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安妮?”
“——如果我说不能,你会放弃吗?”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余挂钟轻微的滴答声。
“无论如何……”姜昼艰涩地打破了沉默,“那天晚上,她是为了救我而陷入险境的,埃尔琳小姐也不是她杀的。”
“就算去见了,你又能怎么样?她已经不是人类了,无论在哪个族群,都无法生存下去,走到哪里都会被排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
姜昼疲惫地轻闭双眼。
伊格莱尔的话让他没有任何办法反驳。
可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安妮是他的朋友。
伊格莱尔望了眼对面的少年。
晚秋的风将本就没关牢的窗户吹开,薄薄的纱帘被风卷起,阳光裹挟着泥土和灌木的味道肆意盈满整个卧室。
赫洛利亚半边身体都被铺陈上了浅金色,似乎觉得阳光刺眼,他侧过脸,将手背搭在眼睛上,眼睑的青色昭示出主人的困倦,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光线中。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我可以帮你。”
浅蓝色的双眸猛然瞪大。
“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我要向你索取一件东西,只是现在还不能说究竟是什么——放心,这件东西与那女孩无关。”
这是一项在生意场上完全不对等的交换。姜昼左思右想,也没想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觊觎的物品。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不用看医生就知道,下半辈子是早死的命。可怜赫洛利亚来庄园前一副健康的底子,被他糟践成了这样。
运气好点的话,等几天后拍卖会一结束,所有真相和幕后之人水落石出,他就能完成使命回到现实世界了。到时候再多恩恩怨怨都与他无关。
思及此,姜昼干脆利落地道:“好。”
----------
姜昼又一次来到了地下藏书室,只是这次旁边跟着伊格莱尔。
他举起一盏小灯,凝望着下方的黑暗,在台阶上驻足片刻,忽然开口道:“那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其实还记得,对不对?”
——暧昧不明的低语和抵在颈侧的钢笔,浓重的酒气和惊惶无措的眼睛,轻柔的吻和眼角的蔷薇花。
伊格莱尔没有否认。
于是姜昼得寸进尺,继续追问:“你不喜欢欧维辛庄园,甚至憎恨它,因为你很早就通过某些手段得知了一切,包括苏珊娜和里弗斯的故事,所以第一次见到我时,就猜出了我的身份,对吗?”
“如果你肯放弃那些自以为是的愚蠢的善良,那么我必须承认——赫洛利亚·维里安,你确实非常聪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清真相。”
赫洛利亚·维里安。
熟悉的名和熟悉的姓,组合成一个全然陌生的称谓。
“我不喜欢这个姓氏,既然他们抛弃了我,那我便与它再无瓜葛。”“赫洛利亚”抬头直视身边之人那双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睛,语言郑重而认真,“那么你呢,你是谁呢?伊格莱尔,你喜欢骑马,喜欢户外运动,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颜色;我喜欢读书,喜欢写日记,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你认为毫无必要的事情上,竭尽全力去维持和他人的良好关系。纵我不是明珠,你也绝非鱼目,谁也不是谁的影子,我们都不需要为那段过去而负责。”
姜昼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完,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姜昼非常能理解伊格莱尔。
现实世界的他父母早亡,被没有生育能力的邻居收养。邻居起先待他很好,可后来随着医学进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姜昼也就不再上心。
姜昼并没有怨恨过他们。养父母家境一般,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拉扯到十六岁,已是天大的恩情。工作稳定后,姜昼也时常往养父母家汇款。
他寄人篱下生活十几年,扮演着邻居亲生孩子的替代品,霸占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亲情,早该还回去。
只是每逢佳节,孤零零地待在自己的公寓内,看着空荡荡的短信界面时,也难免会有失落。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别人的替身。
姜昼对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感同身受。
伊格莱尔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没有作答。
姜昼便开始心想,刚刚那番话我是不是说得太刻意了?他会不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教意味会不会太浓了点?这个时候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想得出神,脚步不停,连走到了拐角处也没留意,一个书架凭空横亘在眼前,就那么依着惯性直直撞了上去——
“咚!”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蔓延开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贴进了少年的额头与书架间,极大缓冲了那猛烈的撞击。
姜昼有点呆呆地抬起头。
煤油灯暖黄的光线微微摇曳,将飞扬的细小的尘埃映得如流泻的金沙。
望着反应慢了一拍的少年,伊格莱尔原本平静的眼神下划过一丝促狭却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