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兄才识横溢、见识过人,不知在何处高就?”一番交谈下来,陈元康也很佩服韦孝宽,对韦孝宽倍加推崇的“主公”也十分好奇。
韦孝宽说道:“陈兄,小弟今为上党行台镇将,我主乃是行台都督、河东郡公卫铉。”
“原来韦兄是河东公帐下将领,来日必定飞黄腾达。”陈元康想到自己,不禁叹了一口气。
陈元康出自冀州广宗郡寒门,整个家族只有父亲陈终德算得上是个人物,然而父亲早已卒于任上,他也无世爵可承袭。也是李崇北伐六镇时顾念旧情,将故人之子陈元康纳为幕僚;他随军出征,为李崇出谋划策,因战功被册封为临清县散男之爵。
只是李崇去年去世以后,陈元康一下子就失去了靠山。
李崇之子李神轨曾经举荐他参与朝廷选才,但是他的出身不符合“方司格”的标准。所谓“方司格”是孝文帝确立姓族门第之后,诏令各郡“列本土姓族次第为举选格”,言下之意就是州郡向朝廷举孝廉、秀才之时,亦以门第作为参考依据。而陈元康门第不高,以落选告终。
后来李神轨让他当个帐房管事,陈元康固然因此有个稳定居所和收入,但是每一个才华横溢的人都是志存高远,陈元康自然也是如此;他不想做个成天与杂物为伍的私家管事,紧迫感也让他不敢荒废大好光阴。
陈元康在李神轨身边做事,能够接触一些与上党行台有关消息,他事实上也默默研究过卫铉为首的上党行台,研究卫铉身边的高级将官,本以为个个都是霸道得不能再霸道的纠纠武夫,没想到身为上党镇将的韦孝宽竟然比文士更像文士、说起话来也比名士更中听悦耳。而河东郡公卫铉不但把葛荣、杜洛周收拾得半点脾气都没有,还能把韦孝宽这等杰出人物教导得谦逊知礼、服服帖帖,其心性、手腕可想而知。
见气氛变得沉闷,韦孝宽正要充当说客、劝说陈元康投奔卫铉;折叠门再次“哗啦啦”的响起,一群人从拉开的大门鱼贯而入。
韦孝宽一眼看去,发现为首之人竟然是卫铉,紧随其后的是李穆、卫天,另有五名衣服朴素、干净整洁、气度不凡的陌生人。陈元康则是认识五人中的一人,此人正是他拜访而不遇的太学助教温子昇。如今看来,果真被韦孝宽说的同僚提前请走。
两人不约而同起身,又惊又喜的说道:“主公?”“温兄?”
随即,又是面面相觑。
韦孝宽见陈元康止口不语,遂上前询问道:“主公,你们怎么来了?又是如何遇到显庆的?”
“我和卫天闲着无事,又听说这边繁华热闹,于是就过来了。我们走到太学侧门附近之时,被显庆叫住了。”卫铉解释一番,目光看向陈元康,拱手道:“在下卫铉,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陈元康刚才正好奇收服韦孝宽的卫铉究竟是何等英雄人物,不料仅仅只是片刻工夫,就看到本人了,他见卫铉和颜悦色的称自己为兄台,赶忙还礼道:“冀州广宗陈元康见过河东公。陈某区区一介布衣,何德何能担得起‘兄台’之称。”
他的确是有一个散男之爵,但却不好意思提,故而以布衣自居。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泥于出身之高低?”卫铉故作不悦的“训斥”道:“我在年初只是一个无房无地又无职的流氓,可如今又如何?你的身份比我当初还要高出好几个等级呢;今后要是再这么说,我倒是小瞧你了。”
“河东公所言极是,确实是我小家子气了。”陈元康叹服的看着比他还要年轻许多的卫铉,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他忽然觉得这位河东公与自己印象中的武夫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但是自己被训斥一番后,怎么反而越来越欣赏他了呢?
一旁的韦孝宽和李穆、卫天、温子昇等人也都深有感触。
这年头极其讲究门第,从寒门和豪强、庶民、吏家、军户、布衣出来的、没有靠山的人物想要拼出一番成就,简直难如登天。可是卫铉的出身比这类人还要差了许多,然而他在短短一年之内,竟然成为万万人之上河东郡公、上党行台都督、上党郡太守、上党郡都督、征南将军。实在是他们学习的楷模和榜样。
卫铉刚才经李穆介绍,认识了太学五人,但也仅限于姓名籍贯而已。其实李穆也只认识于谨曾经引荐的温子昇;但是他们五人之间相互认识。如此一个带一个,就凑成了五人。而李穆此番的目的是帮助卫铉物色贤才,见大家都很不错,便一起邀请过来。
此时的雅间之中卫铉地位最高,于是他穿针引线,为大家一一介绍。太学五人之中,济阳寒士温子昇与河间邢劭同为太学助教。另外三名青年少年则是太学学子;分别是颍阳寒士裴昂之、彭城豪族子陈嘉之、南阳布衣赵彦深。
介绍完毕,韦孝宽招呼博士上酒菜,众人一边吃饭喝酒、一边交谈,倒也融洽。
卫铉和卫天在驿馆已然吃过了,然而肯定要陪伴大家。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气上头,大家也都放开了。
闲谈之中,卫铉得知温子昇今年三十二岁,曾受学于名师受学于崔灵恩、刘兰;已故广阳王元深任定州刺史时,召温子昇为郎中,军国文翰皆出其手。然而朝廷说元深手握重兵徘徊不进、谋划不利朝廷事的时候,而他和于谨就是主要谋划者,二人入朝代元深与自己自辩。胡太后了解情况后,免于谨罪名、封别将;免温子昇罪名、封太学助教,他和于谨就这般留了下来。
邢劭比他似乎更惨一些。邢劭是已故光禄少卿邢虬之子,今年三十一岁。他博览强记、十岁就能作诗写文,未及二十已经名动天下,所写讲诗文文体宏丽、独步当时,他先是以奉朝请起家,后迁著作佐郎,深得权臣元乂礼遇。
随着元乂倒台,受到牵连的邢劭被贬为庶民。而皇帝元诩却异常欣赏他的华美文笔,征得胡太后同意,于今年十月份启用他为文学。然而胡太后数日处死谷会和绍达之后,随即清算帝党;邢劭又被贬为检校太学助教。
裴昂之和陈嘉之、赵彦深才华横溢,早已达到步入仕途年纪,然而他们三人的门第不高,第一关都过不了。
此之五人加上一个陈元康,正好凑成一桌“郁郁不得志”,酒到中途,都快执手相看泪眼了。
面对这种同病相怜、互诉衷肠的场景,卫铉只字不提招募的事情,若是坏了大家兴致,反而不美。接下来只管与大家饮酒。
温子昇和邢劭、陈元康等人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喝酒了,被主从几人给灌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
卫铉找来博士,一起将六人送进了集贤酒肆后楼的客房。
安排好六人,已是申时六刻,韦孝宽说道:“他们情绪波动大,只喝酒不吃饭菜,看来这一觉要睡到明天了。”
李穆笑道:“想不到主公劝酒本事这般出众,那陈元康和赵彦深、裴昂之最是实在,竟然全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显庆,你不要用这种想法衡量他们三人。他们酒到杯干不是实在,而是因为身份悬殊太大,别说是我们四人劝酒了,就算换成车夫来劝,他们也会如此。”卫铉回忆了一下酒席上得到的信息,接着说道:“陈元康的家境还好,另外两人就不同了……赵彦深和裴昂之家境贫寒,然而他们自尊心极强,最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所以酒到杯干。而他们送给你的随身携带的笔、砚台固然只是寻常物件,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却是珍若生命的宝贝。除开这些,应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甚至连一串钱都拿不出来。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不回家过年。”
魏朝中枢有一个“公廨钱制度”,其意就是朝廷给每个官署发放一笔钱,由主官和佐官拿去当放贷本钱,各个官署所得利息用于支付本署官俸、吏人课役、公厨食料等等开支。赵彦深和裴昂之是因为打扫太学部分学堂的关系,这才得以包吃包住,但俸禄肯定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