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将军一起在东边,统率着一个中队。信使让我们去东边的马路中间跟他们会面。”
“我们所有人?”
“你想单独见你的哥哥?”主事人看着我的脸。这个房间里,一切都被怀疑所笼罩,比外面的积雪还要厚。
我摇摇头。“我根本不想见他。”我的双手仍黏糊糊的,那是死去的孩子们头发里滴出的水缸液体造成的。是扎克和将军下了这样的命令,他们决定把孩子们抓走关进水缸里,也是他们决定将孩子们淹死在黑暗之中。
“对于孩子们的遭遇,我们都非常愤慨,”主事人说道,“但是,我们必须会见他们两个人,充分利用这次机会。他们清楚有多少军队都叛逃到我这里了,这是我们谈判的最大筹码。”
我摇摇头说道:“他们不是来谈判的。”
“你怎么知道的?”莎莉问道,“你在幻象中见到了吗?”
我又摇摇头。“没有,但是我了解扎克。”我见识过他的冷酷无情,这导致他在年少时赌上一切,就为了揭露我才是欧米茄,如今又导致水缸里堆满了湿漉漉的尸体。自从那时以来很多事都面目全非,却又什么都没有改变过。“我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说,“因为是我让他变成了今时今日的样子。”
这曾是神甫在发射井里对吉普说的话:“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让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开始意识到,是我们的童年生活塑造了他。如今再指责谁已经没有意义,我只能承认这个事实。
日当正午,我们骑着马去会见他们,二十名士兵伴在左右,十个来自主事人的部队,十个是西蒙的人。我,派珀,佐伊,西蒙和主事人五个人骑在最前面。从新霍巴特骑出去半个小时左右,我们看到他们迎面而来,共有二十多人,都骑在马上。
扎克骑在最前面。虽然离得很远,我仍能看到他尖下巴的轮廓,还有他晃动脑袋的姿势,在一动不动长久凝视之后,突然甩动一下。
积雪折射着阳光,十分炫目。我眯起眼睛,注视着我孪生哥哥的身影。他脸色越发苍白,因为天气寒冷,两抹红晕映在脸颊上。我看到他小心翼翼托着右臂,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仍然绑着吊带。如果我捏一下自己伤口的皮肉,一定会见到他疼得咧嘴。
除了他身旁那个女人之外,其他人都穿着士兵的红色制服。所有其他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就是将军。他们骑过来时,扎克扭头瞅了她好几眼,但她完全无视。她将头发紧紧束在脑后,越发显得她面容清瘦。她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目光一直注视着我们。
她忽然举起一只手,士兵们立刻停马不前。她和扎克又往前骑了几步,在两队人马中间的空地处停下。她故意没有看我,只盯着我身旁的那几个人。
“真是个不错的联盟,”她说道,“一个蒙羞的领袖,被自己的议院抛弃;一个阿尔法人,非要自贱身份跟欧米茄人生活在一起;还有一个被赶出了议会的议员……”
“省省吧,别浪费口舌了。”派珀说。
她没理他,转向我说道:“还有你,一个先知,靠自己的幻象领着抵抗组织从一个大屠杀迈向另一个大屠杀……”
“我们解放了新霍巴特,”派珀道,“没有卡丝,我们不可能做到。”
扎克打断了他:“没有主事人的帮忙你们才无法做到,不是卡丝。而且,你们丧失了一半的兵力。”他从派珀看向我,然后又看着派珀。“自从她出现之后,事情对你来说都不怎么顺利,不是吗?你丢掉了自由岛,也丢掉了自己的位子。你们的人大批大批被杀死。你还没弄明白吗?”他往前俯了俯身,将声音降低到近似耳语:“她就是毒药,一直都是。”
我回击道:“只要你乐意,随便你怎么称呼我。但是,你害怕我,一直都是。”
他的声音就像鞭子,迅速而狂怒。“在我面前小心说话,”他说,“你有把柄在我手上。”
将军打断了他:“虽然听着很有趣,但我们大老远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和孪生妹妹讨论你们的复杂关系的。”
“她说得没错,”主事人道,“我们得谈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没有什么‘我们’,”将军说道,“你们攻下了新霍巴特,没准还能守住它。但这都只是拖延时间,仅此而已,就像毁掉数据库一样。这世上还有其他的定居地,其他的城市。”
“你阻止不了我们,”扎克插进来说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牺牲生命,只不过将我们推向战争。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救生命。”
“通过把我们扔进水缸里,来挽救阿尔法人的生命,”我说道,“那比死还要惨,你心里最清楚。”我知道水缸所代表的意义,即永远处在垂死边缘。“而且,你对孩子干出那种事,还有什么脸来说挽救生命?”
将军微笑起来,目光却没有移开,只有嘴唇在动,就像匕首的边缘一样锋利。“既然不能在新霍巴特亲自欢迎你们,我们想确保士兵们给你们留下一份大礼。”
她转向主事人说道:“现在你不能再回温德姆了,你在议会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很久以前就结束了,”主事人道,“自从你们两个开始掌握实权以来,已经过去多少日子了?”
“你觉得自己现在能将权力握在手中了?”她无情地嘲笑道,“仅仅因为一群不满的士兵投奔了你?他们雄心没有,迷信倒是一流。如果这场暴乱持续下去,你真的认为他们还会追随你吗?”
“他们能认识到你在做的事是错的。”我说。
扎克摇了摇头。“卡丝啊,你还是像以前那么天真。他们并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才去投奔主事人,主事人也不是因为怜悯才帮助你们。这都源自对禁忌的恐惧。他们智商太低,根本意识不到技术能带给我们什么。”
“他们的恐惧通过教育就能修正。在招募来实施水缸计划的人身上,我亲眼见识了这一点。一开始每个人都很犹豫,但是当他们知道我能带给他们一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也不用担心孪生兄弟姐妹,他们开始看到了好处。没有什么能比自私自利更容易化解恐惧了。”
“你呢?你又能给他们什么选择?”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像我是一个愚蠢的小孩。“我能带给他们一个摆脱孪生关系的未来,”他继续道,“而你只会带来战争,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阿尔法和欧米茄都一样。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仍然毫无进展,致命的孪生关系仍然存在,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负担。我们的命运,仍然并非由自己掌控。当人们理解了这一点,你真的认为他们还会追随你吗?”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地位固若金汤,为什么还要提出这次会面呢?”主事人反问道,“你们已经开始害怕了,我们夺回了新霍巴特,你们意识到是时候开启谈判了。”
“跟欧米茄人没法谈判,”将军说道,“他们不配。”她冲我、西蒙和派珀指了指。“这一直都是你们的问题,因为你们无法生育,不适合当父母,所以并不像我们一样有责任为下一代考虑。这就是你们目光短浅的根本原因。”
“不适合当父母?”我反问道,心中想起艾尔莎将夭折的孩子们脸上的头发顺回脑后时温柔的抚弄,还有妮娜,为保护那些由陌生人带来收养院的孩子而献出了生命。“你们对小孩子干出那样的事,还有什么资格坐在那里对我说这些?就算是以前,也是你们阿尔法人会把一半的孩子驱逐出家门,我们可做不出来。我们收养他们,爱护他们,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免受你们的伤害。”
主事人插口说道:“这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我们都想要避免内战,所以先来讨论下我们的要求。第一步,议会需要做出保证,将会严格维持禁忌法令。”
“你们的要求?”将军问道,“你想要谈判?”她缓缓点点头。“很好,我带给你们一样东西,算是另一件礼物,如果你们喜欢的话。让我们用它来开启谈判之门。我想你们可能很乐意见到它。”
她没有转身,冲着扎克举起一根手指。扎克转身驱马回到士兵们等候的地方,招呼两个人走上前来。他们奉命而行,我看到他们抬着一个木头箱子,悬挂在两匹马之间。
扎克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其中一名士兵。他们把箱子慢慢放低,扎克用左手将它扶稳。箱子落在地面上时,里面有什么东西哐当作响。士兵们牵着扎克的马,策马回到原来的位置。
“打开它,”他对我说,“来。”
“你来打开它。”我说。
扎克抬起头笑了。我们仍骑在马上,他独自一人站在我们面前,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他往前走了两步,打开了箱盖。
一开始我还以为里面是人头,因为大小和形状都差不多。随后里面的气味传来,在冰雪弥漫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它将我直接带回自由岛,那里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海盐的气息。迎面而来的就是这种味道。我在马背上俯身越过马的脖子,近距离仔细观察箱子里的两样东西。那是某种木雕刻品。扎克拎了一只出来,我看到那是一个女人头部的雕像,长长的鬈发垂到肩后。木质已经年久褪色,面部容貌因为历史久远已看不清了,鼻子几乎不复存在。只有颈部的颜色与别处不同,有斧子凿过的尖锐印痕,露出里面深色的木头。
我转头看向派珀。他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之后再次睁开,又看了一眼雕刻的头像,然后抬起头望着将军。
“你在哪儿拿到的?”他轻声问道。
“这并不重要。”她说。
“这是什么?”
我低声问派珀。此时扎克转过身,将第二个雕像从箱子里拿出来,随手扔在我面前。我的马喷了个响鼻,往后退了几步。木质头像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然后栖身在浅雪中,面孔朝上,盲目地盯着白色的天空。
“罗萨林德号和伊芙琳号的船首饰像,”将军代派珀回答道,“你们最为宝贵的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