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说:“杜阿尔特,请不要这样哄我了,好像我是个又老又蠢完全没用的家伙。一定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我没有想到。”
杜阿尔特点点头:“我不是要哄您,教皇陛下,我不是对您不敬,只是劝您不要因为卢克莱西娅而把责任全都归咎到自己头上。事实上,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而且,她离家出走是有目的的,不是为了奔赴更美好的前程,就是为了躲避什么巨大的威胁。”
“怎么会是这样?”亚历山大转过身问切萨雷。
切萨雷的双眼迎向父亲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他感觉父亲的炯炯目光几乎要将他的眼睛灼伤了。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谈及亲情和爱,其实亲情和爱是最能触动切萨雷心弦的东西,可他觉得恐怕父亲比他还要更在乎这些。想要跟亚历山大进行任何有关爱与力量的较量,切萨雷深信自己一定会惨败,因为教皇最想从他们这儿获得的是忠心,而不是世上其他什么东西。向世人表露他和自己妹妹之间关系的真相,只会燃起精神炼狱的熊熊大火。
切萨雷对谁也没有提起过,即便是喝得酩酊大醉和交际花们共度春宵之时,他也想方设法决不说漏嘴。宫里的侍从当然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因为他们害怕丢掉脑袋。可他的父亲——蒙受神启的教皇陛下,能看透儿子的内心吗?切萨雷问自己。
突然之间,教皇脸上的怒容终于褪去,他微笑了起来:“米凯罗特先生,我的朋友,请帮我挑选一名信使,让他每天白天去修道院。我毫不怀疑我的女儿最终会让步的。一定要确保挑选一名脾气又好脑子又聪明的年轻人。他一定要训练有素而且长相迷人,这样我亲爱的卢克莱西娅一定会收下我的信,最终被说服回家的。”
米凯罗特按教皇吩咐的一切照办了。他挑选了一个名叫佩罗托的年轻人,他知道亚历山大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这人既精通乐器,又擅长写诗。如果他为教皇做信使,作为回报,他可以留在罗马并获得救赎。跟宫廷其他许多人不同,他受过高等教育,他从西班牙来到罗马,为罗马的美而心醉,因而留在罗马。他诚实可信,对教会忠心耿耿,亚历山大非常信任他。
亚历山大把给卢克莱西娅的第一封信交到佩罗托手中。他知道,除非是佩罗托半道上被人杀死在山间,他绝不会不把信交给卢克莱西娅的。他就是这么信赖这个年轻人。
来到修道院的花园里,佩罗托第一次见到卢克莱西娅,可卢克莱西娅拒绝收下教皇托他带来的信。她告诉佩罗托:“我不想跟教皇陛下有任何意见分歧。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都不要开始讨论。”
佩罗托满头金色长发扎在脑后,浅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只是爽朗地点点头,说:“我明白,公爵夫人。我知道您对教皇陛下是一片好意,我只是再次请求您收下这封信,我想这信里谈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卢克莱西娅望着他,摇摇头,转身走了。她在花园远端一张石头长椅上坐下,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
然而,佩罗托既没有转身离开,也没有把信留在她能取到的地方。他消失了片刻之后又回来了,这回手里多了一把吉他。他请求卢克莱西娅允许他坐在草地上为她弹奏乐曲。
卢克莱西娅蹙起双眉。然而他一张脸甜美可爱,而且修道院的生活也令她觉得无聊,最后她终于同意了。“你愿意的话就演奏吧。”她对他说。
卢克莱西娅惊讶地发现佩罗托不仅能弹,而且能唱。他唱起来的时候,歌声跟曲调一样婉转动听。她好久没有与男人为伴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等他弹奏完毕,她心情大好,于是主动问他要父亲的信。佩罗托微笑着将信递给她。
信写得相当正式。她的父亲告诉她,取消婚姻关系的谈判还在进行当中,并且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乔万尼正在考虑教皇主动提供的圣俸和赔偿金。亚历山大告诉她,如果她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写信给他,因为信使第二天还会回来捎给她新消息。
她走进修道院内的寓所,坐在桌前,给教皇写了一封简短的回复。在信中,她告诉他,希望教皇安康,感谢他为她所做的一切。署名的时候,她仅署上了“卢克莱西娅・波吉亚”,这样教皇收到回复打开看时,就知道女儿还在生他的气。
第二天,亚历山大醒来后,决定暂时搁置卢克莱西娅的离婚事宜。教廷事务进行得十分顺利,等他一完成晨间祷告,这天剩余的时间便可任由他用来处理家事了。
切萨雷醒来时心情也十分愉快。他找到父亲,对他说道:“是时候考虑再安排一场庆典了。罗马城的人们似乎又有些局促不安,他们需要庆祝些什么,这样才不至于又添什么乱子。”
亚历山大表示同意:“是啊,我也需要狂欢一下,教廷事务让我变得太过严肃了。”
正在这时,教廷总务普拉迪尼走了进来,通报卢多维科・斯弗萨和他的侄子乔万尼来了。
所有人都围着一张大理石小桌坐下,桌子上摆着一盘盘奶酪、水果,还有葡萄酒。相互客套之后,亚历山大转身面向斯弗萨,脸上一副凝重的神情。“卢多维科,我再也不能兜圈子了。我今天请你们到这儿来,是想把离婚的事情定下来。”
卢多维科此时正举起葡萄酒,一听这话,酒杯顿时停在半空中,脸上一副惊讶的神情。但是才几秒钟的工夫,他就回过神儿来了:“教皇陛下,如果您说的是乔万尼和您可爱的女儿卢克莱西娅的话,我想根本没有离婚的必要。”
乔万尼也点点头,不过什么话也没有说。
亚历山大从桌前站起身,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当然有离婚的必要了,卢多维科。乔万尼自己离开罗马好几个月,回了佩扎罗。卢克莱西娅却被孤身一人留在了罗马。”
卢多维科也站了起来,坐到座席区,乔万尼也跟在他后面。“我的侄子离开罗马是有原因的。他受到了您儿子的威胁,教皇陛下。”卢多维科带着歉意地解释道。
切萨雷没有离开桌子,他坐着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
亚历山大转身问切萨雷:“这是真的吗,我的儿子?你威胁他?”
切萨雷非常平静地回答道:“我从来不威胁别人。如果谁把我激怒的话,我会选择下战书跟他决斗。”他摇了摇头,又说道,“我不记得我跟你下过战书啊,乔万尼。是这样吗?”他盯着妹婿,深色的眼睛充满寒意。
这两人都极其不喜欢对方。“你必须承认,你可不是什么和蔼亲切的大舅哥。”乔万尼傲慢无礼地说道。
卢多维科紧张起来,甜言柔舌地对教皇说:“教皇陛下,乔万尼与卢克莱西娅一同回到了罗马。既然他们已经成婚,两个年轻人就可以一起在佩罗扎幸福地生活。但是卢克莱西娅——哦,卢克莱西娅却拒绝了。她只想回罗马。”
一行人又来到了教皇的书房里。
亚历山大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卢多维科,我的朋友,我们可以吵上一整天,可我们俩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我们在这件事情上只要一个结局。乔万尼和卢克莱西娅必须离婚。我们理解你刚才提到的,也理解你侄子的感受。但是为了教廷的利益,这个婚必须离。”
“教廷?”卢多维科迷惑不解地问。
这时,卢多维科和亚历山大两人都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卢多维科轻声说:“教皇陛下,我肯定乔万尼会同意离婚的,前提条件是我们能证实他们的婚姻从来都不曾有合法效力。”他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因为卢克莱西娅之前已经与西班牙人订了婚。”
亚历山大转过身,一只手搭在卢多维科肩头,说:“卢多维科,卢多维科,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办了,那么这件令人徒增烦恼的事情就可以轻易解决了。可教廷的判决委员会却表示了异议。”
卢多维科声音放得更低了:“您大可以直接颁布教皇令。”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说:“你说得对,我的朋友。我确实可以,假如她是别人家的女儿的话。”接着,教皇面朝卢多维科,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性无能。承认婚姻从未通过成功圆房而生效。这个理由,罗马市民和判决委员会都会理解。而且我们有卢克莱西娅的书面声明。”
乔万尼顿时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她撒谎。我绝不是性无能,我永远不会承认我性无能。”
卢多维科转过身,严厉地命令他让步。他说:“坐下,乔万尼。我们必须想出个法子配合教皇陛下。”摩尔人卢多维科知道他需要教皇的支持,他害怕米兰随时会被法国吞并,有一天他会需要教皇军队和西班牙人的帮助。
切萨雷这时语气坚定地说:“我想我有个办法。克莱西娅这样说,而乔万尼又那样说。既然这样,我建议我们试验一下。我们可以邀请两个家族的成员聚在一间大会客室内,在室内摆上一张舒适的床,在床上安排一位漂亮迷人、热情健康的高级交际花。然后让乔万尼跟她一起躺在床上,以某种方法证实他确实有男人的能力。”
乔万尼顿时惊骇无比:“当着两家人的面?绝对不行。我决不同意做这样的事。”
教皇走近卢多维科:“啊,那好吧,事情解决了。乔万尼拒绝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因此我们可以下结论了,换其他任何法庭结论也都是一样,那就是卢克莱西娅的书面声明是真实有效的。当然,我们会对乔万尼非常大度,因为作为丈夫他已经尽了全力了,我们在这儿绝非是要指责乔万尼。”
乔万尼想要开腔,可他的叔父阻止了他。他把乔万尼拉到一边,对他说:“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们整个斯弗萨家族就与你断绝关系。你会失去爵位和封地。从现在开始,尽管你不再是一位丈夫,可你依然是位公爵。这一点才真正重要。”
这天下午,切萨雷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反复读着妹妹前一天送来的信。他英俊的面庞上浮现出心中的哀伤,因为与卢克莱西娅分离留给他的是深切的痛楚和万分的思念,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事儿让他备感烦恼。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信,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信纸上的那行字似乎特别显眼,上面写着:“今时今日,我尚且无心讨论此事。兹事体大,于你于我,都须慎重。”
吸引他注意的不光是她故作正式的书信言辞,而且,她始终不肯向他透露任何信息。她什么也没有说。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她心里一定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一旦讲出来,他们就会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