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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自由 freed(2 / 2)

“你能感觉到吗?”他说,“我要开始割了。”

泪水涌出祥弟的眼睛,阿南德·拜依放开了他。

“对不起,”祥弟说,“放了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阿南德·拜依问,“趁你现在还有舌头,说话。”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干。”祥弟说。

“我让你把舌头割下来,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都做不来。”

“别的无论什么事都行,我可以一辈子为你乞讨。”

“乞讨?谁在乎乞讨啊?”

“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我还能去偷。”

“还有呢?”

“我能去偷,我还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的吗?”

“我发誓。”祥弟说。

阿南德·拜依用食指摸着刀锋,他的鼻子喷了几下,好像鼻孔在发痒。他把刀递给祥弟。

“把刀放回抽屉里去。”

祥弟走到抽屉那边,舌头上的伤口疼得厉害。电话铃又响了,拉妮从绿帘子外边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白色的塑料袋。一想到吃东西,祥弟越发难受起来,舌头上的伤口会让吃东西又困难又痛苦。拉妮看到阿南德·拜依不吭声,就把塑料袋放在电视机顶上,接起电话。她的声音很轻,好像发觉了屋子里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喜欢你,”阿南德·拜依对祥弟说,“你为了朋友去冒生命危险,我需要这样的人。”

祥弟觉得有点糊涂了。

“你也很聪明,”阿南德·拜依接着说,“我相信你说的关于达巴的话。不过如果我刚才真想的话,就把你的舌头割掉了。我没有那么做,是为了讨老太太的欢心,她这么大年纪为我操的心太多了。我救了古蒂,是想让她心情平静些。过些日子,我要去取很多人的性命,老天作证,我救了一个小女孩的命。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怎么说,我喜欢你。”

祥弟没明白为什么阿南德·拜依现在又喜欢他了,就在几分钟以前,他还要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我们吃东西吧,”阿南德·拜依说,“拉妮,把电话挂掉。”

拉妮点点头,跟电话那边轻声说再见,挂上电话。

“你爱吃鸡肉吗?”阿南德·拜依问祥弟,“这是穆格莱菜,世界上最好吃的菜,不过很辣。跟阿卜杜尔说了多少次了,他都不听。不好意思把你的舌头割破了,会很疼,不过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祥弟突然又害怕起来,阿南德·拜依和蔼的时候好像更可怕。

“你要把我怎么样?”祥弟问。

“现在?不怎么样啊,”阿南德·拜依说,“现在吃东西。”

祥弟在阿南德·拜依房间的地板上睡了,膝盖蜷在胸前,嘴巴微微张着。每次他舌头上的伤口开始疼的时候,他就睁一下眼睛,又很快地闭上,试着睡觉。祥弟就这样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地折腾几个小时了。

“起来,”阿南德·拜依说,“到时间了。”

祥弟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房间,日光灯开着,阿南德·拜依的床也收拾好了。拉妮不见了,祥弟往窗外看了一眼,天黑了。

“去洗个澡,”阿南德·拜依说,“我把车都洗了,我可不想让你再把座位弄脏了。”

祥弟一声不吭起来走进洗手间,他关上门,迈过一堵矮墙,墙那边是洗浴的地方。他脱下短裤的时候,一片三角梅的花瓣从兜里掉了出来,已经干枯了,祥弟让它待在地上没管它。他没把脖子上的白布解下来,把它也浇湿,这样能一直让自己凉快些。祥弟抓起一块漂在铁桶里的白色塑料布,把塑料布浸在水里,然后张大嘴。水倒进嘴里经过舌头上的伤口的时候,祥弟疼得做了个鬼脸,然后他又兜了一点水浇在头上。这是他离开孤儿院以来第一次洗澡。祥弟往周围看看,想找香皂,然后看到一只浅蓝色的香皂盒,他也不想去问阿南德·拜依能不能用,就把香皂抹在身上搓着,把尘土和脏东西慢慢都搓下来。

祥弟洗澡的时候,想起了古蒂。达兹和老太太都是好人,他们会照顾她的,祥弟这样安慰自己。

一会儿,祥弟就洗干净了。浴室里没有毛巾,祥弟看到窗台上有一块橘红色的餐巾,就拿它来擦。祥弟没有擦头发,他想象着古蒂在达兹房间里边走边笑。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能站起来了,祥弟对自己说。祥弟穿上短裤,走出浴室,他还得跟阿南德·拜依要件衬衣,因为他没背心穿了,他试着不再去想让自己脱下背心的缘由。

“你的肋骨怎么了?”阿南德·拜依问,“看着像刀子一样。”祥弟没说话,尽管他想告诉阿南德·拜依那不是肋骨,而是长牙,总有一天会去对付像他一样的坏人。萨迪克夫人是唯一没有让他觉察到自己是皮包骨头的人,她总是说祥弟长大了就壮实了。祥弟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想念萨迪克夫人了。

“你能不能给我一件衬衣穿?”祥弟问。

“你自己的衬衣呢?”

祥弟不说话了,阿南德·拜依走到放刀的橱柜前,打开了底下的那个抽屉,拿出一件白T恤扔给祥弟。

“我穿这件T恤打板球,”阿南德·拜依说,“我喜欢印度队,这是支出色的队伍,可你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它。它有时候打得很精彩,有时候又输得一败涂地。”

祥弟觉得很奇怪,虽然他跟阿南德·拜依毫无相像之处,他俩却喜欢同一种运动。祥弟还没见过他想象中的孟买街头板球赛,连红色的板球都没见到过。

祥弟穿上T恤,T恤太大了,袖子都快到手腕上了。祥弟把T恤掖进短裤里,上面肥出来一大块,他也不在乎,只是希望再有条干净短裤。

“我想去看看古蒂。”祥弟说。

“现在不行,她还睡着呢。”

“可是……”

“达兹和老太太也在休息,我们不能去打扰他们。”

为什么阿南德·拜依不管达兹和老太太叫爸爸和妈妈呢?他父母都健在,却不叫他们。

阿南德·拜依在门口等祥弟,绿帘子卷到一边。祥弟在想现在几点了,他看到院子里其他的屋子大部分都关着门,达兹房门下面放着盏油灯,门也是关着的。

他们走近小汽车,祥弟突然觉得一阵难受,他不想坐车。阿南德·拜依给他打开车门,但是祥弟停住了,看着黑糊糊的院子。在孤儿院,祥弟有三角梅来安慰他,即便是在晚上,他也能用想象来点亮那些三角梅,之前的恐惧或者难受就会减轻。祥弟多么希望在院子里也能这样,可是他能看到的只有达兹窗户下面长着的西红柿和黄瓜。它们没法让祥弟感到安慰。

阿南德·拜依拍了一下车窗,祥弟钻进汽车,不过没有看后座,他一直看着前方,什么也没说。汽车发动了,前灯照着那些西红柿和黄瓜。它们好像很怕光,祥弟想。西红柿的红颜色让他想起了血,为什么上帝要把血和鲜花蔬菜造成同一种颜色呢?

院子后面的巷子里没有路灯,所以只有汽车前灯照着路。路上坑坑洼洼的,还飘着几个塑料袋,有人在路上安一个吊床,用衬衣当枕头。汽车驶上祥弟不熟悉的一段路的时候,祥弟闭上了眼睛,他对周围的环境不感兴趣,他还想把耳朵也塞住,因为他听到汽车后座传来了桑迪的呼吸声。祥弟回过头看着后座——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你的朋友在后备厢。”阿南德·拜依说。

祥弟又闭上眼睛,汽车加速前进,只是在汽车慢下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汽车开进一条小道,两旁种着树。小路通向一大片空地,汽车在那儿停了下来。

祥弟和阿南德·拜依下了车,祥弟看着夜空,他在想桑迪是已经在天上了,还是仍然在躯体里。不过桑迪是那么渴望奔跑,如果他不是非得在身体里面的话,是不会留守的。

阿南德·拜依打开了后备厢,他看着祥弟,祥弟明白他得帮阿南德·拜依把尸体抬出来。祥弟不想看到桑迪的脸,他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桑迪最后的样子:桑迪的牙从嘴里掉出来,落在水泥地上。

看到桑迪的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祥弟放心了。阿南德·拜依抬着尸体的一头,祥弟抬着另一头,阿南德·拜依腾出一只手很快关上了后备厢。

祥弟在那片空地上看到了很多铁皮顶的小屋,每个屋顶下面都有一大块水泥板,水泥板上是火葬用的圆木。同时燃起了七八堆火,小屋边上有个水龙头,一个老头正在水龙头底下洗手,然后用衬衣的衣襟擦了擦手和脸。男人们穿着白色的衣服,聚集到死者身边,女人们坐在远离柴堆的凳子上。一个少妇的哭声穿透了烟雾,一个穿着乳白色纱丽的老太太抚摩着她的背安慰她,可是好像无济于事,少妇的哭声和木头燃烧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一群男人抬着一副担架走过祥弟身边,担架上有一具尸体。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加入到从几间屋里传出的啜泣中。这让祥弟想到了一件事:他怎么跟古蒂说桑迪死的事情呢?他知道古蒂是个勇敢的女孩,可是她怎么能承受这样悲伤的消息呢?而祥弟最害怕的是她不会有哭声了,如果古蒂也闭上眼睛不再醒来怎么办?

阿南德·拜依领着祥弟到了一个小屋跟前,旁边是一个火葬柴堆,整齐地堆着木头。人们把尸体放在地上,祥弟不想去拿掉桑迪身上裹着的布。

可是阿南德·拜依一把掀开了那块布。

祥弟强迫自己看着桑迪,桑迪的脸比祥弟记忆中的还要惨。一个人朝他们走过来,祥弟认出他应该是个僧侣,因为他前额上点着一个红点。有个男孩,可能比祥弟大两三岁,跟在那个僧侣后面。阿南德·拜依扛起桑迪的尸体放在木头上,圆木摆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浇了油。祥弟看着桑迪满是血污的尸体,他在想要不要把带着三滴血迹的白布也和桑迪的尸体一起烧掉,就在此时,就在这里。可他对自己说,没用的,我傻到觉得这块布能带着我找到爸爸,看看现在都发生了什么。

僧侣开始念祈祷词,可是阿南德·拜依打断了他,然后他往桑迪的尸体上洒了点液体。男孩手里拿着火把,看了看阿南德·拜依,阿南德·拜依回头看着祥弟。黄色的火苗在风中摇动,僧侣在尸体上摆了几根小圆木,桑迪的脸被挡住了。祥弟想把木头拿开,他想最后看一眼桑迪,在他耳边说句话。如果桑迪能够选择的话,他也许会喜欢嘴里再叼支比迪烟。

男孩把火把递给祥弟。

祥弟想说几句祈祷的话,可是当他想到上帝或者天堂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爆炸瞬间神庙的大洞。

祥弟用火把点着了桑迪的脚。

他不忍心去点桑迪的头。

让祥弟气愤的是,阿南德·拜依在看着桑迪被火吞没,真该颠倒一下才是。

祥弟听着身边的人们在葬礼的火堆前哭泣,他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哭,要是桑迪在看着他呢?桑迪会觉得奇怪,祥弟怎么跟阿南德·拜依一样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祥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放下火把,默默地看着火焰吞没了桑迪的尸体。

一小时以后,祥弟站在了达兹房间门外,那块白布不在他脖子上围着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小包裹。祥弟在葬礼现场摘下了白布,现在里面裹着桑迪的骨灰。

祥弟轻轻敲着门,阿南德·拜依不让他找达兹的,可祥弟已经不在乎了。他往阿南德·拜依的房间那边看了看,灯关了,阿南德·拜依肯定已经睡了。祥弟正想再敲得重一点,老太太开了门,她什么也没说,就让祥弟进去。

达兹在地上睡着,打着鼾,他仰面躺着,手放在肚子上。老太太回到达兹身边躺下,祥弟在想阿南德·拜依为什么不给他父母一张床睡,不过也许他们像萨迪克夫人一样,更喜欢睡在坚硬的地面上。

祥弟走近在房间暗处的古蒂,把白包裹放在地板上。古蒂也和达兹一个姿势躺在地板上,她的头上缠着纱布,祥弟弯下腰的时候,能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声。祥弟又想到了该如何告诉古蒂桑迪的死讯,也许她已经知道了,该跟她说什么呢?到底该怎么讲?

你哥哥死了。

桑迪死了。

桑迪没能活下来。

桑迪。

对,他只需这么说,只要说出她哥哥的名字,古蒂就明白了。祥弟把古蒂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急切地盼望她醒过来,他知道古蒂能好好休息更好,可是得马上告诉古蒂她哥哥的死讯,因为自己再也没法一个人承受了。不是因为祥弟感受了太多悲伤,而是他一再对自己表现出的悲伤太少而惊讶。桑迪对我来说就像兄弟一样,祥弟想,本来那是需要时间的。

祥弟想到这儿的时候,古蒂醒了。也许古蒂猜透了祥弟的想法,又有可能桑迪已经跟她说了,告诉她自己最后到了他们的家乡,只是和最初预想的有点不一样,不过那毫无疑问确实是他们的家乡,因为桑迪认出了家乡里的一些人,当然他也认识村长,而且马上要去见他。桑迪一点也不怕去见村长,因为他这辈子在孟买街头能够允许的范围里,过得清清白白,村长肯定会理解的。

祥弟把手放在古蒂额头上,古蒂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三个想法突然在祥弟脑海里闪现:希望她没有瞎,希望她没有聋,希望她没变哑。祥弟知道这几种情况都可能发生,因为他完全没有付出代价,而总是有人要承受不公平的境遇。

但是古蒂看着祥弟的眼睛,祥弟的第一个怀疑打消了。他想说些什么,这样古蒂回答的时候,第二个和第三个担心也会消失,可祥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可以对古蒂说有个炸弹爆炸了,或者那个政客被炸死了,又或者阿南德·拜依发誓要报复——祥弟可以跟古蒂说这些,可古蒂根本不会在乎。

这时古蒂张开嘴轻轻地说:“桑迪。”

现在祥弟知道自己没必要去解释了,因为他的手已经出卖了他,听到桑迪的名字,就一下子攥紧了古蒂的手。之前那种悲伤的感觉又像烈火一样回来了,祥弟能感觉浑身在发烧,尤其是他的脸。祥弟觉得很惭愧,他在发抖,而古蒂却很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古蒂开始浑身颤抖,把祥弟的手抓得更紧,就好像痛苦如炸弹一般在体内爆炸了一样。

第二天早晨,祥弟和古蒂一起走着去了格兰特路桥。尽管古蒂虚弱得连离开屋子都很难,祥弟还是跟她解释说他们要去完成桑迪的梦想,祥弟只说了这些。

他们在爬上通往那座桥的台阶的时候,祥弟感觉到古蒂在担心艾玛,祥弟去棚子找过艾玛,可是她不在。祥弟想象着艾玛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逛,怀里抱着个孩子,却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

祥弟想起了他跟古蒂一起坐马车的那个晚上,那是他唯一一次感受到幸福的时刻,他感谢那种感觉。祥弟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里拿着的白布包裹上,生命是多么奇特,他想,我曾经被这块白布裹着,而现在里面裹着我的朋友。

他们爬上最后一个台阶,到了桥上。古蒂靠在祥弟身上,这段路虽然很短,却也让她感到疲劳。时间还很早,所以桥上人挺少,不过有几个街头小贩在火车站入口旁边布置着他们的临时摊位。一个卖酸橙汁的人在洗杯子,一个卖梳子、镜子和小日记簿的人在地上铺着一块蓝色塑料布,把他的东西放在上面,还有两个卖旅行包和衣服的女人也在这么做。

古蒂还发着烧,她在发抖。她身上裹着一件条纹披肩,老太太把披肩给古蒂披着挡风,达兹说因为缝了针,所以是会发烧的,不用担心。

乘客们过了马路等公共汽车,一列本地火车在桥下隆隆驶过,祥弟看到铁道沿路的楼房里,几张面孔从窗户向外张望。乌鸦停在铁道上方的电线上。

祥弟和古蒂站在桥中间,靠着一堵暗色的石墙。一个人在墙边小便,不过他很快拉上拉链,过了马路。祥弟往下看着铁道,一个小男孩把一个空椰子壳放在铁道上,等着火车过来碾碎它。前面稍远的地方,一个人沿着铁轨蹒跚地走着,手里抓着一只瓶子。火车的声音逐渐远去,祥弟可以说话了,不过古蒂先开口了。

“我待得时间不能很长,”她说,“我身子很虚。”

“我知道。”祥弟轻轻地回答。

祥弟把白布包裹放在桥栏杆上。

“你知道你哥哥的梦想是什么吗?”他问。

“很多,”古蒂说,“我们都梦想回到我们的家乡。”

“还有呢?他有什么秘密的想法吗?”

“不知道,”古蒂说,“我累了。”

“你哥哥想飞,他说他的腿让他感到沉重,他的梦想是飞起来。这就是我们到这儿来的原因。”

祥弟小心地解开白布。

“我不相信那是他。”祥弟最后说。

古蒂只是盯着骨灰,阳光照在四周的楼房上,显得不那么荒凉了。在远处,孟买的摩天大楼隐隐出现,俯视着贫民区。

“我想说这些,可是不知该怎么说,”祥弟说,“但是我喜欢你哥哥,虽然我才认识他三天。”

“我也是,艾玛也是。”

“希望我们能找到艾玛,”祥弟说,“她不在棚屋那边,希望她能回去。”

古蒂看着铁道,祥弟从她颤抖的嘴唇上看出来她在强忍着不哭。

“我们得帮桑迪飞起来。”祥弟告诉她。

他们小心地把桑迪的骨灰举起来,从桥上撒向空中。

桑迪变成了一千片灰色的碎片,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从铁道上掠过。祥弟想,那些骨灰就像小鸟一样,每一片都承载着桑迪的一部分。他的笑,他歪歪扭扭的牙齿,他带着口气的嘴,他深深的疤痕,他的瘸腿,他揽着祥弟肩膀的胳膊,他在妹妹耳边的笑声。

白布里的骨灰撒完了,祥弟松开手让白布也飘走。

去停在爸爸的脚边吧,祥弟对那块布说,那三滴血迹会帮他认出这块布,现在轮到他来找我了。

祥弟希望萨迪克夫人也能见证这一刻,因为她会为自己骄傲的。祥弟又想起了她的话:你不再是十岁了,你已经长成大人,让你变成现在这个大人样,是我的错。祥弟很感激萨迪克夫人,希望她能知道这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算爸爸不在了,也没关系了,祥弟想。如果我根本不认识爸爸,就这么想他,那我也能想象得出妈妈跟爸爸的分离是多么痛苦。如果他们都去世了,至少他们能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祥弟对自己说,桑迪会在这座城市飞来飞去,去他喜欢的那些肮脏的地方。他会去看板球赛和斗鸡,会进赌场把兜里的钱输个精光,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他的一部分会落在火车顶上,直到火车抵达终点。不过另一部分还是会继续飞,环绕这座城市,然后环游世界,不是祥弟了解的世界,而是从天上俯瞰的世界。

祥弟看着古蒂,古蒂在哭,突然祥弟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了。“Khile Soma Kafusal,”祥弟抚摸着古蒂的脸说,“我在跟你说花园语言。”

这一次,古蒂没有问祥弟的话是什么意思,因为祥弟看着她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她。不过很明显,祥弟说的还不够。

“桑迪自由了,”古蒂说,“可我们就困在这儿了。”

“不,不会的。”祥弟说。

“我们永远离不开孟买了。”

“没关系,”祥弟说,“孟买会离开我们。”

“这是什么意思?”

“卡洪莎会出现的,那儿没有一点点儿痛苦和悲伤。”

“这可能吗?”古蒂满怀着希望问。

“只要你能想得到,就有可能。”祥弟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