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呼吸在黑暗里紊乱急促,吸入几口呛人的泥灰,他依旧紧捂着口鼻,不敢泄露些许声响。
他在回忆那天的承诺,对方答应他的所有保证,才有了今天的逃跑。
漆黑的眼瞳隐没阴影,弥漫着沉恐惧勾起的沉默。
他藏匿在黑暗里,喉结剧烈地滚动,咽下一口粘稠的唾液,湿粘的刘海耷拉在额前仿佛要刺进眼睛里,他正想拨开头发,仓库生了锈的铁门发出愈发刺耳的转动声,绝不会是风吹动的结果,好像有人走进来了。
蹲伏太久的膝盖骤然一软,他往后跌了几步,慌张地拉着货架扶住了身体,所幸鞋底磨砺沙石窸窣细响被推门声掩盖,没有暴露什么,他惊魂未定地往后望了眼,身后排着一列空荡的货架,只剩下几个破旧的纸箱子随意地地堆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小语,你在这儿对不对…”
女人的声音撞击在墙壁上又忽的反弹回来,在湿冷阴暗的空气中幽幽地回荡。
“是在和姐姐玩捉迷藏吗?嗯?快出来好不好…姐姐不怪你。”
声音在耳边一点点接近,单薄的衬衣被冷汗打的透湿,湿答答地黏在弯折的脊背上分外沉重。
“快出来吧,姐姐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哦。”
他死死地捂住嘴,扶着货架缓缓后退,他在心头疯狂地祈祷对方的离去,却忽的听见几声清脆的巨响,扬起满天的灰尘险些迷乱了视线。
他透过货架间的缝隙看见了一排已经倒在地上摔得歪曲扭转的铁架,一对纤细诱人的小腿踩在地面上一点点向着他这边靠近,裹在白嫩肌肤上的黑色丝袜破了几处碎纹,泄露出点点春色。
“出来啊,出来!”
温柔的呼唤声忽然变得刺耳,女人像是被身体里的那只怪物主宰了身体般变得疯狂暴躁,她嘶吼着四处翻找,一排排铁架被猛地拽到,他喘息着往后退去,可足以生存的空间却还是肉眼可见的缩小。
“你说过的,不会再骗我,我相信你的,可你呢,一次…两次…你拿我当什么?你逃不掉的,我知道你就在这儿,总会找到你的。”
女人狞笑着加快了速度,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一口咬断他跳动的颈脉,吮血食髓般把他拆吃入腹。
往日的恐惧避无可避地涌上心头,他还是怕了,望了眼身后没剩多少空间的黑暗,退缩的步子忽然止住,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可刚刚直起身,一只大手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堵住他下意识地喊叫。
粗糙的手臂勒的他颌骨生疼,他挣扎了一会儿,闻见了某股怪异的暗香,意识模糊了一霎,仿佛身体的力量都要被剥夺而去,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视模糊着缓缓坠入了黑暗。
铁架轰然砸地的巨响、心脏猛烈砸动的闷声、脚掌摩擦地面的挣扎…它们在耳边远去,随着意识一同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盘踞在他的脑海上空,尖叫声里透着撕心裂肺的哭腔直生生钻进了他的耳膜,他躲不开这样像刀子般锋利的刺疼,他忽然有些难过,把逃亡的喜悦冲的零零散散。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进了仓库,声音很快又变得嘈杂了起来,女人的尖叫像是濒死垂亡般逐渐枯萎黯淡,他又听见了景姨苍老的声音,还有小孩惊恐的哭喊…
……
“你们滚开,放开我,我不要做什么手术,我要小语,他就在这儿,我一定要找到他。”
“是不是你们把我的小语给藏起来了?他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的,那一定是你们把他抢走了,还给我啊…还给我…”
“什么顾家,我不要了,都给你们好不好,把我的小语还给我好不好,求求你们…”
……
好乱,好乱。
他到后面就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只感觉被人拖着往角落的黑暗里去,全身都冷的发颤,他好像快死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解脱。
他隐约间能看见一个宽大的纸质箱子从天上盖了下来,随后彻底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第八十三章 再见
“下车吧,他在前面等你。”
一辆车门上挂着灰尘的陈旧轿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路口旁是闹市区里一条稀疏平常的街道,正值中午,整条街的小炒店都开了门接客,各式小炒的油烟味混着香味四散,不少穿着深蓝色工人服模样粗犷的工人刚从工地出来,带着一身风尘从车前经过。
苏语低垂着眼睫,手掌搭在门上顿住,他透过被风沙刮花的后视镜深深地看了眼驾驶座上男人的脸,男人看着有些老了,皮肤黝黑,鬓发苍白,或许是年纪大了,昨天又折腾了一夜,眼底还有些疲惫。
“你…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打晕我?”
老男人沉默了会,才端着沧桑嘶哑的嗓子说道。
“我是那儿的老师,帮人一个忙,以后还想在那儿干下去,这事儿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我知道了,总之…谢谢。”
“唉,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吧。”
他刚刚下车,老男人叹了口气,扔下一句轻飘飘的祝愿,开着车走了。
苏语还只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衬衣,冷风吹拂,衣物紧紧地贴合在消瘦的背脊上,些许灰尘附着在领口弄不太干净,他挤开拥挤的人群,走进了路边一家普通的小炒店。
店里老板光着粗壮的膀子,颠动手里乌黑的铁锅,粘在锅底灰渣细细碎碎地抖落,油烟扇埋在呛人的烟气里,油黄发黑的扇面在锅前飞速地转动。
他在狭窄的店里扫了扫,衣冠楚楚的男人正端坐在一张餐桌前,似乎是洗去了以往花哨的发色,黑色的头发又乱又卷,脸色苍白,神情里透着深深的疲倦,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曾经甚至把对方当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苏语把注意力放在男人身上的时候,对方的脖颈极其不可察地朝他这边微微转动了微小的弧度,却又很快僵硬地停住,缓了几秒钟才抬起头和他对视。
他走过去坐下,原本握紧的拳头还是缓缓松了下去,大概看得出来,所有人都过得不好,不过是没有意义的互相折磨。
“你答应我的,我走了,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苏语没有再提过往的种种,他只想快点离开这座城市,来的路上看见马路上那些公交车载着和当年一般无二的广告都会让他禁不住头晕目眩。
逃出来以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心脏好像被一块巨石压着跳动不畅,分明难过的想要嘶声痛哭,眼角却渗不出半点眼泪,他不信邪似的站在镜子前扒着眼眶,可除了爬满了血丝的眼白,里面干巴巴的看不见一点儿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