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会错意,并非是特意为了你做便当。”
“又在耍傲娇。”
雪之下不看我。
我问她,“我没来学校之前你一直午饭坐在这儿?”
她点点头。
“因为这里别人看不见你?”
“大概。”她也想不出来缘由。
傍晚我们回去疗养院,她第一次不在房间里呆着,带我到整个院子里散步,我们坐在草地上,一大群天鹅在人工湖上打起来架,鹅毛乱飞,等被管理员用竹竿轰散,我注意到雪之下在用她的小拳头一下一下的砸着地面,草茎被砸断,露出来底下的地皮,她的指节上沾满泥土。
我本能的拉住她的手,“不要这样。”我说。
“为什么不要这样?”她看着我,眼神中失去光彩。
我差点讲出来“我不喜欢你这样了。”但看到她的脸颊,又忍了绷住这句话,换了一种方式劝她,“手会疼,会受伤。”
“没有受伤。”她举起来手掌给我看,一张脸上似笑非笑。
我忍不住,抓了她的手过来,用手帕一点一点擦掉上面的泥土,然后攥在手里不放。
护士告诉我,这是正常情况,每到周末前雪之下的意识都会混乱起来,她会在注射剂中相应增大剂量,到了周末两天封闭治疗,周一就又会恢复过来。
我哑口无言。
雪之下还坐在草地当中,不再砸手,但也不做声,微笑的看着我一脸愁容的从护士那边过来。
我忍不住劝她,“雪之下,从这里离开,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生活好么?”
“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她说。
“为什么?我……”
“我知道彻你能为我提供更好的环境,比家里为我准备的还要好,我也知道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心里不好受,可是光这些是不够的。”
“我差什么?”
“理解。”
“理解了就够?”
“如果你真的理解我了,然后在跟我说这样一句话,最起码跟现在这样对我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嗳,彻。”她接着说,“我病的时间要比你想象中长久的多,比这糟糕多的情况也发生过,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被绑住过手脚,镇定剂一支接一支的往着身子里面塞。身子一动不能动,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看了多少天,好像脑袋无知觉了,体内总之有什么东西僵死了,僵死的时间也不清楚,怎么僵死的更说不上来。”
“你肯定能恢复的,找到体内那个僵死的东西,然后让它恢复过来。”
“可也许永远也恢复不了。”
“那就帮忙换个新的给你。”
通常这些天我和雪之下的交流会谈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上去,她或者我发言,另一方仔细聆听,如果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浅浅笑一下。但这次雪之下脸上不带着任何的表情,那种近乎冷漠的神色只是独独对着脚下的草地,谈到一个话题结束停下来时她才时不时的看我一眼,那眼神中好像在期待着我要同她说点什么,说什么呢?我被这种期待的目光看的紧张,几乎都快恨起来自己了。
我对自己感到愤恨,我第一次理解雪之下刚才的话,我不理解她,我为这种自己无法理解雪之下的无能感到痛苦。
我尽量找话题,雪之下有问必答,但是回答简单,不问她就不说话,我明显察觉出来这种聊天方式是不对劲的,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完全讲不出来,也不敢停下说“咱们两个跟傻瓜一样呆着吧”。那样会更艰难,这样思前想后,我第一次在雪之下面前说话都举步维艰起来。
雪之下抬起头问我,“想看鸭子?”
“有鸭子?”我说。
我们绕过去人工湖,天鹅们啄着刚扔下去湖里的饲料,往后是一片光秃秃的地皮,尘土落在上面,一只白色的鸭子一头扎在土堆里找着什么,我们走过去,它也只管对着地面呱呱不止。
“疗养院的唯一一只鸭子。”雪之下说,“上任的主人死去后就跟这些天鹅们混在一起,快有一年了,之前据说有人商量过杀掉吃肉,差点变成了肉鸭子嘞。”
“那为什么?”
“那家伙可不会坐以待毙。”雪之下说,“一有人靠近身边就会躲开,连追都追不上,往附近树林里面一钻,没有饲料也活的快活。”
“那么机灵?”
“你再往前走几步试试。”
我才往前踏了两步,对方立马把脑袋从土里面拔出来,那又长又扁的黄嘴儿一张一合的直动,翅膀扑楞扑楞的扇起来尘土。
当天晚餐时间,我抽时间用疗养院的公共电话给旧品屋拨了电话回去,我说晚上有事情要做不能回来,会去四叔那边过夜,让她们不用等我。守着电话亭的是一个中年人,在我通话期间不停的朝我狭促的笑。
我回去在长椅上找到雪之下,两个人默默从路上走回去,从食堂到住宿区的路上铺着鹅卵石,两边是圆圆的,用砖块砌下来的尖角栅栏。回到房间后,我们坐一起看完了《德伯家的苔丝》,我抱她在怀里,她的手脚出奇冰冷,我把她的手握住抓在手心里,翻书的时候松开一下然后继续抓紧。
“嗳,彻。”雪之下在我耳边呼唤。
“嗯!”
“想理解我?”
“自然。”我说。
“不用特意花费心思。”雪之下说,“你从来都是理解我的。”
“不是。”我摇头。“之前是那样,现在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雪之下你的想法。”
“又不是我肚子里的寄生虫。”她说,“况且现在是我自身思维出了问题,你不理解也没关系。”
“可是想当你肚子里的寄生虫,想和你有一样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