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初听了我说的话后，沉默片刻，轻抚我的后背：「我总以为女子只要温婉就好，到头来却忘了，无论男女，首要都是心正。
」
他语气森冷：「内院捉了一对偷窃的母子，他们自称是你的奶娘和奶兄，我让人给他们灌了药，扔到乱葬岗上。
」
「夫人得了失心疯，今天晚上就会暴毙。
」
「正好你这段时间要养胎，就呆在院子里别去守灵，免得冲撞了。
」
我心里一个咯噔，可也知道这不是我能过问的，只是慌张地问温承初：「这合适吗？」
温承初面色冷峻，淡淡道：「没什么不合适的。
」
话音刚落，书雁来请，他也就急匆匆往书房去了。
第二天，果然满府素缟，停灵不过一天，就急匆匆在郊外找块地下葬。
至此，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17
嫡姐嫁到武安侯府第一年，我就知道她需要有人帮她固宠，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嫡姐嫁人那天，当晚就对温承初惧怕得很，洞房过后就再也没有同房过。
温承初去嫡姐房里，不过是给正室面子，每次喝完茶就走。
嫡姐的陪嫁丫鬟中，有一个叫做红缨，她劝嫡姐，还是要把侯爷留下来过夜。
嫡姐一怒之下，让人把红缨打了个半死，拖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我不忍心救了她一命，才抓住了进武安侯府的机会。
嫡母把我送进武安侯府后，看我虽然听话，但温承初每个月来我房里的天数不算多，去母留子遥遥无期。
就在这时，奶兄来跟我借钱，管家送他出门后，嫡姐的人暗中把他接回昭华院，想凭借簪子找我晦气。
也不知道奶兄怎么做的，嫡姐和他搅浑在一起，并且食髓知味，有时青天白日就闹了起来。
赵嬷嬷吓得半死，找了个小丫头往林侍郎府递消息。
嫡母知道后，不但没责怪嫡姐，还给了她几个方子，让她早点受孕，还说既然武安侯不行，就别怪妻子借种。
18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赵嬷嬷以为谁都和她一样对嫡姐忠心耿耿，却不知道小丫头是从庄子上挑上来的，早就是我的人。
嫡姐有了身孕后，他们以为只要把温承初迷晕，摆出同过房的样子就可以瞒天过海，却不知道我早就在床榻上和温承初试过，男子醉酒和昏迷不能行房。
温承初在后宅事务上确实生疏，可是他少年成名，战场上的诡谲多变、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不知道经历了多少。
这样的人，一旦发现事态没在掌控中，必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于是，从张姨娘落胎那天起，后院的关键之处，不知不觉都换上了温承初的心腹。
嫡姐以为自己能偷龙转凤，事实上是温承初那段时间一直在查府里月银的去向，腾不出手来处理。
嫡姐每个月克扣的银子都经由赵嬷嬷的手，偷偷转交给嫡母，再由嫡母派人在外放印子钱。
父亲摆出两袖清风的样子，实则和朝廷中的官员暗中勾结，放印子钱所得的八成利进了各个府邸，平民叫苦连天却状告无门，被迫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温承初循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勾结的官员里还包括了自己的部下，如当初举荐嫡姐的中郎将。
温承初如实上报，朝廷震怒。
侍郎府抄了家，全家发配边疆，三代内不准参加科举。
武安侯治家不严，降为武安伯，罚三年俸禄，闭门思过。
其余官员涉及其中的，都从严处理。
19
连着几个月，京城风声鹤唳，各个府邸闭门谢客。
温承初反倒多了些空闲时间。
那天我午睡醒来，发现他从身后轻轻环着我假寐，我笑他，说怎么这么像偷情。
温承初轻抚我的肚子，调侃道：「要不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本侯怕是怎么也逃不了你这朵牡丹花的温柔乡了。
」
我把胖乎乎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笑着回应：「那这算不算瓮中捉鳖？」
温承初笑了：「看来读兵书还算有点用，瞧瞧，这都会用谋略了。
」
说笑没一会，我的肚子开始发紧发硬，一阵阵腰酸袭来，疼痛的浪潮不断向下扩散，我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推了推温承初：「喊产婆来，我怕是要生了。
」
平日里从容镇定的武安伯慌了，脸唰的一下白了，同手同脚地走出房门，高声喊：「快，喊产婆，喊府医！
」
我的腰酸得直不起来，产婆扶着我慢慢走动，进了早先备好的产房，让我按着她说的吸气吐气。
她不准我大喊大叫，让莺儿端来扎扎实实的饭菜，盯着我吃下后，又让府医把了脉。
走动没一会，我定住不动了，水声淅淅沥沥，我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产婆容不得我缓解情绪：「羊水破了，快扶到床上躺好。
」
疼痛袭来，我周围的一切感官都只剩下耳边的声音，在产婆的要求下不断用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下一股热流，好像有什么滑出我的身体，疼痛感瞬间消失，产婆高声喊到：「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
」
20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手一按肚子，猛地惊醒：「莺儿，孩子呢？」
莺儿听见我的声音，赶紧把孩子抱过来给我：「小姐，公子在这，您别急。
」
我接过孩子，忍不住皱眉：「怎么皱巴巴的？」
莺儿笑到：「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产婆说了，咱们小公子眼睛细长，将来一定好看。
」
我又问：「伯爷呢？他看过孩子了吗？」
莺儿脸上的笑敛了下来，变得小心翼翼：「小姐，伯爷看了公子一眼，就收到领兵出征的旨意。
」
「他本想等您醒来再走，可是军令在身，只能连夜出发。
」
怕我多想，莺儿赶紧说：「伯爷说了，他去给您和公子挣个前途，决不让你们受苦。
」
心里一阵抽疼，我压下翻涌的思绪，拼命扯开嘴角，挤出一抹笑：「我不担心，伯爷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一定能平安回来。
」
莺儿马上附和：「是，伯爷一定能平安回来！
」
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莺儿出去一趟后回来告诉我：「伯爷留下了一支亲军护佑您和公子，让府里各处都听您的。
」
「管家刚来，说外面的事务他先管着，等您腾出手了，再交给您，这也是伯爷吩咐的。
」
温承初留下的话仿佛在交代遗言，惹得我心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又疼又酸，我张了张嘴，涌上心头的哽咽却又塞住喉咙。
我自以为冷心冷情，总是淡漠地旁观着府里发生的一切，可是什么开始，我居然走进了温承初织好的情网里了？
21
养育小娃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尤其石头又是个坐不住的。
从他会爬开始，一个错眼就不知道会爬到哪个犄角旮旯，等人仰马翻找到他时，才发现人家捧着自己的脚丫子睡得直打呼。
再大一点，石头会走了，府里各处就遭了殃。
今天去厨房捅灶门，明天到院子里薅花草，后天去练武场拽马尾，大后天又去湖边捞鱼。
府里人都纵着他，他被我打手心里，自己没哭，跟在身后的人反倒哭的稀里哗啦。
偶尔收到温承初的来信，上面总有两个词“吾妻”
、“平安”
。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都像被什么捏住一样，酸酸涨涨，挣脱不得。
可不等我多感伤一会，石头就会来捣乱。
管家时不时外出打探消息，可对着我也总是报喜不报忧，我也就养成了不多问的习惯，人只要活着就好。
22
温家军大破吐浑部落的消息传来时，我正盯着石头背书。
石头屁股像被蜜蜂蛰过，总是坐不安稳，我把藤条放在桌子上，告诉他背好了就去玩，背不完就要挨揍。
他腻歪在我怀里，把自己扭成麻花：「好娘亲，石头乖，你别揍我。
」
我拿起手帕，狠狠地把他脸上不知道从哪沾来的泥土揩净。
一张小黑脸，脏了三条帕子。
这时，管家急冲冲跑来：「夫人，大喜！
伯爷要班师回朝了！
」
我愣了一下，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石头就高兴得直蹦：「我爹爹要回来了，我爹爹要回来了！
」
我使劲按了一下胸口，想把跳得不像样的心脏按回原处，眼里不由自主地沁出泪水：「好，好！
」
等待的时间过得既慢又快，慢得我度日如年，快得生子那天好像就在眼前。
23
大军回京那天，我和石头早早到临街的酒楼里，听着四处喧闹的敲锣打鼓声，看着欣喜若狂的百姓往军人身上抛花瓣。
石头早就耐不住，探出大半个身子，指着骑在骏马上的温承初直叫：「那是我爹，那是我爹！
」
温承初好像感应到了什么，那张和石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立刻捕捉到了我们。
他嘴角抖了下，眼眶湿润，目光又逡巡到我身上，嘴唇微张：「等我」。
我们刚回到伯府没多久，宫里就来了旨意。
传旨的贵人说，温承初大破吐浑，保了边境十年无外敌侵袭，可是什么赏赐都没要，就想给我和孩子挣个名分。
天家感慨他的情深义重，特许敕封我为武安伯夫人，赐四品诰命，石头则被封为世子。
那天晚上，温承初大迈步跨进武安伯府时，石头猛地向他奔去，他一把抱住孩子，向我走来。
夜里暗香浮动，如那一夜沁脾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