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临夏,风景焕然一新,荒山秃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麦田和遥远的雪峰。但是从沿途大量的木料堆来看,这里的山林遭到了严重的砍伐。但就算是砍伐,如果过后能及时封山育林,还会有我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荒山秃岭吗?
过了临夏向南行驶两小时,汽车转入一条狭长的山谷。一个藏民家庭临溪而坐,正在吃午饭。他们都穿着厚厚的羊皮袍,男人们赤裸着上身,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肩上。
巴士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夏河县,佛教庙宇建筑群拉卜楞寺就坐落于此。拉卜楞寺是西藏自治区之外又一个重要的藏传佛教圣地。它拥有庞大雄伟的建筑群,宛如一座城镇。不过这座“城镇”只有一条街,沿街有五六家旅馆,我选了一家住下。放下旅行包,我走出房间,在街上随意漫步。沿街有几十家商铺出售朝圣者所需的物品,比如崭新的靴子、各式刀具、宗教仪式用品、随身生活用品以及珠宝衣物。有许多古物也在这里转手出售,我淘到了一张特别古老、特别可爱的佛教唐卡。
路过街道两边一个接一个的店铺,等进了寺院我才发现,原来现在正值斋月,喇嘛们都在斋戒。寺院中央的大院子里聚集了几千名未能进入神殿的藏民。神殿内几名喇嘛正在使用麦克风诵经,每个人都可以跟着扩音器进行颂祷。聆听诵经的人群中几乎有一半是身穿栗色长袍的年轻喇嘛,他们有些甚至还是孩子。那些藏族男子身穿羊皮衣,头戴羊皮帽;女子则满满地戴着宝石、珊瑚和银饰。每个人都手拨念珠,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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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卜楞寺
从兰州坐长途车南行,要跋涉七个小时才能到达拉卜楞寺。去那里的多是朝圣的藏族人,也有一些汉族人,偶尔还有几个来旅游的外国人。为了满足不同游客的要求,拉卜楞寺搞了一个公众巡游项目,对外开放寺院十五个神殿中的六个。我走进一个神殿,想要参加巡游,结果里面的一位僧人告诉我,每天只有一次巡游,上午九点开始。我只好返回旅馆,早早吃了晚餐,第二天早晨带上手电又到了那里。
“文革”期间拉卜楞寺被损毁了三分之二,幸存下来的都是藏传佛教艺术的遗世珍宝。幸好我带了手电和望远镜,否则这些难以置信的壁画中繁复精美的细部,不知要错过多少。巡游结束之后,返回时又经过这些神殿,我再一次端详着墙上的壁画,依依不舍。虽然我对藏传佛教一无所知,但它肯定拥有丰富的艺术遗产,因为壁画上描绘了如此多的神灵和故事。
走出拉卜楞寺,再走过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回到旅馆吃过午饭,我考虑下一步怎么选择。想玩惊险一点的,可以租一匹马,不行就租一辆自行车吧,在附近的草原上尽情驰骋。不过我还没有这么勇猛,只要登上一座山顶俯瞰拉卜楞寺,我就心满意足了。就在这座山上,喇嘛们每年都要展开一幅篮球场那么大的释迦牟尼像,可惜现在壮观的超级大佛像我是看不上了。
才过了午后,时间尚早,我躺在一大片即将发芽转绿的枯草上,在初春的气息中,很快便睡着了。今天又睡了一小会午觉,我的黄河之旅越来越像度假了。不过好景不长,“假期”明天将结束。还得坐七个小时的长途车返回兰州,我又要被迫看路上的那些荒山秃岭了。
第二天回到兰州后,我对那些荒山秃岭仍然耿耿于怀,想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有更多的了解,于是就去了中科院兰州沙漠研究所。研究所坐落在中科院兰州分院错落有致的楼群当中,向东几个街区就是“兰州饭店”。通常情况下,这些研究机构不对公众开放,外国游客要访问,需要通过当地外事部门。不过我发现,要想直接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打电话到研究所,请求对几位研究员做一次简短的拜访。这个所的研究员数量惊人,有一百二十人。研究员们说,我这几天看到的那些荒山秃岭,并不是最近才有的。最后一个冰川纪的气候变化,以及五千年来这一地区华夏民族与各游牧民族之间频繁的战争,导致了严重的森林破坏和水土流失。数百年前的绿洲变成了现在的沙漠,而且沙漠还在蔓延。中国有大约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是沙漠,约占中国国土面积的百分之十六,而且沙漠还在以每年百分之一的速度蔓延,有些地区蔓延的速度甚至达到了百分之十。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一种什么景象?显而易见,沙漠化是中国最大的问题之一。
几位研究员告诉我,他们不仅研究沙漠的形成,也研究控制沙漠的蔓延,同时还指导沙漠地区政府的治沙行动。他们建议兰州市政府采取措施,遏制新沙漠的形成。我也明白当地政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一想到中国的沙漠面积是如此之大,我不禁陷入了沉思:五千年以来的人为破坏,现在才来治理是不是太迟了呢?
我向研究员们深表感谢,感谢他们抽空为我讲解他们的工作。兰州本不以美景著称,现在因为迅速沙漠化,声誉更是一落千丈,越发狼藉不堪了。我从沙漠研究所回到火车站,买了第二天去西宁的火车票。这场沙漠化的谈话把我的心情搞得更郁闷了。离开兰州之前,我决定去两座公园逛逛,让心情敞亮起来。
我首先去了市区南侧的五泉山公园。公元前121年,西汉大将军霍去病率大军二十万,向西驱赶匈奴。大军到达兰州时,发现无水可饮,霍去病一怒之下,抽出宝剑狠狠地劈向脚下的巨石,大声吼道:“我不相信这里没有水!”也许是冥冥之中有天神相助,泉水从他劈开的石缝中汩汩地冒了出来。霍去病又用宝剑连续劈开其他四块巨石,与第一块巨石一样,它们又冒出了四股泉水。解决了干渴难题的大军继续向西进发,一直把匈奴人赶回了老家。从那以后,五股泉水一直喷涌到今天,现在兰州的“五泉啤酒”就是取这五股泉水酿制的。
在五泉山转悠了几圈,徒唤奈何地拍了拍那些岩石。我跨过黄河大桥,来到兰州的另一个著名公园——白塔山公园。白塔山公园地如其名,就是围绕山上的一座白塔而建的。塔内奉置的是公元十三世纪一位西藏喇嘛的舍利。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去白塔山公园并不为看白塔,而是想站在山上看风景。落日时分,我站在山顶,目光从一座古老神祠的瓦屋顶,转到钢结构的“黄河第一桥”,再转到如褐色丝带般飘逸的黄河,最后转到楼宇参差的兰州市区。这座蜷伏于两座高山之间的狭长的城,这座受沙漠困扰的并不美丽的城,令我想起了诗人艾略特的诗句 “好似那病人麻醉于手术台上”。是的,手术即将开始,它的名字叫……治沙。
兰州位于黄河上游的中点。此时的黄河,泥沙含量并不很高,还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黄”河。但这座城市沿黄河两岸二十公里都是工厂。这样的河水,你还想让它清澈吗?
黄河大桥位于五泉山公园和白塔山公园之间的老城区中心地带,把两岸的兰州城连为一体。这个地方古代就有一座浮桥,始建于公元1385年,它是黄河上的第一座浮桥,当然也是第一座桥。这座浮桥存在了五百年,当中不知重修过多少次。在这五百年中,黄河上再没有第二座桥,哪怕是浮桥。这确实是一个奇特的现象,不可思议。你能想象五千公里长的一条河只有一座桥的情景吗?直到近代,黄河中下游的人过黄河,还是靠渡船或者羊皮筏子。
现如今黄河上已经有十来座大桥了,还有一些正在筹建之中。兰州是产生第一座黄河浮桥的城市,也是产生第一座现代黄河大桥的城市。1385年建的浮桥早已没了踪影,它的后任——1907年建的黄河第一座钢铁大桥也差不多是古董了。这座桥由当时的一个外国财团出资,建设质量出奇地差,还未过三十年的保修期,就不得不重建。我打车返回黄河南岸,在友谊宾馆住了最后一夜。洗的衣服第二天就干了。我的黄河之旅已接近尾声,收拾停当,我准备前往青海,黄河源头已经在那里向我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