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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克里姆林宫的红衣主教 > 第二章  “茶叶快船”

第二章  “茶叶快船”(1 / 2)

“杜尚别市更多的照片就要到手了。”电话里告诉瑞安。

“好的,我一会儿就过采。”杰克站起身来,走过大厅,来到海军上将格里尔办公室。他背向窗子,外面,中央情报局总部大楼外的丘陵地上,覆盖着一层耀眼的白色地毯。他们还在清理停车场,甚至在第七层楼窗户外铁栏杆过道上,也堆着十英寸厚的宝贝东西。

“什么事,杰克?”海军上将问。

“杜尚别。天气意外地晴朗。您说过要向您报告的。”

格里尔眼盯着办公室角落里的电视监视器。旁边是一个电脑终端机,他拒绝使用它——至少是当有人会看见他用食指(天好时用一个拇指)按键时他不使用。他能得到实时卫星照片,送到他办公室里来还是“活”的,但后来他又避免这样做。杰克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好,咱们这就跑过去。”

瑞安替这位情报副局长打开房门,他们向左拐,走到大楼最顶层首长专用走廊的尽头。这里是首长专用电梯。它的好处是你不用等得太久。

“时差怎么样了了?”格里尔问。现在,瑞安回来才将近一天。

“完全恢复了,阁下。往西飞对我影响不大,往东飞可是要我的命。”天哪,还是呆在地上好。

门打开了,两人走过大楼,来到一个新建的附属建筑物,那是图象分析所的所在地。它是情报处的直属机构,跟国家摄影情报中心(一个由中央情报局和国防情报局合办、为整个情报部门服务的机构)一样是独立的。这放影室会使好莱坞都感到荣幸。小剧场里大约有三十个座位,墙上是一张二十英尺见方的投射屏幕。这单位的领导阿尔特·格雷厄姆正在恭候他们。

“您们的时间掌握得真好。再过一分钟我们就放映。”

他拿起电话,跟投影室说了几句,屏幕马上就亮了。杰克想起来了,这玩意儿现在叫做“掠顶造象术”。

“说来是运气。那西伯利亚高压系统向南急转直下,象一堵砖墙挡住暖锋。能见度好极了。地面气温约为零度,相对湿度也不会比它高!”格雷厄姆高兴得直笑,“我们特别把这只鸟派进去利用这个好天气。它跟正上方差三度以内,我想,‘伊凡’还来不及计算出它正在掠过上空。”

“那儿就是杜尚别。”当塔吉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部分映入眼帘时,杰克低声解说。他们首先看到的是广角相机摄下的一个镜头。正在按轨道运行的KH-14侦察卫星一共有十一个。这只鸟才运行了三个星期;它是最新一代间谍卫星当中的第一个。杜尚别在几十年前曾经短期叫过斯大林纳巴德——瑞安心想,这一定让当地人高兴过!—可能是一个古老的商队城市。阿富汗离这里不到一百英里。塔姆伦的传说里的撒马尔罕就在它西北边不远……也许一千年前山鲁佐德曾旅行穿过此地。他不知道为什么历史是这样起作用的,从一个世纪到下一个世纪似乎总是让同一些地方、同一些名字出现在舞台上。

可是,如今中央情报局在杜尚别的兴趣并不集中在丝线贸易上。

画面换成了一张高分辨率摄影图象。它首先窥视到一个多山的、幽深的河谷,那里一条河被一个水电站的水泥和石头的庞然大物拦腰切断。虽然这里在社尚别东南,相距仅五十公里,它的输电线却不通往哪个有五十万人口的城市。相反地,却引向这座设施几乎目力能及的一片山头耸立的地方去。

“那象是另一条高压线路的塔基;”瑞安注意到了。

“正和第一条线路平行;”格雷厄姆同意,“他们正在往水电站安装新发电机。对了,我们一直知道他们只用大约现水力的一半。”

“多久才能把其余的投入生产?”格里尔问道。

“我得向一个顾问去核对。往外架设输电线不过几个星期,发电厂房的上半部已经修好,估计新发电机组的基础已经打好,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安装新设备了。六个月,如果气候变坏的话,八个月也就行了。”

“那么快?”杰克有点怀疑。

“他们把人从别的两个水电工程转移到这里来。两个都是‘英雄’工程。这一个从来没听谈起过,但他们却把工程兵从那两个大加宣传的工地抽出采干这一个。俄国佬在必要时很懂得如何集中力量。六或八个月还是保守的,瑞安博士,它可以更快地完工。“格雷厄姆说。

“他们完工后能有多少电力可用?”.

“它的结构不是很大。全部高峰产量,算上新发电机,估计有一千一百兆瓦。”

“真不少,而且都送到那些山顶上去。”瑞安几乎是自言自语,镜头又转换了。

情报局把它称为“莫扎特”的是座颇大的山头,但这地区是喜马拉雅山脉最酉边的支脉,用它那种标准来看,这山头真是微不足道。一条炸出来的路通向山顶——苏联境内并没有“高山俱乐部”——还有一个把重要人物从杜尚别的两个机场带出来的直升飞机升降地。有十六座建筑。一座用作公寓,虽然是典型的俄国公寓建筑,六个月以前才修好,其时髦和吸引人的程度犹如一只水泥空心砖,但是从那里看到的景色一定是很奇妙的。一大批工程技术人员和他们的家属住在里面。在该地看见这样一个建筑似乎非常奇怪,但这房子发出的信息是:住在这儿的人都是有特权的。他们是技术精良的工程人员和专家学者,国家要照顾他们和满足他们的需要。食物从新开的山路用卡车运来,或者当气候恶劣时空运进去。另一座楼是剧院。再一座楼是个医院。电视节目由卫星地面站转播,旁边的—座房子里有一些商店。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在苏联是很不一般的,它只限于党的高级官员和在重要防御工程中工作的人们。这儿并不是一个滑雪胜地。

从那环形栅栏和警卫岗楼,也能清楚地看出问题。这两样东西都是最近才有的。识别俄国军事结合设施的标志之一就是岗楼。伊凡对这些东西有真正的固恋心理。三道栅栏之队围着两层十米宽的空地。外层空地上埋着地雷,里层有军犬巡逻。岗楼设在最里边一环上,每个相距二百米。守岗楼的土兵住在水平中上、水泥浇制的新兵营里。

“你能把一个卫兵放大吗?”杰克问到。

格雷厄姆对电话说了几句,画面就改变了。一个技术人员己按瑞安的要求行事,这也是对镜头校准性能和周围大气条件的一次测验。

当镜头拉近时,一个移动着的小点变成了一个人形,穿着厚大衣,可能还戴着皮毛帽子。他正在让一条看不清品种的大狗散步,右肩上背着一支喀拉什尼科夫式冲锋枪。人和狗呼气时都喷出白雾。瑞安不自觉地倾身向前,好象这样可以看得清楚一点似的。

“你看这家伙的肩章是不是绿色的?”他问格雷厄姆。

这个侦察专家咕哝地说道:“是,他是克格勃,没错儿。”

“靠阿富汗那么近?”海军上将若有所思,“他们知道我们有人在那边活动。我敢断定,他们会认真采取安全措施的。”

“他们真的是需要这些山顶。”瑞安讲他的看法,“七十英里外有几百万入,他们认为杀死俄国人是上帝的旨意。这个地方比我们想象的要重要得多。这不只是一个新的设施,有这样的安全措施是不可能的。如果这只是个新设施,他们没有必要把它设在这里,他们绝对他妈的不会挑选这个地方,既必须修建一座新发电站,而又冒险暴露给敌方。它现在也许是一个研制机构,但是他们搞这个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什么样的图谋”

“可能是对我的卫星打主意。”阿尔特·格雷厄姆把卫星看成是他自己的。

“他们最近搔扰它们没有?”杰克问道。

“没有,自从去年四月我们严厉地警告他们之后就没有了。这次总算是常识占了上风。”

那是一个老故事了。前几年里,美国的侦察和早期预警卫星多次被“搔痒”——激光或微波能照射在卫星上,虽然不会严重损坏它们,却使它的接收器暂时失灵。俄国人为什么那样干?那正是个问题。只是为了试一试我们的反应,看看是不是会引起北美空间防御司令部(NORAD,在科罗拉多州的夏延山)的一次骚乱?只是为了他们能判定卫星的敏感程度如何?只是一次示威和警告,说明他们有能力摧毁卫星?还是仅仅象杰克的英国朋友们所说的生性残忍?很难说、苏联人是怎么想的。

当然,他们总是声称自己是无辜的。当一个美国卫星夜萨雷沙甘上空被弄得暂时失去识别能力的时候,他们说是一个天然气输气管道线失火了。事实上,这条在附近的奇姆肯待——帕夫洛达管道线运送的主要是石油。西方报界被骗过去了。

现在卫星已过境完毕。在隔望屋子里,一大批录相带正在回绕,好了,全部录相情况可以从容地再细细观察了。

“请让我们再看看‘莫扎特’,还有‘巴赫’也看看”,格里尔下命令。

“他妈的,来来往往的人还真多。”杰克指出。“莫扎特”的住宅区和厂区离邻近山顶上“巴赫”的阵地只有一公里的样子,但是那道路看来很不好走。图象停在“巴赫”上,

栅栏和岗楼的分布程式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看到环形栅栏的最外层和第二层之间相距至少二百米。这里的地表是光秃的岩石。杰克怀疑在那里怎样能埋下地雷——他寻思,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埋什么雷。地面显然经过爆破和推土机平整过,象台球反面一样的一块平地。从岗楼上看,它一定象一个打靶场。

“不会是骗人吧,他们会吗?”格雷厄姆轻声地说。

“那就是他们保卫着的……”瑞安说。

栅栏后面有十三个建筑。在约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地面上(也是经过平整的),有分为两组的十个洞。一组有六个洞,排列为六边形,每个洞直径约三十英尺。第二组四个洞排列成一个菱形图案,洞口略小,约为二十五英尺。每个洞里有一根直径约为十五英尺的水泥柱子,立在岩基上,每个洞至少有四十英尺深——当然在屏幕的图象上你看不出来。每根柱子的顶端有一个金属半球体,看起来是由新月形的扇形体组成的。

“它们可以打开。我真想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7”格雷厄姆这样问,也不要谁回答他。在兰利有二百多人知道杜尚别,人人都想知道那些金属圆顶下面是什么东西。它们是几个月前才安装起来的。

“上将。”杰克说,“我需要敲开另一个保密部门的大门。”

“哪一个?”

“‘茶叶快船’。”

“你别要求得太多!”格里尔用鼻子咳了一声,“连我还没有获准过问它呢。”

瑞安仰身靠在椅背上。“上将,他们在杜尚别干的跟我们用‘茶叶快船’干的是否一回事,我们得把它弄清楚。该死的,要是不告诉我们这些地方象什么样子,又怎么能指望我们知道看到的是些什么东东呢!”

“这话我已经说了好久了。”情报局副局长嘻嘻地笑起来,“战略防御计划机构不愿意。那么法官不得不找总统去交涉了。”

“那就让他去找总统吧。要是这里的活动跟他们最近提出的武器建议有关,那又怎么办呢?”

“你认为是这样吗?”

“谁敢肯定呢?”杰克问,“这是一个巧合。我放心不下。”

“那好,我去同局长谈谈。”

两小时后,瑞安开车回家。他开着他的“美洲虎”XJS出来,来到乔治·华盛顿公园路,这是他去英国出差许多快乐回忆中的一个。他十分喜欢这十二汽缸引擎开起来的那种丝绸一样的轻柔感,以致把他那年高德助的老“兔”置于半退休状态。瑞安把华盛顿的公事放在—边,这是他一直所向往的。他一连气把车挂到五档集中精力驱车前进。

“有什么事,詹姆斯?”中央情报局局长问道。“瑞安认为在‘巴赫’和‘莫扎特’的新行动可能与武器谈判的形势有关。他可能是正确的。他要深入‘茶叶快船’,我说您得去找总统。”海军上将格里尔笑了。

“好吧,我给他一个书面证明,无论如何,这总会让帕克斯将军高兴一点。他们本周末安排了一次全面测试。我替杰克联系去参观。”穆尔法官面带睡意地微笑着,“您以为如何?”

“我认为他的看法对头,杜尚别和‘茶叶快船’实际上是同一个项目.有许多粗略的相似之处,多得不能认为这只是巧合。咱们的估计得升级了。”

“对。”穆尔转过脸去看窗外。世界又要发生变化了。可能还得过十年或者更多的时间,但它是要变了。穆尔心里对自己说。从现在算起十年后不会是我的问题了。但一定是瑞安的问题。“我让他明天就飞到那里去。可能我们在杜尚别问题上会定好运。弗利给红衣主教带话去了,说我们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

“红衣主教?好的。”

“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

格里尔点点头:“我主耶酥,我希望他能小心谨慎。”副局长说道。

米哈伊尔·谢米扬诺维奇·费利托夫上校用左手在他的日记里写道:自从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逝世以来,国防部已经大不相同了。他是一个早起者,坐在—张有百年历史的橡木书桌旁边,那是他的妻子在去世以前不久给他买的。差不多三十年了,米沙告诉自己。这即将到来的二月,就整整三十年了,他把眼睛闭了一会儿。三十年了。

他没有哪一天不怀念他的叶莲娜。她的照片摆在这张书桌上,深棕色的图象已因年久变淡,银镜框已经发乌。他似乎从来没有时间去擦二擦它,也不愿有个女佣人来打搅自己。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纺锤似的双腿,两臂高高举过头顶,头歪向一边。那圆圆的、斯拉夫型的脸蛋上展示出一副宽大的、诱人的微笑,完全表达了她在基洛夫剧团跳舞时所感到的快乐心情。

米沙回亿起看芭蕾舞的第一印象时微笑了一下,一个年轻的装甲兵军官,因为坦克保养得最好,师部给了一张票去看演出作为奖励。他的印象是:他们怎么能做到那样?好像踩高翘一样“站在”脚趾尖上。他想起小时候走高硗的样子,可是没有人家做得这么优美!而且她还向这位坐在前排的漂亮年轻军官微笑呢。那短短的一瞬间啊!他想,在短短的一眨眼间,他们的眼睛已经心神交接了。她的微笑马上又变得非常轻淡。她不再为观众微笑,因为在那一刹那间,她是专为他而微笑的。一颗子弹穿进心脏也没有比它更大的摧毁力量。米沙记不清后来表演的是什么了——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那是一出什么芭蕾舞剧。他只记得在后来的一段演出中他坐在那儿辗转不安,心里翻江倒海,想的只是下一步怎么办。费利托夫中尉已经被认定是一个有前途的人物、一个优秀的年轻坦克军官,斯大林残暴地清洗军官层,对他来说意味着好运来临和迅速升迁。他写坦克战术的文章,实行有革新精神的野战训练,大嚷大叫地发表议论反对西班牙的错误“教训”,以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那种人的自信心评论一切。

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他问自己。红军可不曾教过他怎样去接近一个艺术家。她不是那种农村女孩子,对集体农庄工作厌烦已极,愿意委身绘任何人—特别是一个青年红军军官,他完全可以把她从这里带走。米沙至今还记得年轻时候那些丢人的事(当时并不认为丢人):他曾经利用他那军官的肩章跟任何他看上的女孩子睡觉。

可是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他对自己说。我可怎么办?自然,他处理这事跟一次军事训练一样。节目一演完,他就打冲锋似的到休息室里去洗手洗脸。手指甲里留下的油泥,用一把小刀把它剔出来。他的短发用水打湿,让它能各就各位。对军服的检查,其严格程度犹如一个将级军官,刷去尘土,捡尽绒毛,在镜子面前退后几步,确定他的皮靴已经发亮得象一个真正的军人那样。当时他没有注意到,在男宾休息室里别的男人都在强忍住笑瞧着他,猜到了这套规定动作是为了什么,在祝他走运,还捎带着一点醋意。米沙对自己的外表感到满意之后,离开剧场,向看门人打听这位艺术家的房门在哪里。这花了他一个卢布。打听到之后,他绕过街区,来到后台入口处,那里又有一个看门人,这是一个留胡须的老头子,厚大衣外戴着为革命服务的军功勋表。米沙本来希望从看门人那里得到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的特殊礼遇,结果却看出他把所有的女舞蹈演员都视为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可以扔在土兵脚下的浪荡女人,肯定不会!米沙考虑过塞钱,但是他还算头脑清醒,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拉皮条的人。相反地,他斯斯文文地;合情合理地、如实地说,他倾心于一个女演员,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想认识她。

“为什么?”老看门人冷冰冰地问他。

“老爷爷,她向我微笑来着。”米沙用一个小男孩似的胆怯口吻回答他。

“那么说,你们相爱了。”答复是严峻的,但是过一会儿,这看门人的脸色变得若有所思,“可是你不知道是谁?”

“她是在——一排人当中,我的意思是,她不是主角,人们把那个叫做什么?我至死也记得她的脸。”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门人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看见他的军装是正规生产的,他站得笔直。这不是一个虚张声势的人民内务委员会军官,那种人在狂言妄语中充满伏特加的臭气。这是一个军人,而且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中尉同志,你是一个走运人。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走运,是因为我曾经是年轻人,现在我老了,但是还记得清楚。再过十分钟的样子,他们要出来了。站在那边,别做声。”

一下子等了三十分钟。他们才三三两两地出来了。米沙见过剧团的这些男演员,也跟别的大兵一样揣想过在芭蕾舞团工作的男人。一想到他们牵着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们的手,他的男子气概就觉得受到了伤害。他现在把这些想法都扔在一边。突然,大门开处,一道浅黄色的光芒照亮四周,使那没有街灯的黑暗的小巷子为之生辉,他也眼花缭乱,几乎没有认出她来,她卸装之后太不一样了。

他注视那张脸,好肯定是不是她。他向她走近,比他德国人火力下接近目的物干得还要仔细。

“您是坐在十二号的吧。”在他还没能鼓足勇气谈话前,她先搭腔了,她有歌唱家的嗓子!

“是的,艺术家同志。”他结结巴巴地答上了一句。

“您看戏看得高兴吗,中尉同志?”一个胆怯的、却又是某种召唤的微笑。

“妙极了!当然。”

“年轻漂亮的军官坐在头排,我们可不多见。”她议论开了。

“这是单位发给我的票,对我工作表现的奖励。我是一个坦克兵。”他说得很自豪。她说我漂亮!

“坦克兵中尉同志可有个名字吗?”

“我是米哈伊尔·谢米扬诺维奇·费利托夫中尉。”

“我是叶莲娜·伊凡诺娃·马卡诺娃。”

“对—个象您这么瘦的人来说,今晚太冷了,艺术家同志。附近有饭馆吗?”

“饭馆?”她笑了,“您不常来莫斯科吧2”

“我们师驻扎在三十公里外,不过我不常进城来。”他承认。

“中尉同志,就连在莫斯科饭馆也很少。您能到我的公寓去吗?”

“嗯——可以。”他刚刚结结巴巴地回答上来,后台的大门又打开了。

“玛尔塔”叶莲娜对那刚出来的女孩子说,“我们有一个武装保镖护送回家了。”

“塔尼娅和列莎也来了。”玛尔塔说。

这样一来,米沙真的得到了解救;到公寓走了三十分钟—莫斯科地下铁道还没有完成,这么晚了,走路比等电车要好一些。

米沙还记得,她卸装后更美了。冬天的寒气赋予她双颊以全部所需的颜色,十年的紧张训练使她走起路来那么雅致动人她在街上轻快地飘行,象一个幽灵;他却在笨重的靴子里蹒跚前进。他觉得自己是一辆坦克,正在—匹有良好训练的马儿身边隆隆滚动,小心谨慎地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压坏了她。他还不知道在她那优雅的外表下藏着那么大的力量。

那天的夜晚是那么美好。似乎前所未有,虽然在那以后,——多少年呢?——二十年里有过不少那样的夜晚;后来,近三十年来就再也没有了。”我的天哪,他心想,这个七月十四日就是我们结婚五十年了。我的天哪。他不自觉地用—手绢擦了擦眼睛。

三十年,是占据他脑海的数字。

心胸中思绪翻腾,握笔的手指变得灰白。使他惊异的是,爱和恨这两种感情竟然能如此微妙地结合一起。米沙又接着写他的日记……

一小时后,他从书桌前站起身来,走向卧室的厕所。他披上坦克兵的上校军服。按规定,他已列入退休名单了,而且在现有上校名单上的人生下来之前就是这样了。但是,他在国防部的工作带来了特权,况且还是部长的私人幕僚。那是理由之一。另外三个理由是他军服上紫红色勋表所代表的那三颗金星。费利托夫是苏军历史上因为在战场上对敌英雄。而三次获得苏联英雄勋章的唯一的军人。上校知道,得这种勋章的还有别的人,通常是政治奖励。这使他在审美观念上感到很不舒服。这不是给参谋工作的奖章,更不是—个党的—员,送给别人别在翻领上的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苏联英雄”这种只应该限于颁发给他这种曾经为祖国出生入死,流过血——而且往往是为国捐躯的人。每当他穿上军服,就想起这一点来。在他的衬衣下面,是最后—颗金星带来的,塑料似的伤疤,当时正当他转过他的76毫米炮对准德寇时,一发德国88毫米炮弹穿透了他那坦克的装甲,引着了弹药架,他的衣服也着火了,然而他射出最后一发炮弹,消灭了那个德寇炮组。这个战役使他的右臂只有一半的活动能力,他不顾这些,仍然带领全团剩下来的人在库尔斯克凸形阵地又坚持了两天。假如他当时同其余的坦克手一起跳出坦克,或者遵照团军医的建议马上转移到后方,他可能完全恢复,但是,不,他知道他不能不回击,面临战斗不能抛弃他的部属。于是他开炮了,回击了,但被烧伤了。他心想,要不是那样,他可能成为一个将军,说不定还当上元帅了。会不会跟今天的结局不一样呢?不过费利托夫是一个十足的现实世界的人,不会长久停留在那种想法上。他要是参加了更多的战斗,可能已经被打死了。可不是吗,他当时跟叶莲娜在一起,她几乎每天都到莫斯科的烧伤医院去,起初还因为看见他的烧伤面那么大感到害怕,后来她和米沙一样引以为荣。她的男人是为祖国而负伤的,这一点没有人能提出疑问。

现在他却在为他的叶莲娜效忠。

费利托夫走出公寓房间,走向电梯,一只皮面公文箱在他的右手下摇晃着。他身子这半边只能这样了。开电梯的老太太象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他们岁数一样大,她是米沙那个团里一个中士的遗孀。她的丈夫也得过—枚金星,正是他自己亲手给他别在胸上的。

“您那个新生的小孙女怎么样?”上校问道。

“一个天使。”是她的回答。

费利托夫笑了,一半是同意——难道还有什么丑陋的婴儿吗?一半是因为象“天使”这样的名词在“科学社会主义”国度里居然还幸存了七十年。

汽车在等着他。司机是一个新兵,才从军事学校和驾驶学校毕业。他严肃地向上校敬儿另一只手握住打开的车门。

“早上好,上校同志。”

“还不错。日丹诺夫中士。”费利托夫回答。大多数军官都不过是在喉咙里咕哝一声,但费利托夫是个打过仗的人,他在战场上的成功是靠他关心土兵的利益而取得的。军官们很少有人懂得这个教训啊,他提醒自己,太糟糕了。车里温暖舒适,暖气在十五分钟以前就调到最高度了。费利托夫越来越伯冷了,这是上了年纪的确凿象征。他刚刚因肺炎再次住院,这是五年来的第三次了。费利托夫赶走了这个思想。他已多次死里逃生,不怕它了。生命以不变的速度来来去去。一次只是短短的一秒。什么时候最后—秒会来到,他不知道,他注意吗?他担心吗?上校还没有对这个问题得出答案,司机已经在国防部门口刹住了车。

瑞安肯定自己在政府门里呆的时间太长了。他变得———嗯,也不真的爱坐飞机,至少是喜欢它的便利吧。他离开华盛顿才四小时,坐的是一架空军C-21“里尔喷气”式飞机,女驾驶员是一个上尉,看起来象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老了,杰克,他告诉自己。从机场到山顶上坐的是直升飞机,在这种海拔高度不是件容易事。瑞安从来没有到过新墨西哥州。高山上树木很少,空气稀薄,呼吸失常,但天空是这么晴朗,第一时间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宇航员,在这无云的,寒冷的夜晚,观察着那些不眨眼睛的星星。

“喝咖啡吗,先生?”一个中土问他,递给他一只保温杯。热腾腾的蒸汽飘向夜空,刚好被一弯新月照亮。

“谢谢。”瑞安缀了一口,环顾四周。看不见多少灯光。山梁那边可能有一个住宅开发区;他能看见圣菲的光环似的亮光,但是没有办法估计出距离多远。他知道他站在上面的这个石岩海拔一万一千英尺(最近的海面离这里有好几百英里),在黑夜里无法判断距离。这里除了冷,倒是非常美的。他拿着塑料杯的手指发僵,他错把手套留在家里了。

“十七分钟,”有人在高声宣布,“各系统正常。追踪标定仪进入自动。AOS还有八分钟。”

“AOS?”瑞安问。他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可笑。天这么冷,他的双颊也发僵了。

“信号截获。”少校在一旁说明。

“你住在附近?”

“四十英里那边。”他含糊地指了指,“用本地的标准风实际上就算隔壁邻居了。”军官用布鲁克林(纽约市的一个区——译者)口音议论起来。

瑞安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石溪纽约州立大学的博士。少校只有二十九岁,样子不象一个军人,更不象一个校级军官。在瑞士的话,人家会叫他“格诺姆”(矮子,妖怪),他身高刚过五英尺七,死人一样灰白瘦削,瘦骨梭梭的脸上长着酒刺。现在他那深陷的眼睛盯住天边,航天飞机“发现”号将在那里出现。瑞安回想他这次出来在路上阅读的文件,知道这位少校可能还说不出他起居室墙上涂的是什么颜色。他实际上住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当地人把它称为“小山”。在西点,他是年级的第一名;仅两年后又获得高能物理学博士。他的博士论文被列入极密范围。杰克曾经读过这篇文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嫌麻烦列入机密——尽管他自己也有一个博士学位,这二百页的文献好象是用库尔德文写的——让人摸不着头脑。阿兰·格雷戈里正被人们同剑桥的S·霍金或普林斯顿的F·戴森相提并论。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杰克不知是否有人想到要把那名字也列入保密范围。

“格雷戈里少校,谁备好了吗?”一位空军中将问道。杰克注意到他那尊敬的口气。格雷戈里可真不是个一般的少校。

一声紧张的微笑。“是的,长官。”少校在军裤上擦了擦手上的汗——尽管温度在零下十五度。还是个有情感的小伙子,见了令人高兴。

“你结婚了吗?”瑞安问。档案上没有包括那一项。

“订婚了,先生。她是一位激光光学博士,在‘小山’上。—我们六月三日就要结婚了。”这小伙子的声音变得象玻璃—样尖利。

“祝贺你们。不要对外张扬呢?”杰克轻声地笑了。

“是的,先生。”格雷戈里少校仍然注视着西南方的地平线。

“AOS!”他们背后有人大声宣告,“我们收到信号了。”

“护目镜!”金属喇叭传来这个喊声,“大家戴好护目镜。”

杰克先呵—呵双手,然后从衣带里取出那塑料护目镜。有人告诉过他把镜子藏在那里以便保暖。但是它们还是很冷,戴在脸上也能感觉出来。一戴上镜子,瑞安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星星和月亮都无影无踪了。

“跟踪!我们已保持同步。‘发现’号已建起下行数据钱。各系统正常。”

“目标截获!”响起了另一个宣告的声音,“初询定序……第一目标已同步……自动发射电路已作好准备。”

四野沉寂,毫无动静。瑞安什么也看不见,或许我看见了?他问自己。有个东西飞掠而去……那是什么?是我想象的吧!他感觉到在他旁边的少校呼气很缓慢。

“演习结束了。”扩音机里说。杰克扯下护目镜。

“都完了?”他刚才看见了什么?他们干了些什么?难道他竟然是那么老不中用了,人家已经提醒了,还不明白眼皮底下发生了什么事?

“激光差不多是看不见的。”格雷戈里少校解释说,“这样高的地方,空气里没有多少尘埃或水气,反映不出它来。”

“那么,干吗要这护目镜?”

这年轻军官笑了,他也取下眼镜。“这个如果有一只鸟在不适当的时候飞过,击中它可能是,嗯,非常惊人的。那对你的眼睛会有些损害。”

在他们头顶上二百英里处,“发现”号继续飞向地平线。航天飞机将在轨道上再停留三天,执行它的“常规科学任务”,这次主要是海洋学研究,是这样告诉新闻界的,其实是海军的某项秘密,几周来各报纷纷揣测这次发射的任务。它们说,这同从轨道上跟踪导弹潜艇有些关系。保持秘密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另一个“秘密”来掩盖它。每当有人问到发射任务时,海军的一位公共事务官就答以“无可奉告”。

“它工作得好吗?”杰克问。他仰望天空,但是看不出那表示价值几十亿的航天飞机的光点在那里。

“走着瞧吧。”少校转身走向那停在几码开外、涂有伪装色的封闭式卡车,那三星将军跟着他,杰克尾随其后。车厢里的温度可能降到冰点,一个一级准尉正在倒一盘录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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