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汉灭亡以来,中国历史就陷入了漫长的混乱:
先有三足鼎立;
好容易三分归晋,仅传到第二代,就出现了一个白痴皇帝司马衷,附送一个超级悍妇贾南风,于是八王造反,天下大乱;
西晋内乱,内迁的少数民族遂趁势而起,于是便有了五胡十六国的超级乱世;
晋王朝好歹在南方苟延馋喘,在王导的努力下,偏安一隅的小王朝东晋成立,日后淝水之战谢玄以少胜多,南北对峙的局面,遂渐显雏形;
其后东晋为刘裕取代,鲜卑拓跋氏的北魏统一北方,南北朝遂正式形成;
再然后,到了公元六世纪初,发生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
中国人已经等了很久了,等了快400年了,中国人受够了苦难,受够了战乱,他们所期望的,就是那三个字——大一统。
而如今,机会终于来了,而杨坚,责无旁贷!
<h2>骄敌</h2>
北强南弱,这就是如今的局势。隋朝统一天下,结束西晋灭亡以来持续了近300年的分裂局面,似乎已成定局。
因此,在隋朝初建之时,就有许多武将跃跃欲试,老将梁睿便在平定了王谦西蜀之乱后,请缨平陈。然而,杨坚的态度却很谨慎,他当时回信给了这位老将,信中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南陈是要灭的,但不是现在。
然后,杨坚对陈朝的态度就是一个字——忍。
公元581年九月,南陈大将周罗睺和萧摩诃小范围入犯隋朝;同月,隋朝还击。这场战事小之又小,在《资治通鉴》上也是有头无尾,但是,就是这样一场战事,杨坚派去节度诸军的人,却俨然是宰相级的高颎。
杀鸡用了牛刀,这意味着,这场战事的核心,不在军事,而是政治。杨坚派出高颎的原因很简单——约束诸将,不让战事扩大。
该年十一月,隋朝取得了反击战的胜利,但是,紧接着,十一月二十一日,隋朝却向南陈派去了使者郑撝,主动表示友好。
公元582年,陈朝出现了一件大事——陈宣帝陈顼驾崩。
陈宣帝的驾崩,引发了陈朝宫廷一场政治风波。正月十一日,在陈宣帝病故的次日,正当陈顼尸体入殓,世子陈叔宝伏地哀哭时,一旁的次子陈叔陵却拿起了刚磨利的切药刀,猛砍陈叔宝,甚至还砍中了陈叔宝的脖颈。事实证明,再磨利的切药刀,也只能用来切药,用来砍人是不行的。陈叔陵没有砍死陈叔宝,而当他好歹趁乱离开了宫廷后,也找不到半个人愿意支持他发动政变,随后,这场风波就为萧摩诃率军平定。
切药刀杀人不足,看起来杀伤还有余,刚即位的陈叔宝,就因伤躺在了病床上好多天。这对邦基不稳的南陈,无疑又是一场灾难。
此时,隋朝和南陈之间,陆陆续续的,仍有一些军事冲突,然而,该年二月,高颎就上了封奏疏给杨坚,大概内容四个字——礼不伐丧。
因而,杨坚非但没有趁着南陈政局不稳的机会扩大战事,反而因为看似可笑的“礼不伐丧”的古训,停止了军事行动。杨坚非但是停止了军事行动,而且,在该年六月,他还派了使者前去陈朝吊唁。
此次吊唁的国书,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资治通鉴》说“书称姓名顿首”(题首自称杨坚,题尾为叩头),完全不是一国君主的风范,以至于陈叔宝看了国书后猖狂无比,居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牛逼哄哄的回了封信,表示,“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想必你治理国家都能如意,天地之间,清净安泰)。陈叔宝的这种姿态可以用句俗语来形容——说你肥,你还喘起来了。
从“礼不伐丧”,到“遣使吊唁”,再到“卑辞厚礼”,隋朝对南陈的态度,让人如坠云雾。
这一年,让人看不懂的事继续发生。
那个傀儡国西梁,北周为了便于控制,设立了一个江陵总管的官职,以便就地监控。结果,在这一年,杨坚将江陵总管的设置给取消了,非唯如此,杨坚还进一步抬高了南梁君主的地位,他让自己的儿子杨广娶了萧詧的孙女(后来此女在杨广登位后成了皇后),甚至,有一度,他还打算把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兰陵公主,许配给萧岿的儿子萧旸。
这个举动看似有些矛盾,取消江陵总管一职,似乎是有意向南陈示好;然而,尊崇西梁皇室,则又似乎是在向南陈帝国示威……
公元583年,杨坚彻底给南陈吃了定心丸——该年四月,杨坚再度派使者,一曰薛舒、二曰王劭,去南陈聘问,再度表示了友好。
由于隋朝接二连三的派了使者过来,南陈也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也派了两个使者周坟和袁彦前去隋朝回聘。
也就是从此之后,两国派使者互访的礼节确定了下来。
非唯如此,杨坚还从实际行动上展现了友好的姿态——该年四月,南陈郢州城主张子讥遣使请降,而杨坚的态度是,不纳,理由是,(两国)和好。
公元584年,杨坚的谦卑态度一如既往。
该年八月,又有一个陈朝将领名曰夏侯苗的请降,结果,杨坚的态度还是那两个字——不纳,而原因?一如既往,(两国)友好。
这一年,杨坚派遣名士薛道衡出使陈朝,在出使之前,杨坚给薛道衡传达了此行的意旨——朕且含养,置之度外,勿以言辞相折,识朕意焉。
在中国古代,使者出使他国,讲究的向来是“不辱使命”,换句话说,丢什么,不能丢面子,以此,使者会想尽各种办法,要在言辞上给自己的国主讨到些便宜。战国末年赵国的名相蔺相如,他之所以发迹,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外交场合能够为自己的君王挣份脸,其中的经典案例,莫过于渑池之会,《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对此有极为传神的描写,大家不妨一观。
然而,杨坚此次的态度,却几乎是一反常态,非但不要面子,而且,还交待薛道衡“勿以言辞相折”——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呢?
杨坚屡屡打出和好牌,但是,似乎陈叔宝却并不给面子,陈朝侵犯隋朝的情况屡有发生,公元585年,湛文彻就率军攻打了和州。杨坚的态度,则是“不退缩,不反击”,陈朝来攻,隋朝就迎击,但迎击之后,就停止行动。
陈朝还屡屡派遣间谍去隋朝刺探情报,而杨坚的态度则是,“侦察,擒获,送返”,不但送返,还好酒好肉招待着,临走前还送衣送马。
如此种种,杨坚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呢?
最初的时候,杨坚当然是出于内外两方面考虑,内,考虑到隋朝初建未几,还须巩固邦基,外,则有强敌突厥压境,先要腾出手来应付北线(我们以后会谈到)。所以,此时,杨坚的策略,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绥靖。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北线的突厥被隋朝的离间之计搞得四分五裂,压力不复存在,而随着隋文帝励精图治,隋朝的政治经济,也都有了蓬勃的发展,到了此时,杨坚依然在示弱,他的策略,就需要换两个字——骄敌。
杨坚之所以要小心翼翼的祭出“骄敌”之计,是因为,“北强南弱”虽然已成定局,但是,历史无数次证明,优势并非等于胜势。
最直接的例子,莫过于五胡十六国时期的淝水之战。当时苻坚在王猛的辅佐下已经统一了北方,兵势强盛,而南方的东晋建国未几,偏安一隅,实力远逊前秦,然而,淝水一战,“北强南弱”却就此作古,前秦元气大伤,很快灭亡,而初时凄凄惨惨的东晋,却因此而站稳了脚跟。
血的教训写在历史书上,杨坚不想重蹈覆辙,他认为,要想击败一个对手,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个对手自己灭亡自己,这就是他“骄敌”之计的核心。
杨坚能达到目的吗?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必须是陈叔宝本人了。
<h2>典型昏君</h2>
陈朝是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从陈霸先,到陈蒨,再到陈顼,他们都时刻不忘这一点,时刻励精图治,以求进取。然而,陈叔宝同志,却并没有经历过艰难的创业期,所以,对于国家的危难,他也没有切肤的体会,而随着杨坚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弱,他膨胀了,疯狂了,要毁灭了。
公元584年,在薛道衡出使陈朝后,陈叔宝得意之余,开启了他的亡国之旅,第一步——大兴土木:
是岁,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
然后就是第二步——声色犬马。
陈叔宝有很多的宠妃,有名有姓比较知名的如下几位——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
陈叔宝对政事毫无兴趣,但也得承认,他的兴趣也谈不上粗俗,这么说吧,他是个文艺青年,文学发烧友。为了探讨文学,陈叔宝甚至还让宫女中有文学才华的充当“女学士”;而他的宰相江总同志,则是不管政事,每天跟孔范、王瑳等文士十余人,跟皇帝在后花园游玩,高兴了便要吟诗作赋。而且,在探讨文学的过程中,陈叔宝同志是充分发扬了“民主精神”的,从不以大欺小,以上凌下,一切本着“好就好,不好就要批评”的原则,严格淬炼自己的文学造诣。
当然了,《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同志,似乎不太理解陈叔宝的“民主行为”,十分“陈腐”的给此定了性——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
陈叔宝同志对文学的热爱简直是无时无刻,平时喝酒的时候,都要以此助兴——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接下来就是第三步——任用奸佞。
陈叔宝有个最宠幸的嫔妃,叫做张丽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会做人的美女)
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会做事的才女)
张丽华无疑是个美女兼才女,长得漂亮不说,还会做人,会做人不说,还会做事,要搁现在,绝对是顶呱呱的女强人。只是有一点,张丽华聪明归聪明,却没有用到正道上,这位“女强人”,将心思用在了如何擅权舞弊上(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赏罚之命,不出于外。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于是孔、张之权熏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谄附),于是,后世给她的评价,也就只能是老套的四个字了——红颜祸水。
陈叔宝还有三大宠臣,一曰孔范,这家伙的特长呢,叫做拍马屁,而且是文绉绉的拍马屁——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
后世对这样的人物,也有专门的一个词概括——“文妖”。
如果仅仅是拍马屁,倒也还好,问题是,这位孔范同志,还特别不知天高地厚,老认为老子天下第一,文武全才,世间无匹,他曾经在陈叔宝面前自夸:“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深见远虑,岂其所知!”陈叔宝貌似还不太信,找了第二宠臣施文庆,施文庆同志看到是孔范,觉得得罪谁不能得罪这位老兄,于是点头称是,其他人更是频频点头,于是,天下第一能臣就这样诞生了。
如果仅仅是吹牛,那倒也还好,要命的是,孔范同志还真以为自己文武全才了,而且,还真就让武将们难堪了——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于是,造成了极大的恶果——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那么,这位孔范同志,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夸那么有才呢?以后我们就明白了。
二曰施文庆,这是陈叔宝在太子时期的宠臣,他的特长,是记忆力非凡——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
三曰沈客卿,他是施文庆推荐给陈叔宝的,同期被推荐的人还包括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人,但是,说到被宠幸,那还是这位沈客卿。
沈客卿的特长,跟后世的和珅一模一样,就是能弄钱,挖地三尺,也能给皇帝弄出钱来瞎折腾——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税。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空虚,有所兴造,恒苦不给。客卿奏请,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纤毫不差;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
由于沈客卿能办事,连推荐他的施文庆都走运——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尤见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在任用奸佞之后,按照惯例,还有第四步——迫害忠良。
有个叫傅縡的大臣,也是陈叔宝太子时期的旧吏,本事是有的,但是,很可惜,有个缺点,致命的缺点——自恃才高,有些嚣张。因为这一条,傅縡就受到了施文庆、沈客卿之流的陷害,说他收受高丽使者的贿赂,然后将其下了大狱。
傅縡在大狱里头,还心系国事啊,写了封奏疏给陈叔宝,恳切劝谏:“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傅縡说的是实话吗?是实话。但是,很可惜,陈叔宝不爱听实话。所以,拿到奏疏之后,陈叔宝的反应就是大怒。当然了,傅縡同志,毕竟是老人了,太子时期就跟在他左右,陈叔宝也是讲感情的,过几天,火气下来后,准备给他留条活路,于是,派使者去问他:“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
傅縡很不“识相”,冷冷的回答:“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
这下陈叔宝终于跳脚了,给脸不要脸,死去吧——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
还有个叫章华的哥们,因为屡遭排挤,又因为看不惯陈叔宝的所为,也上疏劝谏:“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东定吴会,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
当然了,他的下场跟傅縡是一样的,一个字——死。
用四个字来评价陈叔宝吧——典型昏君。
事实证明,杨坚的“骄敌”之计十分奏效,但是,光靠“骄敌”也是不够的,还需要动点真格的。
<h2>檄文</h2>
公元582年,陈叔宝那份著名的国书,被杨坚在众臣中展示。隋朝大臣的反应,当然是两个字——火大。尤其是杨素同志,更认为“主辱臣死”,还跪下来请求治罪。杨坚这么做,无非是要渲染气氛,造成陈朝非灭不可的舆论氛围。
拱了火之后,杨坚就询问高颎,说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陈朝啊?
高颎出了个主意:“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利用农时的时间差,每次南方要收割,我们就表现出一副进兵的架势,不打他们,也折腾死他们,让他们在经济上首先受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找机会下手,对方一定没防备,到时候把对手的积蓄烧了,陈国就民穷财尽了)。”
高颎的这个主意,主要是两点,一曰经济战,二曰心理战。
这个心理战比较有意思,概括一下,叫做“狼来了”战法。隋朝就是那个天天嚷嚷“狼来了”的骗人孩子,骗的多了,陈朝这个大人就不信了,但是,当你真的“不信”之后,那接下来就只能是“不幸”了。
兵法所谓实实虚虚,虚虚实实,正为此也。
杨坚认为,好计!立即执行!效果呢?很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自高颎之后,杨素、贺若弼、高劢、崔仲方等人纷纷献策。
崔仲方的计策是这样的:“今唯须武昌以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度计;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蜀、汉二江是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贼虽于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彼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矣。”
崔仲方的这个计策,便能让我们看出,为什么陈朝注定要成为北方王朝统一的垫脚石了。南陈的基因缺陷,其中一条,是地域狭窄,而因为这一条,当北方王朝想要发动总攻时,南陈就会遇到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顾此失彼。
南陈的地域狭窄,体现在两点:一是巴蜀及荆湘地区为北朝控制,这是长江上游,如果北朝在这里集结兵力,南陈是不得不防的;二是淮南地区居然也为北朝控制,而南陈的国都建康,居然只有一条长江可做防御;如此一来,如果南陈将防御重心放在上游,那么,下游的建康就会危如累卵,而反过来,如果南陈将防御重心放在下游,则长江上游也将防无可防。
这就是崔仲方计策的核心,这是南北之争的新形势,但是,正是这个新形势,可以被隋朝用来当做决一胜负的关键。
从政治到经济,从经济到军事,隋朝都已经做好了灭亡南陈的准备,接下来,隋朝就剩下最后一步了——出兵。
公元585年,西梁帝国的二任帝萧岿去世,太子萧琮即位。
公元587年八月,杨坚突然下诏,要求萧琮去大兴(隋朝国都,临近长安)朝见。老大征召,萧琮尽管满腹狐疑,但也不得不去,该年,他带着文武官员两百余人,踏上了西去的道路,八月十八日,萧琮抵达了大兴。
然后,杨坚再度下令,派性情苛酷的大臣崔弘度带兵戍守江陵。当崔弘度大军抵达都州时,西梁的宗室终于开始出现恐慌了——安平王萧岩(萧琮他叔),义兴王萧献(萧琮他弟),这二位就觉得崔弘度要进军攻击了,惶恐之下,二位慌不择路,立即派使者去了南陈的荆州刺史侯慧纪那儿请降,然后,侯慧纪派兵去了江陵,再然后,二位王爷就带着十余万人口,投降了南陈。
从派人跟侯慧纪联络,到带着十余万人口入陈,这其中,整整花了二十六天,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崔弘度大军静静的,默默的,在都州停留,什么事都没做,眼睁睁看着萧岩带人出逃——要知道,都州离江陵,也就七十多公里,崔弘度如要阻止,实在是易如反掌。
崔弘度能阻止而没有阻止,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想阻止。崔弘度之所以不想阻止,因为,杨坚导演的一出的大戏,正在渐入佳境。
当杨坚听说萧岩投降南陈后,他的态度是“益忿”,然后他对高颎表示:“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于是,杨坚下令大量制造战船。
于是,有好事者就来劝谏杨坚,说陛下啊,咱造战船是不是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私密着点?杨坚当即驳斥:“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
杨坚非但不想私密,相反,他还命人将造船时削下的木屑,全部投入长江,任其顺水流下,他还表示:“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让我们揭开谜底吧,这个谜底,就是两个字——借口。
大凡战争,在开战之前,交战双方都会打一打口水仗,其目的,就是要占据道德制高点,表明,我打你,是以顺讨逆,而你打我,则是不合道义。
为此,中国出现了一种文体——檄文,专门用于战前痛斥对方,水平高的,能七弯八绕的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进去,然后,你还得夸他——骂的真有道理。
甚至,中国历史也有因为檄文写得好而一举成名的,比如说,官渡之战前,袁绍方面的陈琳,就写了篇檄文,把曹操骂了个狗血淋头,顺便他还挖坟掘墓,把曹操的爷爷曹腾给痛斥了一顿,据说,曹操当时还害偏头痛呢,一看这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然后,咦?头怎么不疼了?为此,官渡之战曹操打赢后,非但没有杀掉陈琳,还把他引入了自己的幕府。
之所以要打口水仗,要写檄文,是因为中西双方的战争理论(中国的《孙子兵法》、德国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里都认为,战争,一定是正义战胜邪恶,换句话说,你要想打赢战争,就必须造成一种你是正义方的舆论。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那就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都需要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就是奠定“我是正义方”的理论依据。
杨坚搞这么多,无非就是需要这一个“显行天诛”的借口,他想要一上来就站到这场战争的道德制高点上。
所以,从一开始征召萧琮入京,到后来派遣崔弘度率军驻守江陵,再到后来纵容萧岩投奔南梁,这都是杨坚的计策,西梁,不过是杨坚的诱饵,而他的醉翁之意,则是直直的指向了南陈。
南陈上当了,他们让杨坚找到了借口,原本在军事上就处于下风的南梁,从这一刻起,就已经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有个叫皇甫绩的哥们,就看出了杨坚的心思。这哥们在被任命为晋州刺史,即将上任时,还跟杨坚分析了一番隋朝必灭陈朝的道理:“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皇甫绩的“三也”,就赤裸裸的把杨坚的心思给说出来了。
以此,公元588年三月,杨坚正式下诏,讨伐南陈,诏书内容是:
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这封诏书,就是我们所谓的檄文了,应该说,写的是相当有水准的。再然后,杨坚就命令把诏书抄录三十万份,遍发大江南北。
隋朝灭陈的舆论攻势,至此达到了顶点。
<h2>典型亡国君</h2>
公元588年十月,一切准备就绪后,隋朝大军正式出动——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显然,从规模上而言,这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战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杨坚自是信心满满,而他的手下,则深感重任在肩。在出发之前,高颎就似乎仍然有所担忧,找来了薛道衡,问他:“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
薛道衡给高颎吃了颗定心丸:“克之。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势,事在不疑。”
高颎终于开怀了:“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还有什么说的呢?动手吧!
战事从长江上游率先打响——隋朝于此的总指挥是杨俊,驻军汉口;而南陈于此的总指挥,则是周罗睺。
杨素率军从三峡东下,很快抵达了流头滩(湖北省秭归县东)。要跟杨素交战的,乃是戚昕,此公原为西梁军将,如今已投降南陈,他率青龙舰百余艘,驻守狼尾滩(湖北宜昌市西北),地势险恶。
隋军有所担心,害怕不能渡过。杨素则表示:“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
杨素认为,打是一定要打的,但是,白天打不合适,必须夜袭。
于是,杨素率黄龙数千艘,令部下口衔木条,然后水陆并发,步骑结合,令王长袭率步兵自南岸袭击戚昕的侧背,又令刘仁恩率领骑兵自北岸袭击白沙(湖北省宜昌市东),刘仁恩在天明之前赶到白沙,于是立即发动攻击。
(隋军水师的船舰配备是这样的: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戚昕遭遇了夜袭,又遭遇了两面夹击,自是抵敌不住,最后,单枪匹马,捡了条命,兵败而逃。戚昕的部卒,遂全被杨素俘虏,而杨素随后所作的事情,则也很妙——劳而遣之,秋毫无犯。
很显然,杨素贯彻的作战原则——攻心为上,攻战为下。
隋朝要灭亡陈朝,统一全国,靠的不仅仅是武力,更需要政治上的优越性,杨素从一开始就展示了这一点。
杨素率军继续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阵势极为雄壮。陈朝人看见身材魁梧的杨素,坐着“平乘舰”(这是隋军水师中较小的一种船,小船配上巨人,自是气场非凡),都不禁为之心惧,竟称他为江神。
杨素以如此气场挺进,上游求援的情报自是一封接一封的送到了京师——当然了,陈叔宝是不会知道的,因为,施文庆和沈客卿是不会告诉他的……
不知道战事已经开始,这还只是开始,更牛的是,陈叔宝同志居然还准备在次年正月搞一个阅兵典礼。这个典礼的目的是啥呢?很简单,抖威风。给谁看呢?给新近投奔的萧岩和萧献看……
萧岩和萧献刚来投奔的时候,陈叔宝同志的反应是,既喜且惊。喜的啥呢?我大陈毕竟牛逼,连南梁孑遗都知道我朝威风,这就来降了;当然了,喜完之后,马上就惊了——我大陈牛逼是牛逼,但人家带着十几万人来,看样子也不好整啊,真要有个好歹,怎么弄?
好在,陈叔宝还是有解决办法的嘛——怎么解决呢?远远的打发出去咯。于是,陈叔宝就把西梁投奔的民众远远的分散打发了,继而又命萧献当吴州刺史,萧岩当东扬州刺史——还是不放心,怎么办?好办,在吴州和东扬州中间及两头安排三个人——中间安排任忠驻守吴兴郡,两边安排南平王陈嶷镇守江州,永嘉王陈彦镇守南徐州(南平王和永嘉王都是陈叔宝儿子)。
这么搞了之后,完了吗?还是没完。之所以没完,是因为陈叔宝同志啊,是一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别看表面装得挺牛逼,其实骨子里怂包蛋一个,特没自信。这不,西梁两位王爷来降,陈叔宝脑子里就特别乱,毕竟人家好歹是皇家贵胄出身,这要看不起我咋办呢?陈叔宝认为,要震一震他们。
为了震一震这两位归降的王爷,让他们直观上认识到大陈的牛逼、陈叔宝的威风,陈叔宝同志决定在次年正月搞个阅兵典礼——这会,都已经开始准备了;比如说,长江中下游的战船,陈叔宝已经下令,全部歇到建康一带来,要露露面。
朋友们,陈叔宝为了抖这威风,可是出了大问题了——啥问题呢?长江下游沿江两岸,一艘船都没有,空空荡荡,而隋军,早就虎视眈眈了……
话说回来,陈叔宝同志为何如此托大?很简单嘛,隋朝喊“狼来了”喊了五六年了,陈朝被折腾的够呛,但隋朝的狼真一次没来过,看来是且来不了了,与其放着战船在那里溜着,还不如拿出来抖抖威风……
陈叔宝的表演,这才刚刚开始。湘州刺史晋熙王陈叔文(陈叔宝他弟),在任上干了好几年,干得不错,很得人心,这不,陈叔宝同志不就开始不安了吗?做个算术题吧,陈叔文+长江上游=?陈叔宝的答案——要了哥的亲命啊!这能容许吗?于是,陈叔宝就想,换个人去替他。
接下来的问题是,换谁呢?陈叔宝想来想去,朝内大臣是不少,但跟哥关系不错又靠谱的,基本没有……人到用时方恨少啊!最后,陈叔宝勉强从“人才库”里择出了一个人——谁呢?施文庆……于是,陈叔宝任命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还给他精兵两千,然后,征召陈叔文进京。
施文庆很高兴,毕竟,那年头,干啥都不如带兵好使啊,但是呢,施文庆又一想,我走是走了,朝内如果有人嚼舌根,我这日子怎么过?最后一想,兵要带的,朝内也是要有人的,那就……沈客卿代我?
这二人已经合计的差不多了,就在此时,出了幺蛾子。
两个武将,樊毅和袁宪对如今的江防情况很不满意,樊毅表示:“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有道理吧?袁宪和萧摩诃都认为有道理,于是,在朝会上,他们就提出了这问题,并准备当面向陈叔宝提出建议。
幺蛾子在哪呢?朋友们,京口和采石,各需精兵五千,而建康呢,兵本就不多,于是兵从哪里来呢?施文庆这么一想,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娘的,陈叔宝要是说把原本给我的两千精兵留下,可怎么整?老子这湘洲刺史还当得了吗?紧跟着吓出一身冷汗的是沈客卿,施文庆走了,他就第一顺位接班了,朝内就他说了算了,他娘的,施文庆要是走不了怎么办?
两位都吓出一身冷汗后,转念一想——幸亏事情还不算晚,不是还没报告给陈叔宝了吗?于是,在朝会上,二人异口同声,说这样的建议,无需面奏,写个条陈,我们帮你们代为转奏,圣上一准儿批了。
袁宪几个觉得没问题,这么多大臣做见证,应该出不了幺蛾子,就写了个条呈,让施文庆和沈客卿转奏了。转脸,二位宠臣见到了陈叔宝,他们是这么说的:“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出人船,必恐惊扰。”(表示边境的接火是常事,那帮将领可以搞定,要是增兵前去,反而让人惊恐)
这要搁二一个皇帝,一准儿能做出正确判断,很遗憾,要做判断的皇帝叫做陈叔宝,所以,准确不了了。这事儿于是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军情越来越紧急,马上火烧眉毛了,隋朝大军压境,到南陈国土上侦察情报的间谍更是一天好几拨,袁宪几个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成天急得坐卧不宁,接二连三的上疏给陈叔宝。
然后咧?施文庆同志又放话了,说:“元旦朝会大典,马上就到了,南郊祭祀天神的大典,太子又要跟随,如果现在派出大军,这两件事都办不成了。”
这回陈叔宝同志貌似脑子转过弯来了,反驳道:“现在暂且出兵,如果北方真的没什么大事,再让水军担任我们南郊祭祀天神的警卫,有何不可?”
施文庆同志听到陈叔宝这强有力的反驳,估计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犯嘀咕了——咦,老大啥时候变这么聪明了?当然了,施文庆毕竟是施文庆,别的本事平平,有一点绝对是一绝——能“拗”。施文庆这就开始施展绝学了:“这样一来,声音传到邻国的耳朵里,岂不认为我们软弱可欺?”
当然了,这套“面子哲学”,施文庆也觉得顶不了多长时间,尤其袁宪几个一天好几封奏疏,再二的皇帝都得有所警觉——咋办呢?施文庆就赶紧金钱攻势,贿赂了当朝宰辅江总,让江总在陈叔宝面前多多“美言”,一定顶住将军们要求出兵的舆论攻势。
皮球踢到了陈叔宝面前,陈叔宝作何抉择呢?陈叔宝很是为难——施文庆吧,忠臣,能臣,不给面子吧,好像也说不过去;但是这帮嗡嗡嗡的武将吧,好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怎么整呢?好在陈叔宝处理这种问题有一套——很简单嘛,再重新把皮球踢给大臣们就好;你们再详细讨论一下,再来汇报,就这样!
大臣们讨论了没呢?讨论了,但是,由于江总同志的力量,袁宪几个总是占不了上风,于是,讨论的结果就是——未决。
“未决”也不要紧,因为,陈叔宝同志,虽然骨子里是个怂包蛋,但是,阿Q精神特别足,挺能安慰自己——有次他就跟使臣讲:“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
陈叔宝这番话,让我想起了高中老师对我的教诲——要学会逆向思维。可惜,学生不才,到今天还没怎么领悟,但看到了陈叔宝,我恍然大悟了,所谓逆向思维,原来是这样子的。“齐兵三来,周师再来”,陷入思维定势的我,“陈腐”的认为,这是陈朝邦基不稳的体现,但是,经过陈叔宝这一逆向思维,结论就大为不同了——原来这也可以理解为“王气在此”啊!
一旁的马屁精孔范同志,立即领会了领导的精神,当即见缝插针:“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
当然,光这句话,还体现不出孔范的马屁功力,下面一句比较牛逼——当时有人报告,说隋军有很多战马都病死了(这已经是个假情报了),结果孔范接口道:“别胡说八道!这是我们的马!他们不好好照顾,随便就让它们死了?”
我们说,拍马屁这个东西,低级的马屁,领导说什么,你附和什么,这个充其量当个传声筒,无法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中级的马屁,领导说什么,你附和什么,顺便,再发散思维一下,领导会觉得这小子孺子可教;高级的马屁,领导还没说什么,你就说出来了,领导一准儿觉得这小子聪明乖巧,可堪大用。
孔范同志这次给我们展现的,是属于中高级马屁,既有中级马屁中的发散思维,又有高级马屁中的察言观色——陈叔宝当时担心啥?不就担心干不过隋朝吗?孔范这你马我马的一跟,立即给陈叔宝壮了胆,岂不妙哉?
所以说,公务员兄弟们,难得的学习机会,仔细揣摩一下哈。
马屁拍到这份上,可说是200%的拍到痒处了,陈叔宝同志除了大笑之外,也就不能有其他表示了,笑完之后,陈叔宝当然该干啥干啥去了——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辍。
对于陈叔宝同志,看来,“典型昏君”还不足以概括他,他的问题比“昏君”严重的多,我们换个词吧——典型亡国君。
<h2>盛世之臣</h2>
终于,一个多事的年份过去了,春节来了,陈叔宝设宴招待了大臣们,结果,好像兆头不是很好——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寤。
兆头不好,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军情同样不妙。
当天(就是陈叔宝设宴招待大臣的正月初一),趁着南陈朝野一片喜气,无人防备,吴州总管贺若弼,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广陵渡过了长江。
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当然不只是因为大年初一,更因为贺若弼同志,彻底实施了高颎最初提出的“狼来了”的心理战。
最初,贺若弼把军中的很多老马卖掉,向陈朝购买船只,藏在隐秘的地方,然后呢,码头上停着的,是贺若弼另外收购的五六十艘的破船。陈国间谍多次侦察,侦来侦去,只看到码头上这些破船,几次三番之后,他们就觉得贺若弼只有这些破木疙瘩了,也就不以为意了。
此外呢,每逢换防,隋朝所有的江防部队,贺若弼都奏请要到广陵集中,所以呢,每到换防的时候,江北都特别热闹,旌旗招展,帐篷密布。最初的时候,南陈还是很紧张的,老以为隋军要打过来了,但是到了后来,南陈的江防部队慢慢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人家惯例性的换防,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所以此后隋朝大军大量集结,南陈方面就也习以为常,不再戒备。
贺若弼又派军队沿江打猎,阵势弄得很大,人喊马嘶,惊天动地,南陈的情况还是那样——一开始挺紧张,到了后来,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了。
如此这般,因为贺若弼经年累月的喊“狼来了”,最后,狼真来了的时候,南陈方面却是毫无反应……
渡江的还不只是贺若弼一位。庐州总管韩擒虎,带着五百精兵,在夜色掩护下,从横江(安徽省和县东南长江渡口)南渡,秘密在采石矶(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登陆。当天由于是大年初一,南陈守将个个兴奋无比,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所以,韩擒虎登陆的时候,同样无人察觉,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占领了采石矶。
而下游的总指挥杨广同志,则率大军驻扎六合(江苏省六合县)桃叶山(江苏省江浦县东北十五公里)。
正月初二,建康城内飞奔而来一位将领——名曰徐子建,他的职位是,采石矶守将……亲娘咧,总算没有宿醉……
初三,陈叔宝总算觉得乖乖了不得了,召开了军事会议。
初四,陈叔宝下达了诏书:“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
口气,一如既往的很大(将隋军比作“犬羊”、“毒蜂”),牛逼,一如既往的很响,但是,在诏书的最后,还是露了怯——内外戒严了……
紧接着,陈叔宝做出了人事安排——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
当然了,当天发布的最后一项命令,我们终于看到了陈叔宝同志那惶恐不安的内心——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执役。
连和尚尼姑道士都要参军,由此可见,陈叔宝真的慌了,知道问题严重了。但是,很可惜,晚了……
正月初六,贺若弼攻克了京口,生擒南陈守将南徐州刺史黄恪。
当然,我们不能怪黄恪废物,因为,这哥们是纯粹代人受过,关于京口的防守问题,上一年袁宪几个人多次向陈叔宝指出,但是,最后在施文庆、沈客卿和江总的共同努力下,皮球踢来踢去,朝内讨论来讨论去,讨论出的结果是——未决。朝内未决了,倒霉的不就是守将本人吗?
搞定了京口后,贺若弼跟杨素一样,开始打攻心战——军令严肃,秋毫无犯。有个当兵的不长眼,去老百姓家里买了点酒(注意,是“买”酒,还不是“拿”酒),贺若弼就将其“立斩以循”了。在京口,贺若弼俘虏了六千士卒,结果,一个不剩,都给放了,而且还给了盘缠口粮——当然,还有一样东西,就是上一年抄录了三十万份的杨坚的诏书,请他们义务宣传……
效果很牛逼——于是所至风靡。
“所至风靡”说明了两件事,一是贺若弼的战略很成功,二是南陈统治者实在是已经烂成了渣,南陈民众对他们已经毫无眷恋可言了。
这边贺若弼攻占了京口,那边韩擒虎也不示弱。韩擒虎同志,在正月七日进攻姑孰,只花了半天功夫,就生擒了南陈守将樊巡及其一家老小(原本姑孰的守将应该是南豫州刺史樊毅,结果哥们还在建康没出发,所以,姑孰守务,由儿子樊巡代劳,当然,代劳的结果,就是“代擒”了)。而在正月初四被陈叔宝派出去增援南豫州的皋文奏则是大败而回——还不如一早就别走呢……
贺若弼“所至风靡”,韩擒虎也不落后。由于多年的经营(韩擒虎当庐州总管已经有八年时间了),江南民众早闻其名,这次听说传说中的韩擒虎终于露面,江南民众就跟粉丝去见偶像一样,把韩擒虎大营都给踏平了——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顺便,南陈大将鲁广达的儿子,新蔡的鲁世真和其弟鲁世雄,带着其部,也投降了韩擒虎,而且,还手书一封,招降起了老爹来。鲁广达同志当时还在建康,是丢不起这人啊,当即写了奏疏弹劾自己,还亲自去廷尉那儿请罪,结果陈叔宝同志一看,得了,你就别伤心了,还加赐了黄金,让他回营。
陈叔宝这意思,貌似是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一码归一码?对待鲁广达,貌似是这个逻辑,但是,对待樊毅,却又换了个逻辑……
当时樊毅和蒋元逊率八十艘青龙舰,在白下巡逻,准备抵抗六合的杨广。结果,陈叔宝一想,樊毅他儿子樊巡及一家老小,貌似在韩擒虎手里?这老小子靠得住吗?想想可能是靠不住,准备让任忠去接替他。当然,陈叔宝也知道,临阵换将,你得给个说法啊,他派去劝解樊毅的,是萧摩诃……
萧摩诃同志是个武人——好吧,粗人,派这种人去劝解,陈叔宝果然有才。最后当然没劝成功,樊毅被劝了一肚子火,陈叔宝后来一想,算了吧,毕竟老将了,不能太不给脸,搞得大家都难看,就你吧……
当时,隋朝大军对南陈已经形成了夹击之势,贺若弼自北方的京口,韩擒虎自南方的姑孰,分路并进,南北夹击。一路之上,可以说,所向披靡,南陈帝国的江防系统,几乎是形同虚设,于是,贺若弼派军攻击曲阿(江苏省丹阳市),切断了交通线(阻止太湖流域和钱塘江流域的援军),继续向西深入。
陈叔宝只能被动的接招了——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正月十五,任忠从吴兴郡赶到京城,驻守朱雀门。
正月初七,贺若弼进驻钟山(建康城东),在白土岗之东布防。而此时,杨广派杜彦和韩擒虎会师,合军两万,驻守新林(江苏省江宁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