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异动,就是一弩射杀。
“不要动!”
“你俩出来,跪在地上!”
骑兵队官注意到想要隐藏到人群中的曹貔、姬髭二人,呵斥道。
两人直直地站在那里。
“天巡弩!”
队官高声道。
几把天巡弩便对准了曹貔和姬髭。
“叫你们跪下,听见没有!”
队官冷喝道。
被弓弩对着,曹貔的腿,不由得慢慢弯下。
“不要跪!”
姬髭喝止了他,转过头面向队官,拱手道:“这位大人,我们又没有犯法,为何要跪?”
“犯没犯法,可不是你说的算,放倒他!”
队官明白眼前人,必然不是晋商中的小人物,果断道。
“嗖!”
破空声随之响起。
一支弩矢射中姬髭的膝盖处,贯穿而过,没入土地中。
姬髭受痛,忍不住跪在了地上,血从窟窿处,不断地往外流。
“我们是西山的商人,有总兵府发放的路引,不是国贼,你们无故扣押我们的车马,就不怕以后为自己招来祸患?”
姬髭强忍着疼痛,不屈道。
要知道。
晋商的打点。
是从上自下的打点。
整个西山,七十二城堡,皆有打点。
不管这队骑兵,是哪个卫或所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国朝的路引,在草原也有用吗?”
队官冷冷一笑,吩咐骑兵们把姬髭、曹貔和其他晋商的人绑在马屁股上,留下两个人看管这些车架,道:“去曹家大院吧。”
曹家大院。
护院、下人死伤一地。
演武的少年们,血气方刚,见商帮有难,立刻想要为财东安危贡献一份力,嘿哈着就冲了上来。
往前不过两步,就被狂暴的弩矢射杀。
转眼间。
尽数倒下。
晋商七大财东之一,大同总号大掌柜,曹家家主曹儋,终于坐不住了。
他真没想到,竟然有人在曹家大院中,不问缘由,不问身份,就大开杀戮。
杀些护院、下人就罢了。
竟然连晋商的未来都敢射杀!
看着遍地死尸,曹儋目眦尽裂,这些少年,全是各大商号大掌柜的公子。
全死了。
该怎么向大掌柜们交代。
“你们,是谁的部将?”
曹儋指着先锋大营将士,暴怒道。
大同镇。
是九镇之冠。
下属八卫、七所。
马步兵共计五万四千一百四十五人,马骡四万六千九百四十四匹。
连人带畜牲,也不过十万多个。
而晋商这些年。
在大同镇上下,贿银何止千万两纹银。
均至人头上,也有百两纹银之多。
难道,就落得个这样的对待?
非要让徐圩总兵要了这些人的命不可!
还有其家眷,全都卖到鞑靼去。
不。
卖到扶桑去!
“是我。”
仇钺到来,看着因过于愤怒而浑身颤抖的曹儋,眼中满是杀意,道:“又见面了,曹家主!”
“仇钺!”
曹儋循声望去,眼睛瞬间红了,恨之入骨道。
记忆。
瞬间被拉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的曹家还没有如今的气派,那时的他,还是商帮中的小学徒。
跟随着父辈前往亦力把里,路过宁夏镇,遇到了当时还是庸卒的仇钺。
那笔买卖,是二十辆马车的盐、茶,被仇钺联众察查,然后,以违禁全部没收。
货没了,连人也被扔入宁夏镇大牢中,那充满蚁虫的牢房,是他此生的噩梦。
至今。
都不时从梦中惊醒。
当初,商帮花了大价钱,才把他们捞出来。
事后。
他在商帮中地位不断提升,也想过要报复,可是,宁夏都指挥佥事仇理没有后代。
身为侄儿的仇钺,就代替叔父袭了宁夏前卫指挥同知,在宁夏镇中,也是排上号的人物。
想要扳倒仇钺,已是不太容易。
商人以利为先。
赔本的事是不会干的。
他本以为随着时间推移,这份仇恨会逐渐消散。
可当再次看到仇钺,还是五军都督府司马事兼北征先锋大将时,那份恨意,如滔滔江水般涌上心头。
但是。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在手握北征先锋大营,三万精锐骑兵面前,他这个晋商大财东,商号大掌柜,一如当年那般,无力,且无助。
“看来,曹家主还是记得我的。”
仇钺见他满目仇恨,立刻摆出一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势,道:“既然是熟识,曹家主就别让我废太多力气了,把晋商全部账本交出来吧。”
说到这里,有意将“全部”二字加重了语气。
“休想!”
曹儋胸口立刻像被撞了一下,两眼依然怨怼望着仇大将军,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晋商叛国资敌之事,朝廷掌握了大量证据,陛下已经命令锦衣卫,抓捕整个国朝的晋商,曹家主,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仇钺攻心道。
密旨之事。
大元帅通过八百里加急,在路上告诉了他。
眼下的曹家主,就是瓮中鳖碗中肉,怎么杀,或怎么吃的问题。
闻言。
曹儋一震,脑子一阵昏眩,想要上前,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交出来吧。”
“仇大将军,反正都是死,换作是你,会交吗?”
曹儋仰着头,沉沉地望着仇大将军,不屈道。
通敌叛国,诛九族。
早晚都是死。
不交账本,还能保留些商帮之名,交了账本,整个西山商人,将遗臭万年。
“唉。”
仇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带上来吧。”
偏将早就准备好了,押着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妇人,一溜风走了过来,在大堂门停下。
老妇人跪在曹儋面前。
“娘!”
曹儋的脸刷地白了,两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可终究没有能站起,只听得仇大将军淡漠道:
“斩了吧!”
陌刀落下。
头颅高高抛起。
血过了一会,才喷溅而出。
溅到了曹儋的桦服上。
宛若一朵鲜艳牡丹绽放。
死尸倒地。
“仇钺!”
曹儋无法站立,只能爬行,双手如鸡爪,想要抓住仇大将军,欲择之而噬。
“嘭”的一声。
曹儋被踹回之前的位置。
“现在明白死亡的区别了吗?”
仇钺俯视道。
死亡。
都是长眠不起。
可有先死、后死、一起死。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亲人在面前死去的。
而且。
本可以多活一会儿。
曹儋怔怔地倒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仇大将军不会勉强他,让偏将再带一个人,跪在曹儋面前。
“爹!”
祖母尸首两分,就倒落在边上,少年跪在血泊中,惊恐的呼喊最为亲近的人,想要寻求庇护,求救声尖锐到刺耳。
曹儋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角不由自主滑落泪水,道:“仇钺,我和晋商的事,和旁人无关。”
“账本在哪?”
“书房书架第二列第三本书,轻轻一推,就会开启暗室。”
偏将不再停留,又一溜风往书房而去。
暗室中。
一盏盏油灯“呲啦啦”点燃。
显出整面墙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书橱,这是过往四年内,晋商商帮所有账册。
偏将率数名军士,来到贴着“两脚羊”花押的那架书橱前站了下来,抽出一摞摞账册,抱到庭院中。
仇钺看到花押之字,持账本的手突然有些颤抖,翻开封页。
弘治十四年,十月。
助鞑靼人。
获饶把火,一千只,入银万两。
获不羡羊,八千只,入银十六万两。
获和骨烂,一万两千只,入银十八万两。
共计三十五万两纹银,立结,入账!
“噗!”
仇钺喉头一咸,一口鲜血喷在账本上。
账本上的黑字,染成了红字,好似本就是这样。
两万一千人。
其中大部分还是孩童。
在弘治十四年,鞑靼入侵大同镇时,被晋商卖了三十五万两银子。
国难之财!
卖小之财!
叛国之财!
曹儋在怜悯老母、儿子时,可曾想过大同镇之中的无数妻离子散?
“西山晋商,通敌叛国,陛下密旨,即诛九族!”
仇钺没有再翻看的勇气,代传密旨道。
晋商之罪,擢发难数。
即便是九族诛灭,也难洗其罪。
“传我将令,曹儋及其他晋商财东、大掌柜,凌迟处死!”
仇钺杀意迸发到极致,有心想手刃了曹儋,但怕太便宜了他,道。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