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几十万?你以为做慈善呢,老夏能这么好的心思?那边都要结婚了,结果这边下葬,他还肯回来接这个烂摊子啊,小道消息哈,这一片最近刚刚好被划进市区里了,拆了再分一套,起码能在附近换个一百平的,那可是小百万咯。”
“啊?那这下老夏不得大发啦?难过他说着要离婚就是不去民政局扯证,原来留了这一手啊,她那婆娘对老夏掏心掏肝的不想离婚,怕是临死之前把这点儿家当全留给他了。”
“呵,那你就错了吧,那女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临死之前,确实改了房本上的名字,可惜不是老夏的,就写了一个人的名儿,她女儿的,夏千歌!”
“啊?为什么啊?”
“咳咳,小点儿声!谁知道为什么,觉着对不起那孩子呗,老夏现在可是想着法的要骗房子到手上呢,可不得现在对这姑娘好点儿?”
“也是,到时候可得找老夏请客。”
夏千歌强压着心头暴躁的戾气走进了卫生间,她刚刚站起来,单薄的睡衣下凸凹有致的身体就现了形,她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秀美的足踝,如瀑的黑发松松垮垮地挽着,几缕漆黑的发丝垂下,扫过她瓷白的肌肤。
那些蚊蝇般惹人不耐的议论声阴影般驱散不开,再度追了上来。
“哟,还没看出来,老夏这没人要的女儿是个美人胚子,这出落的…真水灵。”
“有个屁用,正读大学呢,花钱得很,养个这样的无底洞…老夏他现在那个老婆答应?我看啊…这姑娘以后惨的很。”
……
夏千歌换好衣服走出卫生间,客厅里那些模样陌生的闯入者已经走空了,只剩下夏长河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翘着腿,低头摆弄手机,手指间夹着燃了过半的烟灰飘落,火星在水泥地面上挣扎了片刻,凐灭在了空气中。
“千歌弄好了啊。”
夏长河抬起头,被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亲生女儿吓了一跳,他把烟头在地面上摁灭,拍了拍飘落在裤子上的烟灰,站起了身。
他颇为关心地摸了摸女儿苍白清瘦的脸颊,“那爸爸开车送你去,这么久没见,千歌你都瘦了。”
夏千歌只是退了两步,挣脱开男人的手掌,她默默地看着摇晃在冷风中的门扉,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恨意,可她藏的很好,把那些东西都藏在了晦暗的光斑里,用悲伤的黯淡瞳色当作遮掩。
“刚刚你都不认识吧,我们家以前不常走亲戚的,那些都是你的叔叔婶婶什么的,等会追悼会我给你介绍介绍。”
“嗯,我知道了。”
夏千歌点了点头,简短的回复道。
“那好,爸爸先下去开车,你弄好了赶快下来。”
夏长河的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搓着手掌走出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他不离婚只是想着哪天自家女儿草鸡成凤凰,他兴许能沾点儿光,可这能上江南大学才算得上凤凰,考上了青川大学…顶多算是草鸡成了金鸡,说不定连本都回不来。
可偏偏这他原本看不上的破房子一下子变成了金疙瘩,他这赔钱女儿在他眼里也成了金凤凰,那可是小百万的横财啊,只要想想,嘴角就压抑不住地扬起,他咳嗽了两声,大步离开在了楼梯的拐角。
夏千歌默默地看着夏长河离去,视线停留在对方的右手,至始至终那副遗照都是被男人单手拎着的,随意的像是拎着些垃圾。
她大致整理了一下房间,把那些陌生人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去,离开前她忽然留意到了先前搁在鞋柜上许多天没碰过的苹果,她看着袋子里那些苹果软塌塌地躺在阴影里,果皮烂开,露出里面腐烂破败的果肉。
真恶心…她默默地想,把苹果都扔进了垃圾袋里,出了门,回头望着这间生活了十数年的屋子,似乎是在告别。
她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她迟早有一天会把这些腐烂的东西从她的生命里活生生地挖去,即使鲜血淋漓也不会犹豫半分。
夏千歌把门缓缓关上,转身下了楼。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追悼
追悼会在八点正式开始,夏千歌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大堂里就已经来了许多人,她都很陌生,那些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声音聚在一起,整个大堂都很吵闹。
她站在角落里,低着头默默注视着鞋尖,一言不发。
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夏长河和那些人似乎很熟,一个个打着招呼寒暄着,夏千歌反倒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她孤身一人站在这样吵闹的地方,旁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刮过她的脸颊,随后响起几句私语,她听不清,也没兴趣,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目光麻木。
夏长河不知道和那些陌生人说了什么,聚在夏千歌身上的目光愈发肆意,他们的感情忽然变得充沛,那些所谓的亲戚一个二个跑过来嘘寒问暖的问候,夏千歌一副淡漠的样子依旧击不垮他们的热情,脸皮厚实的很,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她要坚强,说她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不要太伤心了。
夏千歌低垂着的眼眸黑幽幽地泛着冷光,她像是一只扑在丛间埋伏起来的恶狼,即使羊羔已然走到跟前,她依然有耐心收敛声息藏住她的爪牙,她需要的是一击必杀,狠狠地咬住对方的脖颈,直到猎物心脏停跳为止。
她细声细气地道谢,撑着狂躁不耐的性子作为他们倾泻那些虚情假意的工具。
很快大厅里有零零散散的哭声响起,像是传染病似的,在大厅里肆意地传播着,哭的人越来越多,哭声也愈发猛烈,夏长河也假惺惺地凑过去抹了两把眼泪,特意在夏千歌面前露了个眼缘让她看见。
殡仪馆几乎都是流水线运作的,只要有钱,不需要你插手任何事情,就连葬礼上的哭丧都有专门的人处理。
夏千歌没眼泪可流,礼貌却又冷漠地看着那些人捂着脸哭,在大堂正中的那张遗照前费心费力地表演。
追悼会正式开始,夏长河捧着几张稿子站在台上念悼词,几个关系近点儿的亲戚也纷纷上台哀悼,表示逝者生前是个善良温柔的人,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个单调的词,听着乏味,场下却哭声更重,溢满了整间大堂。
她冷眼旁观,却无法从这些过分热烈的情感中找到一点儿共情,她觉得母亲是个没什么东西值得追悼的人,从母亲爱上了这个叫夏长河的男人开始,她的人生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一味的委曲求全与退让,却换来了毫不留情地抛弃,到最后不过是咎由自取。
自杀….是母亲最好的结局,懦弱的人永远不配得到幸福,她不会重蹈这样的覆辙,永远不会。
致辞结束,开始和遗体告别。
夏千歌被人拉着在棺前跪下,被那些虚情假意围在棺前悼念,她迎合着夏长河的意思,闭着眼默默地跪了一会儿,便找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大堂。
……
夏千歌靠在卫生间冰冷的白瓷墙壁上愣着神,麻木无声的目光把天花板切割的鲜血淋漓,她从不知道原来为了一个平日里毫不相干的人可以悲伤成那样,哭的仿佛五官都变了形,她忽然有些羡慕大堂里那些人,因为她挤不出来半点眼泪,落在别人眼里却以为她早早地哭干了泪水,滑稽地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她在水龙头下洗了把脸,冰冷的清水拍打在眼角,变得湿润,等会儿走出去冷风一吹,就会在瓷白娇嫩的肌肤上晕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像是哭过。
等到大堂里的遗体告别差不多结束了,夏千歌才走出了卫生间,却和一对陌生的母女正面撞上。
她迟疑了一会儿,很快便垂下眸子让开了路,留下了一块足够大的地方供对方通过,可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昂着高傲的脖颈,两条马尾甩动,肩膀依旧撞到了夏千歌,她往后踉跄了几步,沉着声没说话,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又被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