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只是这么写而已。”
“啥?”
“如此罢了。”今川说,“的确,这是个诅咒面具。可是大概不会怎么样。看来不必担心它上面抹了毒药或是装了刀子,所以没事的。”
唔……近藤曾经戴过,感觉不像有那类古怪的机关。那个熊人还活蹦乱跳的。
但我觉得并不是这种问题。
“今川先生不相信诅咒吗?”
“我相信。”
当场回答。
“你相信?”
“我相信,诅咒是很可怕的。万一被京极堂先生诅咒,会吓到性命缩短好几年。”
“那么为什么……”
“哦,”今川说,用手抹了抹嘴角,“的确,这个箱子里面似乎装着咒物。既然箱书上这么写着,这一点是错不了的。我想不管里面装了什么,箱子上写下这里面的东西遭到诅咒的时候,诅咒就成立了。”
“是这样的吗……?”
这种事是谁说谁赢、谁写谁赢的吗?
如果诅咒这样就可以成立,那我觉得下诅咒很简单。
“……没有神秘的力量之类的吗?”
我并不是那种深信神秘事迹或怪异事物——例如迷信幽灵妖怪之类——的人。至少我自己这么感觉。
可是我一定也没有足够的知识、胆量和觉悟,可以毅然决然地去否定那一切。
例如,我模糊地感觉不可能有什么幽灵,应该没有幽灵,可这是作为一个明事理的成人,或活在科学时代的现代人,非常模糊地这么感觉而已,我一样觉得走夜路蛮恐怖的,内心某处总是怀着一丝会不会出现什么鬼怪的疑念。
因为这样,如果问我相不相信诅咒或作祟,我会回答不相信,但若问我怕不怕……
我还是怕。
这么说来,前些日子中禅寺也说通灵什么的全是骗人的。
我觉得通灵感应与诅咒、作祟有几分不同,但遗憾的是,我不觉得我明白中禅寺那段发言的真意,但当时我认为既然神主兼驱魔师的中禅寺都亲口这么断定了,或许唔,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想是这么想……
但我依然无法释然。
我表面上也宣称自己不信怪力乱神,所以听到有人说那都是假的,应该可以毫无疑问地同意“没错,就是如此”才对。然而我却无法释然,可见我并非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吧。
结果我只是戴着应当不相信通灵及诅咒的现代人的面具,其实面具底下的真实面孔,却惊骇得颤抖不已。
不过那种恐惧,或许也反映了渴望那类超越人智的力量存在的心理吧。
所以今川刚才的说明,让我感觉到强烈的失落。
“那,呃,怎么说,诅咒并不是神秘的力量作用,而是怎么说……”
是什么呢?
如果就像今川说的那样,光是写下来,诅咒就成立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怎样成立了?仔细想想,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怎么了。没有相不相信可言。
一点都不神秘。
今川想了一下,说:
“我觉得这才叫神秘。”
“只是写下来……就神秘吗?呃,怨念还是灾厄那类……”
“我想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
“要说为什么,假设有人怀着怨恨过世,而他的负面情感——遗恨,凝聚在这个面具上……唔,这样是无妨,不过那样的话,本岛先生和我就完全没道理遭到作祟或诅咒了,就是这么回事。”
“道理?”
“嗯,我不认识那个过世的人,也没道理听他倾吐怨言。就那个人来说,就算你或我不幸,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再说他人都已经死了。”
唔,是这样没错吧。
“那……你说的诅咒是……?”
“也就是说,与那些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例如光是这个盖子上写着咒,起码本岛先生和你的朋友近藤先生……就已经遭到诅咒了。”
“咦咦!”
我从榻榻米上跳起两寸高。
“我、我们被诅咒了吗?”
我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没错。”
“什么没错,今川先生……”
刚刚跟人家说<b>没有</b>那种东西,言犹在耳,就说我被诅咒,哪有这样的?到底是哪种说法?
“今、今川先生,你不是刚说没有诅咒……”
“是的。因为本岛先生是刚才知道了这箱子上写了什么,才会觉得恐怖,不是吗?”
“是、是觉得恐怖啊。”
“那么,如果上面写着打开这个盖子,会发生好玩的事……你应该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哦哦……”
应该是不会怕吧。
也许反而会觉得开心。
“这叫作祝。”今川说,“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在这个箱子上写下这段文字的人,应该料想不到竟然会被任职于电气工程公司的男性及他的朋友连环画画家看见吧?”
“唔……”
应该吧。我们无法解读,但感到不安。能够写下这种龙飞凤舞且无法判读的毛笔字的人——这完全是我的臆测——应该差不多是江户时代的人。至少不会是现代人。
“……而且应该是以前的人写的吧。不管怎么样,写的人都应该无法预料到这样的状况。就连拥有这个箱子的近藤都不记得它了,应该没有关联才对。”
“可是,”今川说,“可是恐惧心理萌生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写下这段文字的人,与你我没有任何关联。我们完全没有受到诅咒的道理。然而这段箱书和箱子的外貌,不仅使两位胆寒,甚至促成了使你将它带到我这里来的行动。换言之……不就可以说,你是被这个箱子给操纵了吗?”
“这……就是诅咒?”
“我是这么想的。不使用物理力量,即使相隔一段距离,甚至相隔一段时间,也能够影响到第三者的事物,我认为就叫作咒或祝。”
“哦,原来如此。”
隐约懂了。
直截了当地说,诅咒就是带来负面结果的信息操控吗?
这么一说,似乎给人一种枯燥乏味的印象,但如此单纯的构造之中,却密封着无法厘清的情绪或难以排遣的心情等难说是单纯的复杂奇怪之物,这就是神秘之所以神秘的地方吧。
就像今川说的,我和近藤都掉进了上古时代的什么人设下的信息操控陷阱了。可是——
那么就像今川说的,<b>如此而已</b>吧。
“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吗?”
“这就不清楚了。两位如何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不会有事。我对这个箱子和箱中的东西有兴趣,却没有任何心结。”
今川说着,把手中的紫色布包摆到榻榻米上,打开来。
“哎呀……”
接着今川……倒抽了一口气。
我反而被今川的反应吓了一跳。
的确,那是个奇异的面具。
材质……基本上是木材。原本上面可能还有些装饰,但那些表面上的装饰全在漫长的历史中风化了。简而言之,那是个粗糙不平、泛黑的、日常用品般的面具。
“这……相当古老。”
“很古老吗?”
今川翻过面具。
“遗憾的是,似乎没有注明作者或年代。可是这个……啊,不,该怎么说,如果我的鉴定眼光准确,并且有方法能够证明我的推测……我想这……有可能成为日本的国家财产。”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东西很古老吗?”
今川把面具朝下放置,吸了吸鼻涕答道:
“很古老。”
接着今川又以动物般的动作歪起头,以短指抚摸着自己平滑的下巴说着,“不,或许不是?”
我问什么不是。
今川好像自问自答起来了。
我毫无知识,所以无从猜想起。
“它不古老吗?”
我这么追问,今川把粗浓的眉毛弯成拱形,不太有把握地说:
“说到面具……本岛先生会想到什么?”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还被反问了。这根本倒过来了。可是就算今川问我,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说到面具,我只想得到面具。我是个非常不善于跳跃思维的人。
“说到面具,就是面具。”我这么答。
“哦……怎样的面具?”
“怎样的……火男面具、阿龟面具、阿多福面具 [88]吧。”
“哦。”
都是夜市里卖的纸糊面具。
“然后还有天狗面具、鬼面具吧。”
“像这样的吗?”今川说,把摆在背后的茶箱般的东西拖到面前,伸手进去。
里面传来窸窣声响。
今川取出一个涂得红红的、像是面具的东西。
是熟悉的纸糊鬼面具。不,我见过鬼面具的次数不多,不到可以说是熟悉的地步,不过那是个很一般的鬼面具,符合我不带先入为主观、平常想到时会第一个浮现在脑中的平凡无奇鬼面具。
“这儿连这种东西都卖吗?”
“只是碰巧。”今川答道,把鬼面具收回箱子里,“你只想得到……这些吗?”
“哦,其他的话……喏,还有同样是长得像鬼的,那是叫般若面具吗?还有那叫什么呢,是女人的脸,圆圆的……不,也不算圆,没有凹凸的面具。”
是常见的面具。不晓得叫什么。
“能乐的小面 [89]是吗?”
“就是那个。”
大概是吧。
我能想到的,大概就这些了。
“不是神乐面,就是能面呢。”今川说,点了点头。
“对对对,就是能面。能面……是那个能乐里头使用的面具吧?我没看过能乐。啊,这么说来,我记得也有这种呢。”
我记得是伯父家摆饰的。
是个满脸皱纹、长着白髯的老人面具。
眼前的诅咒面具没有胡须,而且粗糙朴拙,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做得考究些,或许就和伯父家客厅挂的那个面具颇为相似了。不,一模一样。
“那种老爷爷的脸的面具……呃,是叫翁面吗?”
“你是说尉吗?”今川答道,“能面一般分为老人的尉,然后是男面、女面,以及鬼面四大类。不过这种分类并不严谨,也有分为尉与翁的,除了鬼以外,也有神佛和动物,有时候也不叫作鬼面。如果是狂言面,就还有猿、狐、鸢、福神,以及动植物精灵的啸吹及贤德等滑稽的面具,但狂言与能乐相比,需要面具的戏码较少,所以论数量的话,能面是绝对的多。”
“哦……”
我跟能乐与狂言都没有关系,甚至无法区别它们有什么不同。
“那么……这个是那个尉?还是翁?”
“不清楚呢。”今川把头歪得更深,慎重地细细检查面具,“嘴巴的部分好像没有打开……我想应该不是尉面,可是感觉……”
语气含糊不清。这么说来,我记得伯父家的面具嘴巴是打开的,还绑着绳子。
“它的时代……”今川翻过面具。
“时代怎么了?”
“感觉很古老。”今川说,“这个面具的材质似乎不是桐。感觉更柔软,像是山毛榉。而且这种古色……涂料剥落的程度,还有粗涩的感觉……”
“很旧吗?”
“不。”
今川不知为何露出高兴的样子。不,当然只是我看起来如此,我觉得今川不可能在高兴。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该感到高兴的情形。这个人很难用外表去理解。
“我觉得……相当古老。如果我的直觉正确……这是室町以前——不,平安初期——不,我想是没这个可能,唔唔……”
今川说着“没那种事,这不可能”,手掌按在脸颊上。
“哦……这面具很旧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
“哦,就是……”
脸颊松垮下来,看起来还是像在高兴。
“只是我这么相信而已。”古董商说。
“相信?”
“是的。是我这么相信。”
我不是很清楚,但我以为古董商做生意,经手的物品是愈古老愈好。或许有些东西也不是古老就好,也得看物品本身的好坏,但不管怎么样,愈古老的东西,一定能定出愈高的价格。别看我这样,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我也曾经体验过古董商的生活。虽然正确地说,是假冒古董商才对。
即使如此,那个时候我还是听了不少高级茶道具店那贪得无厌的老板的古董经,也看了相当多的古董。
所以我也不是不了解今川想要把它鉴定得古老一些的心情。再怎么说,在这个世界里,光是年代久远,同样一个东西,价值就可以翻上数十、数百倍。如果灌太多水会变成欺诈,但就心情来说,还是会想把它估得古老一些吧。
事实上,听说也有一些恶劣从业者,会把顶多是大正时代的东西,伪称是室町时代的古董来卖。除此以外就算不是蓄意骗人,也会有鉴定错误的时候。有些东西就连堂堂大学教授也鉴定不出来。
可是表情古怪的古董商还是一脸古怪地说,“不是那样的。”
“不是吗?能面也是愈古老愈有价值吧?比起明治,江户的更贵,比起江户,平安的更……”
“不不不。”今川摇手,“<b>没有</b>那种能面。”
“因为没有所以才珍贵吧?”
“你这样的观念是错的。珍贵指的是数量稀少,并非<b>不存在</b>。这种情况是<b>不存在</b>,所以不是珍贵,只能说<b>不存在</b>。”
“不存在?完全没有?”
“没有。”今川反复道,“的确,民间的古面具中也有许多古老的面具。像地方寺社,也还保留着不少室町时代的面具。可是没有比室町时代更早的面具了,而且能面再怎么努力寻找,也只能追溯到室町时代。”
“是这样的吗?”
“是的。因为观阿弥 [90]与世阿弥 [91]确立猿乐能 [92],是从南北朝到室町时代的事。”
“咦?那这之前就不可能有了?”
“对。过去也有猿乐、田乐等使用面具的表演艺术,但它们的面具形式很古老。和现在的能面样式仍然有些不同。”
“哦……”
难道这个面具……是比能乐的历史更古老的能面吗?我这么问,今川歪起厚唇说:
“这怎么说都太矛盾了。”
唔,或许吧。
“如果是一般的鉴定家……或者说,只要是对能乐稍有认识的人,绝对会把它鉴定为室町以后的物品。所以这不是我鉴定错误,就是……是啊,我想这有可能是偶然的产物。”
我不懂这话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说的偶然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
“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这个面具没有那么古老的话,那……”
“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只是个老面具。”
“可是如果今川先生的眼光正确……”
“问题就大了。那种情况……我想应该推测为碰巧有这样一个面具才妥当。”
“我就是不懂你说的碰巧。”我说。“如果不是碰巧,会有什么麻烦吗?”
“很麻烦。样式是通过模仿逐步确立的。换句话说,老的才是原型。”
“哦……”
“能乐的原型,就像我刚才说的,是猿乐。可是这个面具尽管肖似能面,却与猿乐面<b>不相似</b>。”
“能面与猿乐面不像吗?”
“说像也像,猿乐的面具现在也叫作能面。”
“那……”
都很像。
“问题是相似的方式。”今川说。
相似的方式,这说法还真怪。
“意思是虽然相似,却不像吗?如果相似的话,那就很像了吧?我实在听不太懂呢。是我太笨吗?唔,我并不特别聪明啦……”
“例如说……请想象一下猪和野猪。”
这还真是个符合今川面相的古怪譬喻。
“猪与野猪很相似。很相似,对吧?”
“嗯。唔,应该算相似吧。我没仔细看过真正的野猪……不过野猪长得就像花牌上面的图案吧?那就相似了。而且我记得猪是野猪家畜化,进行品种改良后的猪吧?”
“正确的关系我就不清楚了,我也觉得那似乎是一般世人的说法。可是我想野猪与猪是有类缘关系的动物。所以假设就像本岛先生说的,驯养过后的野猪就是猪好了……所以大家都认为野猪与猪相似,猪是家畜化的野猪——就先这么认为吧。”
“好,我这么认为了。”
不,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表示野猪比猪更古老。”
“那样的话,当然是野猪比较古老吧。”
“然而,如果此时突然发现了野生的猪会如何?”
“什么?”
“野生猪。”
“呃,野生猪是指家畜的猪野生化变成的猪吗?还是与猪不同,是从以前就存在的猪?”
“请把它当成也有可能是从以前就存在的吧。当然,就像猪与野猪相似,野生猪也与野猪相似。可是比起野猪,野生猪更肖似猪。”
“哦,这就是你说的相似的方式不同吗?”
“是的。这样一来,猪就有可能不是野猪经过家畜化和品种改良而成的,而是改良肖似野猪的野生猪而成的——或者说,猪有可能早先就是猪。”
原来如此,我依稀了解了。
“那……如果是时代鉴定错误的话,要怎么理解才好?”
“那样的话,就是野生的猪其实是家畜化的野猪变成猪后再度野生化而成的。这种情况,野猪进化成猪这样的既定说法或者一般世说,并不会被颠覆。”
会是这样啊。
“那么你说的偶然是……”
“跟野猪或猪都毫无关系,古时候自然界偶然就有一种非常肖似猪的动物。”
“咦?本来就有一种跟家畜化的野猪一模一样的完全不同的动物……?”
这样还能叫偶然吗?
今川伸缩着短到没有的下巴点点头:
“那样的话,相似只是偶然,既然是偶然,既定说法就不会被推翻。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吗?”
我更进一步了解今川这个人的想法了。
这个人……简而言之,是因为自己的想法突兀得有可能推翻既定说法,因此感到犹豫、变得如履薄冰了吧。而他想要相信它是古老物品的心情,不是来自可以提高物品价值、卖出更高价这类卑俗的动机,而是源自想要颠覆既定说法的诱惑这种有点高尚的心理。
“本来就有肖似家猪的野生猪,这样的可能性大吗?”我问。
看起来淡泊无欲的古董商说,“问题就在这里。”用手指抚摩着平梳到后脑勺的头发。
“民间的古面具,就像我方才说的,也有许多年代久远的物品,形状和技法包罗万象,也有许多并未模式化。可以说是个性独具,或是富有地方特色,也有很多面具的形状教人完全意想不到。”
“也就是乱七八糟吗?”
“不是乱七八糟,但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那么也有可能相似了嘛。”
“没错。”今川说。
他的表情完全没变。如此无法从外表推测内在的人,也实在难得吧。
“所以,”古董商接着说,“论可能性的话,偶然相似的可能性是百分百的。但即便有可能,这些样式迥异的民间古面具,细细观察,还是有许多地方延续着早先面具的样子。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这是有一定的系统的。”
“你说的早先的面具,是指猿乐的面具吗?”
“不是的。”
今川扫视了店内一圈,说:
“很遗憾,没有适合的样本给你看。使用面具的表演艺术,不只有能乐和它的前身猿乐。面具更早以前就有了。佛事中使用的行道面等,也从奈良时代开始就存在,舞乐中用的舞乐面,则是在平安时代成立的。狭义的伎乐中使用的伎乐面,也比能面更古老。舞乐的安摩曲等使用的纸制杂面,还有与伎乐面相通的麻布制的布作面等,起源一定也很古老。这些面具都是彼此影响,在漫长的历史中渐渐形成……当然,民间的面具也受到它们的影响。天狗的面具发展成如今的形式之前,应该也有过一段迂回曲折的过程。我觉得里头有行道面的口取、伎乐面的治道和王鼻等的影响。”
“哦……”
“可是,这个面具依我看来……也没有受到那些猿乐以外的表演艺术影响。”
“哦。”
换言之,就偶然来说……
“也凑巧过头了?”
“我这么认为。这个面具……虽然十分粗涩,但怎么看都是尉面的设计。嘴巴的部分没有打开,所以正确来说不能算是尉面,但形状却完全相同……”
今川像要嗅味道似的把脸凑近面具:
“好像也有植入胡须的痕迹,这是翁面。”
“也就是说,今川先生认为野生猪和猪就偶然相似这一点来说,有点相像过头了?”
“所以说,与其说是我这么认为,不如该说是我想这么认为。是妄想。”
今川想要用一句“如此而已”来结束话题,但就我来说,这部分实在是听得懵懵懂懂……
“请等一下,今川先生,你不是说它有可能成为日本的国家财产、有可能颠覆既定说法吗?”
“唔,我是说了。”今川有些害臊似的说,“只是一时说溜了嘴。”
我觉得今川不是那种油嘴滑舌到会不小心说溜嘴的人。
“哦,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面具就像我想的那么古老,以它的年代来看,实在不可能是这样的形状。”
“不可能?”
“是的。确实,一般认为能面的起源是猿乐中一支叫式三番的祝舞中使用的翁面。翁面、父尉、三番叟、延命冠者这些,也都被认为是源自猿乐面,就这样被能面继承。所以翁面等面具,无疑是能面中最古老的面具形式之一,早期的猿乐翁面,在仓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可是这个面具,怎么看都与它相异。”
“你说的它,是指猿乐的翁面吗?”
“是的。从皱纹、眼睛、润饰的感觉来看,这果然是能乐翁面的形式,而不是猿乐的翁面。尽管如此,它又无视自古就有的样式。像是从猿乐的时候开始,翁的嘴巴就是打开的……但这个面具是密合的。”
“唔,或许是吧。”
不太能够理解。
那又怎么样了呢?
“呃,猿乐,是吗?在那个时代……呃,没有其他的尉面吗?你刚才不是也提到什么父尉吗?会不会是那个?”
今川摇摇头。
“不是吗?”
“我想不是。这个……是能乐的尉面。是啊,说到酷似能乐尉面的猿乐面,比起老人的翁面,延命冠者的面具更接近……”
“那个面具的嘴巴呢?”
“没有打开。”
“那会不会是那个延命冠者?”
“唔……可是形状还是有点不同。”
“会不会是从那个延命什么的发展到能乐的尉面的中间状态……?”
“没有那种可能。”古董商说,“延命冠者最终在能乐中几乎没有使用,一般认为它反而发展成狂言中的戎面和福神面了。所以尉面才会被视为能乐独特的面具,是受到早期面具的影响逐渐演化而成的。换句话说,这个……”
我总算听懂了。
“呃……我大概理解了。能乐的尉面,是能乐成立以后才完成的面具。而这个面具,怎么看都与那个已经完成的能乐的尉面十分相似。”
“十分相似。”今川呢喃似的说,抱起胳膊。
“可是,今川先生认为这个面具很像是能乐正式成立以前制作的物品。”
“我是这么认为。”
“可是,如果这是能面正式成立以前的民间古面具,受到能面的影响就太奇怪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它能够追溯到能面正式成立以前的年代……就应该受到包括猿乐在内的能面以外的面具影响才对——今川先生是这样的意思吧?”
“是的。”
“呃,能面会不会与猿乐以外的面具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今川说,“鬼、动物、神灵系的面具,在舞乐面及行道面中有非常近似的。除此之外,像是技术面、细节处理等,应该也有许多影响……”
“但这个面具也看不出那些,是吗?”
“嗯……”今川发出颇没自信的声音,“这个……唔,怎么看都只像是能乐的尉面。不,虽然不是尉面本身,是啊,甚至感觉像……专门的面具师傅以外的人参考能乐的尉面打出来的面具。”
“可是很古老。”
“嗯。这木头的感觉……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所以……一定是我鉴定错了,若非如此,说到底还是偶然情形。一定是偶然。”
“你真是计较呢。”
“那、那当然会计较了。”今川吞了口口水,“这是非常重要的。”
“有多重要?”
我想知道有多重要。
或者说,我开始感兴趣了。
不管是恐怖的诅咒,还是从近藤家的橱柜挖掘出这个面具的神秘事件,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不,也不是完全无所谓。
“也就是说……早于能面的表演面具,不管是行道面、伎乐面还是舞乐面,都是以大陆传来的面具为原型。”
“不是日本固有的?”
“不,最后都日本化了,但一般认为原型全都是从大陆带进来的。元祖是大陆那一边。”今川说。
“原来如此。”
“换言之,我国民间的面具,可以说全都受到外来面具的影响。”
“进口的外国产面具是源头,它传进来以后逐渐变化,是吧?野猪栖息在大陆,进口到日本以后,逐渐被驯养而家畜化,变成了猪,这样想就行了,对吗?”
“请忘掉猪的比喻吧。”今川笑道,“总而言之,日本固有的样式不怎么受人讨论,人们似乎当它们<b>从来没存在过</b>。当然,能面等是日本固有的,但依谱系来看,它们被定位成早期的外来面具的后裔。”
“往前回溯,全都会追溯到外国的面具?”
“是的。”
今川再次把手伸进茶箱,拿出纸糊鬼面具。
是和刚才不同的另一个鬼面具,不过非常相似。
“就连这种玩具鬼面,遥远的祖先也是大陆产的。”
“中国也有这种东西?中国也有鬼吗?”
“有是有,但完全不同。”今川说。“中国的鬼发音叫,在中国指的是亡灵 [93]。”
“头上没有角?”
“别说是角了,好像根本没有形体。哦,鬼本身跟这件事完全无关,问题在于鬼面具。当然,大陆没有这样的鬼,所以大陆也没有这种面具,不过这个面具的源头的源头的源头再源头,是外国产的。理所当然,愈是回溯,就愈接近原型。面具愈是古老,就愈接近大陆产的,不相似<b>就邪门了</b>。”
“是这样的吗?”
“所以了,”今川探出身子,“在那么古老的时代就存在这种设计的面具,实在太<b>邪门了</b>。能的翁面是日本的设计啊。这个面具如果真的如同我想的那么古老,它就有可能是能乐翁面的祖先,那么一来,能乐的翁面就不是外来的面具经日本化而成的,而会变成是日本固有的面具了。”
“哦。”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你是说,这个诅咒面具会改写日本面具的谱系?”
“我妄想着说不定会改写,如此而已。”今川说,“我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
“呃,可是……”
“只是胡言乱语。”今川说,“本岛先生与这个业界无关,而且对这类事情毫无兴趣,是个完全的圈外人,所以我才能向你提这件事。如果一本正经地公开谈论这种事,大多数人听了都要笑,我想也会有人听了勃然大怒吧。我只会落得遭人嘲笑斥责的下场而已。”
没半点好事——今川说道,把鬼面具收回茶箱,这次拿起了诅咒面具。
不会有好事吧。
再怎么说,这都是个仅是持有就会面临灾祸,戴上就会死掉的诅咒面具。
我正想着这种事,外表迟钝的古董商竟然把那个诅咒面具放到自己的脸上了。他想戴吗?我还没来得及出声,不出所料,外貌古怪的古董商就要戴上诅咒面具。
瞬间。
“啊啊!”
今川难得发出清晰的叫声。
“有、有东西……”
“出……出了什么事?”
“上面写着东西。”今川说。
<h3>
3</h3>
令人无法释然的发展,大抵都会有个使人无法释然的结果。怀抱着无法释然的心情,忽一回神,一切豁然开朗,或是得到一个无上满足的结果,这种情形,是绝不会有的。
不管有了多么可喜可贺的结局,无法释然的事还是无法释然,这种情况,不管是皆大欢喜还是圆满收场,还是会留下无法释然的部分。
只是大家什么都没说,所以我也忍耐而已。这种情况,对我这种凡夫俗子来说,“无法释然的事就忘掉吧。”这句话或许才是至理名言。可是,那完全是事过境迁以后的事,对于现在进行时的无法释然,就连忘掉也办不到。
唔,无法释然,或许只是我的理解力太差,别人可能根本不这么感觉。
我在脑袋里嘀咕个不停,走上阶梯。
神保町,榎木津大楼……
没错,这座阶梯通往榎木津的事务所。
回想起来,我坚定再坚定地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去玫瑰十字侦探社,绝对不再去找榎木津,不过是短短两天前的事而已。
这表示我坚定的决心只维持了一天左右。
——谁叫我是凡人呢?
多没意思的出尔反尔。
这是不可抗力,因为我得代替今川去拜访榎木津。
今川好像被榎木津命令下午绝对要过来。
然而今川无法实践与榎木津的约定了。当然,是因为那个诅咒面具。
不过……也不是今川遭到诅咒,病倒或死掉了。
今川就要戴上诅咒面具的时候,在面具内侧发现了疑似文字的东西,兴奋不已。
本就口无遮拦的古董商的嘴巴更加合不拢,唾沫横飞——真的是口水四溅——难得的意气飞扬。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再怎么说,上头的文字都显示了制作年代……
而且那年代还印证了今川的推理——不,妄想……
也难怪他会兴奋。
我也看了字,可是实在辨读不出来。我连墨痕清晰的箱书都无法辨读,所以觉得读不出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不是我辩解,那个时候我并非看不懂上头的字,而是字迹模糊到根本无法判读的地步。
那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根本就是污垢。
字迹变淡、剥落,而且又灰又脏。要不是把脸凑近到几乎要戴上去的地步,而且光线恰好适当,否则绝对不会发现。恕我重申,那看起来根本就是污垢。
可是……那原来是文字,今川说那是文字。
兴奋的古董商说要去中禅寺那里。他说这种情况请教大学教授之类的人物比较好,而不是找茶道具古董商。
的确,说到中禅寺,感觉他与教授、博士那类人士也有往来。
或者说,我感觉中禅寺自己搞不好就解读得出来。
与侦探有关的人们,无论好坏,每一个总有些古怪的独特之处。这些人异于常人。说不定今川也这么想。然后——
请把这个面具暂时借给我好吗?
今川这么说。
我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好问的。唔,拿来面具的是我没错,但这个面具原本的物主是近藤。所以我觉得当场答应也有些不对,但反正这本来就是无用的长物,我觉得就算送给今川——不,甚至拿去丢掉或是弄坏都无所谓。所以我以非常轻松的口吻,当场“请请请”地答应下来,但是就在我这么爽快答应之后……
我一瞬间起了疑惑。
回答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就这样和今川一起去找中禅寺。对于这件事,我丝毫不抱怀疑。可是仔细想想——
既然今川都要求借给他了,表示面具会离开我的手里。借给他这样的字句背后,不就隐藏着接下来不需要带来面具的我的意思吗?
果真如此。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今川对着怔住的我,用一种平板呆滞,有气无力的语调说。请你替我把这个送去……
今川把那个装了玩具鬼面具的茶箱朝我递过来,他叫我把这个茶箱送去榎木津那里。
我当然不愿意,所以露骨地面露难色,但今川却睁着那双栗子般的浑圆大眼盯着我不放。
今川也不想去吧。
榎木津根本是把今川当成白痴耍了。
每一碰面,今川就遭到唾骂诽谤揶揄中伤、侮辱诋毁糟蹋讥诮等无止境的集中火力攻击。换了我,绝对无法生还。
可是,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是我作为一个凡人,坚若磐石的决心。
说起来,诅咒面具是我带去的,也可以由我去找中禅寺啊。虽然去找榎木津和去找中禅寺,同样都是被打发去办事。
可是……
比方说,就算我带着诅咒面具去找中禅寺,但显而易见,那才是不折不扣的小跑腿。
那个古书肆直觉灵敏得可怕,应该马上就会明白我的来意了吧。问题在于我的理解力极为低劣这一点。
中禅寺说的话非常浅白易懂,内容却相当难解。不管怎么听,都很难百分之百完全理解。纵然理解了,要把它转述给别人听,也十分困难。我没有那么大的词汇量,也没有那么优秀的描述能力。换句话说,事情会变成我得把我靠着稚拙的理解力勉强记住的内容,用比理解力更差的表达力转达给今川。不仅一知半解,还词不达意,究竟能不能顺利转述,实在非常难说。不管我怎么述说,也传达不出一丁半点,完全无法重现任何内容吧。倒不如直接由今川去拜访,更有几倍、几十倍的效率。
反之,榎木津说的话,横竖没有人听得懂。今川听了也不会懂,派小毛孩子去就够了。
我天人交战之后,答应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用贴有封印的桐箱中的诅咒面具,和随便装在茶箱子里头的鬼面具交换了。简直像猿蟹合战的故事 [94]。虽然不晓得哪边是猿,哪边是蟹。
就算是这样……
才刚下定决心不和榎木津扯上关系,立刻就扯上关系,实在是造化弄人。我会搬出造化这样夸张的东西,是因为如果不这么想,实在教人难以接受。就算我是凡人,一想到要遭到榎木津个人愚弄,还是教人气不过。可是如果说这是造化,那也无可奈何了。因为如果对手是造化,就算是榎木津大神,也无从对抗起吧。
或许也并非如此。
不管怎么样,我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年关将近的节骨眼拜访榎木津。
哎,因为我是凡人,所以不管我是决心还是发誓,迟早还是会碰上不测的事态,那样一来,我那连屁都不如的决心,八成也无法坚持到底吧——当时我的心中一隅,怀着这种实在是窝囊到底的展望。
话虽如此……
年都还没过就碰上这样的事态,真是万万料想不到。
我爬完了楼梯。
毛玻璃上有着玫瑰十字侦探社的字样。
看熟了这几个字的自己教人愤恨。
推开这扇门,就会响起“哐当”的钟声。
我推门。钟响。钟的确是响了,可是异于往常,没有“欢迎光临”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我维持推开门的姿势,就这样窥看里面,接待用沙发上坐着一反常态、表情一脸严肃的侦探助手益田龙一,对面坐着同样一脸苦恼的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青木文藏刑警,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
根本没发现我。
这钟是干什么用的?我恨恨地仰望装在门上的钟。
结果打杂兼秘书的和寅——安和寅吉从厨房探出头来,偷偷摸摸地沿着墙壁凑过来。简直是蟑螂一只。这么说来,榎木津以前好像叫过他蟑螂。寅吉把手掩在嘴边,悄声说:“现在正忙,到这儿来。”
“呃,我……”
“别啰唆,到这儿来。”
我被寅吉拉着手,同样蟑螂似的被拖进了厨房。
“我啊,是今川先……”
“嘘!”
寅吉用食指抵住他厚厚的嘴唇。
“现在正是好玩的时候啊。”
“好玩……又出了什么事吗?”
“咕咕咕。”寅吉哼着鼻子笑道,“盗窃啊,盗窃。”
“什么东西被偷了吗?”
“不是不是,是闯空门,这次啊,那个嚣张的益田遭到怀疑了。”
“益田先生闯空门?”
寅吉再次“咕咕咕”地笑:
“前任刑警蒙上闯空门嫌疑,他玩完了他。哎,不管是身为侦探的将来——不,作为一个一般市民,他也是前途一片暗淡了。我家先生对这种事是非常绝情的。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炒鱿鱼了吧。闯空门的侦探,这怎么抬得起头来嘛?对吧?”
“我就说不是我了!”益田朝着寅吉怒吼,“和寅兄,你少在那里胡诌乱扯,添油加醋。听好了,我不是遭到怀疑,只是警方找我问案而已。”
“不都一样吗?”寅吉说,“在我的认知里,就是因为可疑才会找你问案啊。”
“不是啦。问案是向关系人或目击者询问状况,跟审问嫌犯是不一样的。我根本没被怀疑好吗?青木先生,对不对?”
青木那颗小芥子般的头往旁边一倾。
“青木先生,难道你在怀疑我吗?”
“不,我也不想怀疑你,可是总觉得……这事也巧过头了呢。”
青木不干不脆地回答之后,盯住益田。
“青木先生,你这是什么话啊?”益田倒了嗓地鬼叫,弓起腰来,甩着垂在额头上的长长的刘海。这似乎是他夸示虚弱的一流演出。
“呃,就是……”
“原、原来你怀疑我!”
“不,就是,益田……”
“咱、咱们不都是玫瑰十字团的一员吗?”
“我不记得我加入过那种团体。”
青木略为歪起那张娃娃脸。
益田略为歪起那两片薄唇。
“青木先生,少来了,鸟口还有你跟我,咱们是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你不记得那场伊豆的大乱斗了吗?”
“因为那件事,害我被减薪了。”青木露出苦涩的表情,“我甚至暂时被调换了部署,那个时候的罪责,我已经完全偿还了。不要再旧事重提了。”
“这意思是你先走一步了?”益田说,颓坐在沙发里,“好卑鄙哦。卑鄙可是我的专利呢。”
“我没有加入任何团体,所以也没有脱离任何团体。所以我并不卑鄙。”
“是这样吗?咱们先前不是还在神奈川一块儿大显身手吗?你都忘了吗,青木先生?”
“拜托,别愈扯愈远了。”青木说,“益田,求你专心点好吗?光你的事情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益田把头歪向旁边小声嘟囔,“自己还不是一丘之貉。”
青木不晓得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无视益田,以逼问的口气问了:
“听好了,不想被怀疑就不要装疯卖傻,清楚明白地说。我再问一次,你在目黑附近是九日跟十日,在池袋附近是十日和十一日,上星期的三、四、五,对吧?”
“就跟你说是了啊。”益田噘起下唇,“就是这样。”
“那么你去的地点是……”
“就是中目黑的……等一下,我说青木先生啊,你知道侦探有保密义务吗?就跟警官不得随意将调查内容泄露给一般民众一样,侦探和律师等,从事可以获知关乎个人利益的私事内情的职业,不得随意公开这类信息,这是规定。随意吐露,是有违职业道德的行为。”
“哦?”青木眯起单眼皮的眼睛,“我以为就这家事务所而言,那些职业道德什么的,早已溃不成军了。再说,听说你从调查官时代开始,就毫无节操地把调查内容泄露给了一般民众,不是吗?”
“所以我辞职了。”益田顶嘴似的说,“要是再不保密,我岂不是连侦探工作都得辞了吗?”
“就算你在那里闷声不响,也一样得辞吧?”寅吉说,“被革职,被革职。”
“才、才不会有那种……”
“我家先生对奴仆有多么冷酷,你不是也心知肚明吗?你去的每一个地方都被闯空门,而且还有一堆目击者,这样就算你是清白的,也一定会被炒鱿鱼的。错不了的。你也这么认为吧,本岛?”寅吉喜滋滋地说。
我……虽然毫无想法,但我想榎木津对奴仆冷酷无情这件事是事实。就像寅吉说的,有罪还是无罪都没有关系。榎木津不中意的话,马上就会把人解雇吧。我答道,“我不清楚状况,不过一定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