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走到外面去。”克拉丽丝循循诱导,“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
“一……一千个骷髅。大地在为他疗伤。”
“克里斯,”克拉丽丝苦苦哀求,听上去快要哭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求你了。狄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他是治疗精神病方面的专家。你千万坚持住啊!”
克里斯的眼神就像被逼到死角的老鼠,慌乱而绝望。“没有出去的路,玛丽。没有出去的路。”
这时,他眼一瞥看见我,立刻杀猪似的惊叫:“你是波塞冬的儿子!太可怕了!”
我急忙后退,硬着头皮等克拉丽丝跑出来骂我个狗血淋头。可等了一会儿,却听她在恳求克里斯再吃一点仙馔。也许她以为刚才是克里斯的疯病又发作了吧,可是……波塞冬的儿子?虽然我和克里斯见过几次面,为什么我却不记得和他说过话呢?
而克拉丽丝所展现出来的温柔——我从未想过她除了刚硬之外,居然还有另一面。听她称呼克里斯的口气……嗯,想必在克里斯背叛营地之前,克拉丽丝就已经认识他了,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如今看着昔日好友躲在阴暗的地下室里不敢出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玛丽这个名字,难怪克拉丽丝不想再去魔幻迷宫呢。克里斯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我听见楼上嘎吱一声,像是活板门开启的声音,于是我急忙往大门跑,免得别人在大堂里撞见。
“亲爱的,你回来了。”喀戎说。
安娜贝丝走进剑击场,坐在石条凳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发呆。
“怎么了?”昆图斯问。
安娜贝丝先瞅了我一眼,我不清楚她是在警告我呢,还是在发泄内心的恐惧。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昆图斯:“我得到预言了。寻找代达洛斯工作室的探秘行动将由我带领。”
没有人欢呼。虽然安娜贝丝的人缘一向不错,而且我们也都想让她领导一次探秘行动。可这一次非同寻常,太危险了。见过了克里斯的结局,我甚至不敢想象安娜贝丝进入那个诡异的迷宫之后会发生什么。
喀戎的一只蹄子摩擦着地面,说:“预言是怎么说的,亲爱的?每一个字都非常重要。”
安娜贝丝深吸了口气:“我,呃……好吧,预言说,‘你们将在迷宫那无尽的黑暗中探寻……’”
我们听她往下说。
“死人、叛徒和失踪者将得势。”
格洛弗马上说道:“失踪者!那肯定在指潘神了!太好了!”
“还有死人和叛徒。”我说,“那就不好了。”
“还有呢?”喀戎问,“剩下的几句是什么?”
安娜贝丝说:“你们的繁荣与衰亡将操于鬼王之手,取决于雅典娜之子女的最终立场。”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安娜贝丝就是雅典娜的女儿,而“最终立场”这四个字听起来也很刺耳。
赛勒娜说:“嗨……我们不应该急于下结论。安娜贝丝又不是雅典娜唯一的孩子,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我想起那段关于尼克正在搜集灵魂的彩虹信息,心里隐隐觉得预言可能和此事有关。
“还有吗?”喀戎问,“听起来预言似乎不完整啊。”
安娜贝丝迟疑了一下,说:“我记不起来了。”
喀戎双眉微微上扬。安娜贝丝的博闻强记是出了名的。只要她听过一遍,万万没有记不住的道理。
安娜贝丝有些坐立不安,说:“大概是什么……‘随着一位英雄的最后一口气而灭亡’。”
“还有呢?”喀戎问。
安娜贝丝站起身。“听着,关键在于我必须去迷宫。我要找到工作室,阻止卢克。而且……我需要帮手。”她转头问我,“你来不来?”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算我一个。”
她嫣然一笑。这些天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值啦。
她又问格洛弗:“你也去吗?自然之神在等着你呢。”
预言里那句“失踪的人”已经彻底激发了格洛弗的血性,就连自己对地下的排斥心理都忘记了,大声说:“我再去找些环保袋子来,好多装些食品!”
安娜贝丝说:“泰森,我们也需要你。”
“万岁!又可以打打杀杀喽!”泰森激动地用力鼓掌,把猫在角落里打瞌睡的欧拉芮夫人都吵醒了。
“等一下,安娜贝丝。”喀戎说,“你这么做可就违反古法典了。一个英雄只能带两个同伴。”
安娜贝丝坚持说:“我需要他们全都去。喀戎,这一点至关重要。”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肯定,不过我也不愿把泰森孤零零地留在营地里。他长得五大三粗,对机械方面的东西又很在行。而且,他不像半羊人那样对地下有排斥心理。
“安娜贝丝。”喀戎紧张地晃着尾巴,“你要三思啊!违反了古法典,后果会很严重的。去年冬天,他们五个人参加营救阿耳忒弥斯的探秘行动,结果只回来了三个。‘三’是一个神圣的数字,例如,命运三女神、复仇三女神、克洛诺斯之三神子。这个数字蕴涵着强大的魔力,能够对抗许多危险。‘四’这个数字嘛……太不吉利了。”
安娜贝丝深吸了口气,说:“我知道。但我们一定要去。求你网开一面吧。”
我看出喀戎十分不以为然。
昆图斯的目光在我们几个的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掂量哪一个才是最终能够活着回来的幸运儿。
喀戎叹息说:“好吧,会议到此结束。这次行动的成员必须亲自打点行装。明天拂晓,我们便送你们进入魔幻迷宫。”
会议解散后,昆图斯将我独自叫到一旁。
“我对这次行动并不看好。”他对我说。
欧拉芮夫人奔跑过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它将那面用盾牌充当的飞盘噙到我脚边,我捡起后扔了出去。昆图斯看着欧拉芮夫人蹦蹦跳跳地过去追赶。我忽然想起茱妮弗刚才对我说过的话。虽然我并不信任昆图斯,但我在他的目光中却看到了切切实实的担忧。
他说:“我觉得不管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该到那下面去。但如果你们非去不可的话,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情。魔幻迷宫能够迷惑人的心智,分散人的注意力。这一点,对于我们这些天生注意力不集中的混血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你去过那里?”
“很久以前的事了。”沙哑的声音里难以掩饰那股子苍凉,“我这条命差点儿便丢在那里。可比起大多数人来说,我算幸运的了。”
他抓住我的肩头,说:“波西,在迷宫里的时候你要把所有的意念都放在重要的地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或许能找到迷宫的出路。喏,这是我给你的东西。”
他递给我一根小银管。我接过来后顿时感觉触手极度冰冷,一惊之下差点儿失手掉在地上。
“这是一根哨子?”我问。
“是狗哨。”昆图斯说,“用来召唤欧拉芮夫人的。”
“呃,谢谢。但……”
“在迷宫里怎么用,是吗?我对这根哨子的效果也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欧拉芮夫人是地狱犬,只要一声哨响,无论相距多远,它都能立刻出现在眼前。紧急时你可以启用它;不过提醒你一句,这根哨子的材料是地狱玄冰,使用的时候小心一点。”
“什么冰?”
“这种冰是从冥河中取的,质地脆弱,难以加工。这把哨子虽然不会融化,只不过你一旦吹过,它便会化为碎末。因此,你只能使用一次。”
我想起当年卢克也是在我执行探秘行动之前送给我一份礼物——魔法鞋子。但那双鞋子最后害得我差点儿丧命。但昆图斯看上去人不错,也很关心我。既然欧拉芮夫人如此喜欢他,多少说明了这个人有值得信赖的地方。这时,欧拉芮夫人将口水淋漓的飞盘放在我的脚边,兴奋得汪汪直叫。
我有些惭愧,感觉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不过我转念一想:以前我不是也稀里糊涂地就信任了卢克吗?
寻思到这里,我道了声谢,将冰冷的口哨揣进兜里,心里却打定主意,这把哨子以后说什么也不能用。
说起来我也算是个老营员了,但我还从来没进过安娜贝丝的宿舍。
这是一栋朴实无华的银色建筑,素白的窗帘,门廊上雕刻了一只石猫头鹰。当我走近的时候,猫头鹰的两只玛瑙眼珠也随着我移动。
“有人吗?”我朝门里喊。
没人应答。我径直迈步进屋,按捺不住心中的一丝紧张。这个地方算得上人才济济,住的都是些头脑发达的家伙。所有的床铺都被推到墙边,似乎这里的人都不怎么睡觉似的。大部分地方摆放着书桌、凳子以及工具和武器。屋子的最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实验室,里面也都塞满了古老的卷轴和羊皮书。实验室里还有一张建筑师专用的画图桌,上面胡乱堆放着尺子、分度仪和几个3D建筑模型。天花板是用石膏吊顶,图案竟然是古战争的战场推演图。成套的盔甲挂在窗户上,精铜甲片在阳光下灿灿生光。
安娜贝丝就在实验室里,埋头在一堆古卷轴中翻找。
“咚,咚,咚。”我嘴里念着敲门声。
她转头一看。“呃……嗨。没听见你进来。”
“你没事吧?”
她看着手里的卷轴,秀眉凝成了一团。“我在研究一些资料。代达洛斯的魔幻迷宫实在太庞大了。这些传说各有各的说法,根本没有一致的意见。再有,我虽然看了大量的地图,但仍然找不到一条清晰的线路。”
我想着昆图斯刚才所说的“魔幻迷宫能够迷惑人的心智,分散人的注意力”那番话,不知道安娜贝丝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
她说:“自打七岁那一年起,我就想领导一次探秘行动了。”
“你一定会做得很棒。”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随即移到她从书架上抽出的那一大摞书和卷轴上。“我很担心,波西。或许我不该让你,或者泰森和格洛弗,加入这次行动。”
“说什么呢,我们可是你的朋友啊。有难同当嘛。”
“可是……”她顿了一下。
我问:“什么事?是预言吗?”
“预言没什么问题。”安娜贝丝的声音细不可闻。
“最后一句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她眨了眨黑眼睛,忽然将头埋进了胳膊里。
我走上前抱住她,心里如同有一只小鹿似的在狂跳。
“嗨,这……这不都挺好的嘛。”我轻拍她的后背。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的感觉变得异常灵敏,仿佛就连书架上任何一本书上的最小的字,我也能认得出来。安娜贝丝的秀发散发出阵阵的柠檬清香。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喀戎也许说得对。”她喃喃说,“我违反了法则。可是,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啊。我需要你们三个的力量。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叫上你们。”
我安慰她说:“别再乱想这些事了。无论发生什么,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这次不同。我不想让任何事情发生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这时,我身后有个人清了清嗓子。
原来是安娜贝丝同母异父的兄弟马尔科姆。他红着脸说:“呃,打扰。剑术课就要开始了,安娜贝丝,喀戎喊你去呢。”
我从安娜贝丝身边走开,搭讪着说了一句蠢话:“我们刚刚在看地图。”
典型的照猫画虎,越描越黑。马尔科姆做出心照不宣的样子说:“明白,嘿嘿,明白。”
安娜贝丝说:“你去告诉喀戎,我随后就到。”马尔科姆得到消息后,急匆匆地离去。
安娜贝丝揉了揉眼睛,说:“你去忙你的吧,波西。我要准备上剑术课了。”
我点了点头,心头生出一种生平未有的迷茫。我真想跑出这间屋子,但我没有。
“安娜贝丝?”我说,“关于预言中所说的那句一个英雄最后一口气……”
“你想知道指的是哪一个英雄吗?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啊。”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在想,预言的最后一句通常都会和前一句押韵。能和‘灭亡’这个词押韵的……最后一个词是不是‘死亡’啊?”
安娜贝丝低头看着卷轴,说:“你该走了,波西。好好准备一下。咱们……咱们明早见面。”
我离开的时候,她仍盯着那些错综复杂的地图;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觉得这一去,我们当中将有一个人不能够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