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氏又来求见了。这回带来一个装了毒药的小瓶子, 昨夜在桌案上发现的,让我把它捎给你。
她塞过来的手正在发抖。
瓶身上留下一行小字,让宝嫣趁陆道莲不注意,滴在茶水里,只要让他喝下去,再派人在宫中点亮一盏长明灯作为信号,就会放人。
瓶底还有一句警告的话,切莫声张。宝嫣心潮如海浪,起伏不定,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有种被逼就范的愤怒,同时感到焦虑紧张。
当着林氏的面,她还是强忍着怒意,将毒药收下了。林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阿嫣,你昨日是不是和圣上说了?
宝嫣知道瞒不过林氏,直言道: “阿嫂放心,我只说了檀郎和念念不见了,并未提及其他。他不知道……
后面的话即便不表露,林氏也能明白。
“阿嫣,谋害天子,是要杀头的。”林氏害怕地轻声道。
她猜不到宝嫣会做何种选择,眼下来看,只要不从贼人的命令,不仅苏家,与苏家有关系的所有旁亲都能得到保全。
而一旦暴露,株连九族,天下大乱。
最好的法子就是舍弃她一双儿女,可林氏一颗父母心,根本做不到。
她只有看向眼前的姑子,眼神哀痛期盼。林氏:圣上他对你,宠爱万千,真要害他,阿嫣这事你下得了手吗?
宝嫣一字一句道:“阿嫂在说什么?这时候难道不是檀郎他们最重要?”林氏表情似乎因她的话备受震撼。
宝嫣早已下定决心, 你回去吧,那歹人让我今夜一定要动手,我需要早做些准备。林氏一步三回头,像是心生悔意,想劝宝嫣收回决定,张了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若是真的害死新帝,她们都是罪人。宝嫣抬手,垂眸盯着手中药瓶,狠狠捏紧,真当她不知,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来人。”
宝嫣开口吩咐。她让人准备好酒好菜,庆贺陆道莲明早登基。
天色昏昏,殿内佳肴摆上桌,宫人退下,小观也被宝嫣打发地远远的。
然而到了亥时,陆道莲派人前来传话, 圣上还在与大臣议事,他让女郎不必等他,
饿了便先用食,困了便先就寝,切勿累着自个儿。
宝嫣坐了许久,起身时身形微微动摇,她焦灼地问:“还要多久?圣上才会回来。”“这,圣上的事,奴婢们也不好把握……”总管腆着笑,像是在说请宝嫣不要与他们为难。
宝嫣哪是为难,是陆道莲不回来,计划得不到实施,她坚持道: “算了,不管多久,我都等得起,劳烦总管,替我传个话。我不累,见不到圣上,我是不会睡的。
总管当她是思慕过度了,才缠着陆道莲不放,但也依照宝嫣的意思,将原话禀告给新帝听。
殿里一抹疏影,听后莞尔,手执棋子,笑不达底。
在昏昏沉沉的头颅,数次从撑着的腕处滑落后,陆道莲的尊驾终于来迟,出现在未央宫外。宝嫣被一只手轻轻推动,从混沌的意识中醒来。
陆道莲关怀的模样映入眼帘,淡声问: “怎么不去榻上歇着,偏要在这等我?”他在她跟前很少以“朕”相称,就好像他当上了帝王,也还是从前那个他。
宝嫣: 夫君。
她揉了揉眼,靠着陆道莲,闻着熟悉的气息,十分眷恋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你明日登基,有百官庆贺,人多,我担心轮不到我来恭喜你,所以想提前与你庆祝庆祝。
她说这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陆道莲也能感受得到,他说: “怎会就轮不到你?你如今乖乖在我身边,我比做皇帝还要高兴。
宝嫣还未来得及揣测他话里的深意,就被拉着重新坐下,她看着陆道莲打量这桌已经冷却了的饭菜,一直到他忽然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
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夫……
陆道莲: “吃食都冷了,让人热好以后重新送来吧,你我先喝一杯酒。”宫人将饭菜重新端下去。
两个杯子里多了几滴粮液。
陆道莲递了一杯给宝嫣, 今日柳太医给你把脉没有,给你开了什么方子?
宝嫣视线从那张俊脸,落到酒杯中,连话语声都变轻了, “和以前一样,就是加了些安神的方子。
她一直在留意陆道莲的动静,眼不离他跟前的酒杯和那只手。陆道莲调侃她: 怎
么一直看我?
宝嫣今夜有所不同,她眼神悲伤,嘴里的话却像蜜糖一样, 因为好看,少看夫君一眼,都是损失。
陆道莲黑眸闪亮,宛若星子,趣味甚浓地凝视宝嫣,逗她: “是吗,那你说,在你心中是我俊,还是你兄比较俊。
宝嫣自个儿生的国色天香,苏赋安和苏凤璘自然也是很出挑的长相。
而陆道莲与他们站在一块,从身量、眉眼、气度来看,好似更有优势,宝嫣心有抉择,抬眸柔柔地观察陆道莲, 自然是夫君更得我心。
许是被宝嫣的话取悦到了,陆道莲忍不住嘴角上扬, 是吗。他顺手将方才放到宝嫣跟前的酒杯拿走, 这物喝了伤身,你就别喝了。
她视线紧紧跟随着陆道莲,待到他抬手,刚要举杯自己喝时,宝嫣呼吸加重,倏地抓住他的手臂,阻止道: “不要。”
陆道莲眼神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不要什么?
“这酒难道不是你为我准备的,怎么又不叫我喝了。”他似笑非笑。
宝嫣眼泪差点决堤,强忍着轻轻摇头,始终过不去心中那关,一想到有人叫她谋害陆道莲,对自己心爱的人下手,宝嫣发现她也是做不到的。
她抬手,准备抢走陆道莲手中杯子喝酒壶,哑声道:不要喝了,冷了,我让人换一盏好不好。
陆道莲也不阻拦,任由宝嫣着急地把杯子抢过去,酒水洒在桌上也不在意。
陆道莲: 不喝就不喝,怎么急成这样,难道你在里面下毒了?冷不丁的,宝嫣身形如同木头一般僵硬住。
她眼珠仿佛也变木了,过去了半刻那么久,才对上陆道莲洞悉一切、清明深邃的眼睛。陆道莲: “我好像没有告诉给你听……”
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鼻子,平静非常表示: “我生来,这些五感都异于常人。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但凡我见过的,都嗅得出来。没见过的,也能凭直觉察觉到不妥。
宝嫣呆呆的,被陆道莲伸手一拽,就拉回到怀里,这下酒水彻底撒了,打湿了衣裳也无人理会。遇到宝嫣欺瞒下药的事,陆道莲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惹了你生气?想出这等法子治我,嗯?
他语气低沉却不乏宠溺,宝嫣当下不仅震撼他的敏锐,更惶恐的是他会责怪她骂她,甚至发威发怒。
但是和想象中不一样,陆道莲居然问她,是不是他的问题,她才这么做的。
宝嫣心里积蓄的愧疚,宛若潮水,终于决堤, 不是,不是毒药,只是想你好好睡一觉。她双眼通红地保证道: “真的,是我让柳太医帮我开的安神药,添加了些在酒水里,你若不信,我这就喝给你看。
她迫不及待去拿酒壶,揭开盖子,却在要喝的那一刻被陆道莲夺走了,他紧紧攥着她的五指,明明透着些许笑意,眼神却冷得不行, 你是不记得你现在身子有多重要是吗,还敢以身试药?
宝嫣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切,内心滋味更不好受,自责道: “我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想害你,夫君,我舍不得害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做对不起你的事……
陆道莲对她好,宝嫣直到今日才深有感触。
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明明知道她差点做错事,结果却将错都归类到他自己身上,言语中还在维护她,替她寻一个借口。
连她阿耶因为月氏的事,都与她产生隔阂,失去陆道莲,宝嫣真就失去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