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穿着一身牧师打扮,手里端着本厚而沉的圣经,面相古板,神情庄重地站在司仪台上,周围回响着悠扬和缓的钢琴曲调,看不出是真的肃穆庄重如此,又或者不过是扮演。
女人的出现让素来心思缜密的她隐隐不安,她深知疯子的不可控性,那时候她只想快点订好婚礼,借着度蜜月离开帝都,好彻底摆脱掉这股情绪,一时脑子里根本容不下其它,却没想到居然稀里糊涂地选了这种纯西式的婚礼。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逝,牧师把捧在怀里的圣经放在司仪台上,拇指轻轻摩挲皮质的封面,流窜在呼吸间的空气沉闷粘稠,他看着台前始终保持沉默的女孩,站在原地,目光锁在长廊尽头,似乎一步也不曾挪动过。
看着礼堂依旧寂静无人,若不是交了钱,难免让人不觉得是被人寻了乐子,他有些烦躁地清清嗓子,嘴里无声地念着誓词打发已经迟到的时间。
走廊尽头的阴影加深,在眼底晃了晃,错乱嘈杂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礼堂响起,石子砸入水面,如波纹般扩散开。
夏千歌抬起头,微冷的漆黑眸子映出小七和礼仪小姐慌乱的表情。
仿佛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在胸腔里的心脏上爬动,血液沸腾,经络抽疼,朦胧的薄纱掩映素白的颈侧,青黑的细筋在血肉下若隐若现。
她听到消息的一瞬,心是麻木的,没有多少疑惑或是悲伤,提防了太久,她真的好累,只想休息那么一小会儿,却在放下蛛网般敏感的心防想要松懈的刹那,淬着毒液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她的心脏。
鲜血迸射,毒液钻心。
她疼无法呼吸。
“千歌!苏语他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到处都找了…”
指尖嵌进肉里,染红了白皙的手指。
一滴、两滴…沿着指尖滑落,泅渗进纯白的纱裙深处。
疼痛勾起她企图自我安慰的幻想,牧师呢喃的默念仿佛忽然厚重起来。
“你愿意到了合适的年龄嫁给他,当常温柔端庄,来顺服这个人,敬爱他、帮助他,唯独与他居住…”
“你愿意承认他为你的…”
她微笑着,在一片模糊朦胧的光中伸出手。
“我愿意…”
光明在下一秒离她远去,视线不再模糊,她愣愣地看清,无名指是空的,手上沾满了鲜红淋漓的鲜血,滴落的血液如她口中的誓词般神圣。
主,终于惩罚她的罪,甜美的皮囊托举欲望之光,揭露她穷凶极恶的丑陋,她披着象征美与洁的白纱受罚,祝福与承诺的誓词,血玷污谎言构建出的美好。
……
鸟笼缺了缝隙,空荡荡地。
笼边余下一根金色的禽羽、窗台边上凋零腐败的花朵、墙角被遗弃的残缺布偶…
人群嘈杂慌乱,他们四处寻找,也不忘安慰角落里的她。
她歪过脑袋,仿佛世界颠了过去,像是回到了她的过去。
她微笑着,粉嫩的舌尖舔了舔指尖猩红温热的血。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轮回
急促的水花不断冲刷瓷白的洗手池,他捧了把水浇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水流灌进口鼻,叫醒他企图麻痹自我的意识。
苏语从卫生间出来之前摸完了全身口袋,没剩多少钱,手都在抖,青筋暴起,像是毒蛇,爬在手背上狰狞地吞吐蛇信。
他咽了咽唾液,发现喉咙干涸了,极力挺直曲折的脊背,内衬汗湿着紧贴皮肉,他挤出一抹笑看向一直等在门外的礼仪小姐。
“那个,有钱吗?买包烟抽。”
“抽烟?”,礼仪小姐愣了愣,疑惑地从柜台上拿起钱包,拉链抽开一半,又问道,“这都快要结婚了,不好吧?我去找同事给你借几根?”
“紧张了。”“,他摊开掌心,粘腻的汗液在灯下泛着光,“就抽一根,很快就好,这还没到点呢。”
“那…好吧,没零钱了,这张整的你拿着。”
“谢谢。”,他垂下眼睫道谢。
“欸,那个行李箱怎么样啦?”
苏语刚走两步,礼仪小姐就把他喊住。
他蓦然回过头,轻轻低眼,漆黑的眸子里泥水混浊。
“我放在洗手台了,你自己去看吧。”
……
他庆幸买戒指的时候没花光所有的钱,够他买好车票。
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凑巧他那天想要求婚,刚好珠宝店在这天打折,然后偏偏又让他在今天发现藏在“爱情”这两个字下的现实。
他看见了漫天飞舞的尘埃、千疮百孔的腐烂,以及…从头到尾的谎言。
一张没有返程的票,目的地是他以为已经毫无牵挂再也不会回来的老家。
锈迹斑斑的大门、丛生的杂草灌木、老旧得快要塌陷的破楼,…
苏语绕开几台停在小区门口的挖机,铁质的栅栏还没搭起来,楼下只用纸带围了简陋的一圈,边边角角的墙壁隐约可见蛛网般炸开的裂痕,整栋楼在视野里摇摇欲坠。
他望了望四周,像偷偷摸摸的贼,四下无人,他不顾落了满身泥灰冲进了楼里,捂住口鼻,扫开那些呛鼻的灰尘往楼上闯。
大半天的时间,他一路奔波了数千公里,粗重的呼吸压垮他酸软的肌肉,血液沸腾着渴求氧气,执念拽着他片刻也不愿停下。
一把崭新的铁锁,扣在破旧的红木门上。
苏语立在门口,碎发散乱,侧脸凌厉,眼睑下方在脸颊投下阴影,眼底沉深如井,流动着危险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