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在刹那间就结束了,士兵们反应如此迅速,我觉得新来的人根本没看到这场小骚动。他们仍然低着头,坚定不移地走向等在门口的士兵,如今只剩下五十英尺的距离。就算他们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警告,然后转身就跑,难道就能得救吗?守卫眨眼间就能徒步赶上他们。或许这次警告徒劳无功,一点用都没有,但我还是很钦佩那个挥手的男人,不敢去想他接下来的命运究竟如何。
两个男人和小男孩抵达避难所门口。他们停了一下,跟守卫简单交谈两句,一名守卫伸手去要高个欧米茄人扛着的铁锹,后者交给了他。三个人迈步走进去,士兵随后把门拉上。高个子欧米茄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平原,他根本看不见我,但我还是不自觉地举起手,像那个农夫一样拼命挥动:快走!快走!这根本毫无意义,只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和溺水的人在水下想要呼吸一样徒劳。大门已经开始关上,高个男人转回身,迈进避难所里。大门咣当一声在他身后紧紧关闭。
我们无法挽救这三个人,而且更多的人还在来这的路上。附近定居地的人们会权衡许久,然后考虑要把什么东西带上。他们关上家门,而这个家,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更糟的是,这里只是一个避难所,在这片大陆上还有很多很多,每个都建造了水缸设施。在自由岛时,派珀的地图显示,共有近五十个避难所,如今每个都变成囚禁活死人的牢笼基地。我的目光无法从那座新盖的建筑上移开。就算我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它看起来也挺吓人的。现在我清楚知道,这个建筑是一座恐怖的纪念碑。派珀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拉着我向灌木丛深处走去,这时我的肺才能再次呼吸,颤抖着吸入一大口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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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避难所几里地后,派珀忽然觉得,他看到东面的矮树丛里有什么动静。但当他赶到那里时,只发现野草被践踏的痕迹,地面干巴巴的没留下脚印,根本没办法追踪。第二天派珀和我在一个山谷里休息,佐伊负责警戒,她听到一声燕雀的鸣叫,赶紧把我们弄醒,低声解释说,早冬可不是燕雀唱歌的时节,那声鸟叫可能是口哨声,是某种信号。我拿出匕首,等着佐伊和派珀巡查营地四周,但他们什么都没发现。那天我们提早拔营,在日落前上路,避开空旷的地界前行,晚上也是如此。
午夜时分,我们在一座山谷穿行,谷内到处都是大爆炸之前时代的金属柱子残骸。这些铁柱受到冲击但没有倾倒,只是变得弯弯曲曲,在我们头顶划出高达四十尺的弧线,跟锈迹斑斑的肋骨一样,而我们则好像正在穿过早已死去的远古巨兽的尸骸。晚上一直刮着大风,大风让说话变得非常困难,在山谷里,寒风吹过排排铁柱,发出更加刺耳的声音。
我们从谷底刚开始往上爬时,一个男人突然从一根生锈的铁柱后跳出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他已把我扭过身去,另一只手的匕首已横在我的脖子上。
“我一直在找你。”他如此说道。
我把目光从他的刀柄上移开。派珀和佐伊就在我身后几步远,如今都已飞刀在手,做好了投掷的准备。
“放开她,不然让你血溅当场。”派珀说道。
“让你的人退下去。”陌生男对我说。他语气沉着,就像拿着飞刀怒发冲冠的佐伊和派珀,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佐伊翻了翻白眼。“我们不是她的人。”
“我很清楚你们是谁。”他对她说。
我脖子上的匕首正好停留在神甫的小刀留下疤痕的位置。如果他要割破我的喉咙,那块结疤变厚的皮肤会稍许延缓刀锋切入的速度吗?我尽量把头转向旁边,想看清他的脸,但我只能看到他一头黑发,不像派珀和佐伊的那样蜷曲,而是散成蓬松的螺旋卷,垂到他的下巴处,蹭到我脸颊上痒痒的。他根本没有在意我,除了那把咽喉处的匕首。我又把头慢慢转过去一些,每动一下,刀锋迫体的感受就更强烈,但我终于看到了他的双眼,正紧盯在派珀和佐伊身上。他比我们年纪都大,但估计仍不超过三十岁。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这段记忆却感觉非常不真实。
派珀在我之前找到了答案。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他说道,“你是主事人。”
现在我知道在哪里见过他了,那是在自由岛的一幅素描上。纸上的寥寥数笔如今变得有血有肉,丰满的双唇,眼睛外侧的鱼尾纹都生动起来。他紧紧抓住我不放,从如此近的距离向上看去,他的眼睛在黑暗的脸上闪闪发亮,鱼尾纹就像月光上的道道山脊。
“退下去,”主事人又说了一遍,“否则我就杀了她。”
三个人影从佐伊和派珀身后的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两个人手持长剑,第三个人拿着一张弓。我能听到弓弦扯动的声音,弓已拉满,箭尖对着派珀的后背。派珀没有回头,佐伊转过身来面对着这三个士兵。
“如果我们真的退开,到时又如何阻止你杀她?”派珀平静地问道,“或者把我们都杀了?”
“除非不得已,我不会杀她。我是来谈判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大队人马来?我冒了很大风险才找到你们,来跟你们对话。”
“你在这里干什么?”派珀还是那种没有耐心的厌烦口气,就像在酒馆里跟一个讨厌的家伙聊天一样。但当他把飞刀举过肩头,我能看到他手部肌肉紧张的线条,以及手腕精心摆放的角度。刀锋在月光下像一枚银色的小小飞镖,如果我没有见过它们动起来的样子,可能还会认为它看起来很美。
“我需要跟这个先知谈谈她的哥哥。”主事人说道。
“每次你要跟人谈话时,都会把刀子放在他脖子上吗?”派珀质问。
“我们都很清楚,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谈话。”在我身后的主事人纹丝不动,但我能看到他的手下细微的动作。月光在一个士兵的长剑锋刃上移动,他正向派珀一寸寸移近,箭手的弓弦不断颤动,很明显,箭身又被往后拉了一截。
“在你恐吓我们的情况下,我不会跟你对话。”我说道,每一个字出口,都能感觉到他的匕首在我脖子上越压越紧。
“你们要搞清楚,我不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人。”他往上挪了挪刀刃,我的下巴被迫上扬。我能感觉到颈动脉贴着刀锋在不断跳动,一开始匕首还是冰冷的,现在已经被焐暖了。佐伊非常缓慢地往后移动,跟派珀背靠背站在一起,面对着他身后的士兵。弓箭手离她只有几尺远,一只眼微微眯起,用箭瞄准了佐伊的胸部。
派珀忽然发动攻势,接下来每件事似乎都以慢动作进行,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他全力扔出飞刀,手臂伸展开来,一根手指指向主事人,像在告发他一样。佐伊同时出手,两把飞刀朝弓箭手飞去,同时她俯身冲向一旁。同一时刻三把匕首飞了出去,同时箭亦离弦,划破片刻之前佐伊所在位置的气流。
主事人用匕首将派珀的飞刀击到空中,接下来各种声音不断响起,两把匕首的撞击声,佐伊飞刀击中弓箭手时他发出的喊叫声,她第二把飞刀撞在铁柱上的哐当声。那支箭越过我的左肩,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住手!”主事人对他的手下大喊。我捂着脖子,那把匕首刚才还抵在那里。我等着疼痛感袭来,热乎乎的鲜血从我指缝间喷涌而出。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旧伤疤,血管在我手掌压迫下依然不停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