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莉亚看我神情有些不自然,于是问:“波西,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你们先走,我一会儿跟上。”
格洛弗说:“出什么事了?”
我说:“没什么。让……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他们本来不肯走,但看我的脸色不好,于是没再多问。等他们一离开,我连忙跑到大坝靠湖的一侧,四下里眺望。
“哞——”
虽然声音是从湖里传出来的,但我能清楚地看见它:牛蟒贝茜,我在长岛海湾结识的朋友。
我急忙看了看周围。大坝上有一些小孩子在欢快地奔跑,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大人,但都没有注意到湖里有什么异常。
我问它:“你来这儿干什么?”
“哞——”
它的声音很急切,似乎是在警告我什么事。
我问:“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胡佛大坝深居内陆,距离长岛有上千公里。小小一只牛蟒不可能一路游到这里。可是,它就这么出现了。
贝茜在水里游了一圈,用头轻轻抵着大坝。“哞——”
它想让我跟它一起走,并且在催促我。
我对它说:“不行。我的朋友还在餐厅里。”
贝茜看着我,棕色的大眼睛充满了焦急的神色。它又叫了一声“哞——”,然后打了个水花,潜入水底。
看见这一幕,我哪里还不明白现在情况危急呢?就在我忍不住要跳进湖里去追贝茜的时候,忽然,我胳膊上的汗毛竖立起来。我顺着大坝马路看过去,只见两名男子向我缓缓走来。他们穿着灰色的迷彩服,骷髅骨架阴森恐怖。
这两个骷髅武士从一群小孩儿中间穿过的时候,粗鲁地将面前的孩子推开。一个小孩儿大叫:“嗨!”其中一个骷髅武士转过头看他,那张面孔立刻变成了无肉骷髅,随即瞬间又恢复正常。
那个小孩儿骇然大叫:“哇!”一群孩子慌忙后退。
我不敢耽搁,朝游客中心跑去。
就在我快要跑到大坝阶梯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刹车声。抬眼望去,一辆黑色货车停在路口,挡在道路中央,差点撞上来往的行人。
车门打开,一群骷髅武士从车上跳下。
我被包围了。
我飞快地冲下阶梯,通过展览馆的入口时,站在金属探测器旁边的保安叫道:“嗨,小孩儿!”
我没有停下,一口气穿过展览馆,钻进游客的人群里。我焦急地寻找塔莉亚他们,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该死的快餐厅在哪儿?
“停下!”那名保安叫喊着。
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在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我跟在游客后面钻了进去。
“本电梯将下行七百英尺。”电梯里响起导游欢快的声音。充当导游的是一位女公园巡查员。她戴了一副茶色墨镜,乌黑秀发向后梳成了马尾辫。她看见我面如土色,于是安慰我说:“别担心。这部电梯安全可靠,从未出现过事故。”
我问她:“乘电梯能到快餐厅吗?”
有几个人哧哧地笑了起来。女导游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女导游说:“这部电梯是前往水坝涡轮机房的。你在楼上没有听我介绍吗?”
“呃,当然听啦。还有别的路离开大坝吗?”
我身后的一位好心游客告诉我:“这是条死路。真想离开的话,你得乘另外一部电梯。”
电梯门开了。
导游对我们说:“请大家往前走。走廊尽头处会有另一位巡查员在等候大家。”
我别无他法,只得随着大家走出电梯。
“年轻人。”导游忽然在电梯内叫住我,我转过头,看见她已经摘去了墨镜,一双美目犹如暴雨来临前的乌云一般呈深灰色,“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出路的。”
电梯门关闭了。还没等我细品那位导游的话,叮的一声从拐角处传来。第二部电梯门开了,里面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但这种声音对于我来说却再熟悉不过——那是骷髅牙齿碰撞时发出的咔嗒声。
我急忙跑开,跟在人群的后面,进入一条在山壁间凿开的通道。山壁潮乎乎的,机器的嗡鸣声和水流的奔腾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漫长的通道里。从通道出来,是一个U字形平台。站在平台上能够俯瞰下方十几米处的整个发电车间。到了这里,再没有任何去路。除非我跳进平台下高速旋转的发电涡轮里,然后被转化成电力输送出去,否则只能束手待毙了。
此时,导游正通过麦克风滔滔不绝地向大家介绍内华达州的水利供应。我暗暗祈祷神灵保佑塔莉亚、若依和格洛弗平安无事。他们或许已经被抓了,或许仍在快餐店里享用美食,完全不知道骷髅武士已经包围了这里。唉,最愚蠢的莫过于我了,简直就是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地底下一百英尺的山洞里。
我在人群外围转来转去,尽量保持低调。嗯,平台的另一侧有一个小走廊,或许能藏进去。
我小心戒备地手持激流剑,走过去站在走廊门口,头冲外监视着通道入口。
“哼……”我身后突然响起古怪的声音。
此时我的神经早已绷得接近崩溃的边缘,想也不想,亮出激流剑反手朝后掠去。
“啊!”身后传来女孩儿的惊呼,一张手纸飘然落地。
女孩儿惊叫说:“天哪,只不过擤一下鼻涕罢了,不至于要杀人吧?”
激流剑将要接触女孩儿的身体时突然化为虚影,从她身上一掠而过,没有造成半点损伤。我见状惊讶地问:“你是凡人?”
女孩儿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人家当然是凡人啦!喂,你这把剑挺奇怪的,怎么砍过来一点事儿也没有?”
“我没有……等一等,你能看见这把剑?”
女孩儿的眼珠一转。她的眼珠和我的一样,都是绿色的。头发是棕红色的鬈发,鼻子头红红的,仿佛得了重感冒。她穿着宽松的哈佛大学校服和牛仔裤。裤子上布满了圆圆的小洞,似乎是她专门用叉子扎出来的。
女孩儿说:“呃,要么是把剑,要么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牙签。这把剑怎么砍不死我呢?咳咳,别会错意思,我可不是在抱怨啊。你是谁?哇噢,你身上穿的是什么?是狮子皮做的吗?”
她的问题像一串连珠炮扔了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低头看了看袖子,心想这身衣服是不是又变回成狮子皮了。没有啊,好好的还是原先冬衣的样子。
眼下我正被一群骷髅武士穷追猛打,可没时间跟一个小姑娘在这里胡侃。我想起前些日子在威斯特奥弗大厦里,塔莉亚曾用“迷雾响指”令别人产生幻觉。于是依样画葫芦,集中意念,打了个响指,对着女孩儿念咒语:“你没有看见剑。你看见的是‘激流’圆珠笔。”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呃……才不是呢。这明明就是把剑嘛。”
幻影迷雾居然没有效果。我忍不住问:“你是谁?”
女孩儿气鼓鼓地说:“我是芮秋·伊丽莎白·戴尔。听着,你是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呢,还是想让我把保安叫来?”
“别叫!”我急忙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有急事,有大麻烦了。”
“有急事还是有麻烦?”
“呃,两者都有吧。”
女孩儿的目光移向平台,眼睛忽然睁大,急切地说:“卫生间!”
“什么?”
“我身后是卫生间!快躲进去!”
我没有多问,急忙溜进了男卫生间,留下女孩儿在走廊里守着。虽然在女孩子面前这么做未免太没有风度了,但为了活命,面子什么的也顾不得啦。
我站在卫生间里,只听得骷髅武士走路时发出的咔嗒声越来越近。
我手中紧握激流剑。我是不是吓傻了?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送死。想到这里,我羞愧难当,正要持剑冲出去。忽然听见芮秋·伊丽莎白·戴尔用那种连珠炮式的风格说话了。
“我的天!你们看见那个男孩了吗?他拿剑想杀我耶!你们保安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人拿着剑进来?这里可是国家级水坝啊。太可怕了!他朝涡轮机那边跑过去了。我觉得他好像跳了下去。”
骷髅武士兴奋地分散搜索,咔嗒声渐渐远去。
芮秋打开门,说:“敌情已被消除。你赶快走吧。”
她脸色苍白,额头都是汗水。
我的目光在周围飞速地扫了一圈。三个骷髅武士正朝平台的另一端跑,让开了通往电梯的路。
“我欠你份人情,芮秋·伊丽莎白·戴尔。”
她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就像……”
“骷髅?”
芮秋惶恐地点点头。
我说:“为你自己考虑,忘掉这件事吧。也忘了我。”
“忘记你曾经想杀我?”
“呃,一起都忘了吧。”
“但是,你是谁?”
“波西……”话未说完,便看见骷髅武士已转身过来,我匆匆撂下一句话,“得走了!”
“波西·得走了?这是什么名字啊?”
我朝出口冲了过去。
餐厅里挤满了小孩儿。他们正兴高采烈地享受这次旅程最吸引人的部分——大坝午餐。塔莉亚、若依和格洛弗也都在吃饭。
我大口喘着气说:“我们得离开这儿,快!”
塔莉亚说:“可是这些卷饼刚端上来啊。”
若依站起来,嘴里用古希腊语骂了几句,说:“他说得对!你们看!”
餐厅四面都是用玻璃围成,因此能看到外面的所有情况。我粗略数了一下,马路东边有两个骷髅武士,拦住了去往亚利桑那州的道路。西边有三个,防止我们逃往内华达州。这些骷髅武士都佩带有警棍和手枪。
除此之外,从涡轮机房追出来的三名骷髅武士也出现在楼梯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格洛弗说:“走电梯!”我们一起向电梯冲刺。然而,只听叮的一声,清脆悦耳,电梯门开了,三名骷髅武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如此算来,除去比安卡杀掉的那位之外,十一名骷髅武士全部到场,将我们围困在餐厅内。
危急时分,格洛弗突然灵光一现,大喊一声:“卷饼大战喽!”将他手中的那份卷饼扔向距离最近的一个骷髅武士。
卷饼大战果然非同凡响。如果你从未被飞来的卷饼砸中过,那算你运气。这种食品的威力,不亚于手雷炸弹。格洛弗这一起头,整个餐厅的小孩子们都巴不得似的跳了起来,生怕闹不起风浪。一时间,卷饼齐飞,薯片散花,汽水激射,吆喝声与惊叫声此起彼伏,餐厅内一片沸腾。
骷髅武士们端起了手枪,可在狂闹的孩子们中间根本无法进行瞄准。
趁着混乱,塔莉亚和我绊倒了守在楼梯口的两个骷髅武士,带着大家一起往楼下冲。
冲出餐厅后,格洛弗问:“现在怎么办?”
封住路口的骷髅武士此时也全面压了过来。除了跑到街对面的铜像广场,其他方向均已被封死。然而,到达铜像广场后呢?面对高耸的峭壁,也是一个绝境。
这些骷髅武士眼见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于是不慌不忙,几个人围成半月形,步步为营,渐渐逼近。餐厅里的那些骷髅武士也追了出来,有的身上沾满了番茄酱和芥末酱,还有两名骷髅武士空荡荡的胸腔里塞满了卷饼。他们经历了这番羞辱,更是恶狠狠地手持警棍冲了过来。
若依喃喃地说:“好嘛,四比十一,而且对方还打不死。”
格洛弗声音颤抖地说:“能够和各位同生死,共患难,是我的荣幸。”
我的眼角处忽然掠过一道太阳的反光。我转头朝铜像的脚看去:“哇,他们的脚指头可真亮啊。”
塔莉亚呵斥说:“波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但是这两尊铜像实在很吸引我。他们长着如同裁纸刀一样的锐利的翅膀,全身古铜色,唯有脚趾十分光亮。那是前来观光的无数游客摸脚趾祈福后的结果。
祈福。唉,宙斯神保佑啊。
我想起电梯里的那位女导游。她灰色的眼睛,甜甜的微笑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位导游说什么来着?“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心,总能找到出路的。”
想到这里,我说:“塔莉亚,快向你爸爸祷告。”
塔莉亚瞪了我一眼,怨愤地说:“他从来没有回应过。”
我恳求说:“就祷告这一回嘛。求他老人家帮帮忙。我想……我想这两尊铜像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哪。”
两名骷髅武士举起了手枪,其余的也挥舞着警棍,二十米远,十五米远。
“快啊!”我大喝一声。
塔莉亚倔犟地说:“不!他不会应答的。”
“这次不同!”
“你听谁说的?”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想是雅典娜吧。”
塔莉亚盯着我,似乎是在确定我是否发疯了。
格洛弗也请求说:“有没有用,先试试嘛。”
塔莉亚拗不过我们的请求,于是闭上眼睛,口中默默祷告。我也在心里向安娜贝丝的母亲祈祷,希望电梯里的那个导游就是她的化身,下到凡间来指点我们营救她的女儿。
苦苦的祷告并没有产生效果。
骷髅武士们仍然冲了过来。我举起了激流剑,塔莉亚将宙斯盾挡在身前。若依把格洛弗拉到身后,拉开银弓对准一名骷髅武士的脑袋。
一道黑影闪过。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死亡的阴影,但随即意识到那居然是一对巨大的翅膀所投射的阴影。骷髅武士们刚刚发觉有古怪,便见铜翅一挥,手持警棍的五名骷髅武士顿时被扫飞了。
其余的骷髅武士一齐开火。我正要用狮子皮挡子弹,两个铜天使早已抢上前,两对翅膀合拢,形成了一道坚硬的屏障,将子弹一一弹飞。铜天使的翅膀随即朝外挥开,骷髅武士们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起来,一直飞过了马路才从半空中摔下来。
“爽啊,还是站着舒服。”第一个铜天使怪叫道。干哑的嗓音,令人怀疑他是不是自从被建成之后就没有喝过水。
另一个铜天使说:“你看见我的脚指头了吗?伟大的宙斯神,真不明白那些游客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我被两位天使的突然降临惊得目瞪口呆,但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惕,密切注意着那些骷髅武士。有几个骷髅武士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干枯的骨手四下里摸索,寻找着武器。
我眉头大皱,说:“真是麻烦!”
塔莉亚喊叫道:“快带我们离开这里!”
两个铜天使的目光一齐落在她的身上:“你是宙斯的孩子?”
“是的!”
一个天使问:“你能加个‘请’字吗,宙斯神家的小姐?”
“请带我们离开!”
两个天使相互对视,苦笑着耸耸肩。
一个天使说:“好人做到底,就送他们一程吧。”
我知道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其中一个天使抓住我和塔莉亚,另一个抓住若依和格洛弗,我们越过大坝,飞过河流。凶狠的骷髅武士们变成了蝼蚁般大小,只听见嗒嗒嗒的射击声回荡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