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黄金翅膀有着强大的杀伤力。
雷奥可以掀翻战车和两匹白马。他倒很喜欢耐克闪亮的无袖裙子(这完全是卡里普索的着装风格,虽然这并不相关)和她盘起的发辫,上面戴着一顶镀金桂冠。
她放大的瞳孔中透露出了些许疯狂,仿佛她喝了二十倍浓的咖啡后又坐了一圈过山车。但雷奥还是不怕她,即使金尖长矛抵在他的胸前,他也不怕。
但那对金光闪闪又羽毛鲜明的翅膀正直冲下来。雷奥不得不钦佩这复杂的手工艺,金羽毛真的太浓密、太亮、太闪了。如果她的翅膀是太阳能面板,产生的能量足以供应整个迈阿密了。
“女士,能收起您的小翅膀吗?就快晒伤我了。”雷奥挑衅地嘲讽。
“什么?”耐克的脖子怪异地伸向他,仿佛是受了惊吓的鸡,“噢……是我闪耀的翅膀。那好吧,如果你被晃瞎了或是晒伤了,那就死得不光彩了。”
她收起了翅膀,气温立刻下降到一个普通夏日午后的四十多摄氏度。
雷奥扫视一下朋友们。弗兰克一动不动,打量着女神。他的背包没有变成弓箭和箭袋,这是个谨慎的选择。他不能太过紧张,因为他不想变成一条巨型金鱼。
黑兹尔没办法控制阿里翁了,神驹嘶叫着一跃而起,避免与拉着耐克战车的两匹白马眼神接触。
至于波西,他正握着魔法圆珠笔像是在试图做出决定:是放出激流剑来呢?还是在耐克的战车上签名呢?
没有人上前搭话,雷奥顿时有点想念小笛和安娜贝丝,她们两个最擅长谈判了。
他认为在大家光荣牺牲之前,最好说点什么。
“这样啊!”他伸出食指指向耐克,“我没收到简报,我很肯定弗兰克的游客手册里也没有相关信息。你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耐克瞪大的眼睛让雷奥很不安……他的鼻子着火了吗?这在他紧张的时候时常发生。
“我们必须取得胜利!”女神刺耳地尖叫着,“比赛的结果必须明确!你是来这里决定胜利者的,对吗?”
弗兰克清了清嗓子:“你是耐克还是维多利亚?”
“哇啊!”女神抓着自己的头,她的两匹马向后仰,让阿里翁也跟着向后仰了。
女神一阵颤抖,分裂成了两个影子。这让雷奥忍俊不禁——想起了他小时候躺在公寓的地板上玩弹簧门碰的事情。他先是把门碰使劲掰向一边,然后突然松手,这时门碰就会快速地来回晃动,就像有两个门碰一样。
现在耐克的状态就是如此:一个非凡的“门碰”,分成了两个。
左边的分身是她本来的形象:闪耀的无袖裙子,戴着桂冠的黑发,金色的翅膀叠在她的身后。右边的分身则不同:全副武装的罗马胸甲和胫甲,赤褐色的短发从高高的头盔边缘露出,翅膀上满是雪白的羽毛,紫色的裙子,长矛杆上安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徽章—— 一个黄金SPQR标志镶在桂冠上,周围绕着一顶花冠。
“我是耐克!”左边的分身大喊。
“我是维多利亚!”右边的分身大喊。
这让雷奥才明白他的祖父过去常常说的话:“用你的同一张嘴说不一样的话。”
而这个女神真的是同一时间在说不同的话。她不停地颤抖、分裂,让雷奥头晕目眩。他忍不住想拿出自己的工具去调整一下她战车上的挡位,因为这样抖个不停会让她的引擎崩溃的。
“我是胜利的裁决者!”耐克尖叫,“当我站在宙斯神庙的一角时,所有人都对我顶礼膜拜!我监督奥林匹克竞赛,每一个城邦的祭品都堆在我的脚下!”
“这跟竞赛没关系!”维多利亚喊,“我是战争中的胜利女神!罗马的指挥官们都崇拜我!连奥古斯都在参议院大厅里建造了我的祭坛!”
“啊——!”两个声音同时痛苦地尖叫,“我们必须做出决定!我们必须拥有胜利!”
阿里翁暴躁地跃起,黑兹尔从它的背上滑落,避免了被甩飞的危险。黑兹尔刚想让它冷静下来,神驹就不见了,废墟中只留下了一连串的烟尘。
“耐克,”黑兹尔说着缓步向前,“像所有的神一样,你也很困惑。希腊人和罗马人正处于战争的边缘。这会造成你两个形态的冲突。”
“我知道!”女神摇摇她的长矛,矛尖变成了两个点,“我不会去忍受悬而未决的冲突!谁是强者?谁是胜者?”
“女士,没有人是胜者。”雷奥语重心长,“如果战争开始了,所有人都是输家。”
“没有胜者?”耐克的样子很震惊,雷奥很肯定他的鼻子就要烧着了。“胜者永远都有,而且只有一个!其他的都是败寇!否则胜利就没有意义。我猜你是想让我把胜利分给所有的竞争者吧?把小塑料奖杯颁给每一个参与的运动员或者士兵?我们是不是还应该都排好队握手,然后告诉对方比得好啊?没门儿!胜利是真实的,一定要争取才能拥有。很稀有也很难得!险中求胜,其他的可能性就只有被击败!”
女神的两匹马互相撕咬着,仿佛也精神错乱了。
“嗯……好吧。”雷奥说,“我敢说你对此已经有了很强烈的感觉,但战争实际上是对抗盖娅的。”
“他说得对,耐克。”黑兹尔说,“在上次与巨人的战争中,你是宙斯的战车御者,对不对?”
“当然!”
“那么你应该知道盖娅才是真正的敌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来击败她,这不是一场希腊人与罗马人之间的战争。”
维多利亚咆哮着:“希腊人必须灭亡!”
“胜利或死亡!必须有一方胜出!”耐克不甘示弱。
弗兰克嘟囔着:“这话我爸一直在我脑袋里喊,我已经听够了。”
维多利亚向下看看他:“你是玛尔斯的孩子?一名罗马执政官?真正的罗马人绝不会饶恕希腊人。我再也不能忍受分裂和困惑——我都没办法好好思考!杀了他们!胜利!”
“那是不会发生的!”弗兰克说,但雷奥注意到他的右眼正在抽搐。
雷奥也很痛苦,耐克把气氛搞得越来越紧张,让他的神经紧绷。他感觉自己正跪在起跑线后,等待别人发号施令。他甚至还有种要掐死弗兰克的欲望,这个想法很愚蠢,因为他的手根本掐不住弗兰克的脖子。
“胜利女神,你看……”波西尽量和颜悦色,“我们不想打扰你的发疯时间,或许你可以先跟自己把话聊完,我们迟些再回来。嗯……再带来些重型武器,还应该带些镇静剂。”
女神疯狂挥舞手中的长矛:“你们现在就要对这件事做个了断!今天,就是现在,你们将决定胜者!你们四个是吧?很好!我们要分队,那么就女孩对决男孩吧!”
黑兹尔惊呆了:“啊……不要。”
“穿衣服的对没穿的!”
“绝对不要!”黑兹尔说。
“希腊人对战罗马人!”耐克大叫,“是的,当然!二对二,最后能站在这里的半神就是赢家,其他人都会光荣牺牲!”
一种竞争的欲望在雷奥体内骚动。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阻止自己在工具腰带里抓起一根棍棒,来扫掉黑兹尔和弗兰克的脑袋。
他才意识到安娜贝丝是多么明智,没有派长辈之间本就敌对的那些人来。如果伊阿宋在这里,他和波西必定会进入决斗,把对方的脑浆都打出来。
雷奥强行让自己松开拳头:“女士您看,我们之间一点都不想玩那种饥饿游戏。您放弃吧!”
“但你会赢得一项难以置信的荣耀!”耐克的手伸进她旁边的一个筐里,变出了一个郁郁葱葱的绿色桂冠。“这个树叶桂冠可以属于你!你可以把它戴在头上,想想这份荣耀!”
“雷奥说得对。”弗兰克的眼睛定在了桂冠上,他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些许贪婪,“我们不会互相残杀,只会一心打败巨人,你应该帮我们。”
“很好!”女神一只手举起桂冠,另一只手举起长矛。
波西和雷奥交换了一个眼神。
“嗯……你这是要加入我们的意思吗?”波西问,“你会帮我们打败巨人?”
“这可以作为奖赏的一部分,”耐克说,“无论是谁赢了,我都会把你作为盟友。我们将一起对抗巨人,我还会授予你胜利。但是胜者只有一个,其他人必须被击败、杀死,彻底摧毁。所以会怎么样呢,半神们?你们的任务会成功吗?还是坚持你软弱的友谊,想给每个人都发个参与奖呢?”
波西打开了笔帽,圆珠笔变成了仙铜剑。雷奥原本还担心波西会冲自己来呢,因为耐克挑起的竞争气氛很难抵挡得住啊。
相反,波西用剑指着耐克说:“如果我们反过来打你呢?”
“哈!”耐克的眼睛放出光,“如果你拒绝相互对战,我会说服你们!”
耐克张开金色翅膀,四片金属羽毛飘落下来,战车两侧分别飘落两片。羽毛像体操运动员那样旋转降落,变得越来越大,伸展出双臂和双腿,它们降落在地时变成人类大小的女神的金属复制品,左右手上都分别有金矛和仙铜桂冠,那桂冠乍一看很像带刺的铁丝飞盘。
“去体育场!”女神大喊,“你们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然后准备流血吧!”
雷奥刚想说,如果我们拒绝去体育场呢?
但问出口之前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快点跑!”耐克怒吼,“去体育场,否则我就让我的小耐凯当场杀了你们!”
金属女士们张开下巴,释放出一种仿佛观看超级碗① 比赛时的人群的呐喊声,还夹杂着其他噪声。她们挥动长矛冲向半神们。
这不是雷奥最勇敢的时刻,恐慌绊住了他,他逃跑了。唯一的安慰是他的朋友们也是如此——虽然他们并不是胆小鬼。
四个金属女人在他们后面围成一个半圆,把他们驱逐到东北方向。所有的游客都无影无踪了,或许他们逃进了有舒适空调的博物馆里,又或许耐克用某种方式把他们驱离了。
半神们奔跑着,绕过石头,跃过断壁,闪过柱子和信息标牌。在他们后面,耐克的战车隆隆作响,战马也嘶鸣起来。
雷奥每次刚想慢下来的时候,金属女人们就会再次尖叫——耐克叫她们什么来着?耐凯?耐凯特?——雷奥感到的只有恐怖。
他讨厌恐怖的感觉,这令他很尴尬。
“那里!”弗兰克向两面土墙之间的战壕冲刺,上方还有一座石拱门。这让雷奥想起了那些足球队进场时跑过的通道。“那是旧奥林匹克体育场的入口,叫作墓穴!”
“不是个好名字!”雷奥在混乱中喊。
“为什么我们要去那里呢?”波西上气不接下气,“如果那里是她让我们——”
小耐凯们再次尖叫,让雷奥无暇思考,直奔通道。
当他们跑到拱门的时候,黑兹尔大喊:“等等!”
他们勉强停了下来。波西弯着腰气喘吁吁。雷奥发现波西最近几天总是不自觉地大喘气——或许是因为他在塔塔勒斯吸入了太多污浊的酸性空气吧。
弗兰克向后瞥了一眼他们来时的路说:“我看不见她们了,她们消失了。”
“她们放弃了吗?”波西的语气中满是期望。
雷奥扫视一下废墟说:“不,她们只不过是要把我们赶到她们想让我们去的地方。那到底是一群什么东西?我是说耐凯特们。”
“耐凯特们?”弗兰克挠挠头,“是耐凯吧,是耐克的复数,就像胜利的复数是胜利们一样。”
“是的。”黑兹尔看起来若有所思,双手沿着拱门抚摸,“据一些传说记载,耐克有一支军队,由小胜利者们组成。女神把她们分派到世界各地去执行她的命令。”
“像圣诞老人的精灵,”波西说,“只不过精灵不是邪恶的,也不是大声叫嚷的金属怪物。”
黑兹尔的手指按在拱门上,仿佛在给它把脉。穿过了狭长的通道,土墙通向了一个场地,场地两面都有向上的缓坡,像观众席一样。
雷奥认为这曾经是个露天的体育场,可以容纳过去希腊人为了赢得几片树叶干的那些疯狂事,掷铁饼,投标枪,裸体扔铅球之类的。
“幽灵们在这里游荡,”黑兹尔喃喃自语,“太多的痛苦被嵌入了这些石头。”
“请你告诉我你已经有了计划,”雷奥说,“最好是个不会把我的痛苦嵌入这些石头的计划。”
黑兹尔的眼神既暴躁又冷漠,在冥王圣殿时她也是这样——像是她瞥见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是运动员的入口,耐克说我们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然后她希望我们穿过拱门后就开始比赛,我们之中不死三个谁都别想走出去。”
波西斜倚在他的剑上说:“我很肯定死亡比赛不是奥运会竞赛项目。”
“是啊,不过今天就是了。”黑兹尔再次喃喃自语,“但我可以为大家创造一个有利条件。当我们通过时,我会在场上竖起一些障碍物——这些藏身之地会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弗兰克皱皱眉说:“你是说像在玛尔斯赛场上,战壕、通道那些东西?你能用幻影迷雾来完成这些吗?”
“我想可以的,”黑兹尔说,“耐克应该愿意看见一个越障训练场。我可以利用她自己的期望来对抗她。不过还远远不止于此。我可以把任何地下通道——甚至是这座拱门——连到迷宫之中,还可以让部分迷宫浮现在地面上。”
“哇,哇,哇。”波西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迷宫真的不是很好,我们讨论过。”
“黑兹尔,他是对的。”雷奥想起了在冥王圣殿时,她是怎样带领他穿过幻影迷宫的。每走六英尺他们就差点死一次。“我是说,我知道你很擅长魔法,可我们还要对付四个尖叫的耐凯特——”
“你必须相信我,”她说,“我们现在只有两分钟了。当我们穿过拱门时,我至少可以操控赛场,让我们占据上风。”
波西的鼻子里长呼出一口气:“两次了,我被迫在体育场里打仗——上一次是在罗马,之前还有一次是在迷宫。我讨厌玩那些人们用来消遣的游戏。”
“我们都是啊,”黑兹尔说,“但我们必须让耐克掉以轻心。我们要假装打仗,直到制服那些耐凯特——啊,可怕的名字。然后我们就能拿下耐克,像朱诺说的那样。”
“有道理,”弗兰克表示同意,“你知道耐克的能耐,她能控制人心让我们想要自相残杀,如果她对所有的罗马人和希腊人都散发这种好战情绪,那我们就没有任何方法去阻止一场战争了。所以我们必须控制住她。”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波西问,“把她一棒子击晕后装进麻袋?”
雷奥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
“事实上,你的想法并不离谱。”他说,“雷奥叔叔给你们这些小半神们带了些好玩的东西。”
两分钟的时间可不充足。
雷奥希望自己给了大家正确的小工具,并且已经解释清楚了所有按钮的作用,否则一切就都搞砸了。
当他给弗兰克和波西讲解阿基米德力学时,黑兹尔正盯着石拱门喃喃自语。
放眼望去一大片草地上似乎没什么变化,但雷奥肯定黑兹尔自有妙计。
他刚刚正在向弗兰克解释,当喇叭声响彻体育场时,怎样避免被自己的阿基半德球斩掉脑袋。这时耐克的战车出现在了场上,耐凯特们排列在她面前,全部高高举起长矛和桂冠。
“开始!”女神大吼。
波西和雷奥飞速穿过拱门。眨眼间,场地上一阵光闪过后出现了砖墙和沟壕组成的迷宫。他们躲在最近的墙后,又跑到左边。在后面拱门处的弗兰克大喊一声:“啊,去死吧,希腊败类!”话音刚落一支射偏的箭飞过雷奥头顶。
“再恶毒些!”耐克喊,“对敌人要赶尽杀绝!”
雷奥对波西使了个眼色:“准备好了?”
波西举起一颗仙铜手榴弹悄悄说:“希望你的这些标记是正确的。”然后提高了声音,“去死吧,罗马人!”说完就把手榴弹抛过墙外。
嘭!雷奥没看见爆炸,但闻到了黄油爆米花的味道。
“噢,不!”黑兹尔悲叹,“爆米花!我们的致命弱点!”
弗兰克把另一支箭射过他们头顶。雷奥和波西奔至左边,弯腰穿过几道好像会移动、变形的围墙。雷奥虽然还能看见他们头上的天空,但他的幽闭恐惧症还是开始发作了,让他更加难以呼吸。
在他身后某处传来了耐克的喊声:“加油!爆米花是不会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