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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自由 freed(1 / 2)

桑迪变成了一千片灰色的碎片,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从铁道上掠过。祥弟想,那些骨灰就像小鸟一样,每一片都承载着桑迪的一部分。他的笑,他歪歪扭扭的牙齿,他带着口气的嘴,他深深的疤痕,他的瘸腿,他揽着祥弟肩膀的胳膊,他在妹妹耳边的笑声。

祥弟睁大眼睛来适应屋子里面的黑暗。灰色的水泥墙让这间屋子看起来更小了,屋角有个木门,里面是洗手间,门开着一点缝,祥弟看见洗手间地上有个红色的桶。屋子的一边有个厨房水槽,像是石头做的,又旧又粗糙。厨房水槽的上面,伸出来几层水泥架子,祥弟看到一层架子上摆着袋大米。大米放得一点都不稳,祥弟觉得它肯定得掉在下面的小木桌上。桌子上有包金牌香烟,旁边是一盒半开的火柴。一盏日光灯一亮一灭地闪着,在古蒂身上投射出奇异的光线,这间屋里几乎没什么阳光。

古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达兹蹲在那儿,用一块白布盖在古蒂额头的伤口上止血。地上已经有了点血迹,不过祥弟知道那不是古蒂的血,很有可能是阿南德·拜依的弟弟那温流的。祥弟不知道那温去哪儿了,他不久前还在这间屋子里,还听到他呻吟来着。

达兹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可他却能很轻易地蹲在那里,他眉毛稀疏,前额突起,白发向后梳得油光光的。达兹给了祥弟一个大大的微笑,祥弟也朝他微笑,不过祥弟突然看到在古蒂身边的地上,放着一块白纱布,上面是剪刀和针线。达兹一只手还放在古蒂的伤口上,另一只手把围腰布往上抻了抻,在右腿上挠了几下。天气很热,达兹已经把背心撩上去半截,跟阿南德·拜依一样,他也长着很多汗毛。

“老太太呢?”阿南德·拜依问。他把白衬衣脱下来擦着脸,然后把衬衣往墙角一扔,正好落在一双皮凉鞋边上。

“她把那温送回他自己房间了。”达兹说。

“那温还好吗?”阿南德·拜依问。

“过两三天就好了。”

“我要让那些浑蛋付出代价。”

“知道了。”达兹低声说,从古蒂额头上揭开那块布。血还在往外渗,达兹啧啧做声,把布又重新敷上。

“穆斯林做了这些坏事,”阿南德·拜依说,“他们要付出代价。”

“杀戮又能有什么用呢,阿南德?”

“要救一条命,就要拿一条命来换。除非把穆斯林赶出印度,否则印度人就安全不了。”

“那你是要把穆斯林都找出来杀了?”

“我要先找几个人,找他们的头头,然后带到那温跟前,问他是不是炸神庙的那个,或者是不是这儿的头子!”

“首先那温到神庙干什么?他怎么没去上班?”

“在电话公司工作才不叫上班,那是奴役,明白吗?不管怎么说吧,我是想让那温见见Namdeo Girhe,向他致意,接受他的祝福,这样那温才能往上爬。”

“Namdeo Girhe倒爬上去了,”达兹说,“不过去让他祝福总还是明智的。”

“为什么?”

“现在他死了,直通神灵了。”

“你就开玩笑吧,事实上,孟买就要陷入一片火光中了,等着瞧吧。”

“就算是穆斯林干的,也不过是一小撮人,”达兹说,“为什么要伤害其他人呢?我们跟穆斯林和睦相处很多年了,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只有一小撮人做了坏事,剩下的人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今天差点失去一个儿子,别忘了这一点。为什么你没在庙里呢?为什么让你弟弟去?”

阿南德·拜依不吭声了,他往屋子四周看看,好像没听到达兹的话,他右手撑着门打了个嗝。老太太出现了,把阿南德·拜依的手挪开,进了屋子。

“跟你妈妈说说今天你怎么没去神庙。”达兹说。

老太太没看他们两个人,对于祥弟来说,老太太好像比达兹要老得多,她朝上看着一直闪着的日光灯管,好像很烦的样子。

“我们的儿子在跟拉妮那个婊子寻欢作乐,”达兹说,“所以他没去成,他倒勇敢地派他弟弟去了,而他弟弟有份正经工作。”“那温会好的,”老太太说,“我让他待在他自己屋里,他已经睡了。现在告诉我古蒂怎么样了。”

“对,古蒂会好起来吗?”祥弟终于鼓起勇气问,自从进了这间屋子,他还没说过话。

“会好的,”达兹回答,“不过她还很虚弱。”

尽管祥弟听后松了口气,但他知道眼前还有更危险的事情。他得想好怎么跟阿南德·拜依说有关达巴的情况,还有艾玛怎么样了,怎么告诉她桑迪死了的事。她能明白祥弟的意思吗?祥弟想着这些,目光停在阿南德·拜依扔衬衣的那个角落里,那儿放着个木盒子,盒子上面写着“Om”的字样。

“你在看什么呢?”老太太问。

“那个盒子,”祥弟说,“是古蒂的吧?”

“对,”老太太说,“她今天早晨放在这儿的。”

达兹跟老太太很快地点了一下头,老太太就走到盒子那边的角落里,面朝墙坐在地上,还给祥弟做了个手势,让祥弟也过去坐在她身边。他们背对着达兹,可是祥弟又转过身去看达兹,发现达兹正在往针上穿线,他去拿一个瓶子,里面是无色的液体。达兹把纱布放在瓶口蘸了一点液体,把那块布在古蒂的鼻子下面放了几秒钟,然后开始给古蒂缝伤口。祥弟马上转过身去。

老太太打开了木盒子,祥弟又一次被各种颜色搞得眼花缭乱,但是这次他却没被那些神像感染。为什么这些神不保佑桑迪和古蒂?他还想起了耶稣,不知道为什么耶稣会让这一切发生,也许祥弟离开孤儿院里的耶稣是对的。

“我做了这些泥塑神像,”老太太说,“古蒂帮我卖,她想自己学着做。我希望……”

祥弟注意到老太太咬着嘴唇,他回过头去看古蒂,可是老太太把他的头转过来看着自己。

“她会活下来,对吧?”祥弟问。

“她当然会活下来,有那么多神在保佑她,她肯定会活下来。”老太太笑了,“看,这么多神,你都知道他们是谁吗?知道他们有什么法力吗?”

祥弟摇摇头,老太太从盒子里拿出来一尊神像。祥弟想,这个神像真小。老太太不应该用手拿着,应该用另一种方式,不过他没说出来。

“你知道这是谁吗?”老太太问。

祥弟又摇了摇头。

这位神仙一只手拿着把剑,另一只手拿着一枝莲花。她还有两只手,不过那两只手是空着的,什么也没拿。她的身上是黄色的,而手掌心是红色的。

“这是杜尔迦,”老太太说,“战无不胜的女神,她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你想听我讲一个她的故事吗?”

祥弟想起了萨迪克夫人和萨迪克夫人给他们讲过的《仙达玛玛》里的故事。

“不,”他坚决地说,“我不爱听故事。”

“那你记着,杜尔迦在保佑小古蒂,古蒂会得救的。”

老太太跟祥弟讲这些的时候,祥弟正心不在焉地挠痒痒。他油乎乎的身子上又是灰土又是血迹,搞得他很不舒服。

“对你来说洗个澡,吃点东西比神更重要,”老太太说,“干吗不去洗洗呢?那儿有洗手间。”

“不,跟我来。”阿南德·拜依出现在门口。

“就让他待在这儿吧。”老太太恳求。

“我已经救了那个女孩,你就别插手了。”

阿南德·拜依的语气很尖锐,老太太不跟他争了,她轻轻地推推祥弟的肩膀,祥弟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他为古蒂念了一段很短的祈祷,不过被阿南德·拜依打断了。

“到我房间里去吧。”他说。

祥弟跟着阿南德·拜依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四下瞧了瞧。院子空荡荡的,那只山羊还在木桩上拴着,摇晃着脑袋,想把木桩从地里拔出来,不过它这么做是徒劳的。阿南德·拜依房间门上挂着的绿帘子一动不动,阿南德·拜依把手放在祥弟肩上,领着他进了房间。

这间屋子和达兹那间完全不一样。拉妮躺在床上看电视,她的头发梳成一个髻,祥弟和阿南德·拜依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摘下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电视里播放着黑白电影。

“关上电视。”阿南德·拜依说。

拉妮从床上起来,把电视关了。她看着阿南德·拜依,在等他吩咐。

“给我从穆格莱饭店买点鸡肉来,快点,阿卜杜尔应该已经做好了。”

拉妮离开房间的时候看了祥弟一眼,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祥弟发现她左胳膊上有一片片的乌青。

“不要油腻的。”阿南德·拜依说。

可是拉妮已经走了,绿色的门帘又重新静止了下来,就好像刚才拉妮没从那儿经过一样。

“你喜欢吃带油的饭吗?”阿南德·拜依问。

祥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还从没想过这些。“不,”他最后说,“我不喜欢油。”

“那你为什么要把全身都抹上油呢?”

祥弟不吭声了。

“你身上为什么抹着油?”阿南德·拜依问。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在玩……桑迪和我,我们在玩一个游戏。”

阿南德·拜依紧紧地抓住祥弟的肩膀:“你想偷什么东西?”“没有……”

“一个人只有在想把身体变得很滑的时候,才会往身上抹油。你到底想从什么东西上面滑过?”

祥弟觉得很疼,阿南德·拜依在他的肩膀上使着劲。祥弟浑身生疼,盯着电视机的黑屏看,他半张着嘴,想叫、哭,发出任何声音,可最后还是痛苦地坐到地上。

“神庙……”祥弟呻吟着说。

阿南德·拜依松开手:“神庙?”

“桑迪出主意说去抢神庙的钱。”祥弟说。

祥弟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对出卖自己的朋友感到害臊。他希望桑迪能原谅他,因为他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跟阿南德·拜依说实话。

“我准备从神庙侧面的窗户钻进去,偷做礼拜的钱。请原谅我吧。”

“那达巴又是怎么回事?”

“达巴死了,这我可没说谎。”

“还有珠宝商。”

祥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好什么也别说。他没胆量看着阿南德·拜依,只能低下头看着灰色的石头地板。

“明白了。”阿南德·拜依说。

阿南德·拜依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他没去接,祥弟仍然低着头,身子发抖,等着头上狠狠挨一下。电话铃声响得让人心烦,阿南德·拜依还是没动。电话铃终于不响了,阿南德·拜依开始说话。

“你看到那个抽屉了吗?”阿南德·拜依问。

祥弟还是没抬头,阿南德·拜依用一根指头把祥弟的下巴轻轻挑起来。祥弟看着阿南德·拜依的胡子,那两粒米还在上面粘着呢。阿南德·拜依把祥弟的头往右边一个旧的木橱柜那儿转过去。

“把最上面的抽屉打开。”阿南德·拜依说。

祥弟想站起来,可两腿直发软。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阿南德·拜依说。

祥弟想对阿南德·拜依说他没力气爬起来,不过他还是用双手支在地上把身子撑了起来。他从电视机前面经过,走到抽屉跟前。

“打开抽屉。”阿南德·拜依命令。

祥弟抓住生锈的铜把手往外拉。

“你会看到抽屉里有张地图。”阿南德·拜依说。

抽屉里只有一张地图,祥弟凑近一看,是张折起来的很大的地图,上面还有棕色的痕迹,看起来像茶水渍,“孟买”两个大字印在上面。

“地图下面还有点东西。”阿南德·拜依说。

祥弟把手放在地图上,他感觉出地图下面有什么硬东西,就拿起地图的一个角掀了起来。

是一把刀子,很像穆那偷的那把割肉刀。

祥弟回过头看着阿南德·拜依。

“把它拿过来。”

祥弟握住刀柄,他不喜欢那把刀拿在手里的感觉。刀柄看起来很旧,用得都磨光了。祥弟轻轻地拿着刀,让刀锋朝着地面,他离阿南德·拜依只有一尺远。

“把你的舌头割掉。”阿南德·拜依说。

祥弟没听明白阿南德·拜依的话。

“你对我撒了谎,”阿南德·拜依说,“所以把舌头拿出来割掉。”

阿南德·拜依的语气很随便,也没有什么憎恶的情绪,他把胳膊抱在胸前。

“我在等着呢,”阿南德·拜依说,“要么你自己割,要么我来割。问题是我比较追求完美,也就是说我会割得很慢,很稳,保证切口成一条直线,如果不直的话,我会重新来一次。”

“求求你了,阿南德·拜依,”祥弟乞求道,“对不起,为了救古蒂,我跟你撒谎了。”

“她已经得救了,但是你需要像穆那一样付出代价。还记得穆那吧?我发现了他拿着刀,就是你手里的这把,不过我没伤害他,直到他对我不恭敬,跟我顶嘴说自己不在乎警察。只有我能骂警察,别人都不行,所以一定要惩罚穆那。我也要惩罚你,因为你跟我撒谎。”

“求求你……”

“好,”阿南德·拜依说,“我来割,给我刀子。”他从祥弟手里拿过刀子,右手握着刀,左手放在祥弟肩上。

“别怕,”他说,“你还能听得到,听比说要更重要。”

祥弟想躲开,可是阿南德·拜依瞪着他,吓得他低下头。他知道这时候逃跑很傻,他还没跑到绿帘子跟前,阿南德·拜依的刀就插到他背上了。

“把舌头吐出来。”阿南德·拜依说。

“求你了……”祥弟合起双手乞求。

“快把舌头吐出来!”

阿南德·拜依的咆哮吓得祥弟颤抖了一下,他的舌头不由自主地从嘴里伸了出来。阿南德·拜依用指头掐住祥弟的舌尖。

“难怪你这么能撒谎,”他说,“舌头还挺长。别动,你动一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现在我一下子就割下舌头,别怕,啊?数三下我就开始,深呼吸,一,二……”

祥弟发出了绝望的声音,他的舌头被拽着,没法说话。

“别出声,知道你现在不是哑巴。”阿南德·拜依说。

他在祥弟的舌头边上割了个小口子,血滴在刀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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