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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梅有孕了。

太医验过,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在赶去流华宫恭贺她时,裴如衍也在。

我听到裴如衍命人小心搀扶她,并仔仔细细询问她的一切吃穿用度。从他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就能看出,他心情很好。

我听到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可那声音着实不太小。

这是裴如衍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如果这是个皇子,那白落梅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怕是压过我这贤妃一头。

因着白落梅有孕无法伴驾,宫中其余人的恩宠便也多了起来。

我看到裴如衍的腰间挂的香囊越发多了。

唯独不见了我的那个。

我从小和刀剑为舞,对这些女红一窍不通。

跟着府里的绣娘学了大半年,终是磕磕绊绊绣出了一个,样子虽丑,里头装的是我亲自磨的草药,安神用的。

裴如衍见我盯着那些香囊多看了几眼,他主动说道,“香囊有些脱线了,朕便命人拿去缝补了。”

他在撒谎。

我分明在御花园里听到白落梅撒娇说她闻不得这草药味,觉得恶心。

那天我躲在那几颗梨树后面,没有作声。

白落梅的身子越发金贵,宫中的东西如今全紧着她先。

好些嫔妃来找过我诉苦,东西还没送到手里就被淑妃抢去,还总仗着自己的肚子在外炫耀。

她们想让我做出头鸟。

这宫中谁也不傻,我只是假意附和了几句。

就算我有意管,可裴如衍思虑那般周全,怎会不知道淑妃的作为,许是默认的。

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娘娘,不好了。”我宫中小太监远远就在门外喊,“染雪要被打死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蹭地站起身,顾不得旁的就往马厩跑。

染雪是在北疆时爹爹送我的生辰礼,一匹小马,它通体赤红,但双目间却带有一点白迹。

我回京时便带着,后来一直差人养着。

从前未进宫时,我还会骑着它去京郊溜达,进宫以后,到处得恪守成规,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

但它陪我多年,我已经将它当做儿时玩伴,不时还会去看看。

路上小太监跟我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淑妃今日从那经过时,染雪突然一声鸣叫吓得她撞在木栏上,当下便觉腹痛难忍,怕是龙胎不稳。

我暗道不好。

损了龙胎,那染雪便是没活路。

淑妃被送到最近的天澜宫暂时安置,我到的时候裴如衍也刚到。

我向他行礼时,他未看我一眼就从我身边走过。

白落梅倚靠在软垫上,双眼含泪,“皇上,臣妾好怕。”

“太医,淑妃身子如何?”裴如衍坐在榻边,拉着白落梅的手轻抚着。

“皇上放心,淑妃受了惊吓一时才会腹痛,如今脉象已平稳下来。”太医抬头看了一眼裴如衍,又继续道,“龙胎也无碍。”

伴随着裴如衍眉头平展开来,我心中也轻呼了一口气。

“是被马吓到了?以后别乱跑。”裴如衍语气重带着几分心疼。

白落梅低低啜泣,声音略带哽咽,“皇上,那马一定是疯了,还好没伤到臣妾腹中胎儿。”

她抬头瞧了我一眼,我直觉有些不妙。

“臣妾让处死那马,可奴才们却不敢动手。”

裴如衍此刻的脸色没能透露一丝情绪,“你还有着身子,打打杀杀的不免晦气,放血处死便罢了。”

“皇上,那是染雪。”我直直跪下,祈求地望向他。我不敢去想,裴如衍是否早就心中有数。

裴如衍是知道染雪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偷偷背着爹娘出去京郊同他纵马。

他说我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身上不是世家小姐的矜持高贵,反而亲和又有朝气。

他喜欢这样的我。

骑着染雪肆意疾驰的模样。

屋内一片安静。

我再次重复了一遍,“皇上,染雪不会无缘无故惊吓淑妃,”我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臣妾派人将它带出宫行吗?”

裴如衍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我。

可与我交错的眼神里再不见往日情深,唯独只有疏离。

他薄唇微启,“贤妃,注意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呢?

是自从嫁给他便为他筹谋,不惜断食逼得父亲不得不归顺于他的薛氏嫡女,还是他称帝后一心助他坐稳皇位,为他周全后宫嫔妃的妾室?

我感觉似乎有些累了。

“皇上,臣妾从未求过您,但染雪是臣妾的念想,求皇上怜惜。”

裴如衍没再出声,可我知道他恼了。

“皇上,臣妾只此一愿,再无所求。”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词。

我曾经的愿望,是做裴如衍的正妻。

此刻是我在告诉他,我不想了。

白落梅突然出声打断我和他之间的僵持,“皇上,不就一匹马嘛,怎么您还不能做主了。”

她自然乐得看我俩争执。

裴如衍果然被她说得脸色愈发阴沉,“还不快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有太监立刻领命去了。

白落梅朝我得意一笑,“姐姐,您怪不得皇上,谁让您的马吓到臣妾的孩子了。”她轻轻摸了摸小腹,笑得更盛。

“你为何去马厩?你可从来不去那些地方。”我轻飘飘问了她一句,白落梅果然没答上来。

我没再去看她,转而对着她身旁人道,“皇上,您如今是不需要臣妾了,对吗?”

裴如衍怔了片刻,“放肆!”

“如今您稳坐天子之位,这朝堂上下一心,您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您都没多问一句就给染雪定了罪,”我自嘲笑了笑,“臣妾不服,可臣妾不敢忤逆圣旨。”

“薛凝你给朕住嘴!”

裴如衍很少如此暴怒。

我起身拍了拍衣裙,转身离开了天澜宫。

我以为会被降罪,要不降位份,再不济也有个禁足什么的。

可一连五六日,竟没有人来宣旨。

我趁着这时间亲自去找回染雪,将它一把火烧成灰装进香囊中。

才不过十日,太监传话裴如衍今日会来我宫里用膳。

这次我没有亲自下厨了。

裴如衍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朕怎会心里没你,不过是淑妃她怀了孩子,朕一时昏了头。”

我突然觉得他有些恶心。

明明他看向我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爱,可他依旧能平静说出这些话。

或许权利地位,真的会让人改变。

“是因为臣妾父亲如今还在与北凉交战吗?”我打断他的话。

裴如衍没答,我也未再追问。

我此刻心如明镜。

我能够理解他,帝王的心思决不能轻易示人。可我却不会原谅他,因为他打碎了我的梦。

其实我原本想再问他,假如我不是薛家女,只是普通臣子女儿,他是否还会娶我。

但话到嘴边却感觉没必要了。

我就是薛家之女,世上哪有如果。

这天后,我和裴如衍之间的关系反而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不用多加言明的心照不宣。

我不再像其他妃嫔一般奉承讨好他,他也不用假意措辞敷衍我。

他甚至常来与我一同用膳,有时还会跟我抱怨一下朝堂的麻烦事。

我也会就着他的话说些宽慰之词。

北疆的战事依旧僵持。

我从小便知,一到冬季北凉的攻势会更甚,他们土地贫瘠粮食匮乏,不得不将苗头对准我们中裴。

裴如衍似乎看出我整日沉闷不乐,他寻了一头新的小马驹送我。

双目间一点白斑恰似染雪,却又不是染雪。

又近年关,我等来的并不是我军凯旋的消息。

薛将军父子为夺粮草深入敌腹,虽带着精卫拼杀回来,但整队人马伤势惨重。

爹和哥哥都中了箭,这是和北凉交战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

战事不能拖。

“皇上,臣妾想去北疆。”我双膝跪地,开门见山道。

裴如衍皱了皱眉,“你添什么乱,如今北疆的情形你有所耳闻,你若担心你父亲和兄长,朕自然会多派人将消息带给你。”

我没有起身,挺直了脊背,“皇上,臣妾并不是因为记挂家人,如今父亲和哥哥都受了重伤,北疆局势不稳。臣妾自小耳濡不染,对北凉国了解颇多。”

我停顿时抬头看了眼裴如衍的表情,他半眯着眼,似乎听进去了我说的话。

“臣妾想跟随胡将军一同前去,为我中裴出一份力。臣妾自认为这朝中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皇上放心,臣妾定不会给将军带来麻烦。”我重重磕了个头。

裴如衍盯着我,语气郑重,“你可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想清楚了。”

裴如衍又道,“但你是女子,且你的身份……”

“自然扮作将士,绝不以女子身份示人。”

“臣妾尚还有一心愿,假若凯旋,还望皇上恩准”

裴如衍微抿双唇,“什么心愿?”

“皇上放心,一定不会让您为难。”我认真说道。

裴如衍同意了。

我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带上了染雪的香囊。

临行前一晚,白落梅主动来找我。

她说原就是我抢了她的位置。

我有些纳闷,在那之前我从未听人提过裴如衍要迎娶白太傅之女。

“你甘心给他做侧妃?”我不解,白落梅自视甚高,倘若裴如衍不是天子,她根本不会为妾。

“你懂什么,我从小就开始学宫规,家父早就选定了皇上。” 白落梅轻哼一声,“就是没料到,你突然来了京城。”

“但有没有你都一样,后位只能是我。”

我相信她说的话,她也有这个本事。

“薛凝,你最好死在外面。”白落梅突然对我说了一句。

我笑了笑,她对我的讨厌还真是一点不遮掩。

她离开前突然伸手取下我头上一支步摇,“这么显摆的玩意儿,就别带出宫了。”

在随军出城的那天,裴如衍站在宫墙上送行。

我看不清他是否在看我,我也没有再回头。

除了胡将军知晓我的身份,其余的人都只以为我是他的亲信。一路舟车劳动,对于许久没出过远门的我而言,是有些疲累。

好在我也坚持到了北疆。

爹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有些失神,他呵斥我这是胡闹,军营岂是我随意出入的地方。

但我也看到他不敢与我对视的双眼有些微红。

哥哥反而很高兴,他说“我们薛家儿女都一样,顶天立地。”

我不擅长琴棋书画和诗酒花茶,反而对军事很感兴趣,我还记得曾经偷听到爹爹与娘说,倘若凝儿是男儿身,必不差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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