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总管王世积则率建队攻击九江,在蕲口大破南陈守将纪瑱,南陈军队大为惊恐,纷纷投降。消息传到大兴,杨坚因此设宴庆贺,款待群臣。
杨坚当然有理由高兴,因为,他所有拥有的,乃是一大批的盛世之臣。
<h2>亡国之臣</h2>
局势,对于陈叔宝而言已经相当不利了,但是,也没并没有到穷途末路——当年他的叔祖陈霸先,石头城都被北齐占了,照样能力挽狂澜;更何况,如今建康城内的军队,虽说不多,但也不少,十万之众,打个建康保卫战,还是绰绰有余的。当年南梁那么惨,不也在侯景之乱坚守了宫城好多天吗?
很可惜,陈叔宝不是陈霸先,他连萧纲都比不上,看到这种情形,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每天就知道哭,从早哭到晚,至于说什么组织防守,那就交给爱卿施文庆了。施文庆于陈叔宝是“爱卿”,而于其他将领,则是怎么爱都不起来了,恨得将其剥皮拆骨倒还差不多——局面搞到这样,施文庆不说有100%的责任吧,80%的责任,大概也躲不过吧?
施文庆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其他将领都恨他,因此,他就更加害怕这帮人建立功勋,更怕这帮人稳定了局面后秋后算账,所以,他就老在陈叔宝面前放风,说:“这帮大老粗们,平时就一肚子牢骚,对政府怎么都不满意,现在出了事了,他们更闹腾了,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于是,南陈将领但凡有所请求,施文庆多半将其驳回。
所以,这当口最憋屈的是谁?就是南陈将领,有劲使不出啊。比如说吧,萧摩诃同志,在贺若弼攻克京口的时候,就请战迎击,结果陈叔宝不答应;后来,贺若弼又进抵钟山,萧摩诃又建议:“弼悬军深入,垒堑未坚,出兵掩袭,可以必克。”结果呢?陈叔宝还是不答应。
这也不答应,那也不答应,陈叔宝想搞什么呢?陈叔宝也搞不出什么来,这不,过不久找来了萧摩诃和任忠,问他们怎么办了吗?
任忠一看,可算有机会发言了,一股脑的就把自己如何拯救危局的所思所想倾囊倒出了:“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今国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度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
任忠的计策,叫做“积极防御”。防肯定是核心,但是,也不是一味的死守,而是也派兵出去切断隋军各路大军的联系,然后,想办法把隋军调出危险区域,接着,就等上游的援军来帮忙咯。
好计吧?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如此了。结果呢?陈叔宝还是不从。
第二天,不知道晚上躺床上想了些啥,一直都在“不从”的陈叔宝,貌似有主意了,当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一个典型的馊主意,他摇头叹气的表示:“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
萧摩诃请战多次了,贺若弼在京口的时候,他就说打,在钟山的时候,又说打,结果,陈叔宝一连的不从,如今呢,黄花菜凉了大半,他却精神病发作,要打了,而打的原因,居然是他娘的“兵久不决,令人腹烦”……
当然,我们还是要肯定一下陈叔宝的,毕竟,这么多天来,这是他拿出的第一个主意嘛……有句话叫啥来着?馊主意起码也强过没主意嘛!
当然了,任忠同志是无法向我一样乐观的,一听是这馊主意,他赶紧磕头如捣蒜,连连请求,老大,您还是免了吧!
结果,一旁的马屁精孔范同志说话了:“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
马屁精之所以是马屁精,就因为老大说什么,他就会附和什么,而孔范同志之所以能靠拍马屁达到今天的地步,就因为他拍马屁的功力实在炉火纯青,这次的马屁,就颇有文艺范,引经据典起来了,一般历史爱好者,还真就看不懂了。
为了让朋友们更好的瞻仰孔范同志的马屁功力,我们要讲析一下这个典故。
这位“勒石燕然”的主角,乃是东汉的外戚、权臣兼大将窦宪;而配角呢,则是早不复西汉早年风光的匈奴——准确的说,是北匈奴。
当时匈奴分裂成了南北两部,南匈奴亲汉,而北匈奴反汉,公元88年,南匈奴请兵北伐,于是,朝廷便让窦宪出征了。
公元89年,窦宪与耿秉各率四千骑、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率万骑从朔方鸡鹿塞(今内蒙古磴口县西北哈萨格峡谷口)出兵;南单于屯屠河率领万余骑从满夷谷(今内蒙古固阳县)出兵;度辽将军邓鸿和边境地区归附朝廷的羌胡八千骑、左贤王安国万骑从翩阳塞(固阳县境)出兵。
三路大军在涿邪山(今蒙古西部、阿尔泰山东脉)会师。
窦宪命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等率精兵一万多,与北单于在稽落山(今蒙古境内杭爱山)作战,大破敌军。敌众溃散,单于逃走。窦宪整军追击,直到私渠比鞮海(乌布苏诺尔湖)。
此役,共斩杀名王以下将士一万三千多人,俘获马、牛、羊、驼百余万头,来降者八十一部,前后二十多万人。窦宪、耿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
这便是历史上不是太著名的“勒石燕然”的典故。
其实,从历史影响而言,窦宪的这个“勒石燕然”,几乎是秒杀汉武帝时期卫青和霍去病的北伐:此战过后,北匈奴被迫西迁,三百年后,成为了令西方人闻之胆寒的“上帝之鞭”,把日耳曼人从原始丛林驱赶出来,最终致使欧洲历史上最强盛的帝国——罗马帝国灭亡;而北匈奴西迁留下的权力真空,则被鲜卑人填补,鲜卑人成为草原的新霸主,而南匈奴等胡族则被迫内迁,若干年后,造成了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巨大的民族浩劫——五胡乱华;而草原的新霸主鲜卑,则建立了国祚长达171年的北魏(少数民族统治时间之久,北魏仅次于满清)。
但是,很可惜,窦宪的北伐,在中国历史的评价中,却一直远远不如卫青和霍去病。为此,柏杨老先生还颇是愤愤不平,写下了如下评语——但是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行,反不如一个儒家学派知识分子的一件酸溜溜的事,占据的篇幅要多。多少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文化事迹,被迂腐盲目的没有原则的反战思想埋没掩盖。这是中华文化遗产中最严重的缺失,严重的影响了整个民族的气质。中国人的孱弱退守,原因在此。
好吧,我们先要解释一下,为什么窦宪遭遇如此冷遇。窦宪这场战役之所以寥寥数笔,是因为此公本人向来不受传统史学家的待见,原因无他,此公给东汉开了个“外戚专权”的坏头,以此导致东汉一直在外戚和宦官这两股势力间打转,以致亡国。在传统史家看来,窦宪于内政的危害,甚于他在外事上的贡献,所以,窦宪此人在历史上就一直颇遭冷眼。
当然了,柏杨老先生认为这种评价逻辑有问题,甚至是中国人“孱弱退守”的原因,这我们是需要探讨一下的。
人类的任何战争,都是争夺生存空间和生存物资,换句话说,一场战争值不值得打,就看两点——空间和物资。中国古代游牧民族侵扰中原,无疑,在空间和物资上,都是双丰收,他们当然值得打,值得将“打”这个字作为基本国策来执行。而中原政权北伐游牧民族呢?我们能得到什么东西呢?空间?农耕民族要草原和大漠有何用?物资?游牧民族有什么值得抢的呢?空间用不得,物资抢不着,打了何用?
更重要的是,我们打一场仗,往往需要花费很大代价,以“勒石燕然”为例,窦宪同志取得这样一场大胜,那可是深入大漠三千里换来的。
以汉王朝和匈奴的战争史为例,汉王朝进攻匈奴,一开始基本是无头苍蝇乱折腾,连攻击目标都没有。卫青第一次出征的时候(著名的龙城之役),汉朝大军兵分四路,结果只有卫青一个人获胜,公孙敖和李广都遭挫败,而公孙贺同志干脆是怎么来怎么回,连敌军的人影都没碰到。龙城之役卫青获胜,李广落败,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李广不如卫青能打?当然不是,这只能说明,李广不如卫青运气好。卫青能赢是因为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而李广落败,则是放屁砸了脚后跟,碰到了匈奴主力,寡众不敌。
龙城之役,现在被我们看成是汉军反击匈奴的起点,是卫青横空出世的一场战事,但是,从军事角度而言,这场战事却形同儿戏。这说明了什么?这不正说明汉民族跟游牧民族的战争,从来都不对等吗?
所以,游牧民族南下侵扰,这叫做“攻击性进攻”,目的是空间和物资,而我们北伐游牧民族,则是“防御型进攻”,目的是驱逐对手,这跟什么“孱弱退守”毫无关系,只是跟地理条件、生存方式和经济利益有关罢了。
好了,有点扯远了,我们回过来看孔范。
很显然,孔范这个马屁,拍得有些离谱,就陈叔宝同志这赌气式的胜算0%的进攻,何以跟窦宪突袭大漠数千里,建万世之功相提并论?
但是我们说了,马屁神功的第一要务,是要了解领导。孔范这马屁,但凡拍给陈霸先这样的(当然,陈霸先未必能听懂就是了,假设他能听懂),一准儿让他拍呲了,陈霸先估计火冒三丈,立即会让丫滚蛋。然而,这马屁是拍给陈叔宝的,那就没问题,因为,陈叔宝同志虽然出息不大,但无奈脸皮够厚,对于这样的高帽,向来是来者不拒。
果不其然,陈叔宝对孔范这番话很是赞赏,然后,转脸过来朝向萧摩诃:“公可为我一决!”
萧摩诃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从来行陈,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
这句话意味深长在何处,我们一会便知。
<h2>最轻松的征服</h2>
然后,陈叔宝拿出了大量金银绸缎发给各军,作为赏赐。
这里,我们发现了陈叔宝的又一个人性闪光点——比之我们先前说过的高纬、萧纪之流,陈叔宝还蛮大方的,这就不易啊。
再然后,陈叔宝就派出了军队——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这几支军队,南北连亘,长达二十里,以至于首尾行动不相知,军事部署之失败可想而知。
然后,战斗开始了。贺若弼率领轻骑登山,看到了南陈连亘二十里的大军,当然,他毫不畏惧,立即驰下,与所部部将杨牙、员明率甲士八千,列阵以待。南陈方面,进攻最积极的,居然是儿子都投降了韩擒虎的鲁广达,此公与贺若弼力战,由于人数优势,竟一度将贺若弼逼入绝境。贺若弼所部连续多次被鲁广达部所退,麾下身亡者达273人,逼得贺若弼放烟雾弹自救,这才略略摆脱了颓势,得以重新收拾起人马,军势复振。
然后,贺若弼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战场上占据了优势的南陈军,并没有对隋军穷追猛打,相反,略微得势后,这帮人砍了隋军的人头,就准备去陈叔宝那报功了。这就说明,虽然重赏之下有勇夫,但是,这帮勇夫毕竟是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纪律严明的隋军的对手。
于是,贺若弼发动了反攻,这次,他进行了针对性攻击,而其目标,则是孔范。恭喜贺若弼,他准确的看出了南陈军队的最大弱点,这位孔范同志,虽然平时老是叫嚣自己文武全才,但真到了战场上,真碰到了贺若弼这种久历战阵的勇将,那就只剩一个字了——溜!
因而,孔范军跟贺若弼军刚刚交手,还远谈不上胜负呢,就赶紧溜了,其余的陈朝军队都看傻了眼,贺若弼一路追袭,南陈军大乱,骑兵步卒四处乱窜,难以阻止,于是斩首五千人。
接着,贺若弼部将员明生擒了一个人——萧摩诃。
原本,这场战事的主角,南陈方面,应该是萧摩诃,但是,从一开始,他就消失了,奋力杀敌的人中没有他,崩溃窜逃的人也没有他,他就是冷冷的在那里,似乎战事与他无关。
贺若弼想要杀掉萧摩诃,萧摩诃没有挣扎,而是神色自若,倒是把个贺若弼弄得颇为尴尬,最后将其释放,以礼相待。
从头到尾,萧摩诃都像是个看客,而他为什么会成为看客,则能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中一窥究竟——从来行陈,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
前一句话很好理解,也没什么疑问,问题当然是后一句话——“兼为妻子”,这是什么意思呢?揭晓谜底吧——萧摩诃其实戴了很长时间的绿帽子,他心知肚明,但敢怒不敢言,因为,给他戴绿帽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叔宝。
于是,我们也就能够理解,萧摩诃为什么连连请战,又为什么消极作战,乃至被俘乃至将死之时,表现如此淡定。因为,打从一开始,萧摩诃就做好了战死疆场的准备——是的,他恨陈叔宝,但是,他爱南陈。
如萧摩诃这样的遭遇,死在战场上,确实也是种解脱。
这场神经质的决战,以南陈惨败而告终——当然,这一切早在任忠的预料内。因此,此时情绪复杂的,除了萧摩诃,也就是任忠了。
任忠飞奔回了宫殿,见到了陈叔宝,描述了一下此战的败况,然后他表示:“陛下好好保重吧,我已经拼尽全力了。”陈叔宝此时似乎终于意识到任忠的价值了,给了他两包黄金,要他招募勇士,继续作战。
任忠没有回绝,只是对陈叔宝表示:“陛下应该坐船前往上游投奔大军,至于我,我会拼死保卫的。”陈叔宝相信了任忠的所言,于是,命令任忠出宫部署,又让宫人穿戴整齐,准备出发,接下来,陈叔宝所能做的,也就是等了。但是,渐渐地,陈叔宝发现情况不对劲了,因为他等了半天,任忠却始终没有再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的脑中滋生。
任忠干吗去了呢?他带着几个人,去石子岗跟从新林出发的韩擒虎请降了……我们能怪任忠不忠不义吗?似乎也不能。任忠曾经也想为南陈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想呕心沥血,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但是,他最后发现,不值得,他效忠的对象是陈叔宝,为他这样卖命,不值得。一个对手下大将猜疑有加,言不听计不从的人,如何值得效死呢?
于是,任忠作为向导,带着韩擒虎入宫,驻守朱雀桥的蔡征部,一听是韩擒虎前来,当即惊惧而散。然后,任忠带着韩擒虎进了朱雀门,南陈军队一度想要迎战,任忠对其怒喝道:“老夫尚降,诸军何事!”是啊,连任忠这样的大将都投降了,他们还抵抗什么呢?散了吧!
听说韩擒虎已经进城,城内文武百官各自奔命,散的差不多了,只有袁宪还在殿中,江总等少数几个人,留在了国务院办公厅(省中)。
陈叔宝环顾四周,凄凄惨惨,居然只有袁宪一人,他大为感慨:“我从来接遇卿不胜馀人,今日但以追愧。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
陈叔宝终于检讨自己了,但是,很可惜,他这番话的主题思想,并不是检讨自己,而是责怪他人,责怪知识分子们没有道义。
知识分子们没有道义吗?或许吧。但是,一个无道之君,又怎么期盼有道之士呢?陈叔宝的自我检讨,还实在不够诚恳啊。
检讨完了之后,陈叔宝有些乱,隋军已经进城了,不久后就要进宫了,怎么办呢?藏哪去呢?袁宪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北兵之入,必无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
袁宪给陈叔宝找了个有尊严的出路,但是,陈叔宝却已经不要尊严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袁宪的一派忠言了,他脑子里不断盘旋的,只有一个字了——躲!陈叔宝已经想好了,他下了塌,飞奔而走,神秘兮兮的对袁宪表示:“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
陈叔宝想了个什么计呢?当然没有什么好计,依然是个馊主意,而且是,让人笑掉大牙的馊主意——他准备躲进深井里……
袁宪自是连连劝阻,但是陈叔宝听不进去;后阁随从夏侯公韵更是以身蔽井,陈叔宝跟他吵了好久,终于吵赢了,于是终于得以入井。
不久后,韩擒虎带着部队进了宫,四处搜寻,找不到陈叔宝,最后,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了那口深井上。军士俯伏在井口呼叫陈叔宝的名字,一片死寂,没有回声;军士们不耐烦了,开始叫嚣,说要把石头扔进井里,这时,从井底深处,突然传来了声音……
很显然,井里有人!士卒们把长绳抛到了井下,然后奋力将其往上拉,然后,这帮人发现,陈叔宝的体重大的邪乎,怎么这么重?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陈叔宝拉出来之后,士卒们恍然大悟,陈叔宝是个正常人,体重没那么邪乎,只是,跟陈叔宝绑在一块的,还有两人,两个美女,一个张妃,一个孔妃……
除此而外,宫内倒是一切正常,沈皇后居处如常;太子陈深也在东宫,闭门而坐,侍从孔伯鱼陪着他。军士破门而入,只见太子安坐在前,还慰劳他们说:“各位一路作战,恐怕很辛苦吧!”说的军士们都感觉破门而入实在没有礼貌了,对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太子,倒是开始尊敬起来。
宫里还有一群人——南陈的宗室。
当时,在建康的南陈宗室,还有一百多人,色厉内荏的陈叔宝,对他们很不放心,都把他们弄进了宫,住宿在金銮宝殿,并命豫章王陈叔英监控他们,暗中戒备。结果,隋军一进宫,这帮人终于得到了解放,纷纷投降。
韩擒虎就这样生擒了陈叔宝,他的手下只有500人,他甚至没有打过任何一场像样的战事,但是,此刻的他,居然已经完全控制了禁宫。
历史上的前辈们,侯景同志,徐嗣徽同志,柳达摩同志,以及其他一些同志,此时此刻,是不是默默无语两行泪呢?
当然,最无语的,还不是九泉之下的前辈,而是跟韩擒虎一起来攻打南陈的贺若弼——老子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呢?
贺若弼还在打,因为,站在他身前的鲁广达寸土不让,数百隋军被俘被杀,一直战到黄昏,鲁广达见大势已去,被迫放下了武器。然后,鲁广达面向宫城的方向,连连磕头,痛哭不已,对他的部属说道:“我不能拯救帝国,罪孽深重啊!”鲁广达的手下也跟着流泪痛哭,唏嘘不已。唏嘘之后,鲁广达及其部属,就都被贺若弼俘虏了。
于贺若弼而言,不幸的是,他面前居然还站着鲁广达这样的男人;当然,幸运的是,南陈只有一个鲁广达这样的男人;俘虏鲁广达之后,整个建康城空空荡荡,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深夜,贺若弼放了把火,烧了北掖门,然后进了建康城,接着,他听到了一个令他不快的消息——韩擒虎居然已经活捉陈叔宝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把陈叔宝带过来看看吧。只见一个浑身战栗,喘着粗气,冒着冷汗,斯斯文文的白净汉子走到了贺若弼面前,然后,在贺若弼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贺若弼有些发晕——对面的毕竟是一国之君,哪怕是亡国之君;他也在想,一国之君跪在他面前,合适吗?思考片刻后,贺若弼终于反应过来了——合适(不合适也得合适了),理由是——小国的君王,地位等同大国的三公部长,对着他叩头,合乎礼节。
然后,贺若弼又反应过来了,陈叔宝同志这是太紧张了啊,随随便便见人就叩,幸亏他能圆过去,要圆不过去,传到杨坚那儿,有嘴说不清啊,于是,他紧接着安慰了一下陈叔宝:“你不要太恐惧,到了大兴,至少还给你封个归命侯(西晋灭吴后,孙皓被封归命侯)。”
陈叔宝也见到了,这次攻陈之战,至少,于贺若弼而言,是大功告成了,然后,贺若弼也不免开始盘算,此次平陈之战,老子折腾了七八年,将来朝廷封赏,史书记载,功勋如何呀?
不算不要紧,一算,贺若弼一身冷汗出来了——妈的,老子拼死拼活,功劳居然在韩擒虎之下?而且是远在其之下?凭什么?这小子明明是摘了桃子啊!贺若弼越想越不服气,过后的几天,就老是跟韩擒虎过不去,言语上挑衅。当然,韩擒虎也不好惹,都是硬邦邦的汉子,谁他娘怕谁?谁他娘会任你糟践?不服是吧?不服也行,咱出去决斗!看看谁牛逼!
于是,终于有一天,两人拔了刀,气势汹汹的,要出营决斗。旁边几位一看,靠,至于吗?赶紧一拥而上,把这俩斗鸡给拉开了。
决斗不成,贺若弼还是不爽。当然,很快贺若弼就发现,韩擒虎手里就没几个人,不像他,坐拥大批军将,这功劳的事情,嘴上说不通,不还能动手吗?于是,贺若弼把蔡征叫来了,让他帮陈叔宝写投降书,然后,让陈叔宝坐着骡车,拉到自己的牢营,最后,让陈叔宝正式向他投降。后来,因为这事儿实在离谱,估计贺若弼手下都不同意,贺若弼也只能作罢。
不受降就不受降吧,人我得带着,贺若弼又把陈叔宝囚禁在德教殿,并派遣他亲信的军士严加看管。
此时这般,陈叔宝估计已经欲哭无泪了吧,香饽饽仍然是香饽饽,只不过,当年的他,人人凑上来拍马屁,人人看他脸色,而现在的他,则成了人家的战利品,争来夺去,他要看的,倒是别人的脸色了……早知如此,听袁宪一句,别躲在井下头,照着萧衍接见侯景的老例,堂堂皇皇的坐在大殿里,如今哪会如此憋屈?
(侯景狡诈凶残了吧?当日萧衍坐在大殿里接见他时,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后来,侯景退出宫殿后,对着部下王僧贵说道:“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所以,总算萧衍和萧纲父子还留有最后的尊严,没有任人蹂躏。)
在韩擒虎和贺若弼相继抵达建康后,长江下游的隋军总指挥部,也陆续到来。首先来的人,是总参谋长高颎。高颎进宫后的第一件事,是诛杀他所认为的跟妲己差不多的红颜祸水——张丽华。
据说,在高颎先行之前,杨广曾经交待过他,让他留着张丽华,所以后来高颎砍了张丽华之后,杨广大为不爽,冷冷的说道:“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从此,杨广便跟高颎结下了梁子。
为什么要加个“据说”二字呢?因为虽然《资治通鉴》这么写,但事情显然不合逻辑。此时的杨广,正处于政治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为了讨好他苛刻的父亲,以便能够将他哥杨勇赶下台,他正竭尽全力经营自己的政治形象,他所作的一切,都要合乎“贤王”二字。
比如说,杨广进入建康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
杨广干的第二件事,乃是跟刘邦入据咸阳后类似,封存府库,分毫不取——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
然后,杨广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天下皆称广,以为贤。
大家可能有些惊讶,因为杨广这个人太有名了,有名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败家子,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也曾有过“贤王”的称号。但是,完全不用惊讶,日后在《炀帝篇》中,我们就会知道,在杨广前35年的人生(王子时期)中,他都极力克制了自己,哪怕是装,他也是装到了一个极致。
我们不妨看看杨广装到了什么程度——晋王广,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屏帐改用缣素;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
因此,一个如此克制自己的杨广,一个如此看重自己在父母心目中形象的杨广,一个处于夺嫡之争关键阶段的杨广,他会为了杨丽华这样一个女人,毁掉自己的政治前途吗?大声一点回答!不会嘛,对不对?
那为什么《资治通鉴》有这样的桥段呢?很简单,杨广是个失败者,而中国的失败者,是一定不会有光辉的一面的,这就是中国史书的逻辑——在《炀帝篇》中,大家还会反复发现这一点。
杨广在做了这些事之后,又处理了贺若弼——广以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军令,收以属吏。(瞧瞧,杨广此时的行为,完全是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嘛,贺若弼这么大功劳,违反了军令,该罚也一样罚,“贤王”二字,当之有愧?)
贺若弼这叫喝水撒牙缝,头功被韩擒虎抢了不说,连次功都要被杨广挑骨头,俩字儿——倒霉啊!好在杨坚会做人,写了个诏书过来:“平定江表,弼与韩擒虎之力也。”而后,赐物万段;又赐弼与擒虎诏,美其功。
下游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中上游了。
当时,南陈水军都督周罗睺和郢州此时荀法尚驻守江夏(今湖北省武汉市),而上游总指挥杨俊率十余万大军屯于汉口,然后,双方呈相持之势,一个月内,隋军竟被压制的无法动弹。
中游进展不顺,就只能指望上游了。上游顺不顺呢?一开始也不顺。
当时荆州刺史陈慧纪令南康(江西省赣州市)郡守吕忠肃驻守岐亭(湖北省宜昌市北),据守西陵峡,吕忠肃在北岸山上凿洞,向南岸链接了三条铁链,横拦江面,阻止隋朝大军,而这位吕忠肃,更是抵抗意志坚强,变卖家财充当军饷。将领意志如此坚强,手下当兵的也是拼死效命,于是,杨素和刘仁恩,大小四十余战,奋力进攻,结果却一点便宜都讨不到,光战死的就有五千之多。
当然,吕忠肃靠变卖家财来充当军饷,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这哥们确实是大大的忠臣,很难得,二是他手头的力量其实也很有限,而且根本得不到补充。所以,在长期的拉锯中,尽管隋军一开始吃了瘪,但随着时间推移,兵精粮足,背后有一个帝国作为支撑的隋军,终于慢慢摆脱了颓势,也开始打胜仗了。
杨素在打胜仗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放人。
这是隋军此次南征的既定战略,不仅要以兵凌人,更要以德服人。所以,从杨素到贺若弼,从韩擒虎到杨广,在整个征服过程中,都打出了一个“德”字招牌;此时杨素的放人,也不过是一以贯之的策略推行而已。
然而,此次的放人,却收到了奇效。因为,隋军在打败仗的时候,南陈军队是毫不留情,都割了鼻子去报军功,然而,现在隋军打了胜仗,非但没有以怨抱怨,反而以德报怨,将心比心,南陈士卒也不免气为之夺。
吕忠肃知道,这么打下去,是没有机会的,他的部队,军心会很快瓦解,过不多久,就没人愿意帮他卖命了,于是,吕忠肃放弃了自己的阵地,他要选个更有利于自己的战场,继续抵抗。
吕忠肃退到了荆门(湖北省枝江市西北长江西岸)的延洲(长江中小岛),而杨素则解除了拦阻他的铁链,紧随而至。杨素派出巴蜑(四川中部少数民族,依水为生,擅长水战)军一千,乘着“五牙舰”四艘,用撞击长杆连续击破陈国战舰十余艘,于是,南陈军大败,被俘两千,而吕忠肃,则是单枪匹马逃过一劫。
南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兵安蜀城(湖北省宜昌市西),听到吕忠肃战败的消息,也便没了抵抗意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驻守公安(荆州首府,湖北省公安县)的陈慧纪见大势已去,乃将其军械辎重尽数焚毁,引兵东下,于是,巴陵(湖南省岳阳市)以东,尽为隋军所得。
陈慧纪此时手拥士卒三万余,主力舰有一千余艘,实力仍是非同小可,见长江上游守无可守之后,当时便想带兵顺江而下,去增援建康,但无奈被杨俊堵住了前路,于是便进退无路,生生被夹在了当心。
被堵在了巴陵的陈慧纪心急如焚,欲进不能,欲退无路,他仍想做最后一搏,但却不知建康防御如何,正在心乱如麻之际,巴陵城来了个人——陈叔文。
陈叔文同志,就是那位被陈叔宝猜忌的湘州刺史,他已经接到了调令,而且已经从湘州出发,此刻,他刚刚抵达巴陵——好容易碰个南陈宗室,陈慧纪就像见到了救世主一样,当即便推举陈叔文当盟主,共同抵抗隋军。
接下来,讽刺的事情来了。南陈的臣子陈慧纪,还在热血澎湃的准备为南陈流尽最后一滴血,竭诚以报国恩;而这边南陈的宗室陈叔文,却转脸就带了手下去跟杨俊请降,而且,杨俊很快就遣使前来慰劳……
更讽刺的是,当时已成俘虏的陈叔宝,也在杨广的要求下,手书招降上游军将,并派樊毅去见周罗睺,又派陈慧纪的儿子陈正业来见老爸……
还能怎样呢?周罗睺跟着诸将相对而泣,整整哭了三天,然后无奈解散部队,找到了杨俊投降,陈慧纪也无奈投降了隋军,于是,上游的战事宣告终结。
这位周罗睺我们要说一下,首先,他是难得的忠臣,非但成功抵挡了杨俊一个月,而且,在投降后,杨坚赏赐他时,他还哭着表示:“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陛下所赐,获全为幸,富贵荣禄,非臣所望。”
由于周罗睺投降的比较晚,所以,官位比较低,甚至不如名不见经传的羊翔,后来韩擒虎因此取笑他,说:“不知机变,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结果周罗睺正色答道:“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今日所言,殊匪诚臣之论。”韩擒虎也随之面露愧色。
周罗睺能力如何呢?贺若弼同志,一个牛逼哄哄,谁也瞧不起的人,他曾经在杨广面前大言不惭的谈及朝内诸将的能力,表示:“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言下之意,这些人都不成,要说良将,还得是哥们我啊)。”于是,贺若弼是如何评价周罗睺的呢?
贺若弼曾对周罗睺这么说过:“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利涉,果如所量(言下之意是,幸亏对手不是老兄你,要不然说不好咧)。”周罗睺倒也不客气:“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
然而,如此忠勇双全的周罗睺,后世的名声,却远不及他的对手贺若弼和韩擒虎,说到底,他的宝贝领导陈叔宝害了他啊!
言归正传。不久后,杨素也抵达了汉口,跟杨俊会和。再看看九江的王世积处——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豫章等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
至此,南陈已基本平定,只有少量的零星反抗。
首先是三吴地区推举萧献为首,反抗隋军。不久后,隋朝派宇文述领军镇压,萧献曾想玩个前后夹击——献立栅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欲掩述后;计是好计,但无奈所立之栅实在不够坚固,以至于宇文述破栅之后,居然还有回身反击萧献的机会……萧献于是兵败,后来撤至包山,又遭失利,最后想躲进民居,未遂,为宇文述所擒。
在萧献倒霉后不久,萧岩也倒了霉,此二位老兄,都被押解进长安斩了首,要说,萧献倒不冤,算是站着死的,这位萧岩是跪着死的,因为他是投降的……
然后是岳阳王陈叔慎。跟陈叔文不同,陈叔慎还是挺为自己的血统感到自豪,他没有轻易投降隋朝,有一天,他在家设宴款待诸将,叹气道:“君臣之义,尽于此乎?”说着说着,长史谢基就倒在地上哭泣,一旁的陈正理义愤填膺:“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之臣乎!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外,有死不能!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于是,在陈正理的压迫下,众人允诺,然后刑牲结盟。
当然,值得一提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因为陈叔慎唯一的成绩就是诱杀了杨素的部将庞晖,随后,就因为势单力薄,而被刘仁恩率军平定。
岭南的情况,各郡当时推举冼夫人为首,号为圣母,共保领土。隋朝派韦洸前来招降,为陈豫章太守徐墱在南康郡(江西省赣州市)所拒,无法前进。随后,杨坚还是老套路,送了封信过去——当然,陈叔宝写的,表明南陈已亡,你们就不要抵抗了,降了吧。冼夫人召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最后还是无奈,派孙子冯魂率众迎接韦洸。韦洸于是击斩徐墱,前去广州,说服岭南诸州投降。
至此,南陈遂全面平定——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
<h2>最痛苦的善后</h2>
中国历史上,完成统一大业,最为轻松的,莫过于隋朝。
当然,主要的原因,陈叔宝实在太烂,烂到了居然没能组织起一场像样的防御战,然后就被带着500个人的韩擒虎生擒了。陈叔宝在这场战事中最闪光的表现,居然是抱着两位美女躲到了深井之下——创意可以打个80分。
由于陈叔宝的废物,倒是制造了中国历史上很有趣的争功的桥段:
贺若弼和韩擒虎回朝后,仍然是谁都不服谁,随后,二人居然公然在朝堂上争起了功。贺若弼表示:“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虎略不交陈,岂臣之比!”(丫仗都没打一个,尽捡便宜了)
韩擒虎也不示弱:“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丫还好意思说?先期决战,损兵折将,不治你的罪就看得起你了,怎么跟我兵不血刃,率500人就生擒陈叔宝相比?)
在上面的,则是笑得既轻松又无奈的杨坚,然后,他果断和稀泥,别吵吵,都有,都有,都是上勋!
当然了,一定有朋友认为韩擒虎摘桃子,不如贺若弼;朋友们,摘桃子这事儿,也不是谁都行的哦,韩擒虎能摘桃子,是因为他有本事。
后来,有突厥使者来朝,杨坚就问他:“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突厥使者当然听说过啦。然后,杨坚就让人把韩擒虎找来,对使者说:“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而后,韩擒虎“厉色顾之”,这位使者大惊失色(突厥惶恐,不敢仰视)。
中国历史上,我只见过一个人跟韩擒虎一样,气场能够达到令人“不敢仰视”的地步,谁呢?那便是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项羽啦。项羽有两次表现出这种特质,一次是跟着叔叔项梁在郡守府一人单挑一府的时候(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还有一次是巨鹿之战杀败秦军之后(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当然了,西楚霸王是什么级别,我们不解释了。
顺便说一下,人家突厥使者也是草原来的,按说也是见过不少狠角色的,但仍为之慑服,只能说,韩擒虎的气场确实万里挑一,史上屈指可数。
朋友们,如果韩擒虎没有这种让人“不敢仰视”的气场,岂能带着五百个人,就建立万世之勋,把一国之君给生擒了?
所以,二位争啥呢?他们生前倒是争的热闹,但是死后,史书却把他们合在一起列传,后世也都把他们二人合称,谁也没能强压谁一头嘛!二位其实不用争,该有的也都会有的,比起某位老兄来讲,二位就算幸福的了。
这位悲催的老兄叫做李德林。大家还记得此人不?这位老兄可说是杨坚从国丈成为皇帝的第一功臣啊,后来因为反对杨坚诛杀宇文氏宗室,才被冷落了。此次平陈,杨坚又想起他来,不但亲自去请教有关问题,高颎也时常过去征询他的意见,应当说,李德林是提出了不少宝贵建议的,算是立下了大功的,而杨坚呢,也准备赏他一赏——授柱国,封郡公,赏物三千段。
结果,圣旨都已经快下发了,有人去找高颎,说:“天子画策,晋王及诸将戮力之所致也。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老兄得摆正各人的位置啊,天子居中调度,晋王和诸将戮力同心,功劳理应都是他们的。你现在归功于李德林,让诸将如何服气?后世怎么看待你平陈的功绩?)
高颎一听有道理,去找了杨坚,于是,此议作罢。
朋友们,最可怜的人是李德林啊,他有功没?有啊,但是,谁让他没有上战场呢?谁让他不得势呢?所以,有功也没用,您呐,憋屈着吧。
这位憋屈的李德林,死于公元590年,也就是平陈之后的一年。在隋朝早年的名臣里,李德林算是最倒霉的一位,在杨坚当了皇帝之后,他的日子就没好过,三天两头遭忌,这大概就是所谓阴谋家的悲哀吧。
在公元590年,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南方叛乱了。叛乱本身并不稀奇,毕竟南陈是新近征服的地区,出现一些零星的叛乱,在所难免,然而,之所以这件事是大事,因为,叛乱的规模实在太大,大到杨坚难以想象——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懀皆举兵反,自称天子。署置百官。乐安蔡道人、蒋山李凌、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陈之故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
如果说这还不足以说明叛乱的声势,那么还有一个数据,可能更加触目惊心,那就是,南陈一共六十万户,参与叛乱的,竟有三十万人。可以说,南陈的叛乱已经达到了“举境皆叛”的地步,声势之惊人,令人瞠目结舌。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就要问一问了,为什么南陈会爆发如此叛乱呢?
《资治通鉴》说了三点:江表自东晋已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隋朝剥夺了传统南方世族的政治权力)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苏威强制的思想教化不得人心)民间复讹言隋欲徙之入关,远近惊骇。(还有人传谣说要把南陈人民迁入关中,更加重了南陈方面的抵触情绪)
这三点其实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隋朝轻松灭亡了南陈后,过于自得意满,乃至于认为可以用征服式的方式来统治南陈。
所谓“征服式”,就是硬邦邦的植入式的方式。
比如说吧,官职的任命,隋朝就几乎全部启用北人,而南陈原来的士人,或者得不到任用,或者被北迁至大兴(三月,己巳,陈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发建康,诣长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政治前途遂告彻底破灭。
杨坚这么做,本意是想将南北划一,用统治北方的方式来统治南方,所以,南方也用北吏,正式形成大一统的局面。然而,杨坚操之过急了,南北分裂已近300年,差异性很大,北吏能治北,却未必能治南,更何况,对南朝士人的压制,势必引发南朝社会的不满,如此生硬的空降式统治,引发危机是必然的。
苏威的所谓《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也是这种征服式统治的表现方式。苏威这哥们,曾经对杨坚夸海口,说他老爹说的,治天下只需要用一本书,就是《孝经》,当时杨坚对此很赞赏,也认为是治国的不二法门。然而,任何东西都有个度,苏威做事情,就从来不讲度,都是生干愣干蛮干,将好好的“孝道”,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弄成了一种令人生厌的意识形态,强行灌输给南方人民,那问题就来了。
南方人民对苏威强行灌输,天天耳提面命,甚至要他们死记硬背的《五教》,反感有多大呢?看看造反后的情形吧: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能把好端端的德化弄成这个德行,搞到天怒人怨,苏威同志也算是有才了。
第三点,其实是谣言,隋朝根本没有要把南朝人民“徙之入关”的行动,但是,很可惜,这条谣言居然传播甚广,而且,很多人都深信不疑。谣言传成了真理,这当然是有问题了,而且是有大问题了。
隋朝有没有干过“徙之入关”的事情?有,陈朝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基本都被“徙之入关”了。由于有此先例,所以,这条谣言就有了一定的事实依据。
再者,隋朝灭亡南陈后,曾大量改变了南陈原有的政治区划,甚至,还摧毁了南朝数百年的古都建康(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置蒋州),这些举动,无疑是加深了南朝人民的不安定感。
因为这些关系,当“徙之入关”的谣言传出后,才会有如此广泛的市场,南朝人民才会以如此激烈的态度实施反抗。
当然,政治危机另一个重要因素,便是出在南方世族身上了。
南方世族在侯景之乱后遭遇了严重打击,但也没有正式消亡,毕竟几百年来根深蒂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方世族的力量虽然不再像东晋、刘宋、南齐、南梁那样能够上达天听,控制朝纲,左右政局,但是基层控制力依然可观。
然而,隋朝灭陈后,却采取了一个重要措施,就是设置基层的胥吏乡正,意图将北方的户籍制度带入南方,将国家机器的力量渗透到基层。
关于这个乡正的问题,李德林和苏威有过争论,李德林就对此颇有异议:“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识,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且要荒小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岂可使两县共管一乡。”
李德林所说的“为其里闾亲识”的将被废除的乡官,在南方,实际就是仍然控制基层的世家豪族。他认为乡正“为害更甚”,担心的倒未必是乡正害民,他担心的,是北方政府贸然将国家机器深入基层,会不会引发这些世家的强烈反弹,毕竟,这是他们所剩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自留地了,要是这都被国家抢了,那他们的经济基础、政治基础,就几乎是被隋朝给摧垮了。一旦如此,这些世家豪族,哪怕豁出命来,也会想要跟隋朝一较高低的。
很可惜,当时李德林的意见并没有被接受,在轻松平陈的乐观思想下,杨坚根本不认为这些“乡官”能造成什么了不得的声势——连陈叔宝这样的大人物都被轻松生擒了,我们还怕名不见经传的“乡官”吗?开什么玩笑!
于是,制:“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百家为里,置里长一人。”
李德林的担心有没有道理呢?其后一年的叛乱证明了,有道理。反叛的这些人的具体背景,虽然史无明文,但根据只言片语,我们基本可以判断,多是豪族——“高智慧、汪文进等作乱江南,庐州豪杰亦举兵响应”,“泉州人王国庆,南安豪族也,杀刺史刘弘,据州为乱,诸亡贼皆归之”……
针对如此声势强悍的叛乱,杨坚要怎么办呢?首先第一步,当然是要镇压,杨坚派去镇压的人,就是平陈之战时在上游有突出表现的杨素。
南朝地面的叛乱,特点很鲜明,就是声势大,但力量散。力量散表示,没有特别难对付的势力,最强大的高智慧、汪文进、沈玄懀也不过尔耳;但声势大表示,打完一派还有一派,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俩字儿——累人。
杨素的平叛,初时确实是所向披靡——素帅舟师自杨子津入,击贼帅硃莫问于京口,破之。进击晋陵贼帅顾世兴、无锡贼帅叶略,皆平之。沈玄懀败走,素追擒之。然后,他就跟最强的高智慧正面对抗了。
高智慧敢称天子,势力自是非同小可,“据浙江东岸为营,周亘百余里,船舰被江”,一时之间,杨素要想搞定他,也没那么容易。
此时,有个叫来护儿的,提了个建议:“吴人轻锐,利在舟楫,必死之贼,难与争锋,公宜严陈以待之,勿与接刃。请假奇兵数千潜渡江,掩破其壁。使退无所归,进不得战,此韩信破赵之策也。”
这位来护儿,后来成为了隋朝的名将,这场战事,就是他的成名战。以后在《炀帝篇》里,我们会详细介绍这个人。
来护儿的这条计策显然是有道理的,正面交锋,高智慧有人有船,地形也不吃亏,杨素很难占到便宜,所以,只能出奇制胜。杨素也是一世名将,赞同来护儿的意见。于是,来护儿就亲自充当那“掩破其壁”的奇兵了——护儿以轻舸数百直登江岸,袭破其营,因纵火,烟焰张天。
高智慧所部一看后院起火,顿时心惊胆战,杨素于是率军纵击,大破高智慧军,高智慧所部于是崩溃败逃。
其后不久,汪文进也被杨素讨平——汪文进以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素进讨,悉平之。
除了高智慧值得一提,杨素的平叛过程,并没有太多艰险,然而,南方的叛乱,麻烦就麻烦在一个字上——多,所以,要彻底讨平非常累人。
杨素的部将史万岁,日后也成为了名将,就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大小七百余战,由于消息不通,甚至都有人认为他早死了,还是后来他弄了个漂流瓶,杨素才知道他还活着,没死,此事连杨坚都为之惊叹——素遣总管史万岁帅众二千,自婺州别道逾岭越海,攻破溪洞,不可胜数。前后七百馀战,转斗千馀里,寂无声问者十旬,远近皆以万岁为没。万岁置书竹筒中,浮之于水,汲者得之,言于素。素上其事,上嗟叹,赐万岁家钱十万。
杨素本人更是常年在外,连杨坚都觉得他累,诏书请他回朝,后来杨素请求继续平乱,这才终于逐渐平息了南朝大规模的乱局——素又破沈孝彻于温州,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逐捕遗逸,前后百馀战,高智慧走保闽、越。(作战连战连捷)上以素久劳于外,令驰传入朝。素以馀贼未殄,恐为后患,复请行,遂乘传至会稽。(皇帝让杨素回朝休整,杨素以国事为重,不久后又重新出发)王国庆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素泛海奄至,国庆遑遽弃州走。(王国庆仗着海路为险,不设备,还是被飘然而至的杨素给击垮)馀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老大完了,小弟们也别想安身)密令人说国庆,使斩送智慧以自赎;国庆乃执送智慧,斩于泉州,馀党悉降。(王国庆最终还是经不起杨素的政治攻势,成为了高智慧的掘墓人)江南大定。
《资治通鉴》说公元590年,杨素就已经平定了江南的叛乱,其实,未必符合史实,通过杨素的任职情况和某些佛教典籍(开皇十一年,江南叛反,王师临吊,乃拒官军,羽檄竞驰,兵声愈盛。时元帅杨素整阵南驱,寻便瓦散,俘虏诛剪三十余万),我们可以知道,镇压叛乱的过程并不短,至少在公元591年(开皇十一年)仍在进行。
除此而外,岭南一带也出现了叛乱的情况,甚至韦洸还因此阵亡,后来还是裴矩(此公是炀帝时代的外事重臣)出马,加上冼夫人的力挺,才平定了叛乱:
番禺夷王仲宣反,岭南首领多应多,引兵围广州。韦洸中流矢卒,诏以其副慕容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事。又诏给事郎裴矩巡抚岭南,矩至南康,得兵数千人。仲宣遣别将周师举围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击斩之,进至南海。
(由于王仲宣造反引发了连锁效应,韦洸在广州中箭阵亡。好在朝廷让裴矩前来平叛,刚来,就击斩了王仲宣的部将周师举)
高凉洗夫人遣其孙冯暄将兵救广州,暄与贼将陈佛智素善,逗留不进;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州狱,更遣孙盎出讨佛智,斩之。进会鹿愿于南海,与慕容三藏合击仲宣,仲宣众溃,广州获全。洗氏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引彀骑卫,从裴矩巡抚二十馀州。苍梧首领陈坦等皆来谒见,矩承制署为刺史、县令,使还统其部落,岭表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