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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尚博堡,拉密堡(1 / 2)

一早就被灿烂、强烈的阳光照得眼花缭乱。这是地狱的另一边。阿尚博堡位于伊斯兰地区的边界。越过未开化地带,我们接触到另一种文明,另一种文化。这文化也许还很初级,但已经带来文雅细腻,带来高贵和等级意识,带来一种尚无目标的精神生活和对非物质的兴趣。

我们所过地区,只有被践踏的民族,他们也许并非卑贱,而是受人轻贱、奴役,对生活条件只怀有最起码的向往;那群人是没有牧羊人的可怜的羊群。而这里我们终于又见到真正的住宅,终于有了个人财产,终于有了专业分工134。

阿尚博堡

土著人城区。芦苇编的篱笆墙围成长方形大院,里面是萨拉人的茅舍群,各家单独居住。篱笆的高度恰好叫一个中等个头的人看不到院里。骑马经过,便居高临下,目光越过篱笆,看到里面奇特的私生活景象。这是异国情调的精髓。茅舍的房顶由藤枝编成,稻草镶边,好似马赛克,煞是漂亮。简直像昆虫的作品。围墙内,那几棵大树,在年年发生的大火中保存下来,已长得非常美丽。地面是白色沙砾。座座悬空的谷仓,架在柱基上,山羊够不到,使这特别的微型城俨然一座利立浦特王国135。攀缘植物,类似牵牛花或弯弯曲曲的阔叶葫芦科植物,更让人感觉到时间的铺展和缓慢,感觉慵懒、迟钝而舒服。难以言说的祥和、忘忧和幸福氛围。人们都面带微笑,是的,连残疾人、病人也微笑着。(我想起博祖姆分区的第一个村里那个患癫痫的孩子,他曾经掉到火里,漂亮的脸半边全都烧伤了,可另外半边却在微笑,天使般的微笑。)

我不再记录日期。这里,日子一天天流逝,没有分别。我们黎明即起,我一直跑到沙里河边看日出。天气凉爽;河边鸟儿众多;不怕人,因为从未受到射猎和追赶;鱼鹰,兀鹫,鸢(?),翠绿夺目的蜂虎,脑袋像角豆树的小燕子,还有好多灰白两色的小鸟,和刚果河边的那些鸟很像。河对岸,一群群大涉禽。回去吃早饭,麦片粥、茶、奶酪或冷肉,或者鸡蛋。阅读。访客。去马塞尔·德·科佩处吃午饭。午休。工作。科佩处喝茶并修改他翻译的本涅特136的《老妇谈》。骑马兜风。

很奇怪,这个对节奏如此敏感的民族,却把我们的军号声漫画式地变形了。音符还是那些音符,但节奏变得让人认不出整个曲调了。

阿尚博堡小学。一个愚蠢、无知透顶、简直有点神经不正常的土著老师让孩子们一再重复:有四个方位基点——东、阿西、南、南137。

一个苏在这儿值八颗蓝珍珠。一个孩子买了一把花生,找给他四颗珍珠。

我们留在布卡的那两个小帮厨一月一日晚在这里找到我们。

接触到伊斯兰文化后,这个民族振作起来,有了精神生活。而基督教呢,因为他们接受的往往是迷信和对地狱的恐惧,往往造就懦夫和阴险之徒138。

布拉柴维尔-大洋铁路是个吞噬生命的可怕家伙。阿尚博堡这不又要派去一千萨拉人。这里是法属赤道非洲地域最广阔、人口最密集的行政区,成为土著劳动力的特别输出地。派去的第一批征夫吃尽了苦:在路上,运送他们的船装备很差139;在工地上,居住问题,尤其给养问题似乎事先都未经充分研究。死亡率超过了最悲观的预期。为了换来殖民地未来的舒适生活,还要付出多少条生命?在行政长官的所有职责中,招收“志愿兵”无疑是最艰难的责任。但马塞尔·德·科佩在这个黑人民众中赢得的信任正表现于此,他们觉得科佩爱他们。元月一号的庆祝活动公告引来了一大群人。然而,正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负责征募劳工的民兵结束了在本区各村的征工,带回一千五百人。这些人要进行体检,米拉兹医生要留下其中的一千人。这些人被安置在卫兵营地专门腾出的地方,受到卫兵严密监视。马塞尔·德·科佩清楚这些人不能参加节日庆祝的遗憾,便取消两天禁令,允许他们自由行动,他对他们说:“我信任你们,并希望你们在第三天点名时都能到场。”

由于很多人死亡,铁路工程臭名昭著(阿尚博堡的土著对他们“兄弟”的悲惨命运一清二楚),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人开小差140。

这也许令人钦佩。但这些不幸的人将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呢?是否真的采取了更好的预防措施维持他们的生存?否则,这种对他们的信任的滥用从道义上是不能接受的。科佩大概也这么想。但一个行政官员能做什么?他得服从领导。不过他也提醒上司:“这次征调还行得通……下一次我可不能保证了。”

阿尚博堡

拜访两个主要村长:贝佐和他的表兄弟博朗加尔,是萨拉族中的马津加人。他们都把自己的长子送到拉密堡学校。两个孩子刚回到阿尚博堡。奇怪的是,他们作了个交换。我问起贝佐:

“现在,你们俩要领回自己的儿子了吧?”

“不,”他说,“我带他的,他带我的。”

“为什么?”

他向我们解释,两个父亲都怕对自己的儿子表现得太宽容太软弱141。

沙里河下游河岸风光绮丽。长时间独自漫步(这样做很不慎重,科佩说)。岛屿;大片沙地;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鸟。

重读《西拿》142,非常入迷,重新品味开头部分。

我们的文学在多么奇迹般地迅速走向反自然!我希望看看那些《公民进步周刊》的读者和克雷芒·沃泰尔面对本剧开始时埃米莉的独白的表现。

卓越复仇的焦灼渴望

萌生于我父亲的死亡

仇恨生下的狂躁孩童

被引诱的痛苦盲目拥抱……

抽象、典雅、浮夸、反现实主义(我不用“矫揉造作”这个词)都被推向极致。我没见过更精彩的诗句。这是艺术对自然的胜利。对于事先没有准备、不熟悉高乃伊的观众,马拉美最艰深的十四行诗也没有这交错纠结、考究晦涩的文字难懂。

随后立即重读《伊菲革涅亚》。要有高乃伊这样的反自然,人们才谈得上拉辛的“现实主义”!

阿尚博堡 一月十日

马塞尔·德·科佩被任命为乍得临时总督,要在五天后赶到拉密堡。我们将陪他去。三天来非常热。太热了。傍晚有些发烧。夜里过得很糟糕。尽管我在窗上挂了席子,门上堵了报纸,蝙蝠还是钻进房间,很烦人。

刚重读完《伊菲革涅亚》,我又重新读。今天将它读完了,赞叹之情仍在增长,还想再捧起来。今天我觉得这部剧作和拉辛其他任何一部作品一样完美,比那些姐妹篇毫不逊色;但也许没有比这出戏剧更难演的了。其中任何一个角色都不能被留在暗处,都不能被牺牲掉。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主角,我们希望看到伊菲革涅亚、阿伽门农、克吕泰涅斯特拉、阿喀琉斯、厄里费勒依次得到最好的演绎。

拉辛极为出色地理解和表现了阿伽门农的性格。当阿耳卡斯担心阿伽门农那样滥用阿喀琉斯的名字,总之,借他的名义作假,阿喀琉斯会表示抗议,阿伽门农惭愧地回答:

……阿喀琉斯不在。

直至细节表现,这种迟疑不决,这种反复无常:

去吧,我说,把她从我自己的软弱中解救出来

但千万别……

以及这种怯懦,

……别让我听到一个愤怒母亲的叫喊。

一月十七日

沿沙里河顺流而下(我差点说溯流而上)——这条奇特的河,转身背向大海。我们离开阿尚博堡时,岸上聚集了一群人。

“于泽斯号”两边跟着四条篷船,我和马克占了右舷的两条。三点时,酷热高温下上船。

五点

大片大片的金色沙岸,灼热纯净,隔上一段距离便缀上块草地,是河马和水牛的牧场。

一月十八日

“于泽斯号”停下来。不远处,巍然耸立着一些花岗岩巨石。布勒托内143的队伍就是在那儿全军覆没。太阳要落山了,但我忍不住要走近这些奇特的大岩石(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砂岩)。我拉着同伴急行军,先穿过一块非常累人的沙地,然后又过了些泥沼。最后爬上其中一块高高的岩石——但同伴们在等我,天也已黑下来。

一月十九日

“适宜狮子”的风光。矮小的埃及姜果棕;大火烧过的丛林。粗犷野性之美。

猎捕羚羊。科佩打死三只大的。

鳄鱼的美丽斑纹。

既无时间也无愿望记录什么。完全沉浸在静观之中。

一月二十日

景色没有明显改观,只是开阔起来,植被慢慢稀疏,趋于荒凉。不过树木还是不少,都不是棕榈;有时它们离河岸很近,这里地势较高,树不会受到汛期洪水泛滥的威胁。这些树我不认识,它们颇似大金合欢和笃香树。

接着出现了低矮的埃及姜果棕,形态似龙血树,几公里之内,都将是这种树的天下。

不过,动物经常比植物更添景中意趣。沙汀不时缀满五颜六色的涉禽,大小野鸭,成群飞鸟,种类各异,着实可爱,让人目不暇接。岸上时而有只庞大的凯门鳄,我们一经过,它醒了一半,倏地坠入碧蓝的水中。

岸渐渐远了,眼前一片蔚蓝。景色空灵。河水伸展如镜。

我得扔掉那盒为博物馆收集的鞘翅目昆虫了。原以为把它们在太阳下晒干有好处,结果它们都变脆了,没有一只剩下完整的腿儿和触角。

船常常陷入流沙;船员们都下到齐腰深的水里,像推车一样推船。有时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摆脱困境。不过,面对这样辽阔舒缓的景致,人倒并不希望匆匆而过。

一条巨大的鳄鱼离大船很近。砰砰两枪,它在河里扑腾。我们停下来,将小船开回现场,却找不到它。被这样打死的动物会立刻沉下去,直到若干小时以后才会浮到水面上。

黄昏,夜色将近,我们又一次见到那种怪鸟在沙汀上飞翔,没到布卡时,我就提过它。科佩放了一枪,鸟掉进河里,阿杜姆把它捞上来。它的翼端伸出两只长长的羽箭,没有羽毛,只有中轴,和其他羽毛几乎垂直,差不多是鸟身长的两倍。远离身体的羽箭末梢十分反常地长着两簇不小的羽毛,呈圆盘形,好像能活动和抬高,用不着动翅膀。科佩把鸟给我作博物馆收藏,他叫它“飞机鸟”,并断定有些博物学家肯出六千法郎,倒不是它异常稀罕,而是它只在夜幕降临时出现,那怪诞的飞翔又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

博安加尔

这是座小村庄,有很多织机,大多由孩子操作。马克给其中一个孩子拍了段电影,他年纪虽小,动作却非常娴熟。织出的布条只有几厘米宽,像包扎用的绷带。把这些布条一一拼起来,就成了一块布料。做一条齐腰高的裤子要四十八块这样的布条。织机再简单不过:两个踏板交叉缠着纬纱;梭子每过一回,横悬在布条上的机杼便打一下经纱。纬纱由放在远处地上的一只平底小篮拽着,里面压着石子,使篮子贴住地面。“加巴克”布条越织越长,男孩边织边将它缠在两腿间,小篮也越拉越近。他一边劳作一边哼着小调,伴着梭子的穿行,唱出它的韵律。

更远些,一个芦苇编的篱笆墙内,并排放着七台织机。大概当局要求本村生产相当数量的加巴克。有人说,这活常常交给俘虏干,种地和放牧才是“体面”的工作。

织布过程之优美,当地原料之艳丽,这一切未经任何篡改,我们从头至尾观看了生产过程,一人操作,没有他人参与。有人要改革,何必改呢?也许赶赶时髦,这种“手工织造144”会在市场上走俏。

河中央有只鱼鹰,被它的猎物拖住,这个猎物过于肥大了,鱼鹰奋力挣脱出来,扇着翅膀仓皇飞向岸边。

拉密堡。丑陋不堪,俗不可耐。

该城位于沙里河与洛贡河三角洲,堤岸上种了不少树,除此两点外,和阿尚博堡一比,它实在是太狭窄了!一出城,便见河的上游两座令人瞠目的塔楼耸立,高度一般无二;这样庞大的砖质建筑,可想而知,当初耗资惊人,而今又无人知道有什么用处。

土著的城区位于法国人区的对岸,沿河伸展开去,实实在在形成了两座城。两城都肮脏不堪、尘土飞扬,有点像撒哈拉沙漠城市,让人想起阿尔及利亚南部绿洲,可那里比这儿美多少倍!房屋墙壁用的黏土颗粒粗糙,灰不溜秋,掺了许多沙子和麦草。居民看上去都诚惶诚恐、心怀叵测。

听说由于回归热和人口外流,这座沉闷的城市居民人口锐减,十分萧条。土著没有自由,不准聚会跳舞,甚至不准在自己的村中走动,天一黑就百无聊赖,于是逃奔他乡去了。白人因工作滞留此地,无可消遣,只好咬紧牙关忍耐。

我带阿杜姆去拉密堡医院,请X大夫用显微镜给他验血,我急待弄清这个小伙子是否真像拉巴布说的,染上了梅毒。

化验结果竟是阴性,那么在布阿尔的淋巴结肿大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科罗病,我和马克也得过。到他那儿,由于淋巴结肿大,情况就复杂了。阿杜姆没有梅毒,他听了这个结果,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早就知道我没有梅毒,我哪能得这病呀?”

“可能在克朗佩尔堡啊,那天晚上你不去寻欢作乐了嘛。”拉巴布曾计算过,从那天起,恰好过了足够的时间,淋巴结炎会发作。

“我根本没寻欢作乐。我一开始就跟你们说了。”

“可后来,你自己跟我们说,那天晚上,你和一个女的在一起。”

“我这么说是因为你们好像坚持这么想。大家老说我肯定去花天酒地了。我没法说我没有,说了你们也不信。”

这段小插曲不会说服任何人,只是让我更加深信不疑:怀疑过头和信任过头一样常常会出错。

一月二十八日

我们决定丢下马塞尔·德·科佩在这儿履行他的新职能,沿沙里河下行一直到乍得湖。明天乘“于泽斯号”启程,半个月后就能返回拉密堡。

一月三十日

景色缺少气势。我料到会有沙岸,正想着,荒凉的沙漠已在眼前了。噢,不对,还有许多树,不高不矮,枝叶繁茂,形状浑圆,勉强装点着河岸。

刚刚还奇怪怎么没有见到更多的鳄鱼,突然间就出现了一大群,多得难以置信。我数了数,在这么一个五十米长的小沙滩上,就有三十七条。大小不一,有的刚有手杖那么长,有的大得吓人。有的长着条纹,有的一身灰。船一走近,在沙坡上的大都重重地掉进水里,离河远点的,直起身来逃跑。它们入水动作有些慵懒之态。有的过于懒惰或睡着了,动也不动。一小时里,我们见到的鳄鱼不下百只。

到达古尔费依(属喀麦隆)时,天太晚了,不过,要是在大白天拜访苏丹,也许不会留下那么奇特的回忆。城的四周城墙环绕。我们跨进城门时,天已全黑了。前面横着一面笔直的长墙,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墙洞,我们随着苏丹的几个大臣穿过洞口。神秘莫测的黑暗中,两道不低的土墙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街道,像走廊一样,曲曲折折,不时突然拐弯。有时见一黑影侧身站到门洞里,把手举至头部,轻声致意。过了一会儿,街道变宽了;枝枝叶叶围成的篱笆遮蔽下,一座类似前厅的院落,里面坐着一些人。白天酷热时刻,那里肯定舒服极了!再往前,墙敞开了,到了一个空场。一棵大树荫蔽着宫殿的入口。

在窄街上,我们已见过苏丹,但彼此看不清对方。到得太晚,我们已表示歉意。想等返程时再去拜望。(那位穆斯林领袖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都令我肃然起敬,胜过一切华而不实的头衔。在他面前我不能不表现得谦恭之极,甚至有些低声下气。)但苏丹坚持请我们参观,好奇心驱使,我们便随他一路穿行小厅和走廊。至此一直在暗中行进。终于,有个侍从拿来一盏灯笼,我们才看见走过的小厅墙面都是有光泽的,仿佛涂了仿大理石的涂料,上面挂着图画及饰物,虽嫌简陋,倒也漂亮。我们到了一间客厅,比其他的只稍大一点。屋里有几把椅子。苏丹请我们落座,自己也坐下。在我左侧,靠门附近蹲着个英俊的男孩,有十五六岁,是苏丹的儿子。“于泽斯号”的船长给我们翻译。我们依阿拉伯习俗互相客套几句,便向主人告辞,打算回到村里,这时即将月上中天了。

怎样描述这次夜间漫步呢?再没有比这座城市更奇特、更神秘的了。广场上,街角处,遍布着奇妙的树林,它们可能受到顶礼膜拜,至少是得到保护。围墙里有一条巡逻道,道旁是斜坡,尽管很陡,仍可以爬上去。一大片广场,半废的工事。月光皎洁,这一切那么怪诞离奇。住宅上面,依稀可见穹隆状屋顶。在一家门口,我们和四个少年攀谈起来,原来他们是苏丹的另外几个儿子。他们陪我们走了很久。不知不觉,我们肯定拐了弯,因为走了一刻钟后,又回到他们宅前,于是就此分手。

一月三十一日

风很冷。今天上午,几只大乌龟从轮船经过留下的波痕里探出头来,追随大船游了一阵。河岸绿多了,布满矮小带刺的荆棘丛。

我没有说到,昨天,船停下来的四个小时里(需要去打点柴火,因为没有现成的了),我们去丛林里打猎。珠鸡多得难以置信。我们带回了七只,丢了三只,它们虽然受伤了,我们还是没能追回来。丛林里树很少,广大的空间一半是裸露的,光秃秃的地上点缀着金合欢。成群大羚羊。

打鱼船样子很奇怪:大独木舟,但是由很多块用藤和细绳连起来的木板拼成,因为当地再没有足够大的树可以拿来凿制小舟。这些船的船尾翘得很高,可以做支点,支撑拉在两个长长的斜桁之间的大渔网;一种平衡系统让人可以将网不费劲地沉入水里再拖上来。

二月一日或二日

昨天下午两点船停靠在河边一座村旁(右岸)。岸上有一群孩子,但一见我们走近便都跑开了。村子很破。很多人干制作靛蓝颜料染布的行当(像前几个村一样)。

妇女用棒子敲打埃及姜果棕的果实,使木质果肉变软,再像嚼烟叶一样嚼。黍的收成不好,可以预感到会闹饥荒。

酷热难当,特别是光线太强,受不了。我等到傍晚才去周围转。马克和乌特曼去拍照片了,阿杜姆和一个卫兵去打猎。我不顾叮嘱,一个人走的。橘黄色的迷人光线斜斜地洒在这片广阔的天然果园上。我信步前行,乐在其中。牛群走的小路在地上织成一个网络。牛是当地的财富。好多鸟儿陶醉于暮色中。我想象着这些眼下大多干枯的树丛,到了春天,叶绿花发,挂满鸟巢,蜜蜂飞舞,嫩草遍地,蝴蝶翩跹……

夜里又启程了——凌晨两三点左右,船长想借着月光赶点路。进入乍得湖时,我们睡得正沉;即便起来了,光线这么弱,我也无法随心所欲地看清植被的变化。但起风了,迫使我们停下,不久,我们赶出来的时间又失去了。其实这样赶也毫无意义,唯一的效果是隐去了我特别希望看到的东西。风卷急浪向我们抛来,浪夹在篷船和大船之间,激起大股水柱,横扫甲板。转眼间,什么东西都打湿了。我们赶紧收起所有零散的东西,叠起床铺。小轮船摇摆得太厉害,一张桌子四脚朝天地翻倒。一片惊慌,如遭遇海难。而这里的水深不过一米五而已。旁边的篷船摇摆得非常可怕,剧烈地撞击“于泽斯号”的船身。我们急忙在两大丛纸莎草和一种高大的苔草145丛之间找到一个临时避风港。

我就是在这个暂时的避风港写下这些。面前,碧蓝一色的天空下,一片浩渺的水面,像北海一样青绿。身边,一丛高大的纸莎草冒出水面,非常漂亮,尽管大部分枯萎了——颇似“水棕榈”;身后,能够想象出的草与水最奇异的交融;又是那种浩大,那种无形,那种模糊,没有打定主意,没有轮廓,没有整治,在第一阶段的旅行中令我难过之极的一切,正是此地最大的特点。但这里这种自然的交织暧昧,这种不同元素的结合与渗透,这种青灰绿与蓝、草与水的交融146那么奇异,想不起我国的任何景观与它相像(要不也许就是卡马尔格147地区或艾格莫尔特148附近的某些水塘),我简直无法把视线移开。

从太阳升起便停在半路前进不得,我们躲在纸莎草丛中,一直等到将近中午,风才平息一点。其实风也不是太强,要是和西洛哥风149及密史脱拉风150比起来,也就刚刚算得上正常的海风。纸莎草丛的色调介于迷人的绿与红棕色之间;乍得湖则青灰绿中泛着金黄。船两侧的篷船被解下拴到船后面拖着……

经过三小时左右的横渡,眼前是对岸的岛。纸莎草和一种开黄花的灌木及高大的芦苇相间。开黄花的灌木比纸莎草刚高一点(好像是蝶形花科?),上面有时攀爬着淡紫色的喇叭花。芦苇和我们称“蒲苇”的相仿,上面顶着大麻灰的大羽毛装饰,美丽极了。

我赞叹赤道地区那么多植物努力趋于对称形状,像晶体似的,这形状在我们这些北方国家是根本想不到的,所以波德莱尔才会说到“不规则的植物”151。

纸莎草、棕榈、仙人掌、烛架形大戟,都围着一个中轴按明确的节奏生长。

我们在一座无人居住的岛前抛锚,船长原来指望走的通往博尔的通道阻塞住了。夜晚降临。我们登上陆地,但没走出多远,因为不一会儿我们的腿上便满是扎人的小种子,甚至要拔除它们都不能不冒着被针刺扎进手指的危险,很痛,针刺在手指里会折断,引发脓肿152。再者,风景毫无意趣,除了我们走的那片广阔的干草地上的一种奇怪植物,长成灌木,叶子非常宽大,泛绿的灰色非常柔和,厚厚的,被绒毛(我是想说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花是漂亮的绛紫色,但很小。

夜里不太冷,但有蚊子,全体船员都要在大堆篝火边睡觉。停靠在一座岛里,岛上满是白山羊。真不明白它们能找到什么吃的,因为地面只是干涸的粗沙砾,精打细算地点缀着那种奇异的灌木植物,我刚刚描述过,灰绿的树叶和山羊的白色相得益彰,十分和谐。很多山羊一只蹄拴在一根插进沙里的桩子上。我想这是要挤奶的羊,不想让小羊羔吃它们的奶。不远处,几座茅舍,但更像临时避难所;几个土著样子贫苦又没好气,船长费了很大劲才有一个人肯为我们在这些岛屿间领航。不过他们还是给我们拿来四个鸡蛋和一大碗奶。船长买了只小山羊,几乎可以说是强抢来的,不过作为交换,他留下一百苏,但卖主还要两法郎,船长只好给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土著捍卫自己的价格,甚至可以说“定”价格。有人的确告诉过我们博尔地区的居民很“犟”。在别处,你给得再少,他们也毫无异议地接受。前天,我们的一个步兵(中士)在我们停船的一个小村花五十生丁买了一只鸡。我对他说这是战前的价格,现在他一只鸡该付一法郎了。他被说服了,和我回去又补付了枚硬币。因为他很乐于这样做,我主动提出承担这份开销,可他不要我递过去的五十生丁,但我坚持给他,他便把钱送给了路过的一个男孩。一只鸡只付五十生丁,很自然,土著见到这样的白人上岸便很恐慌153,根本不设法发展回报如此低的买卖。

我们遇上“莱昂·布洛特号”,它停靠在一座小岛旁。船上,我们见到那位曾给让蒂尔154引航通过乍得湖的老引航员。马克给他拍了照片,而且,我们特别兴奋,给了他一大笔小费。这让他嘴角露出微笑,眼里涌出泪花。

那个我们强行带走给我们引航的老人显然没指望得到任何回报,因为当我把小费塞到他手里时,他一直拉着的脸舒展了。我拿他阴沉的脸色跟他打趣,他笑起来,抓住我的一只手,握在两手间,紧紧握了又握,真挚之情令人感动。多么淳朴的人!多么快就能征服他们!得用什么样的魔鬼般的手段,以什么样的执拗不肯理解人家,什么样仇恨与敌对的政策才会得到那些能为粗暴、勒索和虐待行为辩护的借口155。

风一起,大团水花便打湿甲板,不知何处立足。

我放弃翻译《马克·鲁瑟福德》156。我此中的兴致仍然有点过于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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