽箭还给林可叮,安抚她:“不紧张啊,就当陪叔叔进山逛一圈,打不着狼也没关系。”
“嗯。”林可叮乖乖地点头,接过羽箭,连同竹弓一并背到肩上。
见人明显放松下来,万参谋让范光辉开车后,说他:“家里也有闺女,怎么连个小丫头片子都不会哄?”
“他们一家没一个好东西,我一见就烦。”范光辉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骑马跟上来的林可叮。
万参谋顺着视线也看了眼,“别说小丫头骑的那匹马挺不错的。”
“喜欢的话,打完狼就带回去。”范光辉倒是大方,跟自家的东西一样,说送就送。
“不太好吧?”万参谋笑笑地试探。
“那匹马是她哥参加赛马会赢得的奖品,又不是他们自己养的家畜,我这个大队长还是有这个支配权的,下个月小琴不是要过生日了吗?就当我这个做叔叔的提前送她的礼物。”
万参谋没再拒绝,“我就替小琴先谢过了。”
“自家兄弟,你闺女就是我闺女,客气什么。”范光辉一脸谄媚。
敞篷军吉普一路向西飞驰,穿出了接羔草场,进入官道,扬起一条黄沙巨龙,打在车屁股后面的林可叮脸上,她眉眼不带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驾驶座上的范光辉。
腾出一只手摸自己背上的竹弓,这是四年前阿布送她的生日礼物,阿布当时说的话,林可叮记忆犹新:“长大了,哪家男孩子欺负你,你就用拿阿布送你的这把弓箭射他屁股。”
为范光辉这种人,阿布都准备了猎枪。
她怎么可能只射他屁股,太便宜他了!
林可叮将范光辉他们领去白头山,路上经过夏季草场,原本满都拉图早该迁过来,但是被打狼运动耽误了。
主要劳力都进山掏狼崽了,接羔工作进展得不如往年顺利,迁场也就一拖再拖。
自从大队搬走后,夏季草场再没住过人,先前被畜群啃食干净的草甸,已经齐刷刷地长得极其茂盛,零星点缀着各色小野花,美得犹如一张上好的绣花锦缎。
而这些都是狼群的功劳。
如果没有狼群,眼前的这一切早就被草原鼠、野兔、黄羊糟蹋了。
到了白头山,军吉普停下后,范光辉打量周遭,越看越觉得眼熟,问林可叮:“这是哪儿?”
林可叮跳下马,给大白马拴上马绊子,“白头山,北面就是旱獭坡。”
“就说眼熟,原来是旱獭坡啊,”范光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激动地回头跟万参谋介绍,“就这座山,去年我带人打了好些旱獭。”
万参谋嘴馋地咽咽口水,“我记得,你让人送了好几只旱獭到家属院,小琴可喜欢吃那个肉了,说比猪五花还香。”
“哎,本来还能多送几只,”范光辉埋怨地瞪了眼林可叮,“都让一群无法无天的皮孩子给放跑了。”
“都过去了,我们今天是来打狼的。”万参谋拍拍范光辉的肩膀提醒,“走吧,先下车。”
后座车门一打开,万参谋牵下来一只狼狗,草原最负盛名的狗种,是非常稀缺的军事物资,林可叮只听过,第一次见到。
体型虽然不及本地獒犬,但也极为高大凶猛。
额木格跟林可叮说过,狼狗最厉害的是猎性,一招就能击中猎物得要害,不会像普通的草原大狗,总是咬坏皮毛,卖不到好价钱。
万参谋见林可叮盯着狼狗看,笑眯眯地跟她介绍道:“它叫旺财,是边防队最有名的杀狼猎狗,每年冬天都能在边境无人草场打到大狼,是我边防队的战友听说我要来草原打狼,专门派人给我送过来的。”
“旺财是最厉害的杀狼猎狗,我们万参谋更是最好的射手,”范光辉从副驾驶拿出一个帆布背包和两把猎枪,递给万参谋一把猎枪,继续跟林可叮拍万参谋的马匹,“昨天我们在额善的冬季草场溜达了一圈,万参谋就打下来一只成年草原雕,当时那雕飞得可高了,我坐在车里,看它就芝麻一点,还不是让万参谋一枪打下来……小可叮,我记得你家好像也养了一只草原雕?”
林可叮心跳加快一拍。
“你们一家就是太没规矩了,草原雕也敢养,不知道那东西一年要抓走多少羊羔子牛犊子。”范光辉将枪和书包背上肩,板着脸教育道。
“好了,别说了。”万参谋再打圆场,牵着狼狗招呼林可叮,“小妹妹,先带我们进山吧。”
林可叮沉默不语地走在前面,把这么厉害的射手和狼狗一块找来,看来范光辉这次是铁了心地要打狼报仇了。
“万参谋叔叔,”林可叮冷不丁回头问,“您觉得打狼哪个部位最好?”
万参谋用手比划了一下,“要想保住完整的皮毛,最好打狼头或者咽喉。”
林可叮半眯着眼睛,扫过范光辉的脑袋和喉咙。
范光辉对上她的视线,不禁地打了个冷颤,就像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了,再定睛一看,林可叮已经恢复了乖巧娇憨,仿佛是他看错了。
肯定是看花眼了,他不信十岁的小姑娘还能吃人!
林可叮领着范光辉他们上到旱獭坡,自从去年旱獭被吓坏举家搬迁后,旱獭坡再不复往日热闹,平台和洞前长满了青草,绿油油的一片,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些旱獭洞。
“万参谋,你看看,要不是我去年主张打旱獭,这坡上的草不可能长这么好,”范光辉拉着万参谋邀功,并诉说自己受的委屈,“那些蒙古人还不领情,说我坏了他们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真是搞笑,我又不是他们祖宗,管他们就不错了,还得管他们子子孙孙。”
“范队长,这草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到处都是旱獭洞,畜群一来吃,保准被别断腿,骑马更走不了,一踩一个洞,牧民从马背上摔下来,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小命不保,你说,这些都算谁的?”林可叮问范光辉。
范光辉眉头一皱,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跟她阿布一样一样的,惹人烦。
“大人做事,轮到你个小黄毛丫头指手画脚?”范光辉恼羞成怒,凶她,“让你领路去打大狼,你带我们来旱獭坡干嘛?”
臊他面子!死丫头片子!
“范队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可叮指向旱獭坡底下的山沟,“那边就有大狼。”
范光辉拿出望远镜架到鼻子上,山沟里的草林很高,足有一米多,因为背风,一动不动,怎么看也不像会有狼群出没。
“上回基建队在这边打了两天的旱獭,一只大狼没见着,林可叮,你不会是唬我们的吧?”范光辉开始质疑。
“阿布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能撒谎,我才不会唬你们呢,”林可叮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哼道,“四年前,我和阿布在山沟那边捡到的那只大野猪,就是遭到了狼群的围攻死掉的,不信,你们回去问满都拉图的叔叔婶婶们,谁不知道。”
“这件事,我倒听人提过,”范光辉暂且相信林可叮,不耐烦地推她一把,“那还不快带路,磨磨蹭蹭,等下天都黑了。”
进了山沟,穿过草林,出去后,就是林可叮他们四年前来过的那片碎石山地。
目光所及之处,杂草丛生,条条沟壑,像老家后山的乱坟岗,一阵风吹过,过于阴森,范光辉停下脚。
走他后面的万参谋毫不露怯,甚至兴奋过头,两眼放光,“老范,闻到没有?都是腐肉的味道!狼最喜欢吃腐肉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一定能打到大狼。
“小妹妹干得不错,叔叔打到狼,回去就给你买糖吃!“万参谋敷衍夸两句。
一进碎石山地,万参谋带来的那只狼狗就翘起尾巴,匍匐着身子,鼻子贴地,东闻闻西嗅嗅。
万参谋面露喜色,解掉狼狗的拴绳,拍拍它的头,一声令下,“旺财,先去探探敌情!”
狼狗嗖地弹射出去,直奔一处长得尤为茂盛的草丛而去,林可叮记得那堆杂草乱石后面就是野猪当年滚下去的那个悬崖。
她提起一口气。
狼狗钻进杂草,压出一条道,接着一个急刹停下,回头冲着万参谋狂吠。
万参谋以为它发现了狼,连忙招呼范光辉一起上去查看,走近,发现居然是一道悬崖峭壁。
万参谋往下瞅了一眼:“还挺深。”
范光辉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气,“亏得旺财机灵,不然谁知道这边有个悬崖,一不小心摔下去,不得缺胳膊断腿才怪。”
“林可叮,这就是你带我们来打狼的地方?狼呢?”范光辉怀疑林可叮故意带他们来悬崖边。
林可叮走过去,指着悬崖道:“还要下去。”
悬崖底下黑咕隆咚,范光辉瞅了眼,心生胆怯,“下去干嘛?”
“打狼啊!”林可叮脆声回答,“下面有一片林子,当年我和阿布就是在那里面发现的野猪。”
“先是旱獭坡,然后是山沟草林,现在又是悬崖林子,”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范光辉很不舒服,“林可叮,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可叮委屈巴巴,“明明是范队长让我当的向导,这个万参谋叔叔可以作证的啊。”
“老范,你想多了,多大一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万参谋不像范光辉疑神疑鬼,他就一个心思,那就是大狼,“反正来都来了,好歹也去看一眼,那边不是有一条往下走的小路吗?”
小路长着细碎的青草,不像两旁的杂草茂盛,足以证明并不是无人光顾的荒山野林,说不定真的有大狼出没。
范光辉有所动摇。
“有我和旺财在,来一只狼,我们打一只。”万参谋拉着范光辉沿着小路往悬崖底走。
第49章第49章
狼狗速度快,俯冲到崖底,林可叮三人还在半道上,万参谋听到狼狗在下面叫个不停,兴奋地对范光辉说,“旺财肯定发现狼了!”
范光辉后背一震,现在才想起害怕,如果是一只或者两只大狼,他们三个人加一只狼狗,可能还有胜算,但是万一真的碰到狼群,十几二十只大狼对付他们,还不跟打围黄羊群一样容易。
基建队去偷狼群打围的黄羊那次,范光辉可是亲自去了现场,至今忘不了那血腥场面。
有时候还会做噩梦。
越想越怕,范光辉双腿有些发软,小路又陡,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扑去,伸手去抓万参谋,不成想,万参谋太激动,早就跑没影儿了。
范光辉扑了个空,一头滚下去。
万参谋快到崖底的时候,一个大黑团子从他脚边一闪而过,吓他一跳,黑团子停下来,居然是范光辉。
“哎呦!老范,你咋比我还激动?”万参谋笑哈哈地上去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没摔到哪儿吧?”
还好崖底就是树林,地上铺了很厚的枯叶,范光辉倒没磕到哪里,但腰被猎枪挡了一道,疼得他倒吸两口凉气,龇牙咧嘴嗷嗷叫:“腰,我的腰好像闪到了。”
“我看看,”万参谋捞起范光辉的衣摆,伸手进去,左摸摸右摸摸,“问题不大,我帮你掰正。”
范光辉听着就疼,刚要拒绝,转念一想,万一碰到狼群,他腰都撑不起来,还怎么逃命?
便由着万参谋摆弄。
万参谋把人背起来,左右摇晃的同时,让范光辉双脚往上踢,放下后,重复了三次,闪到的腰居然真的好了。
“万参谋,你这也太厉害了吧!”范光辉扶着后腰扭了扭胯,这时候林可叮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他看她一眼,拉着万参谋说:“小丫头片子心思歹毒着呢。”
“怎么说?”万参谋伸着脖子找狼狗,心不在焉。
范光辉:“虽然没看到,但感觉就是她推的我,不然我也不能滚下来。”
“咋还疑神疑鬼上了?那路本来就不好走,踩滑滚下来多正常。”万参谋敷衍两句,就催促道,“旺财应该进林子了,我们也要加快速度才行。”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军靴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听得范光辉浑身汗毛倒立,他时不时回头瞅了一眼林可叮。
每次都被林可叮逮个正着,冲他甜甜一笑,露出小虎牙。
范光辉莫名地头皮发麻,“林可叮,你往前面走。”
林可叮哦了一声,乖乖地上前去,没走多长一段,范光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死寂的深林里。
万参谋再被吓一大跳,都语无伦次了:“老范,到底咋回事啊你今天?一惊一乍!”
“不是,不……不是,万参谋,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好,好痛……痛!”范光辉痛得脸色惨白,汗珠子顺着额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万参谋和林可叮连忙回去查看。
林可叮捡起一根树枝,小心地拨开范光辉脚边的枯叶,就看到一截捕兽钢夹露出来。
万参谋倒吸一口气,“老范,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这可是用来捕杀大型猎物的钢夹,威力无穷,你居然一脚踩上,疼吧?”
范光辉好想骂人,但碍于万参谋的身份地位,一个屁都不敢放,讨好地求道:“万参谋,你就别挖苦我了,快帮我把这鬼东西取下来。”
万参谋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试试……这鬼东西还真紧……呼,掰不动。”
范光辉想起林可叮遗传了吉雅赛音,天生神力,随即用命令的口吻:“小丫头,傻愣着干嘛?赶紧把夹子给我弄下来!”
林可叮挠挠小脸,不慌不忙,“我阿布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范队长,你这个态度不对。”
范光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林可叮小同志,求你帮帮叔叔。”
“好呀!”林可叮爽快答应,她蹲到地上,伸手握住夹子的两边往外掰。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钢夹掰开了,看得万参谋一愣一愣的,是他小看这丫头了。
将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血水顺着伤口滴到枯草上,范光辉疼得留下了生理性眼泪,他坐到一块石头上,用猎枪把钢夹挑飞出去后,猎枪缓缓往上,枪口对准林可叮。
“老范,你这是干嘛?”万参谋连忙将范光辉的猎枪摁下去,“小妹妹刚还救了你。”
范光辉满腔愤怒:“我挨这一下子就是因为她,走在前面,明明看到了,也不提醒我!”
“我没看到,真的。”林可叮眼圈泛红,要哭不哭的样子,我见犹怜。
实际上,林可叮不光看到了,她还偷偷地用脚尖扒了枯叶,把露出来的兽夹埋得更严实了些。
“老范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还走你前面呢,难道我也故意不提醒你,让你被夹一下子?”万参谋倒不是帮林可叮,只是想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去追狼狗打大狼,“小妹妹不都说了吗,她和她阿布之前在这片林子捡到过野猪,牧场猎人一听,肯定会来下夹子,我和小妹妹都没中招,就你踩到了,只能说你倒霉。”
范光辉还想说什么,万参谋抢先一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你们听,是旺财!”
说着,拽起范光辉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搀着他就飞快地循声追去。
林可叮快步跟上,听狼狗叫得急切,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会真让他们找到狼了吧?
跑近了,只见狼狗对着一个黑洞狂叫不止。
狼狗看到他们,更加有了底气,疯了一样,大半个身子冲进黑洞,又退出来,然后再冲去……
万参谋走到洞口前,狼狗停下冲刺,兴奋地围着它的临时主任又蹦又跳,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
万参谋从口袋抓出一把风干牛肉粒,狼狗就着他的手埋头狂吃起来,尾巴摇成一阵风。
范光辉一瘸一拐地走上去,蹲在洞口,往里瞅了眼,林子深处光线本就暗,洞里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看不着,但能闻到,范光辉鼻子皱了皱,眼睛泛出一道贼光,扭过头对万参谋说:“好大的狼骚味,说不定还有狼崽子。”
前段时间,范光辉常跟老猎人上山掏狼崽,虽说还不能独立完成,但积累了不少经验。
“哈哈哈……”万参谋高兴地拍拍狼狗的脑袋,“原以为狼崽子都被你们掏光了,没想到还给旺财找到一窝。”
“旺财好样的!小妹妹好样的!”万参谋冲狼狗竖完大拇指,又冲林可叮竖了竖大拇指。
把她当狗一样夸,林可叮欢喜不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林子里居然还有狼洞,要是洞里当真有狼崽,让范光辉他们得逞,作为向导的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林可叮只盼着范光辉他们没带掏狼崽的东西。
“亏得万参谋有先见之明,让把包一块背来了,”范光辉取下背上的帆布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麻绳和麻袋,还有一捆二脚踢,“前几次我跟着他们掏狼崽,那些蠢货居然用柴火熏狼洞,费力不说,效果还不好,我建议用二脚踢,万参谋,你猜他们怎么说?”
万参谋绕着狼洞所在的土坡检查有没有其他的出口,“怎么说?”
范光辉嗤笑道:“他们说法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老祖宗自有老祖宗的道理,不能坏了规矩。”
万参谋跟着笑起来,“一根筋,认死理,吃了没文化的亏,才接受不了新事物。”
“可不是嘛,居然还劝我,不要拿二脚踢炸狼洞,说二脚踢威力大,会损坏山体,”范光辉越说越觉得好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二脚踢都能炸坏山体,那山不要也罢,再说了,去年基建队用二脚踢抓了那么些旱獭,怎么也没见白头山被炸没了。”
“所以上级机关派你下来领导,不然就他们那脑子,想把生产搞上去,不知道得猴年马月了。”万参谋转了一圈回来,跟范光辉讨论道:“土坡边上有好些碎石碎土,这个狼洞应该是新鲜的。”
“多半是其他地方狼崽掏得太凶了,大狼为保住崽子连夜搬的家,”范光辉回头看向林可叮,对她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不少,“小可叮,范叔叔记你一功啊。”
林可叮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准备就绪后,范光辉和万参谋坐在洞口前抽烟,万参谋问:“打算扔几个二脚踢?”
范光辉嘴里叼着一根海河牌香烟,“四个,八响图个吉利。”
“会不会把狼崽炸死了?”万参谋更想活抓回去给闺女玩。
范光辉嘿嘿地笑,“放心吧,炸不死狼,但能把狼吓个半死,我听那些老猎人说狼最怕枪和烟。”
万参谋吐出一圈烟雾,“二脚踢的烟可比这个大多了,哈哈哈哈……”
抽完烟,范光辉用火柴点燃一筒二脚踢,一缕浓烈的白烟咕咕往外冒,他用力扔进洞里,接着第二筒第三筒第四筒,扔完后,让万参谋赶紧用麻袋罩住洞口,没过几秒,洞里就发出沉闷的八响爆炸声。
林可叮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在微微震动,她的心跳跟着砰砰砰……像重锤敲在鼓面。
她不敢想象洞里的狼崽看到那些弥漫的硝烟会有多么害怕。
一定和她站在火海里、和原主站在白毛风里一样。
明明六月天,林可叮只觉得冷,冷到浑身发抖。
和谈笑风生的范光辉和万参谋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甚至希望洞里面不光有狼崽,最好还有母狼。
受不住烟熏,自己从洞里钻进麻袋里,到时候他们再补上两枪。
林可叮眼眶逐渐猩红,取下后背上的弓箭,她恨不得现在就两箭把他们射死。
就在这时,范光辉突然站起来,大喊一声:“不好!”
林可叮转头,看到洞口的另一端,有白烟冒出的同时,一只黄毛大狼蹿了出来,以惊人的速度朝树林更深处冲了进去。
“该死的畜生,敢耍我!”万参谋恼羞成怒,叫上狼狗急追,“老范,狼崽交给你了!”
一人一狗,眨眼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给范光辉任何商量的余地。
范光辉大骂有毛病,跟畜生置什么气,自己检查不仔细,有了漏洞,烟雾很快散尽,范光辉心里窝着火,对林可叮又凶起来:“林可叮过来!”
看到林可叮手里拿着弓箭,他脸色一沉,厉声斥责:“赶紧给我放下,没听到万参谋说要活捉狼崽子?”
范光辉拉枪拴,左手托住枪身,枪口对向林可叮,“你,进去!”
林可叮没动。
“别以为我不知道,草原小孩儿八九岁就敢钻狼洞掏狼崽,”范光辉用枪口戳林可叮的后脑勺,不耐烦地催促:“还磨叽啥?赶紧进去掏狼崽!”
林可叮将弓箭放到地上,嘴里含着手电筒,匍匐着身子钻进洞口,她之所以妥协,是怕范光辉狗急跳墙,又往洞里扔几个二脚踢,把里面的狼崽子活活熏死。
她爬进去,可以先救出狼崽,然后再见机行事。
借着手电光,一点一点地艰难往里爬,大概两三米后,狼洞开始拐弯。
没想到土坡看着不大,底下的洞形居然这么复杂,林可叮又爬了一段后,正前方出现一个平台,再往前是一个圆形的土窝,因为地势要低很多,林可叮一时看不清里面什么情况。
但她判定有狼崽子,因为空气里多了一丝淡淡的奶味。
林可叮将手电筒推到最大档,往上抬起,投射出去的白光,登时圈住了一双冒着蓝光的金色兽瞳……
第50章第50章
半天不见动静,范光辉等到火冒三丈,催个不停:“林可叮,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狼崽?掏到没有?你出个声啊!哑巴还是聋了?”
怕小丫头使诈,范光辉一直端着猎枪,边催林可叮边往林子深处望,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让他摊上这两个不靠谱的。
一个进洞不出来,一个追狼不回来。
“林可叮你再不吱声,老子就扔二脚踢了!”范光辉咬牙切齿威胁。
“范队长,别着急,我马上出来。”林可叮终于回了一句。
范光辉骂骂咧咧,“敬酒不吃吃罚酒,跟你阿布一个德行,掏到狼崽了吧,赶紧给我抱出来。”
“来了。”林可叮的声音越来越近,范光辉思量一番,将猎枪放到地上,拿起搭在洞口的麻袋,准备收获光荣的劳动果实。
亢奋得忘乎所以,还哼起了小曲。
谁承想,迎来的不是一窝狼崽,而是一只灰白色的大狼,犹如一枚地对地导弹,从洞里弹射出来。
范光辉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
白狼王张大嘴狠狠一口,范光辉“啊”地一声惨叫,初夏穿的单件衬衣,锋利的狼牙直接刺进他的肉里,一阵钻心的疼痛伴随着恐惧蔓延至全身,范光辉慌乱中捡起地上的猎枪敲打白狼王的脑袋。
白狼王用力一拽,生生地撕下范光辉一大块皮肉,舌头一卷,连布块吞进肚里,地上的枯叶上全是血渍,范光辉脸上也溅了不少,视线带着红色的模糊一片,却也顾不上,急忙托起猎枪,扣下扳机。
然而,因为手臂受伤,枪口最后关头一晃,连白狼王的一根毛都没碰到。
“砰!”
一声枪响。
林可叮被震得心口一紧,从洞口探出头,看到抖动身体的白狼王,胸前和脖子上的毛发,在昏暗中的光线里,泛着一道道闪亮的银光,狼王的威慑不减当年。
林可叮大舒一口气,没受伤就好。
范光辉吓得瘫坐在地,话已经说不明白,对林可叮仍是质问的语气:“林可叮,怎么,怎么回事?大狼不跑走了?怎么还有一只这里?”
林可叮不紧不慢地爬出狼洞,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土,一脸天真无邪回答道:“我不知道啊。”
白狼王退到林可叮的身侧,背上的鬃毛倒立起来,眼神毒辣地瞪着范光辉。
范光辉来回扫视,总算反应过来,又怕又气,指着林可叮的手抖个不停:“你和狼,你们一伙的!是不是?”
林可叮歪头,冲他甜甜一笑,“范队长,狼群养了我三年,我也算半个狼崽,所以,你这话不够准确,我们不是一伙,而是一家人。”
林可叮和白狼王一步一步走向范光辉,她笑起来的时候,颊上有明晃晃的酒窝,可爱娇憨。
此时此刻,在范光辉看来,却比狼牙还让人恐怖。
空气像是凝固了,范光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万参谋说,最好攻击脑袋或者咽喉,可以保住完成的皮毛,”林可叮娇笑出声,跟银铃一样清脆,“我觉得不好,一招毙命还是太便宜范队长了,你说是吧?范队长。”
脚被钢夹夹了一下,手臂被狼咬了一口,范光辉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破罐子破摔,突然不怕,只剩愤恨,“林可叮,你不是狼崽子,你是白眼狼!我打狼还不是为了草原好,为了你阿布他们好,你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欺人太甚,大不了我跟你们拼了!”
抬起猎枪就要扣动扳机。
白狼王后腿一蹲,猛然使劲扑倒范光辉,猎枪掉到地上,范光辉还没反应过来,白狼王照着他的脸又是狠狠一口。
范光辉发出一连串恐怖的嚎叫,和求饶:“小祖宗,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再不打狼了,你,你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只要你放我一马,我回去就请辞离开草原……”
林可叮打断他,“不要,狗改不了吃屎,我才不信你。”
“万参谋,救命!”范光辉眼睛一亮,突然大喊,
林可叮回头,看到折返的万参谋,端枪瞄准白狼王,她毫不犹豫地用身子去挡。
“砰!”
“砰!”
两声枪响。
林可叮和白狼王一前一后栽倒地上。
范光辉以为获救了,惊喜地大叫:“万参谋!好枪法!不愧是最厉害的神射手……”
话没说完,范光辉看到林可叮从血泊里坐起来,不敢置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她撩起衣服的下摆,露出染得通红的细腰。
枪眼很明显,在左腰的位置,虽然不足以致命,也不该这么轻松,仿佛挨枪子的不是她。
而林可叮接下来的一个动作,更是让范光辉怀疑人生。
她居然徒手伸进枪眼,把陷进肉里的子弹,活生生地抠了出来。
范光辉不停地揉眼睛,狂咽口水。
接着他就看到林可叮腰上的枪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到一块。
林可叮伸手给他,雪白的掌心,血淋淋的子弹,还有她笑得甜美的小脸。
范光辉被吓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爬不起来,他连滚带爬地逃命。
“万参谋!怪物!死丫头怪物!”
怪物?
林可叮再笑,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捡起地上的弓箭,眯起眼睛对准范光辉,扣住弓弦的手一松。
范光辉左大腿中箭,他倒地的那瞬间,在万参谋刚刚开枪的方位亮起几束手电光。
他看到了巴图尔一家子。
难怪万参谋再无动作,失去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范光辉认清自己眼下的处境,那种绝望和恐惧,似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眼睁睁地看着只是伤到后腿的白狼王,低吼着朝他走来,还有巴图尔一家,越来越近的手电光将狼牙照得锃亮。
等死的过程,往往比死亡更痛苦,血腥味在空气里散开……
看到吉雅赛音他们,林可叮手忙脚乱地转过身去,不想家人目睹她可怕的一面。
吉雅赛音走上前,颤抖地伸出手,将林可叮搂进怀里,带着哭腔,“小乖宝,没事就好。”
林可叮偷看巴图尔和林静秋,他们肩并肩地挡在前面,高大得像两棵大树,护着她这朵小花。
林可叮的小脸往吉雅赛音怀里埋了埋,她就知道,额木格他们会来接她回来。
*
林可叮再醒来,已经回到家里,她睁开眼睛,看到床边挤满了人,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比下夜时的手电光还要亮,林可叮赶紧把眼睛闭上。
大伙见她醒来,都欣喜万分。
坐在床边的吉雅赛音更是双手合一,对着包顶的木格念叨,感谢长生天保佑。
拜完,挥手轰赶挤在床边的巴图尔他们,“哎呀,离远些,小乖宝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了。”
“对对对,离远些,别给我闺女憋死了。”巴图尔帮忙轰人。
“小乖宝,我是额木格,快睁眼睛,让额木格好好看看。”吉雅赛音温柔地哄着林可叮,完全不似刚刚轰人时的不耐烦。
林可叮睁开眼睛,乖乖地喊道:“额木格~”
吉雅赛音眼眶湿润,却又是笑眯眯地唉了一声,将她的脑袋抱起来,枕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娇宠得不行不行的。
林可叮扫视一周,发现不光他们、二叔和邻居管布三家人都在,就连林华国夫妇以及林静月小两口也从旗里赶过来了。
昨天格日乐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他额木格,妹妹好些了吗?
吉雅赛音刚洗完衣服回来,铁皮大盆哐当一声掉地上,“小乖乖怎么了?你们不是一块上学吗?”
“妹妹说她肚子疼,就请病假提前回来了……”格日乐话没说完,吉雅赛音骑上马去通知巴图尔,路上经过离营盘口子最近的蒙古包,那家的主妇听到马蹄声出来,告诉她看到她家孙女和范光辉进山了,应该是打狼去了。
闻言,吉雅赛音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顾不得伤没伤到哪里,翻身爬起来爬回马背,强撑地找到巴图尔,并托人去场部让牧仁尽快赶回来,牧仁一听说妹妹和范光辉进的山,立马给旗里的林华国打了一通电话。
林静月正好在家属院,是她接的电话,她
第一回见牧仁这么紧张,声音从头抖到尾。
等问清楚发生的事情,别说牧仁吓得不行,就是林静月他们也吓得够呛。
一大家子谁不知道林可叮对狼群的感情,绝不会答应帮忙打狼,她去的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阻止范光辉打狼。
范光辉是什么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林可叮妨碍他立功,他一急眼啥干不出来,最后还能“贼喊捉贼”,把所有责任推到林可叮身上。
“长生天保佑!”林静月摸摸林可叮的脸,“多亏有那只大狼护着你。”
赵春群这会儿还后怕着呢,侧过身抹了抹眼角,“想当初狼群把你叼走,我还怨了好几年,现在只有庆幸和感激,至于那个姓范的,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没关系,小叮当你先好好休息,小万和场部那边,你大舅舅他们会处理。”
“你大舅妈说得对,你只管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交给大舅舅。”林华国哄完林可叮,冲吉雅赛音点了点头,和巴图尔还有牧仁出了包。
“大伙也饿了,我们去大包吃点东西。”林静秋离开前,给林可叮泡了一杯麦乳精。
一行人走后,包里彻底安静下来。
吉雅赛音将林可叮扶起来,让她半坐地靠着床头,在她背后垫了枕头,这样会更舒服些。
端起柜子上的搪瓷缸,用木勺搅拌了几下,舀起一勺麦乳精,吹了吹,喂到林可叮的嘴边。
林可叮张嘴喝了几口,脸侧的碎发滑下来,吉雅赛音帮她别到耳朵后面,手擦过她细嫩的脖子。
她的小乖宝才十岁啊,承受了太多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磨难了,吉雅赛音心疼得直掉眼泪。
“额木格,不哭了,都过去了。”林可叮反过来哄吉雅赛音,用手擦她眼泪,“我一点事儿没有,胳膊和腿好好的,不信,您看——”
说着就爬起来,在炕上手舞足蹈,龇牙咧嘴。
像一只猴子。
吉雅赛音被她逗笑,把人摁下来,压低声音:“好了,别闹腾了,忘了自己中过枪了?”
找到林可叮的时候,她已经把子弹从肉里抠出来,枪伤也愈合得毫无痕迹,但一身的血渍,看得人触目惊心。
吉雅赛音当时吓都要吓死了。
林可叮依偎过去,抱住吉雅赛音的手臂,转移她的注意力地问:“额木格,范队长最后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