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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损失估计(2 / 2)

“这是怎么回事!”她说,终于惊恐起来。

“这人是因携带国家机密文件而被捕的。他告诉我们,那是您给他的。”瓦吐丁说,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来。

瓦涅也娃转过身,眼睛瞪着那交通,“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从来没有!”

“是的,”瓦吐丁不动声色地说:“这我清楚。”

“什么……”她在寻找词句,“但这是毫无道理的。”

“您是受过良好训练的。我们这位朋友说,他接情报的暗号就是用手擦过您的臀部。”

她转身面向她的控告人,“狗屎!这东西说那样的话!这个……”——她再次连珠炮似地嚷嚷——“狗屁不值的人。胡说八道!”

“那您是否认这个指控罗?”瓦吐丁问道。攻破这个人会是一件快事。

“当然!我是一个忠诚的苏联公民。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的父亲……”

“是的,我知道您的父亲。”

“他会听到消息的,瓦吐丁上校,如果您威逼我……”

“我们没有威逼您,瓦涅也娃同志,我们询问情况。昨天您为什么要乘地铁?我知道您是有小轿车的。”

“我常常坐地铁。那比开车要方便些,而且我需要中途耽搁。”她从地板上拾起那个包裹,“这儿。我换下外衣要送去洗。要停车,走进去,然后再开车走,这是很不方便的。所以我坐地铁。今天也一样,我去取回了衣服。您可以去洗衣店核对。”

“那您没有把这个东西交给我们这位朋友吗?”瓦吐了举起那个胶卷暗盒。

“我连它是什么也不知道。”

“当然。”瓦吐丁上校摇头,“好啦,咱们就到这里。”他按了一下内部通讯设备的按钮。一会儿,办公室的旁门打开了。三个人走进来。瓦吐丁朝着斯维也特拉娜一挥手,“给她作难备。”

她的反应是不相信超过了恐慌。斯维也特拉娜·瓦涅也娃想从椅子上逃开,但两个男子抓住她的两肩,把她按回原处。第三个人卷起她的衣服袖子,在她还有意识喊叫之前把一根针插进了她的手臂,“你们不能,”她说:“你们不能……”

瓦吐丁叹了一口气,“啊,可是我们能。多长时间?”

“至少让她两小时醒不过来。”医生答道。他和他的两个助理员把她拎出椅子。瓦吐丁走过来拾起那个包裹,“我们一做好体格检查,她就为您作好准备了,不过我预料是没有问题的。她的体格检查表上够干净的。”

“好极了。我吃点东西之后就下来。”他向那另一个在押犯作手势,“你们可以把他带走。我想他已经没用了。”

“同志,我……”那交通员刚一说话,就被打断了。

“不许再用那个词儿。”这个训斥说得柔和,却是非常强硬。

邦达连科上校现在负责部里的激光武器事务。这是国防部长雅佐夫的决定,当然,是由于费利托夫上校的举荐。

“那么,上校,给我们带来什么新闻了?”雅佐夫问。

“我们克格勃的同事们送来了美国自调光学反射镜的不完全计划。”他递过来两份图示。

“这个东西我们自己还不能制造吗?”费利托夫问。

“它的设计是很有独创性的,同时,报告里说,一个更先进的型号正进入设计阶段。好消息是,它只需要较少的致动器……”

“那是什么东西?”

“致动器是改变反光镜型面的机构。降低它们的数目,你就能降低对操纵反光能总成的计算机系统的要求。现有的反光镜——这个,在这儿——要求有一个超级计算机系统为它服务,这东西我们在苏联还不能复制。这新设计的反光镜,只需要四分之一的计算能力。用一个较小的计算机既能操纵反射镜,操作程序也比较简单。”邦达连科俯身向前,“部长同志,正如我在第一个报告所指出的,‘明星’的主要难题就在计算机系统。即便我们能制造出这样一个反射镜,我们也没有计算机的硬件和软件去操纵它,使它以最高效率运转。我相信,如果我们有了这种新反射镜,我们也能做到这点。”

“可是我们还没有把这种新反射镜的计划搞到手吗?”雅佐夫问。

“对。克格勃正在进行。”

“我们还不能仿制这种‘致动器’。”费利托夫埋怨说:“我们提供出规格和图纸已经好几个月了,工厂经理仍然没有交货……”

“时间和资金,上校同志。”邦达连科责备说。他已经在学习着在这种极少的场合中大胆发言了。

“投资,”雅佐夫咕随着,“总是要投资。我们能制造一种火炮不入的坦克——需要足够投资。我们能赶上西方的潜艇技术——需要足够投资。苏联的每个院士的研究课题都能交出达到顶点的武器——只要能提供足够的投资。可惜的是没有让他们拥有足够的资金。”我们赶上西方只有这么一条道路!

“部长同志,”邦达连科说道:“我当了二十年职业军人。我曾在营和师的参谋部门工作,曾参加过肉搏战。我一直在红军里工作,只为红军服役。‘明星’属于别的兵种。尽管如此,我告诉您们,如果有必要,我们应当拒绝坦克、舰艇和飞机的投资而使‘明星’更加完善。我们已有足够的常规武器以阻止北约集团的进攻,但我们没有东西可以阻止西方导弹把我们国家变为废墟。”他回过身来,“请原谅我这么强烈地表示我的意见。”

“我们请你来就是要你思考的。”费利托夫说:“部长同志,我发现自己是赞同这个年轻人的。”

“米哈伊尔·谢米扬诺维奇,怎么我觉得我的上校们在搞宫廷政变?”雅佐夫作了个稀罕的笑容,转身对那年轻一点的人说:“邦达连科,在这几面墙内,我希望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要是能说服我这个老骑兵,你的科学幻想计划是有价值的,那我一定予以认真考虑。你是说,我们应当对这个计划全力以赴?”

“部长同志,我们应当这样考虑它。有些基础研究还要做,我觉得它的投资优先权应该戏剧性地增加才对。”邦达连科说到这里,只是没有说出雅佐夫建议他说的话。那是一个政治决策,一个上校不应当去招惹麻烦。红衣主教想到,他真是把这个精明的年轻上校估计低了。

“心率在上升。”差不多三小时后医生才说话,“时间,零点;病人苏醒。”一台双卡录音机录下了他的话。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刻睡醒并恢复知觉的。大多数人刚醒来时思路是模糊的,在没有听见闹钟或看见笑一线阳光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她没有收到任何信号。斯维也特拉娜·瓦涅也娃第一个有意识的情绪是苦思不解。我这是在哪里?大约十五分钟后她问自己。巴比土酸盐的后劲已逐渐缓解,但没有东西能代替那场无梦睡眠后的舒服的宽松之感。她是在……漂游着吗?

她试图活动身体,但……不能?她完全安静下来,身上每一平方厘米都均匀地得到支托,没有哪块肌肉被拉着或压着。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奇妙的轻松。我这是在哪里?

她看不见东西,但那不对头。眼前不是黑色,而是……灰色……象夜空上的浮云反射着莫斯科城的灯光,没有图形,却有某种编织的花纹。

她听不见声音,听不见那车辆的隆隆声,听不见哗哗流水和砰然关门的机械音响……

她转一转头,但景象还是那个样子,灰色的一片空虚,象是在云雾中,在一个棉花球里,在——她呼吸。那空气无臭,无味,不湿,也不干,连温度也不能感觉。她说话……但难以置信地她什么也听不见。我这是在哪里!

斯维也特拉娜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世界。这种细心的试验持续了半小时。斯维也特拉娜继续控制着她的情绪,强烈地告诉自己要镇静、放松。这一定是在做梦。什么不愉快的事也没有真正发生,没有发生在她身上。真正的恐惧感还没有开始,但她已经感觉到正在来临。她下定决心,拼命不让它接近。探索这个环境。她的眼睛左右扫描。只有一些光线足以打破她原来的漆黑一团。她的手臂在那里,但似乎从她身边脱开,她不能使它向里面移动,她试过了,觉得已经试了好几个钟头。双腿也是那样。她试图让右手攥拳头……但她连手指互相接触都办不到。

现在她的呼吸更加快了。这是她所有的一切。她能感觉到空气的进出和胸部的运动,别的就不行了。睁开眼是灰色,闭上眼是漆黑,她能作此选择,但这就是她的一切了。我这是在哪里!

活动,更多的活动,她告诉自己。她翻动身体,寻找能挡住她的东西,寻找对身外之物的触觉。她毫无所获,只是同样缓慢的、水一般的阻力——不管她怎么转动,同样是一种漂浮的感觉。不管重力使她向上或向下,向左或向右,都没有关系(她搞不清楚),反正都是一样的。她尽量大声叫喊,只是想听到某种真切的、靠近的东西,只是想确定至少她自己是存在的。她听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遥远而微弱的回声。

惊惶真正开始了。

“时间十二分……十五秒。”医生对着磁带录音机说,控制室在水槽上边的五米高处,“心率在上升,现在是一百四十,呼吸四十二次,剧烈的熙操反应开始。”他往下看看瓦吐丁,“比通常要快一些。受检对象智力越高……”

“感官输入的需求越大,是的。”瓦吐丁声音阻哑地说。他读了这种过程的报告材料,但有怀疑。这东西是崭新的,而且需要一种熟练的朗助工作,那是他过去从不需要的。

“心率一百七十七,看来已达到高峰,没有严重的不规律。”

“您怎样把她自己说的活弄得没有声息?”瓦吐丁问医生。

“这是新办法。我们用一个电子装置复制出地的声音,重复其反向信号,那样就几乎完全中和了她的声音,就好象她是在真空里叫喊一样。这是费了两年时间才完善起来的。”他笑了。跟瓦吐丁一样,他欣赏自己的工作,多年的努力在这里得到了证明其有效性的机会,用一种新的、更好的办法推翻那些已成惯例的办法,而他就可以留名于世。

斯维也特拉娜处于换气过渡的边缘,但医生改变了给她输入的气体成份。他必须密切注意她的生命活动迹象。这种审讯技术在人身上不留痕迹,没有伤痕,没有受刑的迹象——事实上,这完全不是一种刑罚。至少,不是肉体的刑罚。然而令人恐怖的是,这种使人失去感觉的手段能导致心跳过速,使受审者死亡。

“好一些了。”他看着心电图的曲线说:“心率稳定在一百三十八,是一种正常而加速的心窦节奏。审讯对象激动不安,但仍是稳定的。”

惊惶也不起作用。斯维也特拉娜虽然神志还很狂乱,她的身体总算从毁灭中退回来了。她努力控制自己,觉得又奇怪地平静下来。

我活着还是死了?她搜索记亿,回顾经历,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

有一个声音。

那是什么?

啦-嗒,啦-嗒……那是什么……?

那是一颗心!不错!

她的眼睛还睁着,在茫茫一片中搜寻那声音的来源。那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她要能找到它就好了。她的脑子在寻找一种方法。我必须找到它,我一定要抓住它。

但是她陷入某种东西之中,是什么东西她不能描述。她又开始活动身子。还是发现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碰不着。

她只是开始领会到她是多么孤寂。她的理性在大声喊叫,要求为她输入,要求某种东西!她头脑里的知觉中心在寻求营养物,但发现只是一片真空。

我要是死了怎么办?她问自己。

你死了之后就是这个样子……一片空虚吗?接着是更令人烦恼的思想:这是地狱吗?

但是又有点什么东西。有那个响声。她集中注意力,结果发现,越是使劲去听,越是难以听见。好象是在捕捉一缕青烟,只有在你不想捕捉它的时候才存在——但她一定得捉住它!

于是她再次努力。斯维也特拉娜用力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在那不断重复的心脏跳动声音上。结果是那声音从她的感官里被消除了。它逐渐减弱,直到她只能在想象中听见它的响声:这样,它也变得令人厌烦起来。

她呻吟,或者说,她以为是在呻吟。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怎么会自己说话而又听不见呢?

我死了吗?这问题迫切要求回答,但是,期待这个答案可能是太可怕了。一定有个什么东西……可是她敢吗?敢!

斯维也特拉娜·瓦涅也娃尽量使劲咬她的舌头。她的努力没白费,尝到了血的咸味。

我活着!她告诉自己。她为了这个似乎经历了很长时间才得到的认识欣喜不已。但是,即使长时间也得有个尽可是我在哪里?我被活活地……埋了吗?被活埋了!

“心率再度上升。看来象是第二焦躁阶段的开始。”医生为记录作解释。他心想,这的确太糟糕。他曾协助准备这个人体。一个很动人的女人,她那光滑的肚皮仅仅被当妈妈撑大的痕迹破坏了。接着他们给她全身抹油,给她穿上特制的、潜水服,由质量最好的诺墨克斯橡胶制成,干的时候都那么光滑,灌满水以后更轻若无物。即便是槽子里的水也是特别配制而成的,高浓度的含盐量使她中性漂浮着。她在水槽里回旋,她的身体扭曲得倒翻过来,她也不知道。真正成问题只是她可能缠住输气管,但是水槽里有两个潜水员防备此事,他们细心地不接触她,也不让橡皮软管接触她。事实上,这部门工作最艰苦的就是这两个潜水员。

医生得意地看了瓦吐丁上校一眼。在列福尔托沃的审讯楼里最秘密的部分,他注入了多年的心血。这个十米长五米宽的水池,这特殊配制的盐水,这定制的服装,为支持这个理论而进行的多少人——多少年的实验——这一切都足为了设计出一种审讯工具,它在各方面都比克格勃自革命以来用过的老办法要好些。除了有一个审讯对象因焦躁引起心脏病而死亡……生命迹象又在变化了。

“您看,又开始了。看来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时间是一小时六分。”他转向瓦吐丁,“这个阶段通常比较长。看看这个审讯对象要多长时间倒是有趣的。”

瓦吐丁觉得,这医生象一个孩子在玩一种精巧而残酷的游戏;他想得到审讯对象所知的情况,同样也对跟前所见的一切感到害怕。他不知道这种心理是否来自害怕有朝一日这个方法会用到自己身上……

斯维也特拉娜浑身无力,长时间恐惧的震动使她的四肢筋疲力竭。现在,她的呼吸成了轻微的喘息,象一个女人在拖延着不愿马上生出她的孩子。现在,连她的身体也抛弃了她,她的思想要逃出躯壳去独自进行探索。她意识到,她同那个、没用的血肉皮囊分开了,她的精神,灵魂,诸如此类,现在都独往独来,是孤独而自由的。但这种自由同以往的一切都是令人诅咒的。

她现在能自由地活动了,她能看见周围的空间,但一切皆空。她的活动象是游泳或者在三维空间里飞翔,不辨边际。她感到自己的双臂和双腿在无力地活动,但当她想看看自己的四肢时,却怎么也看不见。她能觉得它们在动,但……它们不在那里。她那还有思维能力的那部分脑子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幻觉,她正游向毁灭——但,连那也比孤独要好,不是吗?

这种努力没有尽头。令人满意的是,她那看不见的四肢毫无疲乏之感。斯维也特拉娜排除自己的一切误解,回复到自由中去,看她那周围的空间。她加快了节奏。她想象前面的空间比后面的亮。要是有一线光明,她就要去找到它,光明会让一切改变样子。她思维的一部分想起了儿时游泳的乐趣,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不是吗?她是学校里的潜泳冠军,闭气能比别人都长得多。这些回忆使她又年轻了,年轻而充满生气,比别人更美丽,穿得更漂亮。她不顾理智,的碎片向她的警告,脸上浮现出天使般的笑容。

她觉得已经游了许多天,许多个星期,总是游向更光明的前方。再过几天,她才认识到,那空间不会更光明了,但她不理睬意识的最后警告。她更使劲地游,第一次有了疲乏的感觉。斯维也特拉娜·瓦涅也娃也不管它。她得利用自由以得:到好处。她必须搞清楚她是在什么地方,能找到走出这个地方的道路那就更好。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的精神再次活动起来,离开她的身体,到了足够的高度,回头下看,看见了那个远远的在游泳的身影。甚至在那么高的地方,也看不见这个广阔的、混沌世界的边际,只见她下面有个渺小的身影,在虚空里独自游泳,它那幽灵般的四肢以无效的节奏活动着……在原地不动。

墙上扩音器传出的尖叫声几乎使瓦吐丁从椅子上站起来逃走。这种叫声,可能在当初德国人的死亡营里,当门被关上、毒气结晶体喷洒下来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但是这还要更坏。他亲眼看见过执行死刑,亲眼看见过施刑。痛苦的、愤怒的、绝望的种种叫声他都曾听过,但从来没有听到过被判处比入地狱还要厉害的一个灵魂的惨叫声。

“现在……该是第三阶段开始了。”

“什么?”

“您知道,”医生解释说:“人是一种社会动物。我们的躯体和意识设计得来让我们收集资料,既能对周围环境、也能对人类作出反应。如果身边没有人群,让一切感官输入都不存在,精神本身就会完全孤独起来。有充分的材料说明那将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独自一人绕地球航行的西方傻瓜们,就是例子。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得了神经病,还有许多人失踪,可能自杀了。连那些活下来的人,那些每天听无线电的人,他们也常常需要医生监视,警告他们提防这种孤独造成的心理危害。而他们还能看见周围的水,能看见自己的船,能感觉到海浪的涌动,要是把那一切都拿走……”医生摇摇头,“也许他们能坚持三天。正如您看到的,我们把什么都拿走了。”

“他们在这里坚持得最久的是……?”

“十八小时。他是一个自告奋勇来做试验的,一局的一个年轻的外勤人员。唯一的问题是,受审对象不知道对他将要发生什么事。那样的效果不一样。他们仍然会崩溃,当然,不会那么彻底。”

瓦吐丁吸了一口气。那是他在这里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那么这个人呢,还要多久?”

那医生只是看看表,笑了笑。瓦吐丁真想恨他,可是想到,这个医生,这个治病的人,不过是做了他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做得更快,而且不留伤痕,以免国家在公开审讯时受窘罢了,这是克格勃现在必须忍受的。那样一来还有个好处,连医生也没有料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计划的……

“那么,……这第三阶段是什么样子呢?”

斯维也特拉娜看见它们在她躯体周围游来游去。她想对它提出警告,但那意味着要回到躯体里面去,她不敢。她看不太清楚,但的确有两个形影,两个有害的形影在她身体周围的空间里来来去去。其中一个靠拢来,但又转身离去。接着又转回来。她也这样做。她想跟它斗一下,但是有什么东西把她拉回到身体里来,而这身体很快就要消失了。她到那里正是时候。当她告诉她的四肢快些游的时候。那东西又从后面来了。那张开的嘴已把她全身都包住了,接着慢慢地合上。她弄清楚的最后一件事,是那个亮光,她向它游去的那个亮光——她终于明白,它从来不曾有过。她知道她的抗议是白费的,但还是从她的嘴唇爆发出来。

“不!”她当然是听不见的。

她现在回来了,无可挽回地回到她那没用的真实躯体里来了。在她眼里,那是一堆灰色的东西,她的四肢只是在无目的地活动。她不知为什么明白了,她的幻觉在努力保护她,使她自由——结果完全失败了。但她不能停止幻觉,它的活动现在变得有害了。她无声地哭泣。现在,她的恐惧感比光是惊惶更糟糕,惊惶至少还是一种逃避,一种对她面对的现实的否认,一种向她本身的退却。但是她再也找不到一个自我了。她亲自在场,亲眼看见它死了。斯维也特技娜没有一个现在,当然也不会有一个将来。她现在只有一个过去,而她的幻觉专挑选其中最坏的东西……

“对,我们现在是最后阶段了。”医生说道。他拿起话筒,要了一壶茶,“比我料想的要容易些。她比我所想象的更适合于这种特性。”

“可是她还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东西。”瓦吐丁反驳说。

“她会的。”

她观看着她一生中的所有罪行。这帮助她了解现在发生的事低这是她的国家所否认的地狱,她正在受惩罚。一定是那样。她也帮助审判自己。她身不由己。她不能不把过去的事都审视一遍,了解自己都干过些什么。她不能不在自己心里参加这个审判。地一宜哭个不停。当她看到自己做的那些不该做的事情,泪流不止,好象哭了几天。她生命中犯罪的事都在她眼前最详尽地一一重演。特别是近两年来的活动,……不知为什么她明白了,她就是为了那些事情被弄到这里来的。斯维也特拉娜每次都看到她背叛了祖国。那在伦敦第一次差涩的调情,那些次同严肃的男人们的秘密接头,那些要她不再轻浮的警告,以及那多次利用她的身分轻易通过海关,玩弄花招,和在犯下最严重罪行时自我欣赏。她那呜咽的色调清晰可辨。她一次又一次毫无知觉地说出:“我对不起……”

“现在好戏要开场了。”医生带上送受话器。他还得在他的控制板上作一些调整,“斯维也特拉娜……”他对着麦克风轻声细语地说起来。

起初她听不见声音,过了一会儿,她的神志才告诉她:有个什么声音竭力要引起她的注意。

斯维也特拉娜……那声音在呼唤她。要不,这是她的幻觉……

她的脑袋四下扭动,探索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斯维也特拉娜……耳语又开始了。她尽量长时期屏止呼吸,让她的身体平静下来,但它又一次不听她的话。她的心跳加快,耳朵里血液冲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如果有一个什么声音的话。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不知道那声音是否出于她的幻觉,不知道情态是否更糟糕……或者还有一些希望……?

斯维也特拉娜……比耳语稍大一点,足以听出它的感情内容。声音是那么悲伤,那么失望。斯雄也特拉娜,你做过些什么事?

“我没有,我没有……”她气急败坏地说,但仍然听不见自己的话,象是在坟墓里叫喊一样。她得到的回报是又一片沉寂。过了似乎一小时之后,她叫嚷道:“请您回来吧,劳驾了!”

斯维也特拉娜,那声音终于又出现了,你做了些什么……?

“我对不起……”她含泪哽咽地重复说。

“你做了些什么?”那声音又问,“那胶卷是怎么回事人……?”

“遵命!”她答道,没有多久她就全部招认了。

“时间,十一小时四十一分。审讯结束。”医生关上磁带录音机。接着他把水池室内的灯一开一关闪动了几下。水池里一个潜水员挥手表示收到信号,在受审对象瓦涅也娃的手臂上注射了一针。等她完全松软无力之后,她被弄出水面来。医生离开控制室,下来看她。

他来到那里时,她正躺在一张担架床上。潜水衣已被解开。他坐在这个无知觉的躯体身旁,这时技师给她注射了一种和缓的兴奋剂。当她呼吸加快的时候,医生心想,她是一个美人儿。他挥手让技师退出房间,只留下他们两人在一起。

“喂,斯维也特拉娜。”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叫她。那双蓝眼睛睁开了,看见了天花板上和墙上的灯光,然后把头转向他。

他知道她已欲火中烧,但是,他为此案己通宵达旦工作了很长时间,而且这次很可能是他的设计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次运用。这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女人忽然从桌子上跳起来投入他的怀抱里,紧紧地楼住他,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医生知道,这并非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只因为他是一个人,而她需要接触一个人。她的眼泪洒落在他那实验室白大褂上的时候,身上由于涂了油还是滑溜溜的。她再也不会犯其它叛国罪行了,经过这次以后,不会了。但糟糕的是她必须到劳改营去。他在为她作检查时心想:多么可惜呀!也许他能为此出点力气。十分钟后又给她吃了镇静药,他离开时,她已熟睡了。

“我给她吃了一种叫做VERSED的药。那是一种西方的新药,一种健忘剂。”

“为什么用这种药?”瓦吐了问。

“我给您另一种选择,上校同志。当她今天上午晚些时候醒来时,只能记得很少的事。VERSED的作用象莨菪胺,但效力更大。她会记不住准确的情节,发生在她身上的其它事也记得不多。一切都象是一场噩梦。VERSED也是一种催眠剂。例如;现在我可以回去向她暗示,除了她不再叛国之外,其他任何事情统统记不起来。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不会违反这两个建议。”

“你在开玩笑?”

“同志,这个技术的效力之一就是她谴责自己比国家能做到的更为强烈。她现在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比在行刑队面前更为懊悔。你肯定读过《1984年》这本小说吧?奥威尔写这本书的时候,它可能是一个梦想,但是用现代技术,我们可以做到。诀窍在于,不是从外部去攻破一个人,而是从内部去做到这一点。”

“您是说,现在我们能够利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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