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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从博祖姆到阿尚博堡(2 / 2)

我们宿营的村子的困苦、肮脏、一无所有、污秽不堪丝毫不亚于路上经过的村子。茅屋里面,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我怀疑孩子们是否洗过澡。水也许用来做饭,之后就没有用于个人卫生的了。水取自一个浅浅的水沟,是从离村二百多米远的一个沼泽流出来的,然后又消失在一个坑洼里。

然而,从今天上午起,一路有很多农作物:黍(有取代木薯的趋势)、芝麻,尤其是塞阿拉,真正的塞阿拉种植园。植株还太幼小,还不能采橡胶。几片棉花地。

收获的黍和芝麻装在椭圆形大筐子里,挂在村周围的树枝上。

十二月二十一日

六点半出发,十一点左右到博桑戈阿。很多队修路民工,路正要完工,我们的车应该是第一批从路上经过的。大量农作物(特别是黍),但村庄和村民比昨晚的还让人难过。有时,稍微离开公路一段距离,几座草草搭成的简陋的草房,带叶的树枝做门。没有招呼,没有微笑,走过时,几乎一眼也不看我们。

在博桑戈阿,民事助理马丁先生迎接了我们,他暂时代替去巡察的行政长官马西拉西先生行使职务。很大的政府驻地;芦荟大道。鸟儿众多,其中一群群那种非常漂亮的白色涉禽,人称“啄牛鸟”;几只驯化了的疣猪130。

午睡后,酷热难当。

博桑戈阿 十二月二十三日

夜里非常凉;快到早晨时甚至冷了。这一宿刚开始只盖了一条被单,到最后盖了两条毯子、两件毛衣、两件睡衣、一件大衣都不嫌多。我昨晚由于重感冒很疲乏,一吃过晚饭就躺下了。

不过马克还是去营地周围转了,这是他的好习惯,要看看没有暴露在明面上的东西。他很晚回来,情绪非常激动,因为他刚刚意外发现了一件事情:离宿营站不远,在卫兵营地里,一大帮孩子,有男有女,九岁到十三岁,在寒夜里,畜群般挤在用草生起的微弱的火堆旁边。马克想问问这些孩子,便叫来阿杜姆,但阿杜姆不懂巴亚语。一个当地人自告奋勇做翻译,他译成桑戈语,阿杜姆再译成法语。原来这些孩子可能是人用绳子套住脖子把他们从村里弄来的;已经让他们干了六天活,不给工钱,还什么吃的也不给,指望他们的父母、兄弟、朋友给他们送吃的,因为村子离这儿没多远;没人来,那就算他们倒霉。

这些问答经两次转达难免有模糊之处;但事实仍很清楚……清楚到马克前脚刚走,那个好心的翻译就被一个卫兵抓起来,投入监狱……这是阿杜姆在我们一早起来时告诉我们的。

今天上午,马克和我想去再见那些孩子时,有人告诉我们他们已经回自己的村子去了。至于翻译,在监狱过了一宿后,天刚亮就被两个卫兵带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干活,他们说不出,或者是不想说出走了哪条路。

看来,这里确有什么事情怕让我们看到。想和我们玩捉迷藏吗?我们当即决定,那就玩到底。首先要让他们放了翻译。不能容忍的是,他因为和我们讲话便受惩罚,就像桑巴·恩戈托一样。我们询问他的名字,但人人都避而不答,声称不知道。顶多给我们指出一两公里外的一片茅舍,那里住着个土著,可能认识那个翻译。顶着炎炎烈日,我们到那个小村里去,但没有打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却得到早上将他带走的两个执勤兵的名字。就在我们询问之时,那头一个卫兵,即昨晚抓翻译的那个却来了,心神不安,一脸狐疑。他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我们的挑夫的名单,他请我们签字,这事我们完全可以之后再做;显然是来找我们的借口。他想知道谁跟我们讲话,跟我们讲什么。但我们担心连累别的人,中断了查问。由于这个奸细似乎决心不离我们左右,我们便和他一起去了马丁先生那里,把整个事件一五一十给他讲了。唉!他也躲躲闪闪,好像不把我们的叙述当回事。不过,在我们的坚持之下,他终于决定装模作样地调查一下。稍后我们再去见他,他向我们宣布,一切正常,我们是在瞎担心。那个翻译被关进监狱并不是由于我们以为的原因,而是因为偷了一头小山羊,那是个惯犯,根本不值得我们关心。他还言之凿凿地说那些孩子都吃得好好的,我们的同情也是多余的。让他们回家仅仅是因为他们已经干完活了,很轻的除草的活。这中间纯属偶然的巧合,没什么可疑的。你们满意了吗?——还没有。

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们的执着是否能最终解开这错综复杂的迷局?我们对那个“一等兵”摆出威严的姿态,他慌了神,在我们的追问之下,答话自相矛盾、破绽百出,最后终于承认,他对马丁说的偷山羊的并不是翻译,这么说只是要麻痹马丁。那个翻译刚和马克讲完话就被关进监狱。两个执勤兵今早将他带走,在去往博祖姆的路上(我们就是从这条路来的,他们可以肯定我们不会再经过那里),把他交到了卫兵多诺手里,此人负责“让他干活”。这么说,阿杜姆的叙述是确凿无误的。

这令我受到鼓舞,我的信心也开始影响当地人。一些人决定开口讲话。我们派人去找多诺,不顾那“一等兵”的抗议,我们单独审问多诺。经确认,那些孩子今早都回村了,一些跟孩子一块被拉来的妇女也回村了,他们并不是自己逃走的,而是有人急急忙忙把他们打发走的,因为那“一等兵”无视任何规定让他们干活,还什么吃的也不给。陪同马西拉西去巡查的中士的妻子,一个聪明的苏丹女人(我们稍后去拜访了她),出于同情,把其中几个孩子保护起来,叫他们到她家旁边的大院里,让他们取暖,给他们吃的。“一等兵”可能还让服劳役的养路工挨饿,他本该负责提供他们食物;还有那些被招募来运黄米供给黑角的铁路员工的挑夫也一样,他六天没给人家吃的。也不知道挑夫们在拿什么东西果腹,野草、树根,还是偷来的东西131。

这些审问一直持续到晚上。我们本来次日一大早就得出发,已经和马丁先生辞过行了。但我们不能不让他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一切,我们刚刚知道的事情。借口有封信要交给马西拉西,我们去了政府驻地。已经九点,灯全熄了。那也顾不得了。马丁已经躺下,只好又起来。

“现在这里有个人,是他们企图蒙骗的对象,”我对他说,“不是您就是我。卫兵告诉您的情况和我们刚得到的情况不一致。我不愿意撇下一件没有澄清的事情就走,所以决定晚走几小时;明天就用这些时间把一切搞个水落石出。”

今天早上,我们让那两个带走翻译的执勤兵到庭。昨晚找不到他们,但我责令“一等兵”把他们带来。此外,这个一等兵慑于我的坚决态度,让那个翻译本人也来了。现在案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中士跟行政长官走了,趁他不在,这十天来,一等兵滥用权力,违反规定,任意征调民夫,把本来该给服劳役的人和挑夫的食物留给自己。而且,中士这时回来了;这是个苏丹人,皈依了伊斯兰教,法语讲得还过得去,给我们的印象极好。我们把事情告诉了他,把那个不幸的翻译托付给他,翻译因为跟我们讲话而受刁难,他得保护他,不要遭到怀恨在心的卫兵的报复。我们把一切告知了马丁,这样让他不能不介入。保护和助长这样的滥用职权行为是不能容忍的,哪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这里面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卫兵不会这样费尽心机掩盖真相。

离开博桑戈阿前我们又来到营地。一切恢复了正常:那里只有成年人围在火堆旁,用来生火的不仅有草,也有树枝132。不过他们那样胆怯,那样恐惧,假装完全不懂桑戈语,好不用和我们搭话(稍后我们发现他们桑戈语讲得非常好)。他们不敢接我递给他们的烟,至少是经过一刻钟的接近和慢慢的驯化才接过去。想象不出更惨的像牛马一样生活的人。

两点左右离开博桑戈阿,之前参观了朗布兰新近创办的农业学校,由年轻的M.领导,看上去管理得井井有条。

过了离驻地五百米的瓦姆河;这边的人似乎不那么麻木;有几个和我们打招呼,几乎带点微笑了;所过的许多村子的茅舍又有了墙壁;居民也干净些。有几个女人还算漂亮,有几个男人身材相当匀称。我们停下歇脚时,五点了。太阳虽算不上炙热,势头却好像很凶。而后,突然间,它变红了,熄了火焰。到站前,先经过一座漂亮的大村子。驿站所在的村杨达卡拉也相当漂亮,我们在这里停下来,在一片开阔的平地前吃晚饭。宿营站附近,大块灰色花岗岩石板刚刚露出地面,很漂亮。

十二月二十四日

吃完饭从杨达卡拉出发。月光皎洁。天太冷,不能长时间坐在轿子上,但我竟能在上面昏昏欲睡。将近十一点到达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村庄;清晨又在严寒中出发了。气温不会超过6℃。一路很单调;有些农作物。

猛然间,奇迹发生了:我们已经不再抱希望的汽车出现了。它没走博祖姆,而是迎面而来。朗布兰已经料到,车迟迟不到,我们可能不等车就上路。我在卡诺写的那封信,通知他我们到博祖姆的日期,尚博不知为什么没有直接寄往班吉,而是发往蒙古姆巴,结果这封信要在那儿等“拉尔若号”经过,结果车便迟到了十五天。要是有人生病,或者求助,这样笨拙的行为可能是致命的。

一辆卡车跟在轿车后面,载着三箱盐,是送往博桑戈阿的。箱子太大,不能交给挑夫运,我们便决定让挑夫一直跟我们到下一站,空卡车从博桑戈阿回来,再在下一站和我们会合。

宿营站位于一个不知其名的小村的尽头;不远处流淌着一条河——博博河,我们的公路将跨过这条河。桥附近,河拐了个弯,形成一个深水池,很清澈,一些孩子在水里玩;再往前,这条河又将满涨的河水掩藏在倾斜下来的高大树木的环抱中。

多亏有车,这一程不怎么累。吃完午饭,我们放弃午休,立即来到博博河边。高草中间有条几乎看不出来的羊肠小道,顺着它可以向河的上游走。树木不甘心待在岸上,它们倾斜下来,在水面上蔓延伸展,侵占领地,像是要渡河一样,向河对岸抛下桩子,那是一张气根大网,齐着水面,成了联结两岸的座座小桥。再往前,出现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上面粗壮的树枝铺陈伸展:枝叶的浓荫有种宗教气氛;一座座小土包,间隔很规则,将黑色地面顶起来,像坟头似的。这是墓地吗?不,是实验咖啡种植园,——实验失败了,和此地几乎所有其他咖啡种植实验一样。

有了车,我们今晚就能到布卡。结完账,我们遣返了挑夫,将近两点又出发了。一个仆人上了我们的车,泽泽、另一个仆人和从卡诺起跟着我们的小帮厨很不舒服地挤在卡车里那一大堆行李上面。从布阿尔跟着我们的另两个小帮厨不想离开我们,他们离不开我们就像丹迪基离不开它的栖息处一样。车上没有地方了,那也不妨,他们走着去。的确,我们次日在布卡见到他们,他们走了整整一宿才到,而之前已经走了几乎一整天。他们想跟我们一直到阿尚博堡(至少是在那儿和我们再见)。如此的忠心耿耿令我感动,即使这其中困苦的成分居多,还有那种要牢牢抓住某种有营养的东西的需要,不管是什么东西,这在所有寄生生物上都能看到。这两个小帮厨,说起来,很难看,一句法语也不懂,从布阿尔起,我跟他们总共说不上两次话。但有人不粗暴对待他们,这对他们而言已经够好了。我已经给过每人一张五法郎的钞票,但在布卡,早上,看他们一心要走到阿尚博堡,我又给每人几个五十生丁的硬币,因为我知道,没有零钱,兜里有五十法郎都能饿死——要知道,在所过的任何一个村子,都找不到换零钱的。这是此行的一大困难;事先知道这种情况,我们从布拉柴维尔带了几袋五生丁、五十生丁和一法郎的硬币。

十二月二十五日

巴坦加福,我们停下来吃午饭。坐车走这段路,反而显得更长了。要求过高;景色更显单调,因为从细节上看还没有从整体上看那么明显;风景飞逝而去,让感觉模糊起来,只见灰灰的一片。

我们争取今晚赶到阿尚博堡,因为答应过科佩,到那儿过圣诞节。

车在夜色中飞驰。树木渐疏,景色变得高贵起来;又出现了树头榈。在一片林间空地,一头大马羚就在我们身边,车子停下来也不逃走;俨然圣于贝尔的奇迹133。大涉禽;黑夜里依稀看到萨拉人的大村庄。公路边有篱笆墙。

卡车没有跟上来,需要等它。

我们在路边一堆篝火旁停车,在那里烤火的萨拉人一下都跑了;然后,又一个一个回来,接过我们的香烟。一块小山羊皮仅仅遮住后屁股;但他们把生殖器夹在两腿间,也算找到了遮羞的办法。

子夜刚过到了阿尚博堡。叫醒科佩,他做了夜宵,与他一直聊到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