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平静的语气里带着骇然的威胁,奶兄的脸青了又白。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把银簪子拿了出来。
管家接过仔细查看后,才让人把奶兄送了出去。
09
当天晚上,温承初让人捧着一盘银子来绮兰院,说是给我的私房钱,让莺儿收起来。
他笑着调侃我:「要是让人知道诺大的武安侯府连一个姨娘都养不上,那本侯爷可就丢大脸了。
」
自古以来,勋贵人家除了地产外,底下还有不少能人经营着各种行当,自然不可能缺钱。
可我一个小小的姨娘能领到多少钱,那可就说不准了。
我娇嗔着:「我一个月就半两月银,偶尔还贪嘴让厨房做饭,可不就捉襟见肘了?」
温承初脸上的笑收了起来,眉头一皱:「你进府这大半年里,月银都是半两?」
「是啊。
虽然这放在乡下也够用,可是乡下人家吃的都是地里出产的,我都快要把绮兰院的花拔了全种上菜了。
」
武安侯被我不满的嘟嘟囔囔惹笑:「你要是想,就让管家找人来给你平地,当打发时间也好。
」
和我说笑两句后,温承初就走了。
听说当天晚上,书房灯火通明,各处管事进进出出。
第三天,武安侯以“修养”
为名,夺了嫡姐的管家权。
当月,书雁给我送来三两月银。
我摩挲着银子,抚了抚胸口,告诫自己莫急。
10
嫡母来探望嫡姐,要我作陪。
当天大雨滂沱,我带着莺儿给嫡母嫡姐请安后,莺儿就被支走,嫡母要她去厨房帮忙做道功夫菜。
嫡母说,我是个懂得感恩的,知道嫡姐生病了心里急得很,自愿托着铜碗给嫡姐求无根水煎药。
大雨倾盆,雨珠凶猛地拍打在我身上,疼痛过后剩下酸胀,酸胀感还没过,又一轮疼痛袭来。
衣服粘在身上,头发贴在脸上,眼前的景物早就看不清了。
托举铜碗的手一开始还晃晃悠悠,后知觉渐渐没了,可是没过多久,手又晃动得更厉害。
后宅折磨人的手段不胜枚举,多的是既看不出又能叫人生不如死的,可是嫡母嫡姐这样不管不顾地叫我跪在雨里,要么是她们肆无忌惮,要么是她们要狗急跳墙了。
看来,温承初摸到侍郎府的把柄了。
11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悠悠醒来。
在旁边不错眼盯着我的莺儿赶紧轻声说:「小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好像被什么糊住了一样,她赶紧给我端来水润喉。
莺儿说:「小姐,您先缓一缓,奴婢已经让人去请侯爷了,厨房灶上一直温着汤,奴婢先让人端来。
」
就在莺儿喂我喝汤时,温承初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他按住我,不让我起身,又帮我掖紧被角:「大夫说了,你要发发汗,才能好得快。
」
我转了转头,想把被子甩低一点:「闷,难受得很。
」
温承初轻笑一声:「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像莺儿:「侯爷傻了吧,他刚刚说什么?娘?」
莺儿眉眼都弯了,她笑着说:「侯爷没说错,您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
温承初摩挲着我的脸,柔声细语:「傻晚意,你没听错,你是要当娘了,我也要当爹了。
」
一股喷涌而出的暖流熨贴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心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暖流经过我的眼睛,泪珠被逼得无声掉落。
我猛吸口气,紧紧拉住温承初的手,把它放在我的胸口:「侯爷,我还活着,我的孩儿也活得好好的,你们也都是真的,对吗?」
温承初爱怜地趴下身,脸紧紧地贴住我的,温柔地说:「你们都好好的,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
「晚意,你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
」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满嘴胡言乱语:「我的孩子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娘,你看见了吗?晚意好好的,晚意有孩子了,你当外婆了。
」
我扯着温承初的衣袖,眼泪鼻涕全往上面糊:「侯爷很厉害,侯爷的孩子也会很厉害,我孩子的娘也会很厉害......」
他满脸的怜惜听到我这句话,顿时笑开了:「就没见过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
「孩子确实坚强,像石头一样。
」
12
温承初担心我遭遇张姨娘一样的事,于是对外说我冲撞了主母,被罚在院子里禁足,让人对内严防死守,对外做出冷落的样子。
小娃娃第一次在我肚皮上踢出个小包子时,温承初正好在念兵书,他看我肚子肿起一个包,眼圈都红了,小心翼翼地用手包住,柔声对说:「好孩子,我是爹爹。
」
当下就决定,哪怕我听得昏昏欲睡,也要把书房的兵书都搬来,因为孩子喜欢听。
昭华院里的人递来消息,嫡姐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赵嬷嬷张罗着找府医。
我愣住了,嫡姐虽然倨傲了点,但她身旁还有个赵嬷嬷,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做手脚。
心思转了一圈,我就没有再多理会,心里琢磨着让厨房再煨一盅羊汤。
上次厨房做的汤喝得我胃口大开,但因为府医说不能吃太多免得胎儿过大,温承初就不让我多喝。
一想起羊汤扑鼻而来的香味,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让莺儿赶紧去厨房说一声。
傍晚时分,喧闹声从院外传来。
绮兰院位于武安侯府西北角,位置偏,冬凉夏热,平时少有人来。
就连温承初每次来,都要从练武场绕一圈,喧闹声怎么可能传到这里?
莺儿来报:「夫人院里的丫鬟刚说了句“来报喜”
,不知怎么的,就被赶来的护卫捂着嘴带走。
」
后院的喜事无非就那么点,嫡姐该不会真做蠢事了吧?
莺儿出去打探消息,没一会就回来:「我刚出院子,侯爷身边的人就来了,说是侯爷下令,府里戒严,不许四处走动,怕您担心,来说一声。
」
13
隔天我醒来的时候,温承初紧紧地贴在我身后,一脸倦容。
我怀孕后嗜睡,连打雷声都叫不醒。
温承初原来晚睡早起,但顾及我的作息,每晚总是早早来,和我谈天说地,给孩子念书,伴我入睡。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往往已经从练武场回来。
我轻轻摩挲温承初的眉目,他长得实在好看。
听说老夫人原来是京城第一美人,老侯爷虽然一表人材、威风凛凛,但也求娶了三次,才抱得美人归。
温承初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如果不是从军,仗着这样的家世和长相,也是掷果盈车的公子哥。
养胎的这些日子,我常常会忘了他是满身煞气的武安侯。
他会低声给孩子读书,摩挲我的肚皮,告诫孩子不能让我太辛苦。
会给我逐渐肿胀的双脚按摩,一次心血来潮给我洗脚后,这就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
会在吃饭时交代莺儿把我爱吃的放在我跟前......
这些最细微的事和我在庄子上看到的人家一样,夫妻互相扶持着过日子,丈夫农闲时外出做工了,回家也必定给家人带上点吃食。
14
我常常觉得这样悠闲的时光不像是真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娘带我去过城里一趟,她把我放在卖粮的店家那里,让我等她来接就走了。
店家的女儿满身凌乱地跑回来,说夫家不把她当人看,嫁进去第一天,嫁妆就被充公,接下来的每一天动辄打骂,现在丈夫还要娶青楼女子,让她去侍候。
她的母亲抱着她蒙头痛哭,可嘴里却全是劝导的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命中该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那女儿一听,愣愣地,人仿佛傻了一样,突然猛地转身投到后院的水井里。
那天一片混乱中,我吓得呆呆傻傻。
从这之后,我就知道,我的命由不得我自己,或者说,这世间女子的命都由不得他们自己。
父亲把嫡姐嫁给武安侯后,我知道接下来就轮到我了,至于会成为哪位达官贵人府里的玩意儿,就看哪一个对父亲的仕途更有利了。
那几年里我假装乖顺,奶娘以为她搓磨我的手段起了作用,把我整治得愚笨不堪。
每次向嫡母汇报,都说我蠢笨,嫡母便以为我好掌控,是给她女儿固宠的最佳人选。
进武安侯府当妾,是我给自己找的最好的路。
15
温承初醒来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我:如果肚子里的小娃娃是个女孩,要教她什么?
我的生母当年被扔到庄子上,饥寒交迫险些丧命,是出征路过的温家军给了她两个大馒头和一吊钱,才活了下来。
靠着从前掌家的本事,她越过越好,还庇护了附近的村民,可是林侍郎一时兴起害死了她。
女子命如浮萍,像我生母这样的好人,后半辈子过得好不好,到头来还要看丈夫有没有良心。
我从小在庄子上长大,春天和农人下田插秧,夏天的夜里去河边的树林里抓萤火虫,秋天裤腿一扎就下地收稻子,冬天冻得瑟瑟发抖地扫雪。
我以为日子无非就是这么过下去。
可是那一天,邻居林大嫂绰起砍刀,将林大郎追得满村子跑,因为林大郎和巷尾的刘寡妇眉来眼去,做工带回家的银钱也少了两吊。
林大郎被揍得哭天喊地,去刘寡妇家拿回钱。
刘寡妇站在自家门口,指天骂地,可一看拿着大砍刀站在一丈外的林大嫂,也不得不把银钱还了回去。
林大嫂说,他们猎户人家,从小生活在山林里,只知道母亲如果不凶狠一点,就会护不住自己的孩子,至于父亲有没有,那倒是没什么区别的。
如果那天林大郎没能把钱拿回来,她一定会用大砍刀逼得林大郎再也进不了家门。
那之后,我就懂了,一个人活得好或者不好,归根结底,还要看自己硬不硬气。
再后来,我被蛇咬过,被发霉的绿豆药过,被坍塌的墙头砸过......
附近村子的叔叔婶娘们记着我娘的好,如果不是他们的庇护,我早就不知道在奶娘的逼迫下死过多少回了。
要教养女孩子什么?教她生存的技能,教她知礼义懂廉耻,教她在逆境中不屈,教她韬光养晦,教她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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