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从倒淌河镇开始分岔,一条向南去玛多县和黄河源头,另一条向西去青海湖、格尔木,最后到拉萨。在往南去黄河源头之前,我还想看看青海湖。于是我们就继续沿着倒淌河走,直到它向北转,消失在远方。这一带的水泥公路像箭一样笔直,就像澳大利亚内陆或美国西南部一样,只是车更少。而且人烟也少,但牧民的数量还是比车多。途中有好几次,我们不得不停车给牧民的羊或牦牛让路。草地还要一个月才会发芽萌绿。它们正在热身呢,祝愿它们这一次比上个夏天干得更好。
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见到了青海湖,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瑰丽幻境。我的翻译指着一条岔路跟我说,往北三十公里,有一个叫“小北湖”的去处。他说外国人都喜欢小北湖,喜欢在那里裸体滚沙丘,然后跳入湖中。就连那些来自中国台湾和香港地区的女孩子,到那里也变得疯魔起来,在那里裸体滚沙丘。不过现在才五月中旬,太冷了,我可不想脱掉夹克,更不想脱得一丝不挂。虽然手头还剩半瓶威士忌可以热热身,那也抗不住这么冷的天气啊。
两百万年前,青海省的大部分地区淹没在大海中。随后亚洲大陆从海面崛起,形成了无数山脉。山脉中的海水向东流入黄河。可是在大约十三万年前,日月山拔地而起,阻断了这一地区海水的流失。这些流不出去的海水便形成了巨大的青海湖。由于青海湖是咸水湖,直到今天,它的含盐量仍然高达百分之六。
我们沿着青海湖的南岸向西走,两个小时之后,在湖西端附近的黑马河镇向北拐上一条土路。又一个小时之后,到了四年前建在那里的一家便民旅馆。除了少量在当地工作的人,这家旅馆几乎无人问津。前台人员说,我们是一个多星期以来唯一的一拨客人。住宿费并不贵,三个房间一晚上才五十元。热水澡自然是连想都不用想,旅馆不会只为三个客人烧热水。不过至少房间挺干净。
办好入住手续,把包扔在房间,又在烂泥路上向北行驶了三十分钟,就到了鸟岛。我们把车停在篱笆边上。篱笆的作用,是保护筑巢的鸟群不受狐狸和其他不速之客的侵扰。我们从停车场出来,沿着一片沙洲走向鸟岛。十年前,游客上鸟岛必须坐船,现在可以走沙洲了。由于持续干旱和融雪量递减,青海湖正在缩小。尽管如此,它的平均水深仍有二十米,还谈不上干涸。
沙洲尽头是一个陆岬,陆岬过后是一块巨大的石灰石,上面满是筑巢的鸬鹚。五月中旬,鸟群筑巢产卵的季节还没有过去。西边的湖岸线上,一群马正在沿着湖岸狂奔。我们原路返回,走出篱笆,朝一处围墙走去,在这里见到了负责鸟岛野生动物保护的负责人。他让我们进到围墙里面,透过墙上的瞭望窗向外看,只见成千上万的鱼鸥和斑头雁正沿着湖岸线筑巢,占据着好几亩的地盘。这条湖岸线覆盖着大量的鸟羽绒毛。绒毛四处飞舞,甚至飞进我们的鼻孔里。
这位负责人说,由于不速之客越来越多(包括狐狸,也包括我们这样的游客),筑巢的鸟的数量已经从十万只锐减到不足两万只。很多过去常来这里筑巢的鸟儿现在都去了青海湖中央那些更远的小岛。尽管鸟的数量减少了,但场面依然非常壮观。比如我看到数百只鸟同时起落,嘴里衔着食物,送给筑巢的伴侣和幼鸟。
来这里筑巢的鸟类包括鱼鸥、燕鸥、鹬、斑头雁等好多种。不同种类的鸟儿们自觉地把小岛围了一个圈,像哨兵一样守护着这个大家庭。它们伸着像潜望镜一样长长的脖子,湖岸周围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如果有狐狸或人类斗胆靠得太近,它们就发出悲伤的鸣叫。按照这位负责人的说法,担任警戒的都是痛失爱侣的雄鸟。
这位负责人还说,筑巢鸟最危险的天敌是黑鹰。他曾亲眼见证一场半空中的鸟类大战,战斗持续了数小时之久,参战的包括鱼鸥和斑头雁,最后筑巢鸟们合力将又大又凶的黑鹰赶跑了。他还向我们解释为什么候鸟会优先选择来这里筑巢。首先是地下温泉使得这里冬天也很温暖。其次是青海湖和附近的淡水河盛产浮游生物和鱼类,包括最独特的湟鱼(又名无鳞鲤)。
拜访了每年春天都来这里筑巢的鸟儿,我们回到旅馆,晚饭吃的正是那位负责人提到的湟鱼。厨师先将湟鱼油炸,然后食客蘸着又酸又甜的酱开吃。我不记得还吃过什么鱼比湟鱼更鲜美的了。三月下旬,成千上万的湟鱼聚集在流入青海湖的淡水河中产卵,产卵高峰发生在五六月间鸟岛附近的布哈河河口。为了产卵,它们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科学家说湟鱼原本就是黄河的鲤鱼,由于青藏高原不断升高,这些鱼不得不逐渐适应高海拔、强辐射和低水温的生存环境,于是身上的鳞片脱落了。这一带的藏族人将湟鱼视为青海湖的灵魂,绝对不钓不吃,但后来汉族人每年在这一地区捕捞五万吨湟鱼。在旅馆外面,经理指给我们看一辆巨型卡车,车上有联合国提供的特殊容器。这些鱼被装进容器,送给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去研究。
晚饭后我步行穿过一处藏民的小村庄,爬上旅馆后面的小山。纵目远眺,在落日的余晖下,青海湖变幻万千,它先是一片红色,继而变成一片金色,最后成了一片紫色。但走在从小山回来的下坡路上必须格外小心,山坡上到处是老鼠洞,一脚踏进去就容易跌跤。不过还好,天上的星星很亮,就像街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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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湖鸟岛
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开鸟岛,朝着高速路的方向开拔。在半路上我们停住车子,和一大卡车来青海湖朝拜的藏民交谈起来。他们打算把佛经绑在石头上扔进湖中,说这些经书是献给“龙”(湟鱼)的。我突然对昨晚吃湟鱼的行为有些汗颜了。向他们道了再见,我们又继续前行,在黑马河镇上了高速路,重新去了倒淌河镇,再从那里上了去玛多县和黄河源头的路,我告诉司机先往西去茶卡镇看看。茶卡是藏语,意思是“盐海之滨”。青藏高原密布着数百个盐湖,茶卡湖是其中最大的湖之一。
在茶卡镇南面,有一家国营食盐加工中心。与里面的负责人交流后,我登上环湖一周的小火车,而司机和翻译就待在吉普车里等我。环游只要二十五元,我主动提出可以让司机和翻译也上车游览,费用由我支付,可是他们并无兴趣。从加工中心的大门出发,小火车吭哧吭哧地走了三十分钟,朝着盐湖中一处由机械挖凿出来的地方拐了过去。
茶卡湖面覆盖着四米厚的盐。在盐的下面还有十五米深的水。导游说把盐采走后,从水底生成新盐要两年时间。采出的原盐运到附近的加工中心,然后洗净、电离、晾干,再送到中国的各个城市供食用。青海省内其他盐湖都生产工业盐,唯独茶卡湖生产食盐。导游还说过去清朝的皇帝一直坚持吃这里的盐。我尝了尝,它吃起来确实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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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卡湖
茶卡湖长二十公里,宽十公里。至少过去三百年间,它一直是中国食盐的产地之一。每年四月到九月,每天一百多名工人从湖中采挖两百多吨盐。而在十月到第二年三月,由于风太大天气太冷,工人无法户外作业,生产也就暂停下来。
现在是五月份,天空湛蓝湛蓝的,湖上却呈现出一种十分美丽的白。而在将盐采走后的空洞中,湖水又呈现出一种绮丽的翡翠色。两小时后我回到吉普车上,告诉司机和翻译可以走了。我们向黄河源头挺进,开始了最后的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