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了。骑在猪背上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舒服。一路颠簸下来,我的骨架都快被晃散了。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看到大山已经隐没入地平线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 说寸草不生有点过分,怎么说也算长了几根吧。
穿过戈壁,天色已经黑了。我们的野猪坐骑走到一处小河床边停下来,累得呼呼喘气。它喝了几口泥水,用嘴从地上揪起一棵仙人掌,也不顾上面生长的尖刺,大嚼几口吞进肚里。
格洛弗说:“它已经走不动了。趁着它吃东西,我们悄悄下去吧。”
大家均无异议。野猪此时已经吃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发觉背上的异常。我们从猪背上下来后,忍着浑身的酸痛,蹑手蹑脚地走开。
第三棵仙人掌下肚,又灌了口泥汤,那头野猪打了个饱嗝儿,然后吼了一声,朝来路奔去。
我说:“看样子它比较喜欢山区。”
塔莉亚说:“这不怪它。你们看。”
我们正前方是一条双行道的大马路,路面已经被沙子盖住了一半。路的另一侧是几个建筑物,不过规模很小,勉强称得上是个镇子:一个简易房子;一家破败的小餐馆,似乎已经关闭多时;还有一个袖珍邮局,门上钉了块牌匾,写着“亚利桑那州毒蜥爪镇”。几个建筑物后面是一座座小山。定睛望去,才发现这些小山并非普通意义上的那种。如果这里是山区,地势未免也太平坦了。原来这些小山竟然是废弃的车辆和各种金属配件堆砌而成。
这里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垃圾场。
我惊叹说:“哇噢。”
塔莉亚说:“我们不会是想来这里租车的吧?”她看着格洛弗,“你还能再召唤一头野猪吗?”
格洛弗嗅了嗅空气,脸色有些紧张。他摸出几粒橡子掷在地上,然后吹奏起芦笛。橡子自动列出了一幅图案,我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但格洛弗的神情却十分凝重。
他说:“你们看,这边五粒橡子代表了我们五个人。”
我问:“我是哪一个?”
若依说:“长得有点畸形的那个小的。”
“闭嘴。”
格洛弗指着左边,说:“这边的一堆预示着我们有麻烦。”
塔莉亚问:“会是一只魔兽吗?”
格洛弗不安地说:“我嗅不到任何气味,没道理啊。但橡子不会说谎。我们的下一个挑战就是……”
他指着垃圾场。
最后一缕阳光被黑暗吞噬了,站在这些金属垃圾山前,仿佛置身在一个外星球上。
我们决定晚上先在这里露营,等天亮再爬金属垃圾山。月黑风高的,大家都害怕爬到半路摔下来。
若依和比安卡从背包里取出五个睡袋和泡沫床垫。她们的背包很小,也不知道是怎么装下这么多的东西,想必背包内有一个魔法空间吧。还有就是,她们佩带的弓箭也很奇怪,平时看不到,等到用的时候就出现在手里,用完之后便自行消失不见。
天黑后气温迅速下降。格洛弗和我从那个破旧的房子上卸下几块木板当柴火。塔莉亚手一指,一道闪电击中木板,大火顷刻间便烧了起来。有了火,我们便给这个幽灵小镇增添了几分人气。
若依说:“星星出来了。”
我们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由于没有城市上空那层橘红色的灯光遮盖,显出了无数的星星。
比安卡说:“太美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夜空。”
若依说:“这有什么。在过去,夜空还要美丽千百倍。因为人类的灯光污染,所有的星座都消失了。”
我说:“听你的口气,自己好像不是个人似的。”
若依秀眉上挑,说:“我是狩猎者,只关心大自然的安危。人类的死活,与我何干?”
格洛弗叹了口气。他凝望着星星,似乎在想灯光污染的事,说:“如果潘神在这里,这些问题就都得到解决了。”
若依悲伤地点点头。
格洛弗说:“说不定是因为咖啡吧。当时我在喝咖啡,然后就刮风了。如果我再喝点咖啡的话……”
我心里大大不以为然,但嘴上并没有反驳。我想起那阵暖风刮过后,橡皮老鼠和纸杯上的小鸟都活过来的奇异景象,于是说:“格洛弗,那真的是潘神吗?我是说,你不会是一相情愿吧。”
格洛弗认真地说:“是他帮助了我们。我不知道他怎么帮的,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等这次探秘任务结束后,我要回到新墨西哥去,喝许多许多咖啡。这是两千年来我们所得到的最好的线索了。”
我不忍心打击他的希望,于是没有再说话。
塔莉亚看着比安卡,说:“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杀死那个骷髅武士的。只要找到方法,以后就能对付他们了。”
比安卡摇摇头:“我不知道。就那么一扎,他就烧成灰了。”
我说:“或许你的刀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若依说:“不可能,她的刀和我的一样,都是神铜打造的。可我的刀对那些骷髅武士不管用。”
我说:“要么,就是比安卡扎中了骷髅武士的命门。”
在大家的目光注视下,比安卡有些不安。
若依安慰她说:“放宽心,我们会找到答案的。现在,我们该合计合计下一步的行动了吧。穿过这片垃圾场后,我们要继续西行。如果能找到一条公路,我们就能步行到最近的城市。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拉斯韦加斯吧。”
我正要反对,告诉大家我和格洛弗曾在那个城市里有过多么惨痛的教训。比安卡却比我的反应还要激烈:“不!不能去那儿!”
她的脸色惨白,惊恐的样子仿佛从过山车上掉下一般。
若依不满地问:“为什么?”
比安卡颤悠悠地吸了口气,说:“我……我和尼克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们还在四处流浪。然后,我不记得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比安卡曾对我说过她和尼克住在了一家酒店里。我和格洛弗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也存有同样的想法。
于是我说:“比安卡,你住的那家酒店是不是叫莲花娱乐场大酒店?”
比安卡大吃一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唉,糟了。”
若依说:“等一等。这个莲花娱乐场是什么地方?”
我据实相告:“几年前,格洛弗、安娜贝丝和我被困在了那家酒店里。那个酒店有一种魔力,让你一旦进去就永远都不想离开。我们在那儿待了大约一个钟头。出来后,竟然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在那里比在外面过得快。”
比安卡说:“不,不可能。”
我说:“你说你们是被某个人带出来的。”
“是啊。”
“他长得什么样?他说了什么?”
若依眉头紧锁,说:“你说,去年夏天你从那里出来后,发现华盛顿市已经变化了许多。而且你不记得那里有一条地铁。”
“没错,可是……”
“比安卡,”若依说,“你能告诉我现任总统的名字吗?”
比安卡生气地说:“别傻了。”然后,她正确地说出了现任总统的名字。
若依继续问:“你再说说,上任总统的名字是什么?”
比安卡想了一下,说:“是罗斯福总统。”
若依咽了口唾沫,问:“是西奥多·罗斯福还是富兰克林·罗斯福?”
比安卡肯定地说:“是富兰克林·罗斯福。”
若依说:“比安卡,富兰克林·罗斯福不是上一任总统,那是大约七十年前的事了。”
比安卡说:“这不可能。我……我没那么老。”
说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在看手上长皱纹没有。
塔莉亚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怜悯。她知道一日十年的滋味。“别担心,比安卡。重要的是你和尼克都很安全。你们成功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我说:“可你们是怎么离开的?我们在那儿仅仅待了一个小时,就差点出不来了。你们在那儿住了那么久,是怎么逃出来的?”
比安卡急得快要哭了:“我对你说了,是一个人找到我们,告诉我们是时候离开了。然后……”
“那家伙是谁?他为什么要救你们?”
没等比安卡回答,一束刺眼的亮光突然从马路那边照过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辆汽车。我还抱有幻想这是阿波罗准备送我们一程来了,不过这辆汽车的发动机声音远远比太阳战车要小得多。而且,现在不是白天,是晚上。眼看着汽车朝我们冲过来,我们急忙抓起睡袋朝两边闪。
汽车来到我们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这辆豪华轿车的后门打开。我就站在车门旁边,没等我躲开,一柄剑已经指住了我的咽喉。
我听到若依和比安卡拉开弓箭的声音。这时,持剑的人从轿车内走出来。我被剑指着后退了两步。
持剑人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说:“怎么变迟钝了,嗯,小浑蛋?”
持剑人个子很高,穿的是黑皮夹克、黑牛仔裤、白色的健美衬衣,还有一双陆战靴。虽然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我仍然能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窝里闪耀的火焰。
“阿瑞斯。”我失声叫道。
战神阿瑞斯看着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别紧张。”
他打了个响指,他们手中的武器立刻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好一个温馨的聚会呀。”他把剑往后稍稍收了一点,“虽然我很想砍下你的头颅当做战利品,不过嘛,有个人想见见你。而且,我决不会在一位女士面前砍掉敌人的头。”
塔莉亚问:“什么女士?”
阿瑞斯看了她一眼,说:“哼,哼。我听说你复活了。”
他持剑微微一沉,逼得我向旁边站开,然后说:“塔莉亚,宙斯的女儿,看来你交友不善啊。”
塔莉亚不客气地说:“这似乎不关你的事吧,阿瑞斯?车子里的是谁?”
阿瑞斯微笑说:“哦,我想她要见的是波西,而并不是你们,尤其是这两个。”说着,他的下巴朝若依和比安卡微微一扬,“与其在这里等着,你们干吗不去吃点东西呢?我只占用波西几分钟时间。”
若依说:“我们不会扔下他不管的,阿瑞斯大人。”
格洛弗奓着胆子说:“而且,餐馆也关门了。”
阿瑞斯又打了个响指。那家小餐馆内的灯突然亮了,店门上的门板也飞走了,写着“关门”的指示牌也翻转成“营业”那一面。阿瑞斯说:“你刚才说什么,小羊孩儿?”
我对朋友们说:“放心吧,让我来处理这件事。”
别看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却着实发虚。
这点小伎俩当然瞒不过战神阿瑞斯,只听他笑着说:“你们都听到了。这个孩子实力很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塔莉亚等人不情愿地朝小餐馆走去。阿瑞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打开豪华轿车的车门,说:“进去吧,小浑蛋。注意你的态度。她对待粗鄙的人可没有我这么大度。”
当我看到她的时候,下巴都惊得差点掉到地上。
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忘记了这是哪里,甚至忘记了怎样说句完整的话。
她身穿红色的长裙,拥有瀑布般的鬈发,世界上最美丽的脸庞,光彩照人的眼眸,完美的化妆。当她微笑的时候,就连月亮背光的一面也被照亮了。
过后想想,自己居然连她的容貌,甚至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形容不出来。这样吧,你在脑海里先想象一下自己认为最美的女演员。想好了吧,告诉你,她比你心目中的女演员更要美丽十倍。至于头发和眼睛,那绝非是人间的颜色。
这样美丽的女人冲我微笑,当时我感到一阵眩晕……呃,知道她有多美了吧。
女神说:“很高兴见到你,波西。我叫阿芙洛狄忒。”
我一惊,两腿发软,跌坐在女神对面的座位上,嘴里发不出声来。
阿芙洛狄忒嫣然微笑,说:“你太可爱了。请帮我举一下,好吗?”
她递给我一面餐盘大小的镜子。待我举起镜子后,她身子前倾,在镜子前补了点唇膏。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她化的妆已经完美无瑕了啊。
阿芙洛狄忒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为什么我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她不过就是个女人嘛,一个艳若桃花的女人,明眸善睐宛若一泓春水……哇噢。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她说:“哦,亲爱的,仍在拒绝接受现实吗?”
我听见车门外传来阿瑞斯的嗤笑。显然,他能够听见我们在车里的谈话。一想起阿瑞斯,我就感到怒火燃烧,头脑顿时清醒了几分。
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换个方式问吧。你为什么参加这次探秘行动?”
“因为阿耳忒弥斯被抓走了。”
阿芙洛狄忒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说:“你就别拿阿耳忒弥斯当挡箭牌了。你也不想想,如果他们要绑架一位女神,那么目标就应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对不对?那些可怜的人居然被迫去绑架阿耳忒弥斯。真没档次!”
我反驳说:“但她是在追捕一个魔兽的路程中被绑架的。那个魔兽非常非常邪恶。我们必须要找到它!”
阿芙洛狄忒示意我把镜子举得稍高些。她似乎在眼角处找到了一点小瑕疵,于是用睫毛膏涂了涂。“唉,整天魔兽来魔兽去的。但是,我亲爱的波西,魔兽是其他人参加这次探秘行动的原因。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参与进来的原因。”
我的心扑通跳了一下。我本不想说,但却无法抗拒她充满魅力的目光,于是不由自主地回答说:“因为安娜贝丝遇到了麻烦。”
阿芙洛狄忒眼睛一亮:“这就对了。”
我说:“我一直在做梦,梦里她的处境很危险。”
“哈哈,你甚至梦见她了!太可爱了!”
“不是的!我是说……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阿芙洛狄忒啧啧说:“波西,我支持你。不管怎么说,你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
我看着她:“什么?”
她说:“还记得斯偷尔兄弟送给菲比的T恤衫上有毒这件事吗?你不会真以为那是场意外吧?派黑杰克去找你,帮你溜出营地,难道这也都是意外?”
“这些全是你干的?”
“当然!这些狩猎者实在是太无聊了。什么为追捕魔兽而进行的探秘行动,都是废话。拯救阿耳忒弥斯?哼,照我的看法,就让她永远消失好了。不过呢,为了真正的爱情而进行的探秘行动就……”
我急忙说:“等一下,我从未说过……”
“哦,亲爱的。你不需要说出口。你知道安娜贝丝差点儿加入狩猎者,是吗?”
我满脸通红地说:“大约知道一些吧,也不确定……”
“她这么做等于自杀!而你,亲爱的,你能挽救她的人生。这太浪漫了!”
“呃……”
“好了,把镜子放下。”阿芙洛狄忒命令说,“我化好妆了。”
我都忘了自己还举着镜子,待放下后,才发觉手臂都酸了。
阿芙洛狄忒说:“听着,波西。狩猎者是你的敌人。忘记她们,忘记阿耳忒弥斯,忘记魔兽吧。那些都不重要。你要把精力放在拯救安娜贝丝上。”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阿芙洛狄忒生气地挥了挥手:“不,不。我把这些细节上的事都留给你去做。唉,这个世界上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凄凉的爱情故事了。”
“哇噢,首先,我压根儿没有说过什么爱情。其次,这和凄凉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阿芙洛狄忒郑重地说:“爱情能够克服一切。看看海伦和帕里斯吧。他们让别的事阻挡两个人中间的爱情之火了吗?”(古希腊传说中,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诱走了希腊王后海伦,从而引发了希腊和特洛伊之间的战争——译者注)
“可是特洛伊战争不就是因此而爆发的吗?在那场战争中,有成千上万的人牺牲了。”
“啧啧,与伟大的爱情相比,死点人算什么。你要顺从心灵的去向。”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心灵要去哪儿啊。”
阿芙洛狄忒微笑着,眼睛里充满了同情的目光。她真的很美。不仅仅因为那张漂亮的脸蛋儿,还有她对爱情的执著。听她谈论爱情,你根本不会觉得轻佻。
阿芙洛狄忒说:“心里朦朦胧胧,但痛苦却真真切切,不是吗?不能确定你爱的是谁,而又被谁所爱?唉,你们这些孩子啊!太可爱了,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我赶紧说:“别哭,千万别哭。”
阿芙洛狄忒说:“别担心,我不会让这次行动轻松而枯燥的。你一定会遇到诸多惊喜的。苦闷,彷徨,这些都是美丽的爱情所不可缺少的元素。你就安心等着吧。”
我苦口婆心劝她说:“你真的别费心了。我不愿给你添什么麻烦。”
“你真是讨人喜欢。我希望我的女儿们都能遇见像你这么可心的爱人。”阿芙洛狄忒随即正色说,“你该走了。在我丈夫的地盘里要当心,波西。不要取走任何东西。他对自己的那一堆破烂玩意儿可上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