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越是这样装得什么事儿没有,小岛心里越是难过,她不想妈妈为孩子活着,她应该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90年代的社会虽然开放许多,但在这个北方小城,对离婚妇女多少还是会指指点点,要走出围城,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
小岛不想惹妈妈生气,反正这一次她不会再当鹌鹑,由着渣爹作威作福。
凭着前世记忆,她翻出主卧床头柜底层的老式月饼盒,里面是家里备的常用药,找到可以涂抹眼周的化瘀膏,小心地给妈妈上好药,留在厨房打下手,剥蒜摘菜,烧水看锅,换气扇“呼呼”的聒噪也难掩娘儿俩的说说笑笑。
喷香的炸酱面上桌,小岛夹在沙发与茶几中间的木板凳上,吸溜得贼大声。
想这一口,好久了……
“好吃吗?”对面的苏母问。
小岛伸出大拇指,狂点头,塞得鼓鼓囊囊的小嘴简直腾不出空说话。
“慢着点儿,没人跟你抢……吃饱了好好学习啊,眼瞅着就要分班考了,咱可不能再荒废下去了,妈不指望你成龙成凤,但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小岛拍着胸脯保证,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妈,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考个好大学!”
白洁欣慰地眉展目舒,总觉得傻丫头哪里不一样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除了一样的贪吃。
自己当年上山下乡,靠推荐选拔的工农兵大学生轮不到她,好不容易等到77年高考恢复,以一分之差落选……多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更好的未来。
小岛捧着不锈钢盆喝了口面汤,思忖了下,问:“妈,咱们厂是不是快被收购了?”
苏母闻言停下筷子,不知该怎么跟孩子说。
近两年厂里效益不景气,被大集团收购也是好事,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跟她们这些流水线上的工人无关,给哪家干不是干啊?起码能保住饭碗。
早上开职工大会才知道,新东家竟然是陆氏集团,不是之前一直传得沸沸扬扬的西风厂,书记讲话让大家不要有负担,想去新厂的到各车间主任处签字,不想去的可以留在原单位,不强迫。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隔壁班新来的转校生就是新厂长的儿子。”
想起那张脸,小岛就没好气,他们的到来,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被陆氏收购的新厂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光工人的工资翻了两倍不止,其他福利更是让人眼红;而光华老厂江河日下,裁员的裁员,下岗的下岗。
苏母当初选择留在老厂,没坚持多久就下岗了,领着一个月205元的低保,忙里忙外四处打零工。有次劳累过度,出了车祸,右腿骨折,即便后来痊愈了,阴天下雨也会腿疼,在家还要看苏父的脸色,只因为苏父进了新厂当保安,有稳定收入。
经济独立对女性太重要了。
小岛不能让悲剧重演,清丽稍显稚嫩的鹅蛋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妈,你一定要进新厂啊!”
知女莫若母,收拾碗筷的白洁敲一记闺女的脑门:“是不是我去新厂,忙起来就管不上你学习了?小脑瓜转得倒快。”说完端起碗碟,撩开半截隔帘回厨房洗洗涮涮。
小岛追在身后有口难言,急得跳脚:“哎呀,不是……”
说话间,有人敲门。
“去,先开门。”
来人是刘亚琴,苏母的同事兼好友,也是小岛发小郝银的妈妈。
以前刘阿姨总开玩笑想让小岛给她当儿媳,后来苏母去世,认了小岛当干女儿。
“哟,小岛回来吃饭啦?妈妈给做什么好吃的了?几天不见,怎么又变漂亮了,哈哈。”
胖胖的刘阿姨顶着一头时髦的小卷发,从一进门就拉着小岛的手问长问短,喜得合不拢嘴。
手心被握得热乎乎的,小岛从小就喜欢这个胖阿姨,整天乐呵呵的,像太阳温暖人心,郝银的好性格肯定是随了妈妈,见到年轻版的干妈,很开心、很亲切。
“来啦……”苏母迎了出来,“吃了没?给你下点面条?小岛,给你阿姨倒水……”
“快别忙活了,我吃过了。”
刘亚琴熟稔地一屁股坐上绒布沙发,开门见山:“我过来就是问问你咋考虑的,进新厂不?”
小岛在厨房拿电壶倒水,竖起耳朵留心着外面。
“我还没想好,总得和她爸商量商量……”
“跟那个人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这眼角怎么了?是不是那个王八蛋又动手啦?杀千刀的!”
“嘘,小点声,孩子还在里面呢……我没事儿……”
苏母怕孩子听见难受,扬起声音接着说工作的事儿。
“进新厂子肯定特别忙,孩子现在高二了,怕到时候管不上。”
“妈,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用功念书的!”
小岛心里不是滋味,端着茶色玻璃杯冲出来,她无论如何要为母亲选一条正确的路,干妈当年进新厂一路干到了售前中心的部门经理,自己的亲妈也值得更好的人生。
“小孩子少掺和大人的事,进里屋学习去!”
不,情急之下,小岛忘了这时候还没认刘阿姨当干妈,嘴快道:“干妈,你劝劝我妈吧?”
“干妈”?
对面俩人俱是一愣。
先是沙发上的刘亚琴反应过来,猛的一拍手,爽朗的笑声跟过火车似的:“哈哈,‘干妈’,这个名头可比‘阿姨’好听多了,还是我们小岛嘴甜,今天干妈没准备,下次来干妈家吃饭,给你封个大包!”
“小孩子胡闹,你还当真了,吃饭可以,封什么大包啊。”
“谁说胡闹啦?这孩子打小就跟她投缘,早就该这么叫啦,媳妇、女儿,我还不能占一头啦,是不是,小岛?”
傻乎乎的当事人杵在边上无所适从地点点头,恭恭敬敬地递上水杯:“干妈,喝水。”
“好!好!”
刘干妈喝口水,回过头来建议道:“白洁,现在孩子大了,有些事不用瞒着她。我可听说了,新厂的待遇特别好,累嘛累点,可到手的钱多啊,攒上两年,到时候小岛上大学的学费就不用愁了,你好了孩子才能好,别人指望不上。我和我们家郝宏民都打算报名,时间下周一下班前截止。”
“我再好好想想……”
“还有啥可想的,听说新厂长是凌州人,不跟你老家一个地方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多好的事。”
“就是就是,”小岛附和着,再添一把火:“妈,我们这周五高二年级组测验,我考进前三名的话,是不是就能证明我不用您管学习也能学好,您就可以安安心心进新厂了?”